秦峥眸色一沉,道:“咱家是清流出身,方家为外戚,本就不是一个路子的。”
“听母亲说,他家女孩子也极为出挑?”依礼法,秦峥这样的年纪,自然不该去打听人家闺阁女孩儿。只是,秦峥并非那种迂腐之人。何况,他素知母亲糊涂,便问一问妹妹,也好知己知彼。
秦斐道:“瞧着是不错,都挺和气的。只是一样不好,都是庶出。”
秦峥立刻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宋家。
宋荣正在问宋嘉言知不知道宋嘉让出门的事,宋嘉言微惊:“大哥偷着跑啦?”
“你知道?”
“看也看得出来啊,他憋着心气儿去西蛮、北凉呢。不过,干吗偷跑出去啊?跟爹爹说一声再出门还不一样吗?”宋嘉言还有些担心,“也不知带够银子没有。爹爹,你管大哥管得太严厉了,又不能与他沟通,不然,大哥应该不会偷跑的。”宋嘉言问,“没送信回来吗?可不要出什么事啊?”
这种混账孩子!宋荣恶狠狠地说:“回来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又叮嘱女儿,“先不要跟老太太说,省得老太太着急。”
宋嘉言点头:“知道了。”
第二日就有人送信到家。
信是宋嘉让写的,大意是他出门游历了,家人不必担心,年下就回来了。
得了宋嘉让的信,宋荣方放下心来,这事瞒不住,晚上便将事与老太太说了。不待老太太哭天抹泪地要孙子,宋荣先是大怒,喝道:“待把那混账擒拿回来,我非扒了他的皮!”
见儿子恼了,老太太顿时没了脾气,反是抓着儿子的胳膊抱怨:“你这又是发什么狠?小孩子家,爱玩儿爱闹的是天性,出去就出去呗,只要人好好儿的就成。都是你这做老子的,天天黑着一张脸,孩子们见你就吓得跟什么似的,就是想出去玩儿也不敢好好儿说,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宋嘉言忙作势劝道:“爹爹,好歹有大哥的去向了,莫恼了。您这一恼,叫祖母跟着担心呢。”又劝老太太,“祖母放心吧,去年大哥都跟着大船出过海,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事的。而且,大哥信上不是说了嘛,会定期写信回来。他这么想出门游历,就让他出去好了。等走烦了,就知道家里的好处了。”
老太太一声长叹:“还是我的诺哥儿好。”
宋嘉诺笑得乖巧:“我每天都来陪祖母说话,祖母也不要生大哥的气,人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以前听祖母说,父亲十二岁就自己去县城、州府考秀才了。”
诸人纷纷劝着,老太太渐渐地安下心来。
宋荣私下又问宋嘉言:“李睿有没有信送回来?”
宋嘉言道:“我估计大哥肯定是去找李睿他们了,不然,他何必这时候走呢?父亲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又劝宋荣,“要我说,父亲也不必急于叫大哥考武举,父亲自己是少年成名,大哥暂缓一缓无妨的。”
“你以为武举一考就中的?”自来科举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宋荣心中早有盘算,道,“你大哥武艺我倒不担心,文章上却要狠狠地补一补。武进士也是三年一考,若三次不中,就是十年光阴,哪里耽搁得起?”
宋嘉言笑道:“要是考十年都考不中,爹爹干脆给大哥捐个官儿好了,也不用浪费这许多光阴。”
“这官儿,能不捐,还是不捐的好。”宋荣倒不是舍不得银子,他是为儿子的前途考虑。
宋嘉言道:“大哥以后是走不了文官路线的,若是以武官晋身,非有战功无以升迁。立战功最快的地方就是边境,现在叫大哥去一去西蛮、北凉,也没什么不好。”
宋荣摇头:“不行,你如何知晓边境战况的凶险。”一不小心就没命,那他情愿儿子老老实实地做个小官儿了。当然,若是安排得当,也没人敢叫他儿子丧命,到时弄些战功并非难事。宋荣脑筋向来灵光,先时不过未想到此处罢了。经宋嘉言一提醒,宋荣立刻走了几分心思。
宋嘉言一笑道:“我只是这样一说,以后大哥的路还是要他自己走的。大哥若无此志向,叫他去他也不会去。若他有这个意思,现在去见识见识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天下太平,许多商人往来于西蛮、北凉之地。父亲不必太过担心,大哥是出去游历,总比许多人家的子弟吃喝嫖赌的好啊。”
宋荣长眉微挑,他宋荣的儿子敢吃喝嫖赌,不打烂了他们!打发宋嘉言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若李睿有信来,与我说一声。”
宋嘉言笑眯眯地走了。
宋荣望着女儿离开时笑眯眯的狐狸相,非常怀疑宋嘉让能成功偷跑出去,与宋嘉言有莫大的关系。
又过两日,李睿的信终于到了。
信中一副不知所措的语气,以表示自己对于宋嘉让离家出走之事惶恐不安,借此洗清自己的嫌疑。
宋荣如今已经勉强接受宋嘉让游历的事,只要儿子平安,也就不追究了。
倒是秦峥,秀才试后,一举夺得案首之位。
秦家素来矜持,并未摆酒庆贺,不过,家中老少也美得够呛。秦老尚书赏了报喜的奴才,对秦峥道:“你这一年来,长进颇多。若无子熙尽心尽力地指点于你,你如何能有今日呢?叫你祖母给你备份礼,现在就过去。”
秦老太太笑道:“我早备好了。”孙子比老头子当年可出息多啦,越看越出息。秦老太太道:“咱们两家通家之好,去了别忘了给宋家老太太请安。”她早猜到孙子能中秀才,就提前备下了礼。
“是。”
秦峥赶去宋家送礼,秦老尚书欣慰地拈着胡子道:“阿峥比我那时有出息多了,我二十二岁才中秀才。”
三子秦凤初笑道:“明年正是秋闱,若能一鼓作气才好。”望子成龙,古今皆是。
“先进国子监。”秦老尚书道,“咱们这样的家境,阿峥侥幸中了案首,少不得许多人赞他。家里人断不能再去捧他,万不要把好好的孩子捧杀了。”
秦凤初心下一凛:“父亲说得是。”
“就是阿峥的婚事,别人瞧他有个星点儿出息,难免打听,莫叫孩子在这上面分心。”
听父亲这样讲,秦凤初面上微热,道:“父亲放心,儿子晓得的。”对那糊涂老婆,秦凤初唯有叹息。
秦峥去的时候,宋荣未在家。
秦宋两家交情摆着,他要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下人禀于小纪氏。小纪氏便命婆子引秦峥进了内宅。秦峥奉上礼单,道:“小侄得叔父指点,侥幸考中案首。叔父之恩,不敢相忘,特意前来给老太太、太太、叔父请安。”
小纪氏笑道:“我们老爷早就说你是个出息的孩子,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好孩子,你叔父指点你是应该的,你考得好,我们也为你高兴。去见见老太太吧,她最喜欢跟你们这些出息的孩子说话儿。”
宋老太太的确是喜欢考科举的孩子,无他,她两个儿子都是科举出身,老太太对科举怀有一种崇高的感情。见秦峥小小年纪就中了案首,老太太笑道:“考得好,考得好。我就喜欢科举的人,这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来做官。自己有本事,才能做得好官。”
秦峥笑道:“老太太说得是。亏得叔父肯指点于我,不然,我哪里能这样顺利地考中秀才。”秀才其实并不难,如秦峥这般,资源都是上好,若连个秀才都考不中,这就有问题了。不过,秦峥年纪尚小,而且秀才不难,但,考中案首就需要一点本事了。
老太太见秦峥谦虚,摇一摇头道:“是你自己争气。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是你自己用功,学得好,聪明。”说着说着,老太太又说到自己儿子,“你大叔也是,他们兄弟小时候啊,哪儿有名师,就是跟村东头儿的秀才念书……”
因未见到宋嘉言,秦峥就听老太太说起了宋大叔的当年。秦峥这人,有耐心,还时不时地接两句话,老太太说得更是来劲儿。就是辛老太太,瞧着秦峥模样俊秀,斯文有礼,也喜欢得不得了。
秦峥就陪这两位老太太说话,这一说,就说到了晌午。
这都是吃午饭的时候了,真不好意思不留客,何况是秦峥这样讨人喜欢的少年。
秦峥笑着推辞:“老太太与舅老太太赐饭,是小子的荣幸。只是老太太、舅老太太这里,姐妹们常来常往,小子年纪渐长,怕唐突了姑娘们。若老太太爱惜,小子去前院儿用就行了,待叔父回来,小子给叔父请过安,便回家了。”
老太太笑道:“看我,都老糊涂了。好,你这就去前头用饭吧。我叫人从我小厨房给你送好吃的去。”
秦峥一笑谢过。
宋嘉言在秦峥走后方到老太太屋里来,老太太说:“丫头,秦家峥小子中了案首,你知道不?”
宋嘉言笑道:“在外头听人说了。”
辛竹筝微惊,道:“不是秀才中第一才能被称为案首的吗?”可真是厉害。
别看老太太对别的不大清楚,科举的品阶她一清二楚,听辛竹筝一说,老太太喜滋滋地笑起来:“是啊,秀才中成绩最好、做的文章最漂亮的人才能叫案首,别的可是不行的。当年,你表哥中了案首,哎哟,村东头儿的财主还送了咱家一口猪。我高兴的哟,都用来摆酒席了,从一出太阳热闹到伸手不见五指,乡亲们才走。”
宋嘉言也知道这件可乐的事,问:“祖母,人家财主不是想把家里的女儿嫁给爹爹吗?”
宋老太太将下巴一扬,将嘴一撇,做出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哼一声:“是啊,原本我以为他家是白送的猪呢。还是媒婆子登门儿,我才知晓是要跟咱家结亲。哎哟,简直能把人愁死,你爹爹那会儿才十二,哪儿是说亲的年纪?再说了,他家那丫头我早就瞧过,就没一样能配得上你爹爹的。后来,这些不开眼的家伙,又要把猪要回去,哼!”害她到处借钱才补足了猪钱还给了财主家,现在想起这事儿,老太太都是满心气愤。
大家念叨了一会儿,就摆开桌碟吃午饭了。
秦峥是在前头用的饭,奴才小心侍奉,格外殷勤。
及至傍晚,宋荣还未回家,倒是杜君来了。
秦峥早知晓杜君与宋家的关系,笑道:“阿君,还没向你道喜。”杜君一直在秦家家学念书,这次也参加了秀才试,虽然他排名不若秦峥高,不过,也是榜上有名。
杜君笑着拱手,打趣:“秦案首,同喜同喜。”能一举中得秀才,对于秦峥是意料之中,对于杜君就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既然中了,杜君还是来了宋家。不为别的,姐姐已然如此,他有出息,姐姐在宋家就更有脸面。
俩人一直等到宋荣回府,说过话后,秦峥就告辞回家了,杜君则被允许去见姐姐一面。
杜月娘听弟弟说中了秀才,喜极而泣,摸着弟弟的头脸道:“回去后买个猪头供奉爹娘,再给爹娘的牌位上炷香,叫爹娘在九泉之下也高兴高兴。”
杜君点点头,其实他半点儿不记得爹娘的样子,但每次听姐姐这样说,心下总是酸楚难耐。
姐弟两个说了几句话,杜月娘又从柜子里找出前些天为弟弟做的衣裳,用包袱皮包好,将自己攒的几两碎银子给弟弟,说:“天也黑了,这是内宅,你不好多待的,这就出去吧。”
杜君不舍地与姐姐告辞。
秦峥回家时,天色稍晚。
秦峥中了案首,家里不对外摆酒,不过,对内,自己人也摆了两桌酒,小贺一下。
自五岁启蒙至今,念了近十年的书,如今能考中案首,秦峥自己也高兴得紧。兄弟姐妹们都贺了秦峥一回,及至饭后,秦峥与父亲去了书房。秦凤初好生教导了儿子一番,大意是,如今不过是个小案首,虽可以直接进国子监继续念书,到底只是个秀才,切不可骄傲自满,甚至别人那些赞他的话,委实不可当真。
秦峥性情沉稳,即使父亲不说,他也不可能被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自书房出来,秦峥回房休息。
秦峥身为案首,可以免试进入国子监继续学习,他带着小厮,亲自去办理了进国子监的有关手续。国子监是可以住宿的,秦峥当天就把被褥行李搬进去了。
倒是杜君,考中了秀才,却在国子监的入学考试中失利,一时茫然起来。
秦峥也在关注杜君的考试,见他没考中,秦峥道:“我帮你去问问祖父,看看可有别的法子。”杜君比他还小一岁,今年不过十三,能过秀才试,天分已不容置疑。秦峥虽然与杜君交情不深,也愿意帮他一把。毕竟,过了秀才试的杜君,若再在秦家家学与那一群小家伙们念书,就委实有些可惜了。
杜君说:“多谢秦兄,我想先去问问姐姐,看姐姐的意思。”与其欠秦家的人情,不如继续欠宋家的。反正,他早欠宋家那丫头一千两银子呢。
秦峥道:“应该的。若有什么难处,你只管开口,切莫客气。”
杜君笑应了。
杜君并没有去见姐姐。
这种事,要厚颜求人,还是不要姐姐为难。
待宋荣回来,杜君把考国子监入学考试失利的事与宋荣说了。宋荣听杜君说完,想都未想,直接道:“国子监既然失利,有两条路:第一,我把你放进国子监去;第二,另择名师,在家念书。不论你选哪条,凭我的面子,都可以帮你完成。你自己选。”
杜君脸上微热,依旧道:“我想进国子监。”
宋荣没有二话:“好,回去把行李收拾好,明天我命人把国子监的身份牌给你送去。”看杜君窘得厉害,宋荣温声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以往在国子监求学时也求过人。人这一辈子,求人的时候多了。还是你觉着,求我是很羞辱的事?”
“小子不敢这样想。”外头那么多人排着队来送礼,都不一定送得进来,在门房里干坐着的到访者,不是一个两个。杜君并不是个蠢人,他每次来都能顺利地见到宋荣,这并不是侥幸,实是宋荣愿意见他。而且,但凡他有所求,宋荣都会帮他。杜君认真道,“小子只是觉着,凭才学没有考上国子监,要大人为小子的事儿去欠人情,小子实在羞愧得很。”
宋荣淡淡一笑道:“我不会这样想。我自少时便一直希望,将来能为家人遮风挡雨。我希望当我的家人有为难之事时,我能为他们解决,而不必他们发愁,或是去低头求别人。我一直以此为荣。”望杜君一眼,宋荣含笑道,“觉着羞愧,就在国子监好生念书。国子监一年一考,明年你若过不了国子监的考试,我可不会再为你去跟人打招呼了。”
杜君立刻道:“小子定会努力念书,绝不辜负大人的期望。”国子监正经是念三年,不过,每年都有考试,成绩差的,就会被国子监开除。若是在国子监念一年书依旧过不了升学考试,杜君也没脸再来找宋荣了。
宋荣笑笑,看天色将晚,便打发他回家去了。
杜君去念国子监的事儿,还是宋荣告诉杜月娘的。
宋荣道:“阿君有些才气,就是性子执拗了些,心思也重,你多开导开导他。他若总是如此,日后为官也不会有太大出息。”
自己弟弟的脾气,杜月娘怎会不清楚,见宋荣肯关照弟弟,更是对宋荣满腹感激,道:“唉,阿君这脾气……不怕老爷笑话,以往若不是有这股子牛脾气,他也念不了书。”寄人篱下,堂伯怎会愿意花银子给弟弟念书?
杜月娘叹:“现在我又很担心他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凡事皆是如此,有利则有弊,宋荣安慰杜月娘:“慢慢来吧,男孩子嘛,碰几次壁就会学乖了。”有些事,实不是人教的。有些道理,人都明白,只是做起来就难了。
杜月娘柔声相求:“我倒不怕阿君吃苦,人这一辈子,哪有不吃苦头的。只是,若他实在是一条道走到黑地犯犟,倘若老爷知道,还求老爷给他提个醒,叫他明白些人情世故才好。”
“这不必你说,我也没拿他当外人。”宋荣喜欢有自尊的人,这么小的年纪,经历这些波折,若不是因为有这种强烈的自尊心,或许杜君根本坚持不到此处。
小纪氏是过了几日方知晓杜姨娘弟弟中秀才的事,因这几天宋荣都留宿常青院,小纪氏心下正酸得厉害,冷不丁知道这个消息,小纪氏心中那个滋味儿,就不必提了。
小纪氏正百般不是滋味儿呢,久不来往的章家又上门儿了。
原本,小纪氏见宋荣不喜,不见章家人久矣。如今,她心下不痛快,又无处可诉,正好章明上门,小纪氏便见了。
章明满面喜色,神色间没有丝毫芥蒂,亲如一家人似的与小纪氏报喜:“表妹,大喜啊,庶妃娘娘被封侧妃了。”
小纪氏当晚便将章庶妃荣升侧妃的消息告诉了宋荣,小纪氏觑着宋荣的神色,道:“说来也是娘娘的福气,我也不知道,娘娘在年后又产下一子。虽说出身低些,到底给二皇子生了两个儿子。听说,二皇子的生母,宫里婉贵妃娘娘也喜欢侧妃娘娘,娘娘才升的位分。”
宋荣只唔了一声,并未说别的。
小纪氏道:“封侧妃毕竟不是小事,我听说娘娘在皇子府也很有体面,二皇子府定要摆酒庆贺的。”
宋荣眉毛都未动一下,直接问:“你想去?”
如今,小纪氏也学聪明了,笑道:“老爷要我去,我就去。老爷不要我去,我就不去。”
“在家吧。”就是章侧妃升为正经的皇子妃,宋荣也不需要去向章家人低头。他为人活络不假,不过,这点儿原则骨气还是有的。他会看着嘉语嘉诺的面子,包容小纪氏一些。同样的,嘉让嘉言也是他的儿女,他是绝不会令武安侯夫人难堪的。
小纪氏脸色微滞,勉强一笑,还是顺从地道:“好,我听老爷的。”
宋荣拍拍小纪氏的手,道:“你的诰命,由我来给你挣。儿女们的前程,都有我安排。别人敬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就是儿女们的前程,别人也是看着我的地位,而不是哪家侧妃的面子。”
小纪氏眼神微黯,委屈道:“老爷把我看成什么样人了。”
宋荣一笑,没再说什么。
宋荣不令小纪氏去见章侧妃,二皇子府为侧妃摆酒的帖子还是送到了宋府上。宋荣虽是朝中中流邸柱,不过,正三品的官位于帝都实在算不得什么,差人送份礼罢了,小纪氏托病未去。
原本,若有眼力的,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不承想,这位章侧妃三番五次地想见小纪氏这位表姐,实不是与小纪氏有什么深厚得了不得的感情,所为者,娘家实在没拿得出手的人物,二章姨娘被送到庄子上,表弟纪武在外为官,表兄纪文一样被送到了庄子上,只有这位表姐嫁得最好,前程无量。
章侧妃几次未能见到小纪氏,先时做个侍妾庶妃还有些顾忌,如今生了两个儿子,被封为侧妃,底下婆子丫鬟拼了小命儿地捧她,又有二皇子心肝儿肉似的宠在掌心,章侧妃便有几分找不着北,欢好过后,吹着枕头风想要回娘家看看。
二皇子刚在章侧妃身上使过劲儿,搂着爱妾一身玉脂般的皮肉,爱意正盛,自然无有不允。
韩妃也懒得理会这些,章侧妃便打着二皇子的旗号出府,先是回了趟娘家,说了几句话,就坐车去了宋府。
宋荣在衙门当差,自然不在家。也是赶得巧了,小纪氏受承恩公府相邀,到承恩公府赴宴去了,这回小纪氏学了个乖,未带着宋嘉语一道。门房一见,皇子府的侧妃娘娘到了,顿时没了主意,好在规矩还是有的,飞速地跑进去通报。
宋嘉言一听是章侧妃,她还不知道章庶妃何时升了位分呢,正在琢磨着,宋老太太先慌了,拉着孙女的手,问孙女:“怎么皇子府的侧妃娘娘到咱家来了啊?这是来干什么啊?”
宋嘉言安抚着祖母,笑道:“祖母放心,咱家也并不认得什么姓章的人家,我去打发了她就是。”
平日在家耍横,对着皇家人,天性中有对皇室的敬仰,老太太又有几分胆小,不安又犹豫地问:“人家是皇家的人,能打发得了吗?言丫头,咱们要不要迎一迎?别失了礼数什么的。”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烦恼自天来。
“侧妃不过是四品诰命,比祖母的诰命还低一品呢。再说,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过来咱们就得招待。”宋嘉言心下已有了主意,道,“祖母且坐着,我出去瞧瞧。”
老太太不放心:“丫头,你可小心些。若是不成,就着人回来叫我。”听孙女说她诰命比那什么侧妃还高些,若是侧妃欺负她家丫头,她也不能坐视不理的!
“祖母放心。”
章侧妃正安安稳稳地坐在车里等着宋家人出来迎接,时间倒并不久,宋嘉言就带着一群穿红着绿的丫鬟婆子们出来了。浅身福一礼,宋嘉言道:“臣女宋嘉言给侧妃娘娘请安。因家里并未接到贵府帖子,尚未做好迎接贵人的准备,请娘娘勿怪。不知侧妃娘娘突然驾到,有何训示教导?”
章侧妃倒是听说过宋嘉言的大名,隔窗瞅着不远处这红衫小丫头一眼,扶着丫鬟的手下去了,笑道:“不必多礼,我来看看表姐。”知道这丫头不是善茬,她又是来示好的,故而,章侧妃相当和气。
宋嘉言却是不肯给她这个面子,一派惊奇地问:“表姐?宋家从未与章家有亲,娘娘的表姐,不知是指何人?”宋嘉言没有半点客气!
此话,正中章侧妃的心事。她因出身不佳,这些年受了多少嘲笑讽刺。如今,身为侧妃之位,不想竟遇到宋嘉言直接扒她面皮!偏偏宋嘉言还扒得这样正大光明!章侧妃娇艳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质问:“怎么,你觉着我不配做你家亲戚?”
“娘娘此话何意,臣女不解。”宋嘉言温声道,“亲戚,是说有血缘或是姻亲的人,方能称之为亲戚。臣女实在不知与娘娘是何亲戚,方有此一问。臣女并不敢小瞧娘娘,臣女实是担心宋家寒门陋户,一时不慎为娘娘所误认,高攀了娘娘,就是宋家的不是了。”
章侧妃被宋嘉言顶得肺叶子疼,她自恃四品侧妃之位,又为二皇子所宠爱,哪里将宋嘉言放在眼里?不要说宋嘉言,就是宋家,章侧妃也不过是因为娘家拿不出手,方有此次亲自登门罢了。章侧妃直接问:“你们太太呢?”
“回侧妃娘娘,太太去承恩公府赴宴去了。”
想到表姐交际的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家,章侧妃又软了口气,道,“既然你们太太不在,我去瞧瞧你家老太太。”为了将来低头,不算什么。至于这小丫头,日后有的是处置的时候。
宋嘉言道:“回侧妃娘娘的话,家祖母如今正卧病在床,怕唐突了贵人,不敢相见。就是臣女府上,因未曾提前接到侧妃娘娘要驾临的帖子,如今路未净、屋未扫,恐怕也没有妥当的屋子招待娘娘。”
章侧妃此时方明白,她是被拒之门外了。
宋嘉言再次一福身,高声道:“臣女恭送侧妃娘娘。”底下丫鬟婆子早得了宋嘉言的叮嘱,此时一并高呼:“奴婢们恭送侧妃娘娘。”
恭送侧妃娘娘!
在五月和风之中,章侧妃与一众二皇子府的丫鬟、婆子、随从、侍卫,开天辟地头一遭,他们竟然……被恭送了。
帝都小道消息流传之快,是宋嘉言始料未及的。
小纪氏回府之后就知道了章侧妃到访,被宋嘉言堵在大门外,根本没叫进门儿的事。小纪氏简直头昏脑涨。虽然宋荣不喜她去见章侧妃,但章侧妃都到家门口了,这可是皇子侧妃,怎么能对侧妃这样无礼呢?
小纪氏喘了好几口气,先唤来女儿一问。宋嘉语道:“我也不大清楚,是大姐姐到门外跟侧妃娘娘说的话,我还以为会请娘娘进来坐一坐呢。”谁晓得大姐姐直接在门口把人撵走了……这种结局,完全在宋嘉语的认知之外。
小纪氏又唤来管家媳妇问具体的事,管家媳妇倒是记性不赖,口齿也伶俐,很快将宋嘉言与章侧妃的对话学了一遍。小纪氏脸色十分难看,管家媳妇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直待小纪氏令她退下,她方忙不迭地退下了。
小纪氏是庶女出身,这在宋家并不算秘密。但是,宋嘉言直接打章家人的脸,小纪氏当然心里也很不痛快。管家媳妇深知此情,唉,只是,他们下人也难过。太太是当家太太,大姑娘素有主意,又深得老爷、老太太的宠爱,他们做下人的,也只有去做那墙头草才能保得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