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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遗钿不见

街面儿上梆子笃笃地敲,一声声像敲在她耳朵边上似的。苓子叫她男人这通车轱辘话说得没了方向,颠来倒去地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当主子,有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尊崇,何况她还爱着皇帝,在他身边不是最好的结局吗?要是出了北京,碌碌一生,或是遇上个人伢子给卖了,沦落成了粉头,那不是糟蹋坏了!

再想想,厉三爷官道走得不顺畅,折腾了五六年,一无所成。亲戚朋友嘴上不说,暗里总归要笑话,女孩儿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小家,总巴望着男人有出息,自己跟着妻凭夫贵,将来也挣个封君做做。况且也想图个好名声,说谁家的姑娘嫁了厉家,老三立马就升发了,那姑娘有旺夫命,多露脸子啊!

苓子犹豫了,她巴巴看着厉三爷,小声地问:“怎么瞒着她呢?我这么悄不声地把她给卖了,心里总归不得劲儿。”

厉三爷撑着胳膊拗起了脑袋,“你这是捧她,又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有什么不得劲儿的!这样,我卯正上军机处值房里去,托昆大人往圣驾前传话。你仔细别露马脚,该备的照旧备齐,等我的信儿。”他说得兴起,捧住苓子的脸啪啪两口海吻,“好媳妇儿,您擎等着吧,有您好日子过的!悠着点儿巴结住她,往后她做了贵妃、皇贵妃,再往高了说,当上了皇后……媳妇儿哎,凭着你们姐俩的交情,您就美去吧!”

做皇后?苓子嘿嘿地笑,那就再好不过了!她躺下,盘算着锦书前途不可限量,自家男人跟着水涨船高,自己头上能扛上个一二品诰命的高帽子,喜滋滋闷得儿蜜了。

次日,厉三爷起得比上朝的宰相还早,穿戴齐了,胡乱喝了口粥,就跨上马朝前门大街学士府去了。到了府门前正遇着弘文院学士昆和台出门,这样长那样短的和昆和台交了底儿,昆大人一听非同小可,赶忙火烧眉毛的带着他从午门进了宫,安置在隆宗门上,自己进乾清宫请李大总管代为通禀皇帝。

皇帝近四更才合了会儿眼,眼下刚起身,迷迷瞪瞪地站着更衣,听李玉贵说有了消息,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连着说了两个“快传”,嫌常四手脚不利索,自己扭身扣上紫金钮子就往明间里去。

厉三爷进门磕头请安,圣驾前毕恭毕敬眼睛也不敢抬一下,哈着腰等皇帝发话。

皇帝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问:“她人在你府上?”

厉三爷说是,“昨儿贱内回娘家,在街面儿上遇着了锦姑娘,就把她带回家了。”

皇帝起了疑,“尊夫人是谁?她怎么能跟着回你府里?朕这儿不容人无的放矢,你可仔细了,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厉三爷心里一颤,答道:“奴才不敢,奴才所言千真万确,拙荆原是太皇太后宫里侍烟上当值的,叫苓子。”

皇帝喜出望外,这么说来有谱了!他急道:“苓子是你夫人?”

厉三爷松了口气,躬了躬身子说:“回万岁爷的话,正是。拙荆知道万岁爷着急,也怕锦姑娘出了宫遇着什么不测,就让奴才进宫来给主子报信儿。”

皇帝点头称赞了一番,才道:“朕这就去接她回宫,你前头带路。”

厉三爷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倘或皇帝一气儿就把她弄回去,那他们夫妻在锦书面前也没法子交代了。

“万岁爷容禀。”他跪下磕头道,“请万岁爷好歹顾全拙荆和锦姑娘的情义,拙荆对万岁爷一片孝心,也不忍叫锦姑娘伤心,锦姑娘要往长宁山去,乞求万岁爷成全锦姑娘,让她祭拜了祖先再行回宫。”

皇帝何等聪明的人,他们的小九九他只消一听就门儿清,不过是要顾面子也要顾里子。他并不戳破,只要锦书能寻回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说:“你起喀。你是哪个旗的?在什么值上当差?怎么没见过?”

厉三爷站起来,垂着马蹄袖说:“奴才二等侍卫厉铎,是羽旗下包衣,现下在上虞处当值。奴才离万岁爷隔着十八层天呢,万岁爷没见过奴才是应当的。”

皇帝沉吟片刻方道:“你办得好,回头升一等,别在上虞处了,进畅春园供职吧!”

厉三爷的心肝怦怦地跳,又磕头谢恩。偷着瞄一眼天颜,看见皇帝胡子拉杂的,和上回春巡时成了两个模样。想来万乘之尊也是血肉之躯,为情所困时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皇帝背着手在地心来回地踱,既然知道了她的下落也不急着逮她了,横竖是跑不出他的手掌心的。他把心按回了腔子里,又生出了猫捉耗子的闲情儿来。他说:“你回去照原计划行事,传令东直门上,做做戏就放出去吧!她要上泰陵,你亲自护送她去,朕在你们后边十里地跟着,踩着你们的脚印走。你只管留神护着她,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厉三爷忙甩袖打千儿,响亮地应了个“嗻”,退到殿外,欢实地往家赶了。

一路颠簸,经易县到长宁山脚时天已经黑了。厉三爷点起了风灯照道儿,锦书掀起帘子朝外看,月朗星稀,群山环绕,满世界的寂静清幽。

她下车一躬,“多谢您了,还叫您送到这儿,瞧这一路叨扰,您受累了。”

厉三爷咧嘴一笑,“快别说这话,送佛送到西,没有半道儿上撂下您的道理。”他指着不远处的五拱石桥说:“前头就到了,过了三座牌坊走上一段有三个门劵子,大红门里头就是泰陵。”

他把车上的一个黑色包袱递给她,一面道:“袱子里是苓子给备下的元宝蜡烛,让您祭拜家里人用的。还有些散碎银子,不值什么,您拿它雇车吧。我就送您到这儿了,往后您自己多保重了。”练家子和女孩儿家不同,他隐隐已经听见远处马蹄声急踏,还有近处草丛中绿营军攒动的身影,料想圣驾将至了,便拱了拱手,“您万事多小心,要是将来再回京城,一定要来家坐坐。”

锦书嗳了一声,蹲了个福说:“遇着你们真是我的造化,大恩不言谢了。请您带话儿给苓子,她的好处我记在心上,倘或有机会,我再报答她。”

厉三爷讪讪摆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您快上神道吧,回见了您哪。”

锦书目送马车走远了,回身踏上青白石桥,桥下有北易水潺潺流淌。驻足远眺,三座石牌坊雕工精美,巍峨壮观,矗立在广阔的原野上,也算得是一副风光优美的画卷。

她站在风里北望,早已经泪流满面。喃喃叫着“皇父、额涅”,跌跌撞撞在神道上一通狂奔。寒风灌进肺里,渐渐有些疲乏,蹲下喘了阵子,又继续前行。穿过了大红门和具服殿,神道两侧的石像生还在修缮,外头搭了一圈脚手架,大约是怕风吹雨淋,上面用麦秆扎的卷帘蒙着,看不清面目。

她放慢了步子,再过龙凤门和三路三孔桥就是谥号碑亭。她站在墓表前怔怔地看,墓表顶上有望君出、盼君归的望天吼,原本是劝谏祭祀的君王及时回朝治理政务的,可如今江山转交他人之手,哪里还有后世君主来祭奠。

石雕赑屃驮着石碑,巨龙盘绕,远看庄严肃穆,走近了瞧,歌功颂德的功德碑却是空的。锦书坐在台基上掩面而泣,末代皇帝丢了家国,没有功绩可以讴歌,这样的冷清凄凉。

皇帝在七孔桥畔伫立,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慢慢进了隆恩门,他对身后的禁军统领阿克敦说:“你们在红门外候着,别惊扰了亡魂,朕一个人进去。”

阿克敦领旨,奉上谕比了个手势,手下禁军纷纷退出牌坊,在神道两侧齐整列队候旨。

皇帝放轻了脚步绕过焚帛炉,看见她进了隆恩殿,在神龛仙楼前摆上供奉,顷前身抱起明治帝后牌位号啕大哭,边哭边说:“儿臣太常不孝,十年之后方来祭奠皇考,儿臣……痛断肝肠!”

皇帝远远站着,先前气得牙根痒痒,想了千种万种惩处她的法子。如今她在眼前,哭成了那副模样,他除了心疼再无话可说。什么焦躁啊、怨恨啊,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满眼的她,哭声充斥他的感官,他才知道,原来她的痛苦他可以感同身受。他再不是以前那个漠视一切的霸主了,他有了软肋,病入膏肓,并且无药可医了。

锦书尽情号哭了一阵,这才拿袖子仔细把牌位擦拭干净,放回檀香宪座上去。她跪在蒲团上,心里有好些话,想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不顺遂在父母陵前倒一倒,可憋了半天又觉得说不出口。在惨死的双亲跟前说自己爱上了仇人吗?皇父会失望,额涅会哭的!

她把话又咽了回去,只说:“求二老指引儿臣早日找到十六弟,儿臣这一生再没有别的奢望了,只要瞧着弟弟好,儿臣就找个古刹剃度修行去,再也不踏足红尘了。儿臣要为自己犯下的业障赎罪,请皇考原谅儿臣,儿臣被情折磨得体无完肤,也算是得着了报应。这回能逃出牢笼是儿臣的造化,儿臣不后悔。儿臣要放下前尘从新开始,请皇考在天上保佑儿臣,儿臣发誓,再不给皇考丢人了。”

皇帝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腔的温情转眼统统消失殆尽。她就那样爱太子?爱到嫁不成就要出家做姑子的程度?那他算什么?他剃头挑子一头热,活像个笑话!他费尽心机与众人为敌,换来的就是她对太子的死心塌地。她的心里从没有一隅能供他容身,她口中的牢笼是整座皇宫,还是单指他?

皇帝眼里浮起一丝嘲讽,既然这样,他还顾忌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恨了,就算恨出窟窿来他也不怕。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她一趟趟的作践他,他还要容忍到什么时候?上祖坟上诉苦来了?好啊,慕容高巩活着是他的手下败将,死了还是一样!

锦书擦干眼泪弓腰把冥钱提溜出来,正准备去焚帛炉烧化,一转身,赫然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铜炉前,面目狠戾,目光阴冷,居然是皇帝!

她吓得尖叫起来,元宝高钱洒了满地。这时才想起陵里是有好些不对劲的地方,守陵的太监一个也没有,大红门该当是日夜常闭防止外人进入的,她进来时却畅通无阻,想来是他早就做了安排。她惊骇之余又羞又愤,敢情他一早就知道她会来这里,故意支开人让她入陵,好来个瓮中捉鳖吗?

皇帝咬牙问她:“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锦书心里突突地跳,抿着嘴不吭声儿。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横竖要杀要剐由得他了,谁叫她计不如人。可是,见着他又叫她隐约有些高兴,天晓得她花了多大的定力才克制住不迎向他。她那样想他,想得心都要抻裂了。乍见他,她竟从心底里呼出一口气来,像是一下子得到了释放,在黑夜里找着了引路的明灯。

皇帝愈发忿恨,她就那么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没有欢喜,没有忧伤,甚至没有恐惧。

他的怒火直蹿上来,上前两步抓住她的手腕,下了狠劲儿奋力一捏,冷声道:“说话!否则朕命人拆了这泰陵!”

锦书觉得腕骨简直要被他捏碎了,想挣却挣不出来,她呼痛,求他放开手,他却笑了,脸庞贴近她,阴狠地说:“你也会痛吗?哪里痛?手痛?再痛能及得上朕分毫?你猜猜我这里成了什么样?”他拉她的手捶打自己的胸口,兽一样的咆哮,“你这是在为大邺报仇,你要让朕从里到外的溃烂?好啊,你做到了!从今起朕再也没有心了,你该满意了吧?你满意吗?”他捏住她的下颚,一字一句的警告,“你休想逃离朕,就是死了也要葬在朕的陵寝里!想出家?朕倒要瞧瞧哪家庵堂敢收你!朕从来不是仁君,不在意为你屠城。你再敢跑,朕就砍下你的双腿,朕伺候你一辈子。”他说着,又半带央求的蹲低了身子和她平视,“锦书,你爱朕吗?哪怕只有一点点……你爱朕吗?说你爱朕好不好?朕封你做皇贵妃,不要想着太子了,你就当可怜朕,朕……离不开你……朕活不下去了……”

锦书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是皇帝啊,这样低声下气的乞求,叫她惶惶不知所措。她原就难堪,他还在她父母的灵前说这些,他居心何在?

“对不住,你的话我不敢苟同,我并不稀图什么皇贵妃位,我只想出去,离你远远的,求你放手吧!”她隔开他,退后几步狠下心肠说,“我看着你一日就煎熬一日,我不爱你,一点都不爱!瞧瞧这陵里四十几口人,全都因你的野心送了命。你在我皇考灵位前说这些,不觉得不合时宜吗?”

“不合时宜?”皇帝阴邪地笑,睨视神龛上供的两块檀木牌位,“朕顺应天意接管江山,十年之内叫四海称臣,八方来朝,朕何罪之有?自古成王败寇,你和你的皇考皇妣都应该谢朕,没有朕的宽宏大量,他们能入地宫?能有片瓦遮身?只怕早就曝尸荒野,这会子连骨头渣子都找不着了。”他逼近她,神色已然癫狂,“你不爱朕没关系,只要留在朕身边就够了。既然不能相爱,就互相憎恨吧!”

他伸手擒住她,再也顾不得她挣扎叫喊,蛮横的将她拖进隆恩殿的西暖阁里,单手扫落宝床上供奉的妃嫔牌位,一把扔在檀香宪座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脱!”

锦书惊得魂飞魄散,脑子像被万斤铁锤击打过似的,只觉背上冷汗涔涔而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趋前,心早已跳得要扑出嗓子眼儿了。上回勤政亲贤里的恐怖经历又要上演了,她手脚僵硬,眼睁睁看着他解开她的盘扣,结结实实把她压在身下。

皇帝眼里没有怜惜,他捏住她的下巴冷笑,满脸的狰狞之色,“朕就叫你父母兄弟瞧瞧,瞧瞧朕是怎么翻你牌子的!你愿则还罢,要是不愿,明间的神龛下也有空地儿!”

她已经避无可避,他的吻密密的落下来,他肩头的夔龙绣紧贴她赤裸的手臂,丝丝寒意直捣进骨髓里。

她伸手推他,被他制住了手腕。她骇得面如土色,带着哭腔的求他,“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求求你,我皇考在看着!”

皇帝早就红了眼,含糊地说:“看着又怎么?朕管不了那许多了!”

他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覆上去,听见她“嗬”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惨白的脸庞渐渐泛起了红,又尖又利的叫声响彻泰陵上空的夜。

锦书此刻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羞愤得只求速死,咬着牙道:“宇文老贼,你要杀便杀,犯不着这么作践我!我死了变做鬼也不放过你!”

皇帝被她那句“宇文老贼”彻底激怒了,他虽到端午才满二十九,对她来说却是足够的老了。他一直为这个耿耿于怀,她不说倒也相安无事,可现在这话出了口,她嫌弃他,太子青春年少才是她心中所爱,她看不起他,甚至鄙视他吗?

皇帝被戳到了痛处,一股被奚落的困窘油然而生。他慢慢直起身解开腰上的行服带,边解边道:“朕姑且容得你放肆。老贼也罢,小贼也罢,你要委身的人只能是朕。你可仔细了,再满口胡浸,朕就把你的嘴堵上!”

锦书的惧意深到了极处,她纵然再爱他,也不愿意在这里被他强占。这是什么地方?是慕容家的祖坟啊!皇考被他逼得惨死,如今他还要在陵寝里对她施暴,叫她的父母兄弟死了都不得安宁,他和慕容家到底有多大的仇恨?阖族都叫他灭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还要来羞辱慕容氏吗?

皇帝把她紧紧揽入怀里,激动得连心都颤起来。没有了阻隔,仿佛两个人本就是一体的。她恨也罢,怨也罢,横竖走到这一步,只有斩断她所有的后路,叫她无处可逃,才能让他安下心来。

她无法抵挡,只觉心凉成了死灰,所有的意识挣脱了躯壳,朝遥远的天际飘荡开去,分分毫毫幻灭,再也无迹可寻了。

神台上的巨烛已然燃尽,火苗子璨然一跳,一缕淡淡的轻烟在空气里弥散。满世界只剩下黑,像一口井,像人心。

天又下起了雨,雷声隆隆,破空的闪在泰陵宝顶上方盘桓,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照在檐角高昂的琉璃雕龙首上,眦目欲裂。

太子跪倒在雨里,浑身乏力,没法子站起来了。十指狠命的插进泥泞的土里,春草尖利的锯齿割伤他的掌心,他浑然不觉得疼,只感到彻骨的冷。他颤得不能自已,脸上湿濡,分不清到底是雨还是泪。

“爷,我的好爷,奴才求求您了,再这么下去非作下病不可!回车里去吧,后头的事儿咱们回头再计较,成不成?祖宗,您要急死奴才了!”冯禄在他头顶上支撑起大氅,雨那么大,淋得人睁不开眼睛。太子在雨里跪了半个时辰,怎么劝都不肯起身,如同失了提线的木偶,直把他急断了肠子。

其实他们来得比万岁爷早,却发现山下遍布绿营军,好容易找着个豁口上山,正准备进泰陵寻人,御驾带着骁骑营禁卫军也到了。太子困兽一样地转圈子,离隆恩殿只一墙之隔,听得见锦书的哭喊,竟没法子进去救她。心爱的女人遭受凌辱,自己偏偏无能为力,这对尊贵非凡的储君来说是怎样的屈辱!

冯禄不禁叹息造化弄人,就差了那么一步!太子爷和锦书失之交臂,事到如今,恐怕今生再也无缘了。

“主子爷,撒手吧!”冯禄带着哭腔的劝谏,“天涯何处无芳草,万岁爷已经……您再难过又怎么样呢!”

太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红着眼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都怪你!要不是你这狗奴才作梗,我这会子早去救她了,也不至于让皇父对她做下这种造孽的事来!”

冯禄抱住他的腿就地跪下来,哭道:“主子,主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奴才知道您有多委屈,您心里过不去就打奴才两下出出气儿,奴才这都是为了您啊!万岁爷是怎么样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立起两个眼睛来就不认人的主儿!您杠着硬上能得着什么好?倒叫后头父子不好处,叫万岁爷更加的打压您,处处防着您,您还有出头的日子吗?”

太子泄了气,背靠着红墙喃喃,“是我不中用,保护不了她……”说着又像个孩子似的痛哭流涕,捂着脸说,“我算个什么男人!原就不该让她留在御前,会有今天这局面是预料中的,是我坐看着一切发生,错都在我!”

眼下说什么都不济了,冯禄磕头道:“爷,咱们从长计议,趁着绿营军都撤了,这会子就下山去吧!别等到万岁爷出来,万一遇上了,到时候又费功夫。”

大雨把他浇了个透,心思愈发清明起来。木已成舟,他恨不能立刻举兵,只是时机尚未成熟,不能操之过急。他缓缓直起身,怅然复看宝城一眼,带着满腔怨恨,由冯禄搀扶着从陵墓另一侧朝开阔地去,渐行渐远,成了莽莽一点,消逝不见了。

神道上停着的翠盖珠缨八宝车放下了呢帐帘,皇帝翻身上马,吓坏了阿克敦,他打千儿道:“奴才启奏万岁,天儿太坏了,请主子保重圣躬,还是和锦姑娘一道坐车吧!奴才们在外伺候,也好放开了手脚往京畿赶。”

皇帝横了阿克敦一眼,“多嘴多舌!朕怎么,多早晚轮着你来置喙了?”

阿克敦一凛,皇帝说什么自然不敢违逆,他也是好心,这两位闹别扭是明摆着的,锦姑娘是绑着手脚扔进车里的,可……可万岁爷才震完卦,淋着了雨对龙体有碍。都是男人,他很知道其中厉害。

阿克敦颇有些忠心,他是宫旗下包衣出身,原来就是南苑家臣,比起皇帝御极后提携的那些汉臣体人意儿得多。他本着忠仆的办事原则跪下磕头,“主子,姑娘一个人在车里,手脚缚住了不假,可难保没有别的差池。主子您瞧……”

皇帝讪讪下了马,站在车外犹豫了一阵,方示意侍卫打起了毡子。

锦书缩在马车的一角,神色萎靡,发髻散乱,那模样极狼狈可怜。看见他进来恐惧地瞪大眼睛,嘴唇翕动几下,却发不出声音来。

皇帝蹙眉看着她,有满腹心事无从谈起。得到了,为什么心却隔得越来越远?他坐过去,绳子绑得太紧,她的手腕子已经乌沉沉发紫,触目惊心。他心头一抽,低声道:“你听话些,不要闹,朕给你松绑,好不好?”

她不答,一味看着他,眼神复杂莫名。

皇帝竟有些心虚,他也自责,怎么在泰陵里做出这种事来!时候不对,地点也不对,她该有多恨他,他不敢去想象。

他伸手去触那绳结,手指滑过她的手背,她猝然一惊。皇帝感到灭顶的绝望,喉咙哽得生疼,只硬忍住了不叫眼泪流下来。

一圈圈松开如意带,一点点解放她,她的手挣脱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查看她的伤势,“啪”的一声脆响,他右边的脸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积蓄了她所有力量的一掌,他头晕目眩,几乎懵了。

“宇文澜舟,我恨你!到死都恨你!”她哑着嗓子嘶吼,“不要再碰我,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他慢慢坐正了,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心平气和,“朕的确是做错了,可是朕不后悔。你打朕,朕可以不追究,全当朕欠你的。”

欠她的,他穷其一生都还不清。她再没那些心力去计较那些了,“既这么,劳烦你放了我。我没脸见人了,往后就叫我半人半鬼的活着,与你再无干系。”

还是想走?他深深的无力,闭上眼睛咬牙道:“休想,除非朕死!”顿了顿睁开眼直视她,嘴角浮起冷酷的笑,“你筹划已久了吧?难为你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朕一直以为你是受了皇后挑唆,临时起意,谁知你原来早有预谋。亵衣里的东西什么时候缝进去的?朕是个傻子,你只要冲朕笑一笑,朕就欢喜上三天。朕以为终于把你捂热了,谁知都是朕的妄想,你的心比石头还硬,你对朕没有半分的眷恋,说走就走了……”

他扬起脸,似乎这样能叫眼泪流进心里去。他努力的平复心绪后方道:“朕劝你断了念想,你侍了寝,今生今世烙上了宇文家的烙印,就是走到天边又能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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