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黄昏之时

船队缓慢地行进在平静的大海之上，从玛鲁里港口驶离时，船只如同狼群般庞大，但经历了之前的海战，现在仅剩下三艘，其余的铁甲船要么沉没于棱冰湾战役，要么便因为自身的损伤过重，无法继续跟随队伍前进而被落下。

即使是这样，现有的这三艘铁甲船状态也不好，为了追击晨辉挺进号，它自身的损伤也在逐步加剧，最为重要的是，付出了这样的代价，还是在某个无光的夜晚里，跟丢了晨辉挺进号。

状态最好的血鲨号行驶在最前方，它满载着物资与精锐的战士与船员，是疫医手中最锋利的剑刃，它劈开海水，一路向前。

“这里……便是所谓的寂海吗？”

疫医站在船首，遥望着这灰色的世界，话语声带着微微的颤抖，不是恐惧，反而是兴奋。

“这无处不在的侵蚀，仿佛这片海域都是基于某种怪异的存在，而建立起来的。”

张开双手，疫医享受着这奔涌压抑的力量，它们如同这朦胧的灰色一样，笼罩在每个人步入寂海之人的身上。

在紧张的追击战下，疫医与洛伦佐等人一样，他们所有人都受到了侵蚀的影响，完全投入于血与火的厮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步入了寂海。

在丢失了晨辉挺进号的踪迹后，疫医才打量起了所处的环境。

起初疫医也不敢相信这侵蚀是源于寂海的，但在简单的推测与实验后，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侵蚀紧随着船队，它的范围近乎等于这片海域的范围。

可就在这时有阵阵的水声响起，不是来自身下的铁甲船，也不是来自后方的铁甲船，这水声是如此地响亮，甚至说不该被称作水声，能发出如此剧烈的声响，简直是有洪流在海面上涌动。

“更何况，只用这样的东西，真的能猎杀诸神吗？”

疫医继续说着，从说话起，他的目光便一直盯着前方，从未移开过。

“纳吉尔法！”

庞大的绝望笼罩住了泽欧，他根本无法起身捍卫他的信仰与他的诸神，比起死亡，此刻崩塌的羞愧感，对于他而言更加的折磨。

疫医直面着布满锈迹的巨船，哪怕面对着如此怪异的事物，他也不畏惧，又似乎疫医的一生中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怪异，他已经习惯这些了。

仿佛这衣装之下不再是凡人的躯体，而是一头百眼的怪物，他窥视着泽欧，寻找他的心灵的弱点，突破他理智的防线。

疫医回答道，他张开手试着感受迎面吹来的海风，但这里是风止之地，只有铁甲船行进带来的微弱气流拂过他的身体，扰动着此处的寂静。

之前它就像一个将死之人，现在看来，死神对于泽欧的死活，还不是很感兴趣，他成功地从死神的手中偷到了时间，活在生还的狂喜之中。

毕竟在疫医的认知里，即使神明真的存在，也只不过是一些被谎言与虚妄构筑成的可笑之物罢了。

“那……是什么，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个巨大且带着凸起的轮廓，泽欧的头颅和它相比是如此地突兀，就仿佛凡人的头颅不该存在于其上一样，应该有什么更加狰狞的东西来取代才对，就像拼接的画作，充斥着违和感。

这些复杂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他曾经在寂海面前害怕得不敢前进，如今真的步入这里，他的内心居然稍有些平静，就像朝圣一样。

耳旁响起了船员们的私语声，但很快这些声音便被更为尖锐繁杂的声音取代。

疫医看着泽欧，他身上披着黑色的毛毯，盖住了他的身体，只是这毛毯所呈现的轮廓，是一个非人的轮廓。

“别紧张，诸神可是造不出铁甲船的。”

铅灰色的云层之中掀起波澜，它变得越发漆黑，如同铁幕一般落在巨船的身后，裹挟着风雨雷霆。

为……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还没有离开轮椅，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挣脱束缚……为什么自己提不起力量？

自己要阻止这些，泽欧不能允许它们冒犯神圣的诸神，这是泽欧为之执着的东西，他想挣脱束缚站起来，可他的身影僵硬，呆呆地坐在轮椅上。

泽欧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可紧接着疫医又说道。

仅仅是回忆起血腥的手术，泽欧便能感受到从身体之中传来的幻痛，仿佛锋利的手术刀依旧在切割着他的身体，将人的部分一点点地取走，直到泽欧变成某个非人的存在。

狰狞的身影如同跃出海面的鲸鱼，它是如此地庞大，带起万千的水流。

“我……”

“那么，假如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呢？”泽欧也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他突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如果那里只是一片辽阔的冰原呢？”

话语很平静，经过鸟嘴面具后，声音变得有些模糊。

无论是死亡，还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啊……所以这就是寂海针对入侵者的防御吗？”

那是带来黄昏的神敌，诸神也无法阻止的存在，自己仅仅是一个凡人，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什么……声音？”

又是一场难熬的夜晚。

那是积蓄成型的风暴，它们在海面上铸就成了一道灰黑的铁幕，推进看似缓慢，但实际的速度飞快，就像掠过的狂风，轻而易举地便跨越漫长的距离。

它是如此地嘈杂与混乱，似乎是有数不清的剑刃切割者钢铁，它们发出刺耳的鸣响，将坚固的铁质撕扯成一个又一个的残片，这样的声音还在加剧，仿佛有更多人加入了这场疯狂的狂欢。

“你是在否定你的神吗？如果那里什么都没有，那么你的神也不存在了。”

“因为害怕面对真相，所以编织起一个可笑的牢笼将自己关在里面。生活在谎言与虚妄之中，只是为了保证自己存活的‘基石’不被撼动。”

另一个声音响起，泽欧坐在轮椅上，身后的士兵推动着他，缓缓靠近疫医。

“你们维京人称这里为神域？在这片海域的尽头便是诸神的居所，所以这片海域的尽头，果然是有着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吗？无论是神，还是恶魔。”

“我不信神，比起害怕什么神明，我更害怕的是一无所有。”

对于这片海域，对于诸神的居所，对于诸神……

“有什么东西在响……”

这是一艘铁甲船，船体的表面覆盖满了锈迹，更为诡异的是这艘从海底升起的沉船上没有任何生命可言，没有藤壶与海草，除了冰冷的锈迹外，这艘船上什么也没有。

疫医自顾自地说道，他甚至没有去看这些声音的来源，在意识到侵蚀回荡在这片海域之上时，他的心里便有了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