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个屁,”姬瞒道,“不懂别愣充!王军是咱们的,师氏不也是孤家的嫡系?孤是说,把师仲昶放到东城,他一定不会听从佯动的命令,而是全力猛攻——这就恰恰起了佯动的作用。荡意储一定会被这头犟驴牵制住,北门的攻击才能事半功倍——你看那不是?师氏已经渡过河了。徐军大概正在增援东门吧?”
仆荧虚着眼仔细地瞧,可是眼前几乎望不到边的战场,无数的光球在上升,成片的刀光闪烁,实在看不清被狂轰滥炸的堰都城头的动静,可是姬瞒的话是不能不回答的,想了想,道:“奴婢看见无数徐人被咱们打得坠落城头——殿下,大概荡意储已经挡不住了,现在要撤回内城了吧?”
“放你的狗屁,”姬瞒笑骂道,“攻城才刚刚开始呢……荡意储……荡意储……”他若有所思地拍着大腿,“荡意储到底在不在统帅位置上?”
“外臣请为殿下卜一卦。”
“哦?封旭,难道你也会占卜之术?”
“外臣在中原多年,曾经跟太卜大人为友,知道一些皮毛。”
“——你卜来看看。”
“是!”
封旭从车下爬出来,乘机伸了一下酸痛的背嵴。他却不用木筹,而是伸手在空中指划,一道发光的痕迹留在他划过的空气中,不久便散成发光的微尘,如流星雨般纷纷坠地,在草地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姬瞒拍手道:“好看!孤这便命你担任太卜宫的……”
封旭吓得赶紧摇手道:“殿下且慢!这个卜相……嗯……这卜相来看……”
仆荧伸长了脖子,却怎么也看不懂那些随意跌落的星尘所代表的含义。姬瞒大咧咧地问:“卜相如何?”
封旭皱紧眉,道:“回殿下,这个卜相有点奇怪……坤上,离下,地火明夷……殿下,外臣有罪!”
仆荧虽然不懂,但看封旭脸色严峻,显然不是什么好卦,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他倒不是怕战事有所妨碍,而是深怕姬瞒因为被恶了彩头大怒,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却不料姬瞒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赦你无罪。”
封旭道:“谢殿下!不过,以这卦相来看,城内守卫者,恐怕已非荡意储本人,而是另有高人,请殿下留意。”
姬瞒无所谓地一哂,从翻倒的车下走出来,在草地上随意懒散地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来,指着身后的战场,大声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仆荧扑倒在地,道:“奴婢知道,这是殿下的灭国大军!”
“错了!”
姬瞒从东望到西,视线在旗帜与人海中跳跃,大声道:“这是推山之力!倒海之力!天下间没有能阻挡这一切的……没有,没有!徐国要灭亡了,徐国已经灭亡了!除非大海站起,昆仑倒悬……不!就算如此,也救不了徐国。”
“封旭!”
“外臣在。”
“你算得不错,荡意储已经不在那城头了。不过,今天爬上那城头的,也并非我大周的士卒,而是历史,你懂吗?你们懂吗!”
“外臣明白!能够追随殿下驾前,领略天下兴亡,是外臣最大的荣耀!”
姬瞒哈哈大笑,惊动了车轮上假寐的集空。鹰隼拍开翅膀,啪啪啪地飞向空中。
姬瞒仰首遥望,大声地说:“真羡慕你,看得比孤远。”
他又低下头来喃喃道:“你这羽类。你看到了什么?”
集空呜鸣几声作为回应。事实上,它真的看到了什么。有件事情正在发生,可是人类与妖族的眼睛却分辨不出来,只有飞翔于天顶的鸟类才有所察觉。
天正在重新暗下去,就好像太阳正从东边下沉一样,这过程慢得不易察觉,有人正一丝一丝抽走阳光。
平原上有数十万人正在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也许在大多数人眼里,天从来就没有亮过。
黑云像翻滚的大浪一样,从东南不断卷起,喷涌到天空的正上方,也许就是这些云吞噬了白昼?
博望坡 齐军大营
“‘乙庚’,接近泽火门!”
“咱们大队压上去了!”
伯将等留守武官不约而同地站起,翘首望向那片火光冲天的地方。
在持续不断地轰击之下,西城三座门楼都已燃起大火,城墙上也已是狼烟四起。齐军攻城塔乙庚率先渡过护城河,逼近城墙。乙庚是三座塔中最高的一座,虽然还不到堰都城墙的高度,但如果沿着斜坡推上了外城墙基,其顶端的冲桥便可直达城墙之上。城墙上不断地用火龙砲和火箭攻击乙庚的正面,它厚厚的外壳上燃起了大火。可是火一时烧不透三尺多厚的夹沙木壁,也拿塔中的数百名先锋士卒毫无办法。渡过河的齐军大约近四千人,紧紧地跟在乙庚背后,只要乙庚的冲桥一架上城头,就立刻一涌而上。
突然,从城墙上数个隐蔽处发射出一连串耀眼的光球,比火龙砲亮得多,几乎到了不可逼视的程度。
第一发光球正面撞上乙庚,巨大的攻城塔剧烈地一跳,那光球中竟然包裹着灼热的赤金球,轻易地洞穿了数层厚壁,第三层甲板中砰的一声巨响,刹那间血肉模煳一片,连喊叫声都没听到一声。
紧跟着第二、第三发从上到下洞穿了乙庚,藏身于下层塔中的数百人躲闪不及,顿时手脚躯体横飞,血肉从塔内飞溅而出,那赤金球自己也炸得粉碎,碎片四散飞出,围绕在塔周围的许多人一声不吭便栽倒在地,齐军阵营顿时大乱。
第四、第五发光球中似乎没有赤金球体,击中乙庚残存的外壳,像水球一样化开,沿着塔身淌下来,所到之处立刻燃起冲天大火,火苗钻进乙庚内部,将里面的所有躯体都化为烈焰。
“我军在泽火门受阻!”
“不要紧!”伯将大声安抚众武官,“城上的火力点已经暴露了!”
果然,齐军前阵只片刻混乱,不一会儿,乙庚巨大的塔身便被推倒,倒在泽火门楼内,大火迅速向门楼蔓延,同时,齐军数个火龙砲阵地开始向刚才发射光球的位置狂轰,伪装的城墙外壁被炸得粉碎,露出里面木结构的女墙,躲藏在里面的徐国术士和士卒须臾间便葬身于火海中。
另外六千人推着“丙辛”、“丁壬”两具攻城塔渡过了护城河,更多的齐军开始在城墙下推平障碍,建立起临时的火龙砲阵地,就近向城内发射。泽火门在大火中发出巨大的爆炸声,一道重逾千斤的赤金闸门从城楼上落下,激起的烟尘蔓延到整个城下。
博望坡上的齐军武官们大声叫好。卫离却转身问传令官:“东门师氏方向,怎么样了?”
那人回道:“回大人,还没有收到任何破城的信号!”
卫离大声道:“好!好!今日攻破堰都城的第一功,就要归咱们齐国了!”他兴奋不已,转脸却见伯将一脸疑色,便问道:“伯将,怎么了?”
“次帅的本阵发生什么事了?”
卫离望向坡下,只见王子腾的本阵尘土大起,狐狸旗已经被转移到戎车上,围成本阵的数百乘兵车乱麻麻地向河岸边前进,原营垒上的所有预备队一齐竖起旗帜,开始列队渡河。
卫离惊道:“难道次帅想要亲自攻城?”
伯将望着那城头,长嘘了一口气,道:“果然和预计的不一样。”
“你是说,次帅大人想要一口气拿下外、内两城?”
“不。我是说,徐国的守卫要比想象的顽强得多。”
卫离看看那城,又看看伯将。
“徐人丁再少,也会依靠坚城拼死抵抗的,”不知怎么的,伯将突然想起了死在他怀里的那个徐国老兵,更让他意外的是,此刻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却是那一老一少的背影,“可是他们并没有把全部力量投入到城头上的消耗战中。肯定还有一场更激烈的巷战在等着第一支破城而入的军队。”
“次帅……”
“没看到次帅已经打算把所有的一线部队投入巷战了吗?如果……如果还不够,就要轮到你了——你不是一直想打仗?”
“那也意味着我齐国的部队已经伤亡惨重,”卫离说,“我宁可今日在这里,一步也不需要挪动。”
风仍旧刮向城头,可是城上的烟柱却凝固不动。伯将皱紧眉头,总觉得有双眼睛在不知何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