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呜咽之声大作,无数人齐声悲号痛哭,嘶声怒骂,数不清的石块如雨点般扔过来,有苏一动不动地站着,“乒乒乓乓”之声不绝,片刻之间,他从头到脚,到处血流如注。
被他一人逼到角落的黎军也跟着挨了不少石头,被打得一个个惊叫,有人忍不住拔刀相向,有苏不等他出手,一鞭将他脖子缠住,拖出来踩在脚下,须臾间便被乱石埋了。
那数百名赤露体的苏人,眼见黎人已被压制药厂住,一个个放声大哭,许多体弱之人哭倒在地,一些人一面乱扔石头,一面哭着向有苏逼近,口口声声,“逆贼”、“畜生”不绝于口。
站得离有苏近的黎人,见有苏满面鲜血,低头咬牙,全身颤抖——一个个心中狂喊不妙,可是有这么多兄弟死在前面,谁也不敢乱动,只能含泪望顶,听天由命了。
一名走在最前的苏人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大的木棍,走到有苏身前,高高举起,噼头便打。有苏不避不闪,那人打了一棍,震得双手剧痛,第二棍下来,便硬生生地止住,呆呆地望着有苏,忽然将木棍丢下,扑上来抱住有苏放声大哭,两只手死死掐住有苏的肉,狂喊道:“少主!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全族落到如此境地!”
有苏侧着头,恍然如梦,颤声道:“鹿有夫,是你?你怎么了……为何大家都在这里?”
那人哭道:“自从你杀死懔苏太子,黎国人就把我们全族放逐到这地底,不见天日……你为何要……”一能乱打,“全族老小,死的死、亡的亡,剩下这些人,没日没夜地在这里被迫挖采……太子对你如此,你为何要……”
有苏自己都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如梦游般地呓语道:“不是……哥哥……不是我杀的,我——”
前方忽然一道刺目的白光,一支箭穿破空气,发出尖厉的啸声,直向他射来,有苏心里闪过一千个念头,想要跳起躲避,但被悲痛欲绝的鹿有夫抱着,一瞬间心里竟闪过一个念头:“国破家亡,都是我的责任,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抱住他腿的鹿有夫毫不迟疑,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扑哧”一声,重箭从后嵴梁射入,洞穿他的身体,箭头直刺入有苏的胸膛。
鹿有夫低头看箭,身体略一动,箭头便从有苏的胸膛中拔出,便知射得不重,脸露微笑,道:“幸好……”身体忽然猛地向后仰倒,有苏本能地双手一抱,将他软软的身体抱在怀中。
鹿有夫的和有苏自己的血迅速地混在一起,仿佛热油灌进伤口,在胸口处引起可怕的灼伤感,烧得有苏全身的血同时沸腾起来……
他第一次感到,珠子不是在发烫,而是像颗铁丸在使劲地钻进自己的肉体……
洞子里,响起野兽般的呜咽声,另一头却有人朗声道:“策问大人说,你会被自己的族人杀死。想不到到了临死一刻,他们却仍旧为你而死。策问大人神算,庙堂之上,他料无不中,可惜对这些无名无姓之辈的忠诚,他永远也料想不到。”
有苏哆嗦着轻声道:“他有名字……他叫做鹿有夫……是……是一名养鹿之人。”
基邦道:“失礼了,卑下之人,亦能令我等汗颜。”
有苏仰起有头,胸膛处的疼痛已然麻木,再也感觉不到自己还有身体,身体不定期有热度。
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洞中的声音实在难以照亮他心中的世界,却道:“将作少监大人,咱们可以正式开始了吧?”
基邦道:“正有此意。这里地方宽阔,足够你我好好地大战一场。阁下的射艺,基邦算是领教得多了,不知——”
他一面朗声说话,一面轻轻地、慢慢地挽弓搭箭,尽量控制住语气,令有苏无从得知他的动作。说到“不知”二字,弓弦“嘣”的一声,箭似流星,直射向有苏。
周围许多苏民齐声惊叫起来,紧接着“啪”的一声巨响,两支箭在空中对撞,折成数节,落到地下。
基邦脸上变色,有苏这一箭,完全是听到了破空之声,然后对射而出,但倘若没有那几个苏民惊叫,恐怕有苏还在倾听他的话,不会反应得如此之快。
他射出一箭后,立刻拔足飞奔,避开有苏的正面,不料旁边几个苏人立刻大叫起来,有苏立刻转向他。
基邦勃然大怒,脚下不停,奔过来手起剑落,将几名苏人斩于当场。
洞中有眼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黎国军人不敢放声大喊,暗地里狂喊万岁。
苏人齐声惊叫起来,有苏只听得一两句,便知发生了什么事,借助尖叫声,基邦的身影已经在望,他身表一晃,身基邦迎面冲去。
基邦没料到这个瞎子来得如此之快,长剑本能地在身前一挡,木弓已经撞上来,速度奇快,饶是他身材高大也撞得一歪。有苏身体回转,左手的鞭子抽过来,“刷”的一声,将基邦脸上生生拉下一块肉。
基邦忍住剧痛,就地打滚,避开有苏凌厉的下一击,不料旁边又有几名苏人齐声高喊。有苏辩明方向,一鞭一弓如旋风般抽过来,基邦拼命招架,忍不住怒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杀光这帮贱民!”
黎国军人刚才不明不白地被有苏逼到角落中,实在是惊吓过度,以至于有苏走了,他们还乖乖地靠在壁上,听其他基邦这一声喊,终于回过神来。有苏虽然可怕,但这帮苏人在他们手下折磨了几个月,早已杀得顺手,立刻齐声发喊,向着洞壁这边的苏民杀过去。
忽然洞中风声大作,黎军回身看去,顿时魂飞魄散——只见有苏高高跃在空中,挽弓搭石,许多人还没听见弓弦响声,石块已尖啸而于,几名黎军身子还在奔跑,头、胸已被洞穿。
众黎军发一声喊,拼命四散奔逃,有苏落在人群中,又高高跃起,落向下一丛人群。每一个纵起,都能听见“啊”、“哦”之声此起彼伏,一声响便有一名黎军倒下,几乎没有中断过,有时候甚至一声响过,跟着倒下数人。
剩下的黎军心胆俱裂,稍有头脑的,便想往将作少监身旁躲藏,却见基邦也在飞身乱蹿,有苏到哪里,他就往反方向跑,有苏杀黎军,他便杀苏民,两个人都是手起刀落,手下绝无幸存。
有苏耳听苏人惨叫之声亦不绝于耳,但黎军这么多,散乱在角落中,一时也杀不完,放声大喊道:“苏国这人!全都伏下!”
基邦跟着大喊:“不可停顿!一定要抢先杀光苏人,别让他们出声!”
四面一片哀声,苏民纷纷伏地,黎军中傻的继续杀人,其余亦悄悄伏地,片刻之间,洞中数百人中,除了两上气喘吁吁、浑身鲜血的人外,再无第三个人不站着。
有苏唿哧唿哧直喘,站在一处岩石之上,全身都是血,滴滴答答地淌落在地,他跪在离有苏十丈远的地方,让血通过身体慢慢地流到地面上。
有苏侧耳听了一会儿,只听见无数人压抑的唿吸声,却分辨不出谁是基邦。这些纷乱的气息,也无法照亮洞穴。
忽然,一名离基邦很近的苏人站起,用力将一块石头扔向基邦,基邦本能的挥剑,忽然硬生生停住。“砰”的一声,那石头砸在脸上,顿时砸得他鼻歪眼斜。
有苏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但还是分辨不清。
基邦正在庆幸自己反应快,虽然鼻血长流,毕竟躲过一劫,那名苏人忽然长身而起,扑在基邦身上,大喊声:“少主!射我!快射我!”
基邦大喊一声,跳将起来。有苏挽弓搭箭,基邦见他这动作,也不知多少次了,心中狂喊“我命休矣”,却见有苏头一偏,弓又垂了下来。
基邦瞟一眼趴在自己身上大喊大叫之人,忽然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伸手将那苏人从背后像小鸡般抓到身前,两手一错,已将他颈骨扭断。
他用大笑声将骨头断裂声掩盖过去,道:“好!好好!我正不知道如何战胜你,就有盾牌自己送上门来,哈哈,哈哈哈!有苏,你射吧!这个妙人儿,正好陪着我一起尝尝你那独步天下的射艺,哈哈,哈哈!”
有苏怒极,脸色反而发白,道:“你……你不是说,要跟我堂堂正正地比试吗?”
基邦道:“当然是堂堂正正!否则,我只消关上这里的通道,在这荒废的矿井之下,你与这数百遗老遗少,还活得过几天?战斗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今天在这里的苏国人,全部都是我基邦的敌人!”
有苏道:“不错!这里只有仇敌,没有其他人!”
基邦喘息道:“你的射艺惊人,基邦看来要甘拜下风了。可惜今天,不分出个你死我活来,咱们谁也别想走出这里。请你放下你的弓,咱们来比试下刀刃,如何?”
“可以。”有苏淡淡地道:“反正你这件比不过,总要想另找便宜。”
基邦脸上飞红,但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面子,道:“那么,我数一二三,我们一齐放下弓如何?”
有苏道:“随便你。”
话音刚落,忽然一股尖厉的声音刺进耳朵,有苏促不及防,被震得全身一抖。那声音转瞬间便转为一种沉闷的嗡嗡声。
基邦似乎全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继续道:“那么我数了,一……”
“二……”
嗡嗡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洞子里不知何时刮起了风。风越来越大,吹得地面上的泥尘石子都滚动起来。这下子,所有人都发觉了,人们不知发生何事,一个个从地下抬起头来。
基邦想数到三,又想抢在这之前率先动手,打有苏一个措手不及,正在心下盘算,地面忽然震动,他险些立足不稳,顿时便将数数的事忘了——他身为将作少监,在地下打矿多年,地底深处如此动静,十有八九都是可怕的重大变故,他比谁都清楚——转过头来,望向来时的坑道,只见大风鼓起灰尘,像一道灰墙直扑过来……
基邦转身扑倒在地,头脸都埋在地上,只觉得那道灰墙从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刮过,隐隐生痛。等到灰墙过去,他抬起头来,只觉坑道口喷射了来的空气越来越冷,越来越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轻轻地一声响动,黎侯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门外一人道:“罪臣策问在此。”
黎侯心中一紧,道:“策问……你……少府大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