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的女孩子是受到禁锢歧视的,因为袁立海的呼吁才能出走家门接受新式教育,袁立海就算是她们的恩人。不要说私人的感情,单这份“师恩”……她们就算吃了亏也不好闹出来。这姓袁的真是好算计。
幽灵少女却答非所问,只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无尽怅然:“他真的很喜欢学校,很少回家……说在学校能感受到青春和自由,在澄空才算是活着……袁家……不过是尸居余气……”
范海辛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不好评价,但对这个袁立海已经鄙视到了极点。
袁立海是成过亲的。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娶了父母给他订下的妻子。对于这位袁夫人,各类资料都很少介绍,偶尔提到也只是一笔代过。只说是守旧的平庸女性,甚至还用这一点来为袁立海的风流开脱。
才子嘛,总会有些“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绯色艳遇的,何况他的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包办,跟留英归来的浪漫诗人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所以诗人找一找红粉知己倾一倾郁闷心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有一篇文章就很隐晦地提到,袁立海参加一位同样留过洋的梁小姐举办的文学沙龙的时候,经常找各种借口滞留到最后,偶尔还会留下过夜。又说他和澄空的女学生“过从甚密”。
范海辛很讨厌这种人。
以前他的世界非黑即白。他眼里只分“人类”和“异类”,每天的生活只是训练和追踪异类,猎杀它们。后来认识了小白,在这个界线上稍有模糊,但感情上却依然如此。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像袁立海这样,不喜欢家里的妻子,却又不离婚,在外面招三暮四拈花惹草,找各种借口粘粘糊糊玩暧昧……还自命风流,真是丢男人的脸。
梁小姐也算是当时的名人,网上也能搜到照片,跟幽灵少女并不像。范海辛想,说不定幽灵少女就是那个跟袁立海“过从甚密”的女学生。
竟然这样喜欢着那么个人渣……他一时间觉得幽灵少女真是又可怜又可悲。
可惜,范海辛没找到更多和这个“过从甚密”的女学生相关的消息。不要说照片,连个名字都没有。文章是当年用笔名发在一个小报上的,连作者真身是谁都不知道,也不排除有仇家造谣的可能。
而当年声名显赫的袁家也在袁立海去世之后就已经衰败,袁立海没有儿女,其他的后人也早已不知流落何方了。
范海辛找到了一份澄空大学第一届的学生名单,但那些人早已都作了古,连儿子辈也死得差不多了,孙子辈他只联系上了两个,连袁立海这个人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的小情人了。
范海辛叹了口气。
事情毕竟还是过得太久了。指望不相关的人记得这些事实在有点不太现实。
如果有当年的知情人就好了。
他听说道家阴阳家什么的好像也有办法招魂,不知能不能把袁立海自己招出来问一问?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有点荒谬,就算真的可以,他认识的法师也只有李小白而已,是要等她开学回来呢,还是跑她老家去找她?
找得到吗?就为了这种事在过年这种时候跑去找她……算什么呢?
知道的是他为了这幽灵少女,不知道的还当他故意搅局呢。
他还是老实点吧,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范海辛甩甩头靠在椅背上,却见幽灵少女凑在电脑前面,看着上面一张图。
“怎么了?”范海辛问,一面把那张图放大。
那是张老黑白照片,正是那个八卦小文提到的“梁小姐的文学沙龙”。西式装潢的客厅里,七八个年轻人或坐或站,众星拱月般围着中间一个面容娇美的年轻女子。
幽灵少女点着那张照片,不太确定的样子,“……我好像去过这里。”
范海辛并没有看她。
比起幽灵少女去过梁小姐的客厅,他有了更大的发现。
他睁大了眼,将照片放得更大,然后盯紧了坐在最后面的椅子上只露了半张脸的男人。
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张照片里看到这个人。
会出现在这里,就是说,这个人认识梁小姐,也认识袁立海这帮人。
而这个人范海辛也认识。
他叫江明。
——是个不老不死的吸血鬼。
“那就是同病相怜喽?”
范海辛给江明打了电话。
江明的声音听起来很意外:“咦?小范啊?这可真是稀奇。”
可不是稀奇么?范海辛想,大概除了他之外,这世上也没有别的猎魔人会给吸血鬼打电话了吧?
他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还是开门见山地说了:“那个,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江明顿了一下,半开玩笑地加了一句,“先申明啊,要我的项上人头是不会给的。”
范海辛沉默了一下,江明的实力他也算见识过了,他的人头自己能不能拿下来是一回事,真敢去拿……李小白回来他就先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他一时没说话,江明就叫起来:“不会吧?真想杀我啊?不是这么不讲情面吧?我刚刚才回白岱啊,不想这么快又跑路,好歹让我先过个年……”
这吸血鬼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话多。范海辛又咳了一声,“不是,只是想问你一些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袁立海?”
这次轮到江明静默下来,很久才轻哂一声,“哦呀,这还真是个久违的名字啊。有什么事牵扯到袁大才子了?”
看起来的确认识。
范海辛看了旁边的幽灵少女一眼,“如果你在白岱的话……我们见面谈?”
“好。”江明很爽快,“哪里见?”
范海辛把自己的地址告诉江明。
现在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吸血鬼这种生物本来就是晚上活动的,江明很快就出现在范海辛门外。
范海辛开门一看,就不由得挂下一排黑线。
他第一次见到江明的时候,江明穿一身花衬衫沙滩裤戴墨镜打扮得跟个龟仙人似的,这次竟然是羽绒服毛绒帽子长围巾把自己裹得跟狗熊一样……你说一个吸血鬼,又不怕冷,穿成这样是何必呢?
不是都说吸血鬼是气质高贵品味优雅的贵族么?怎么一到他这,就变成了纯屌丝了呢?
这屌丝吸血鬼还伸出手,很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哟,好久不见。”
范海辛叹了口气,把他让进门。
江明很自来熟地把外衣帽子什么的一脱就坐在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说吧,到底什么事?”
范海辛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幽灵少女,“你看得见她吗?”
江明皱起眉来,“什么东西?鬼?我看不见那些。”
吸血鬼的视力是比人类好很多,但灵体这种东西并不在他们的视网膜可接收光谱范围内……见鬼这种事,还是要讲机缘的。
“嗯,”范海辛把幽灵少女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把幽灵少女的自画像给他看。
江明只扫了一眼就放在一边,却向范海辛勾了勾手指,范海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真不上道。”江明低声抱怨了一句,自己起身凑近范海辛,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就笑起来,“别说,仔细这么一看,还真有点像。”
在不知道“阿海”是谁的时候,还没怎么觉得,现在知道了袁立海是这么个烂人,再被说跟他有点像,范海辛简直就像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一伸手就把江明推开。
江明也不在意,就借那一推之力坐回了沙发上,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容问:“然后呢,你打算怎么样?”
“既然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当然就是替她查清楚这件事。”范海辛道,“所以才想找你帮忙……”
“等等。”江明打断他的话,“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袁立海?”他可不记得跟范海辛提过自己的年龄和以前的事情。
范海辛像是早料到他会有这一问,直接递上了事先打印出来的那张老照片。
江明看着那张照片先是一怔,“梁妍贞?”然后就看到了自己,皱起眉来,“啊,真是不小心,竟然还留下了这种照片……”
范海辛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把网上流传的照片都改掉……”
江明抬起一只手,再次打断他的话,“不用,我咬死不认,只说跟先祖长得像就没事了。想听我讲故事……你得拿点更有诚意的东西出来。”
范海辛本来的确是想拿这个来交换的。江明显然是个很谨慎的吸血鬼,隔几年就换个地方就是怕被人发现他的相貌一直没变化,想来也会介意被人看到这种老照片。所以他想,用帮忙删改照片来交换一点情报想来不会有问题,没想到被江明直接叫破,他不由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问:“你想要什么?”
江明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闻了闻,很鄙视地把里面的茶倒了。然后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空杯子的杯沿,向范海辛笑了笑。
很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的闪亮笑容。
——包括两颗闪着寒光的尖锐獠牙。
鲜红的血液在透明的玻璃杯里流淌,折射出宝石般的明艳光彩。
江明斜靠在沙发上,晃着手里的杯子,挑眉看向正在自行包扎手腕的伤口的范海辛,露出玩味的表情来。
他其实不缺这一口血。
只是想逗他玩儿。
但范海辛二话没说就给了自己一刀。
范海辛包好了自己的手,抬起头来,正迎上江明的目光,一时间竟然双方都有点心虚,各自错开。
范海辛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江明笑了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
范海辛问:“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个猎魔人吧,你想摆脱一个背后灵,有一万种办法。”江明又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是的,虽然不能超度不能灭杀,但如果范海辛只是想摆脱那个幽灵少女,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可他却让她在自己身边待了好几天,甚至还为了她的事,给了一个吸血鬼一杯自己的血。
主动给一个吸血鬼自己的血,对一个猎魔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他一点都没有抗拒就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为什么呢?
范海辛自己也有点想不明白。
他没有回话,江明打量着他的神色,猜测道:“你爱上这个幽灵了?”
“胡说。怎么可能?”范海辛反驳,“我只是……觉得她可怜。”
明知道对方不会回应,明知道自己毫无希望,却还是那样地喜欢着那个人。
喜欢到包容他的欺骗,喜欢到为他滞留人世。
喜欢到……忘记了自己。
那样痴那样傻……却偏偏触动了他心底最深的一根弦。
“那就是同病相怜喽?”江明再猜。
范海辛只觉得又挨了一刀。
这一刀更狠。
直插心头,剜出一个大洞,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胡说,怎么可能?”他再次反驳,但却不如刚才有底气。
江明就笑起来。
“傻小子!”他笑骂了一声,“说吧,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明的记性很好。
近百年前的往事也记得清清楚楚。
他认识袁立海,是因为梁小姐。
梁小姐叫梁妍贞,算是白岱第一个留洋的女子,回国之后作风也颇大胆,一向备受争议。比如说她的文学沙龙,新派人士夸她是文艺界的先驱,守旧派则骂她招蜂引蝶不知廉耻。总之褒贬不一。
江明是她的医生。
“袁立海一直在追这位梁小姐,写诗,送花,看戏看电影……”江明道,“梁妍贞半真半假跟我抱怨过好些次。我觉得吧,其实他们倒也挺配。一个自命风流,觉得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手到擒来,一个就自作聪明,喜欢看各种男人围着自己转。”
“梁小姐……又聪明又漂亮……”幽灵少女一直在范海辛身边跟着听江明讲故事,这时才轻轻插了嘴。“……有思想又有见地……她那样的人,才配得上阿海……”
范海辛看了她一眼,轻声安慰,“是袁立海配不上你。”
“不,是我……是我痴心妄想……”幽灵少女说着,眼泪又滑了下来,“我太没用了……”
江明看不到幽灵少女,也听不到她说话,但看范海辛的样子,也知道她的情绪肯定有点不对,便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范海辛才叹了口气,问:“那你知道袁立海有别的情人吗?像是澄空的女学生之类?”
“若没有闹出来,我当然不知道。我跟袁大才子也不过只是认识而已,又不可能天天跟着他打探这些隐私。”江明不无讽刺地笑了声,“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向自己的学生下手的,顶多是玩玩暧昧,怎么也得等到毕业再说。才子嘛,多少还是爱惜名声的。”
说的也是,但范海辛看了一眼旁边的幽灵少女,还是有点不死心地补充,“她说她去过照片上的地方。”
“哦?”江明又扫了一眼茶几上的照片,“这里一般人还真是去不了。”
梁小姐清高得很,等闲之人入不了她的眼,能在她的沙龙占一席之地的,都是当日名噪一时的俊彦。
江明仔细想了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梁家见过这样一个人,便道:“问问她是怎么去的?谁介绍的?或者只是自己偷偷跑去的?”
范海辛侧过头看着幽灵少女。
江明看不到她,但她能看到江明,并不需要翻译。
她微微偏起头,露出沉思的表情来。大概是接连几天都在跟着范海辛调查之前的事,这次倒没有抱头痛呼,只是目光迷茫,声音也并不连贯。“师太说这件事不能假手他人……所以要自己做。一个人,悄悄的,晚上……阿嬷给我的地址……门口没有人,我就进去了。阿海……和梁小姐……”她说到这里,揪紧了自己的胸口,再也发不出声音。
范海辛皱起了眉,“等等,师太是怎么回事?阿嬷又是谁?”
有热闹看不到,江明也不高兴地皱了眉,收起了那副气定神闲的架子,“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吧?她说了什么,你倒是也告诉我一声啊。”
范海辛复述了一遍,幽灵少女也缓过来了,轻轻道:“阿嬷是我的奶娘。她对我最好了。师太……”像是记不清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道,“教了我一个法术……可以变成阿海喜欢的人……”
“什么?”范海辛一怔,他原本以为这不过就是一个幽灵因为舍不得心上人才滞留人世,还牵涉到法术?
他转头告诉江明,江明也皱起眉,“她说的师太大概是那种走家串巷化缘的出家人,据说有一些常常会替一些大户人家做些阴私之事,扎小人厌胜术什么的。那个时代不像如今,大部分人都是信这些的。”
范海辛又问那幽灵少女,“是什么法术,你还记得吗?”
幽灵少女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就记得要生辰八字,要阿海的头发,我的血……还有……他喜欢的人的头发。那天晚上,我就是想去拿梁小姐的头发,结果看到阿海在那里念诗。梁小姐坐在那里听。阿海那样高兴,整个人都像在发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专注深情……如果他能那样看我一眼,我就是死也甘愿。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我。我觉得自己真傻,就算师太的法术成功了,我这样没用的人,也不可能真的能变成梁小姐吧?她那么好……要是因为我的私心就……阿海会恨我吧?会更加不想看到我吧?就算被法术影响,到底也不是真心。我不想他不开心,心想还是算了。所以我没有打扰他们,又悄悄出去了,结果在院子里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墙根上泼什么。仔细一闻……是油。”
也许是无意间突破了什么障碍,幽灵少女越说越顺畅,范海辛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才道:“啊,这个我有印象。”他翻了翻自己搜集来的那一堆资料,“好像有不少文章提到过,梁公馆纵火案。”
江明听不到幽灵少女的声音,范海辛又顾不上给他转述,有点无聊,索性就自己在一边玩手机,听范海辛说到纵火案,才插了句嘴,“嗯,这事还闹得挺大,据说是看不惯女子抛头露面的守旧派做的。”
幽灵少女继续道:“那人蒙着脸,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也没有看到我,绕到后面去了。我吓得不行,连忙跑回去找阿海。阿海看到我,非常生气。他冲我发火,骂我不尊重他,不该跑来这里,不该打扰梁小姐。我告诉他外面有人在泼油他也不信。梁小姐也不高兴,说了句‘时间不早了,袁先生是该回家了’就起身往里走。阿海去追她,我拖住他,说外面真的有……”幽灵少女突然顿下来,抬起眼来看着范海辛,目光中的神色一变再变。
从茫然到震惊再到痛苦……最后归于一片空洞。
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了。
范海辛伸了手过去,却从那半透明的影子里穿了过去,根本碰不到她,只能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少女捂住了脸,但这一次,却没有眼泪流出。
只有同样空洞喑哑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阿海为了去追梁小姐,将我推到一边。怕我追过去,还把门插上了。然后就失火了。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叫,院子里有人跑动,我用力拍着门叫着阿海的名字,但是他没听见……
“我从门缝里看着他扶着梁小姐跑出去。我想,等他把梁小姐送到安全的地方,就会回来放我出去了……
“但他一直没有回来……
“那天晚上的火可真大啊……从门缝里都能看到映红的天空……
“火燎在身上那么痛……我竟然会忘了……我怎么会忘记呢?”
……是下意识只想记得美好的一面吧?
忘记他欺骗自己的事,忘记他背叛自己的事,忘记他伤害自己的事,忘记那个他根本不喜欢的自己……
范海辛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或许,他根本就不该诱导她想起这些事。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但她已经是一个随时都可能消失的灵体,连最基本的接触都做不到。
幽灵少女以那种空洞的、无悲无喜的语气平静地说完了自己的故事,静了很久之后,才轻轻问:“他后来怎么样了?”
她忘记了所有的事,让她流连世间的,无非就是这一份牵挂。
范海辛叹了口气,转向江明,把幽灵少女的话大致转述了一遍,连同她之后的那个问题。
“啧,原来还有这种内情?”江明啧啧嘴,也颇为感慨,“这人也够狠心的。”
“他后来怎么样了?和那个梁小姐在一起了?”
“没有。”江明道,“他大概是想的,那之后没多久,就听说他妻子病逝了。但梁妍贞之后就一直疏远他。第二年就嫁了个富商出国去了。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那个晚上对他寒了心。他对自己好是很受用,但想想他能把一个那么喜欢他的女人关在那里见死不救……也实在太无情得可怕了一点。袁立海跟着也病了,没多久也死了。”
“病死了?”范海辛重复,突然觉得有点太便宜他了。
“说是病吧,但我听给他看病的同行说,大概是中了毒。”
“是阿嬷……一定是阿嬷给我报了仇。”
幽灵少女轻轻笑起来。
随着她的笑容绽放,身上的服饰慢慢地变了,变成了一身大红的嫁衣,绣着繁复精致的百鸟朝凤,映着她苍白漂亮的脸,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华美。
“我嫁给他的时候,只有十四岁。
“红盖头挑开之后,我才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眼睛那么漂亮,又明亮又深邃。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在心里把满天神佛都谢遍。从那之后,他就是我的天……
“他一看着我,我就会心跳不已,他一笑,我就跟着开心,他只要一皱眉,我的五脏六腑就好像都揪成了一团。
“我想,再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一举一动都影响我的心情,也再没有一个人,能像我那样喜欢他……
“为了能配得上他,我每天每天都在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更好……他嫌弃我没有文化,我就悄悄去学校旁听。结果他却觉得丢脸,不许我再出门……
“我早该知道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再努力都没有用……终有一天,我的天还是塌了……
“但是很奇怪,我并没有觉得后悔。也不怨他。我这一生,曾经用尽所有的力气来喜欢一个人……足够了……”
范海辛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本以为她是袁立海的情人,才会藏着掖着见不得光,却没想到她竟是他那位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
他还是觉得便宜了袁立海。
不过,是真的病死也好,中毒也好,谁在复仇也好,都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幽灵少女自己既然已经觉得够了,他也没办法追究。但心里却始终好像堵着点什么,腻腻的不是滋味。
幽灵少女回眸来看着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