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姑娘,大约就是思春了吧。你也大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兰汀松鼠般乌黑的眼睛眨了眨,接着轰的一下,从脑汁到面皮都沸腾了……思思思春?!i呜呜呜,这如何是好?薛相本来就够讨厌他了,如今……他顿时尴尬得忍不住发抖,薛幽径自抱了书从他身前走过,他羞得不敢抬头,鼻翼间荡过他身上散发的清幽澄澈的香味,又飘远了。
薛幽走到门口又扬起嘴角道:“小兰,明日上朝跑慢些,也别再迟了。”
唉,这薛相笑起来可真好看。
于是次日朝上,天刚蒙萦亮,他就捂成一个小棉花包进了宫。看见殿前只有一个人,薛幽将手揣进兔皮护手里沉默着。他一来薛幽就看见他了,冲他招招手。
兰汀跑过去,“薛相早。”
他冰封的眸子稍稍融化些:“小兰早。”
兰汀想起以前跟礼部的大人们去喝酒,酒过三巡微醺后听他们八卦当朝年轻的右相上朝从来都是第一个站在殿口。为此陛下还盛赞了几回。听说只有二十岁出头长得这么美又爬得这么高,是因为他是头有千年道行的狐仙。薛府的小厮说,他们相爷夜里不眠不寝,屋里彻夜燃着烛火,却从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若真能不眠不寝也就好了,起码不用再梦见那些离奇的画面,就好像活生生的另外一个世界。而梦里的事物都真实得有些可怕,他有时甚至觉得,那姑娘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姑娘,本就没什么分别。
“你没睡好?又做梦?”
“最近睡得沉却休息不好。”兰汀摸了摸黑眼圈斟酌了一下问, “听说薛相是不睡觉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薛幽点头: “没错。”兰汀愣了,竟然有不睡觉的人,睖睁着又听薛幽道, “其实这失眠之症也不难治的。若是方便你今夜到我府上来,就跟家里人说薛府设宴,若晚了就宿在我府上了。”
听闻薛幽好清净,从不在府上设宴,都是去城里的酒楼,多半是寻了个由头了。
没等兰汀答应,他就扭头进了大殿。
这一整天兰汀都在想薛相的好处,又想他清正廉洁还对他笑,断然是对他也好的。
下午都城里开始下雪,起初是细碎的小冰粒子,傍晚已经是指甲大的雪花片。兰汀回家添衣裳时,见家里只有白清明在,堂屋里敞开着门,榻边堆了两个炉火,有雪花被风卷着落进门,很快便融化成亮晶晶的水珠子。
白清明支起胳膊擎着脑袋,明艳的眉眼舒展:“小汀,你回来了,今儿又跟谁说了话,见了什么人?”
不知怎的,兰汀被他的眼盯着足觉得发毛,本来涌到嘴边的真话溜了一圈咽下去。 “上朝时见了各位大人,下午书库就我个人。我人言轻微,没人跟我搭话。” 兰汀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绞衣角, “晚上薛府设宴,我这就要去了。
白清明不说话,望着地上那些水珠子。
他本就是藏不住的心事的孩子,说谎更是心里七上八下,见他这架势,恨不得立刻扑到他怀里哭了。半晌白清明却笑了:“也好,你也大了,去喝个酒本也没什么,要不要晚了叫铜钱伯去接你?”
兰汀头垂得更低:“不用了,若晚了我就宿在薛府了。”
“那你仔细些跑,穿多点衣裳,小心路滑。”
他点点头,转身跑了。
白清明摸着自己那截断发,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怪不得古人都说,纵然多情总比无情苦。好一个多情苦。既是多情又如何做到无情?既是有心,又如何能装成那无心之人?
秦毓,你们个个都说我心暖了。可,你的心在那寒冰里裹着,一点都没化吗?
「那胆大妄为的混账竟趁本殿虚弱将本殿的精魄也封印进了那人梦里。若那人一死,梦城崩塌,本殿怕是也要跟着这全城的卑贱的人类一起灰飞烟灭了!」入夜薛府内外燃上了茜纱宫灯,年轻的小厮引着他去薛幽住的院子。这么大的薛府,自然有其他人,薛老爷和夫人小姐们都住在东院,几位薛公子住在西院。早就听闻薛相在家里并不太讨父母喜欢,与姊妹兄弟也不亲厚,淡薄得很。
兰汀紧跟着小厮进了薛幽住的院子,这才信了。这院子某种程度称得上简陋寒酸,只有门口种了几株翠竹,连屋门都斑驳得掉了漆。小厮送到月门前便不敢再走,像躲鬼似的快步离开了。
北风呼啸雪花纷纷,兰汀本来就胆小,见这堂堂一国之相住的地方,觉得像进了鬼宅,吓得哆嗦,进了不敢,出也不是。
“小兰,你在门口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是薛幽的声音,却又跟白天有些不同。
他只能进了院,被薛幽拖进屋。
对着那案上的烛光,兰汀打量着屋子,与那破落的院子不同,屋里极其讲究。九头的饕餮兽头香炉,那香味好似天界瑶池的白仙莲。墙上挂着各国的珍贵字画,开着不知名白色花朵的楠木彩雕屏风后,一帘帘玉色纱幔悠悠随风垂着。
薛幽上下只着了薄薄的春衫,还露着玉白的颈子,那头黑色的长发竟是覆盖了一层雪般化成了柔软的白。从锁骨至右耳,有红色的花纹缠绕,眉心更是落了一朵张扬的朱砂花痣。
“小兰,我这屋子可好看?”他撩了撩长发,笑道:“我这样可好看?”
这屋子好看,薛相也好看,可是这是薛幽吗?难道薛幽真是狐仙?狐仙到底吃不吃人呢?娘啊,好可怕。兰汀吓得眼圈通红,咬着嘴唇直哆嗦。
见他这么怕,薛幽露出莹白的贝齿,对着指头像在害羞般:“你不要怕啦,我是薛幽哦,啊,不过我也不是他啦,我们两个精魄共用一个身体,这样你懂不?白天是那个绷着脸怪怕怕的薛幽在,晚上就是我哦。我叫幽昙,你可以叫我小昙。啊,对了,小兰大人,这么说我们是初次见面呀,我叫你什么好呢,小兰?还是小汀?干脆就小汀好了,叫着亲切。那既然我叫你小汀,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吧。小汀,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好朋友了哦,你不能欺负我哦,否则我就会杀掉你的,所以千万不能欺负我哦……你说好不好呢?说好,快说好。”
他听说过的离奇古怪的事情不少,不过从没遇见过,有回看白清明渡魂直接就晕死过去了。如今活生生的两个魂魄用一个身体的妖怪在面前絮叨个不停,一边说要做好朋友一边要杀死他,兰汀终于崩溃了。被威胁了!会被杀掉!兰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喂喂,你别哭啊,会把薛家人引来的……”
兰汀哪管他,哭得更加有气势。
正哭着,只觉得肩头一暖,外面的风雪声顿时消弭无踪,连寒气都隔绝了,像轻飘飘地被羽毛裹住。兰汀困惑地睁开眼,眼前已经不是薛家,脚下踩着画舫,运河碧波荡漾,垂柳烟烟,温暖的春雨像湿漉漉的舌头舔着他的睫毛。
啊,好像又到了奇怪的地方了,又在做梦了。
“啊啊,小汀你终于不哭啦?你发现了吧,这是你的梦里耶。”幽昙轻飘飘地像片花瓣被水过来,身上的香味很出尘,好像在梦里到过似的。啊,梦,兰汀用力把额头磕在船板上,砰的一声巨响,逗得幽昙捂着肚子笑得花枝招颤。“这是真的啦。虽说是梦,可谁说梦不是真的,别再犯傻啦。”
不错,这跟他的梦里是一样的,是沧澜都城的春。
虽说没坐过画舫,可这运河边的石板是走过无数遍的,哪条空空的巷子尽头有做糖画的老爷爷,货郎背上的篓子林又装了宫里娘娘们头上新绢花的式样,这些他竟都是知道的。
“我睡着了?”
“不,你的肉身就在梦里。”幽昙眼波一暗,“你看见的这座沧澜都城,是众人的梦织起来的城,你所看见的人都是不愿意活在现世宁愿在美梦中永存的人。既然是梦,便要什么有什么,跟现世里的痛苦比起来,这里便是天国了。只是很多年前,我发觉有人用法力把这个沧澜梦城封入了结界,装入了一个人真正的梦里,把它变成了一个梦。我这几年一直在梦里找寻那个人在现世的蛛丝马迹,你知道为什么吗?”
兰汀摇头,又点头,他似乎陷入了复杂的事件里来了。
幽昙撩起一绺长发把玩着,斜眼看他,说不出的魅惑邪气:“因为呀,本来那个混帐把这破城封印到谁梦里都不关我的事,反正人生来就是要死的,竟因贪恋梦中的富贵荣华缱绻情爱自私地遁入梦里,不惜扰乱三界众生的生息秩序。哼,人类啊,到底有多贪婪呢?”说着幽昙目光一寒,“而那胆大妄为的混帐竟趁本殿虚弱将本殿的精也封印进了那人梦里,若那人一死,梦城崩塌,本殿怕是也要跟着这全城的卑贱人类一起灰飞烟灭了!”
幽昙本是绝色冷艳之人,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高贵不可侵犯——这样的幽昙是连秦毓与柳非银抑或是白清明都比不上的。让兰汀忍不住赞叹他的绝代风华。
“幽昙。”兰汀怯怯地,素白小手绞着袖子。
他一听,那脸竟像翻书般,立刻甩出个滴水不漏的笑颜: “是小昙。”
“呃……小昙。”兰汀清了清嗓子, 那你为什么把我弄到这梦里?““引蛇出洞。”幽昙诡秘一笑,竖起一根素白的手指放在唇边,“你猜到了吧,那混账把沧澜梦城就封印在你的梦里。既然是你自己做的梦,那你自然知道在这城里要去哪里,去找什么人。我身子弱,因为被封印着,又现真身在现世带你进来,也到极限了。你好好儿玩,我先走了。”
“小昙,不要!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兰汀惊慌地想拽住幽昙洁白的宽袖,却见眼前迸溅出片片似雪洁白的花瓣,被风一吹,落进碧波的江里,装点了这细雨绵绵的春日。
他抬起手,握住一片纷飞的花瓣。
从画舫里出来的某位公子画着飞鸟闲花的折扇啪地打开,往他手里一瞅,惊讶异常:“咦?看这花这香是……月下美人?”
“呃?”
“就是昙花。”
「你将一缕执念放进这梦城里那么多年,用几百年的时间将我养成一个会饿、会冷、也会痛、还会……寂寞的梦。」于是兰汀就在这梦里困住了。
与其说困住,不如说是流浪。兰汀在城里待了几日,根本不知道现世过了几日,家里人有没有到处找他,而幽昙却再没出现。他摸索着熟悉又陌生的痕迹,来来回回地走,不知幽昙到底叫他干什么。虽在梦城不觉得疲倦也不会肚子饿,可是这里有白天,也有夜晚,也会寂寞的。
秦毓看见兰汀时,他在庙里的拈花大佛前跪着,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入夜后雨势似乎大了些,打在屋檐上像细小的鼓点子。秦毓脱下斗篷盖披在他的肩上,兰汀的表情有些委屈,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动物般瘪着嘴。
这模样他不常见,因为兰汀从小就是个快活的孩子,胆小乖巧整天都无忧无虑的。
他第一回见他,就是在人潮涌动的集市上,那时城主夫人还没过世,带着娇儿出来闲逛。兰汀还是个肉嘟嘟的小豆包,对什么都好奇,趁母亲一眼没注意他就跟着卖糖葫芦的货郎走街串巷。秦毓一直跟着他,看他什么时候会想起母亲来。可这小豆包两条小骨棒样的腿不紧不慢地捯着,圆溜溜的眼笑得微弯,一直跟着货郎卖完货才猛然回神,四处张望。
那时走散的小兰汀就懂得原地坐在石阶上等,等在意他的人来找他,他就一直等,因为害怕而缩成一团却乖乖等着。
他走过去,孩子就用湿润的黑眼睛望着他。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兰汀。”
“很好听。 他微笑着将手覆盖在他的头顶, ”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小豆包咧开嘴露出细白的小奶牙。他俯身抱起孩子,他乖顺地搂住他的脖子。那是初见,他把迷路的兰汀送回家。
再见已是十年后,他在风临城开了个叫望乡楼的酒楼。当年的小豆包已经长成了天真烂漫的少年模样,早已不记得那初见。兰汀与独孤家的柳j非银相识,柳非银与白清明交好,白清明与他算是生意伙伴,就这么熟悉起来成了朋友,听兰汀每回都兴冲冲地叫他秦毓兄,声音里堆满崇拜与欢喜。
兰汀,他自然是喜欢的。
因为在他还不是兰汀时,他就已经喜欢很久很久了。
秦毓回到临水的客栈时,依依正伏在窗边,河面上有两艘画舫在琴箫合奏,曲子是《春江夜》,她听得正入迷,又听见门开了,便扭头笑着喊: “秦毓,你听这曲子……”
“躺在床上也能听。”秦毓柔声劝道, “依依,你现在很虚弱,正病着。”
依依仍旧伏在窗边,脸上愉悦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扬起的嘴角带了几分苦楚。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以前的事?”
“以前?”
“在依依还活着的时候。”
秦毓笃定地说:“你就是依依。”
“不,我只是依依的一个执念,是你把我封印在梦城里,让我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依依摇了摇头,激动得全身颤抖,“既然是梦,为什么这么像真的昵?我只是依依的一个执念啊。你将一缕执念放进这梦城里那么多年,用几百年的时间将我养成一个会饿、会冷、也会痛、还会……寂寞的梦。”
这是梦,你是依依的执念,你一直活在梦里。那天,那个声音低沉的公子这么跟她说,她本是不信的。她的眼睛看不见,心却不盲,如何相信这些天方夜谭的话?可秦毓什么都知道,她不得不信,原来这世上竟有这么真实的梦,她梦见的少年男子就是这个梦的主人。
岂止梦中之人也在人梦中。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繁花迷了人眼。
依依直起身子,风灌进她宽大的袖,也灌进了她的身体,她整个人瘦得就快要被风吹起来。那没光彩的眉眼像黑洞一般将悲伤装满,刺得秦毓的心头尖锐地疼。
他走过去,将她抱离地面。用力箍紧:“依依你放心,我会让你看见真正的沧澜城,用眼睛去看。我答应过你的很久很久之前答应的,你忘记也没关系,反正裁不会食言。”
依依慢慢抬起手捧住秦毓的脸。细细摩挲,本想笑却眨眼间流下眼泪来。即使在梦城里过了几百年,在她的感知里不过十几年,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即使不被人爱,被遗弃,孤立无援,依旧也想活着——这就是依依的执念,这就是她。
她颤抖着抱住面前的人,像抱住一根浮木: “秦毓求你求你让我活下去。”
秦毓的眼圈慢慢红了。
为何,隔了那么多年,你还会说同样的话?
[你可知为何众生皆苦,为何仙人向往那浊世浮沉的凡间,而凡间的人又心心念念想成仙?]
几百年前,他本是天界瑶池里的株红莲,承袭天界仙气修成了仙身,无情无欲无求。有回瑶池御宴,冥界昭辰殿下也应邀前去。众神仙都知道这位殿下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出门,只听说是个气质出众的人物。于是宴日,昭辰殿下一身天青色鹤羽衣姗姗而来,天妃伽蓝初见便惊为天人,给了八个字的赞誉,兰出幽谷,无风自香。于是这位无风自香的美人殿下临走时便厚着脸皮讨了一株瑶池里的莲花,回了冥界。
于是他便到了冥界,昭辰殿下把红莲植进水轩的碧波池里。他本想从天上换到冥地,也没什么,却见昭辰殿下看了这花半晌,垂手用指尖逗弄花瓣竟有些狎昵的味道:“ 既从株红莲苦修成仙身,为何不位列仙班,而是敛了周身仙气拘泥那半丈瑶池,岂不知有多少好时光白白虚度了,”
他见被识破便化成了肉身,不拜不叩,穿着红莲花化成的红色霞衣面容沉静,眼角挂着几分孤傲,不卑不亢地站在昭辰面前。
昭辰殿下打量他一番,笑道 : “你们这些莲花啊,总觉得那人间便是浊世,在浊世里总要做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好似这天地间只有你们莲花做的身子才最圣洁。”见这红莲仙依旧不搭话,又说, “你还未回答我在那池子里泡了几千年,不烦吗?”
他说:“从西方来讲经的菩萨说众生皆苦,既然皆苦,不如做莲还省事些。”
昭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为何众生皆苦,为何仙人向往那浊世浮沉的凡间,而凡间的人又心心念念想成仙,”
他嗤笑:“大约是贪欲。”
当时他不知道这个答案只对了一半,因为昭辰殿下并没再说什么,只赐给了他一个名字,叫灵毓。取自“钟灵毓秀”之意。于是他将莲根留在了府中的池子里,化成人形在昭辰殿下的府中留下了,他不是奴仆,府上的家丁便把他当做是昭辰殿下的门客好吃好喝照应着。
终有一日他闲得厉害,便出府闲逛,与冥府当差的无常有了些交情。那无常去凡间锁魂,他也跟着,一来二往熟了,觉得人真是脆弱,呱呱落地的婴儿几十年不见就衰老成鹤发鸡皮。有日他跟无常又去凡间,无常指着一家小门小户说 :“嘿,这家运道真差,两年死了三口,只剩下一个瞎眼的小姑娘也没多少日子活了,真可怜。”或许是他太无趣了,竟神差鬼使地进了那孩子的家。
那瞎眼小姑娘很瘦,瘦得脸上只剩下一双黑漆漆无光的大眼睛,像个阴森森的小妖怪。夜里那孩子就拿从烧鸡店里要来的鸡毛做成毽子,白天便出去卖,一晚上做不了几个,运气好能卖光,运气不好便要饿肚子。秦毓每日都跟着她,终有一日,他突然想跟这个小姑娘说话,便现了真身坐在她那破屋子里。
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气息,小姑娘竟不怕,反而笑了:“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他抬起袖子闻了闻,什么都没闻到。
“是莲花香,有些苦味。”小姑娘问, “你是神仙吗?”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一株红莲花。
“神仙,我叫秦依依,您叫什么名字?我要给您下跪吗?”小姑娘叹了一口气, “神仙,是我冒犯了您吗?”
那神态好似有些愁苦似的,一下子把他逗笑了。他笑完后才有些吃惊,猛然发觉自己的心竟然不同了些。他动了恻隐之心,还有怜惜之心。他已经不是那瑶池里一株无欲无求只盼安生的红莲花了。
大约秦依依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孩子,他每日都来,知道他活不久,便想着好好儿陪她。
秦依依身边多了个神仙,依旧每日去卖毽子,神仙也不拦她,只是她去哪里就跟去哪里。以前只有黑暗和她自己时很寂寞,现在多了神仙,秦依依脸上总是带着满足的笑意,她问神仙很多问题,神仙很多都不知道,是个笨神仙。可神仙是个长得好看的神仙,她摸过他的脸,那轮廓生的真好。
就这么过了两年,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眨眼间。
小姑娘秦依依五官长开了些,长得更加温顺,说不出的温润可爱。
可小姑娘秦依依的阳寿快尽了,天界那些写普通人天命薄的小仙自然没司命的文笔好,写出的命薄也很俗气,十个有五个是病死,两个是天灾,两个是人祸,一个是喝水呛死的。秦依依的命就是没创意的生病,而且病得很重。
她躺在床上,瘦的可怕,也安静的可怕,郎中摇了摇头走了,夜里熟悉的无常来锁魂,他问:“能过几日在来吗?”
无常为难的说:“只能三日。”
他笑道:“足够。”
当夜他潜入了秦依依的梦里。梦即是心。秦依依的心里,她生活在风景如画的都城里,她的眼睛是明亮动人的,父母疼爱,不愁衣食。她的心里住着一个神仙,而那个神仙总遮着脸,她从来看不清。这日她终于看清了神仙的摸样,他穿着烟霞红衫,像朵盛开的红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