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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 十六、重逢

统率已死,无人再组织下一步的进攻。那些庞大的机械纷纷掉转了头,重新往零落的巨石阵里撤回,无数的飞索被收回,小艇上的战士被迅速地召唤回了螺舟腹中,停止了对营地里鲛人的厮杀。

然而,他们刚一回头,就又变了脸色——万丈深的水底,影影绰绰的波光里,忽然如雾气一样浮现出大片披甲的战士!

那些战士居然在水底策马而来,汹涌逼近。那些纯白色的马肋下伸出双翅,在当先一匹额心长有独角的天马带领下,在水底如游鱼一样地飞驰而来。马上的战士手持武器,大氅铁面,面具后的眼睛都是黑色的洞,仿佛是个空心人。

“冥灵军团!”一贯铁血无畏的沧流战士,终于发出了惊惧的叫喊。

一声呼啸,天马吉光飞落真岚身侧。背后,赤王红鸢、紫王紫芒、黑王玄羽策马而来,带来了大批的冥灵军团,从后方包抄战圈而来。

“诸王,将靖海军三师全歼于此!一个不许放过!”

真岚举起了辟天长剑,眼里涌动着璀璨的金色,对着冥灵军团厉声下令。

听得那样的声音,那笙在炎汐怀里颤了一下,也忘了表达自己重逢的热情,只顾回头看着那个忽然变了的人:臭手的声音里充满了战意和杀气,再也不同于以往那样的轻松调侃,油滑而又风趣。

而仿佛,是可以一语翻覆天地的神魔!

“是!”听得皇太子吩咐,赶来增援的军队发出了震动水域的声音——领到了皇太子的命令,三位王者旋即带着下属分散,只见一片大军瞬间如同雾气一样四散开来,在水里织成了罗网,将屡受重创的靖海军团残留部队包围。

厮杀再度开始的刹那,真岚手中的长剑垂落下去,身子忽然晃了几晃。

“臭手,你……你怎么啦?”那笙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从炎汐怀里跳下地,奔了过去——她看到有一朵小小的血花,在真岚身侧的水里绽放开来。

“先别过来!”然而,不等她奔近,真岚却蓦地横出手来厉喝,皇天在他手上闪出妖异的光,眩住了所有人的眼睛:“等……等我身上煞气消了再……”

语音未落,他眼里金色的光转瞬即逝,恢复了平日的深黑色。然而也就在那一个瞬间,他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水底的鲛人祭坛上。

“你怎么啦?”那笙跳过去想扶起他——然而触手之下,真岚的身体忽然间四分五裂!他披着的那件大氅忽然就软掉了,手脚如同断线的木偶一样散开,头颅骨碌碌地掉了下来,沿着祭坛一路滚落,最后在一堆女萝里毫无生气地闭上了眼睛。

皇天戒指从他右手上掉落,“叮”地一声滚落在她脚边。

那笙吓得发呆,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那只臭手……那只臭手不是说,在拿到了左腿之后他的力量已经增加,可以不分昼夜地保持自己的外形了么?何况,后来他又拿到了右腿啊!现在怎么会这样呢?就像是一只散了线的木偶一样掉落了!

就在她出神的刹那,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了——

“杀了他!快些杀了他!”

白袍的长老拖曳着鱼尾冲过来,从远处捡起了一个东西,对着那一群女萝嘶声大喊:“快!趁着他衰竭,杀了他!”

女萝们怔了一怔,然而一眼看到空桑王室的血脉,心里的仇恨很快就燃烧起来了——无数苍白的手臂立刻纠缠过来,将那颗暂时失去意识的头颅抓起,扯住了长发悬吊在指间。

可是……要怎样才能杀了这个空桑皇太子呢?

“把他的头,关到那个石匣里去!”虞长老大声喊着,把手里捡起的空石匣扔过去,眼里光芒闪烁,“把头颅封印进去,扔回鬼神渊,他就再也不能动了!”

那个装过右腿的封印石匣在水中划出了一道弧线,然而却没有落到女萝手里。

一个人如同惊电一样掠过来,劈手将石匣夺去!

“炎汐!”那笙认出了那个半途截去石匣的人,不由脱口惊呼出来。

“右权使,你要干什么?!”虞长老厉声叱喝,用力顿着拐杖,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嘶声力竭,“你没看到么?那是魔!是破坏神!是千年前灭了我们的星尊大帝!——此刻不把他封印,日后海国难逃灭顶之灾!”

然而炎汐苍白着脸,静默地望着那一行长老们,手里微微一用力——

“喀喇”一声,那只石匣在他手里成为齑粉!

“你……”虞长老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一旁的那笙,“你、你为了这个妖女,要背叛海国吗?所有人都在战斗的时候,你竟然背叛海国!”

“不,”炎汐将手里的碎片洒落水中,眼神也慢慢锋利,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只是不准备背叛刚结下的‘空海之盟’!”

空海之盟。

这四个字瞬间让激怒的长老们冷了一下,握着拐杖的手顿了顿。

炎汐霍地转身,指着沉睡于女萝手臂中的那一颗孤零零的头颅,声音也高了起来:“我相信我们的王!——如果真岚皇太子是星尊帝那样的魔君,海皇是绝对不会和他结盟的!”

“难道你们不相信我们的王了?”炎汐的手转向了远处滚滚的战场,指着那些和靖海军激烈交战着的冥灵军团,厉声:“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要从背后偷袭一个帮我们挡住了敌人的朋友!虞长老,你要我们海国背负这样的耻辱吗?”

“左权使……”长老们在气势上被他压住了,涧长老仿佛要分辩什么,然而炎汐却只是回过头对着犹豫不决的女萝再度厉喝:“放下他!”

女萝们吃了一惊,手臂一颤,真岚的头颅掉落下来。

那笙连忙张开了手接住,然后蹲下身把真岚的头颅和其余散落的手足放在一起,用大氅卷上——那一包断裂的肢体宛如散了线的木偶。刚才那一剑,是用光了真岚的力气吧……不然他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生怕鲛人们再对真岚不利,她连忙捡起那枚掉落地上的皇天戒指,重新戴上,然后抱着真岚的肢体躲到一边,警惕地望着那些女萝和鲛人。

炎汐站在双方中间,仿佛一个坚定的缓冲带。那边的厮杀还在继续,然而很明显,慌乱中连遭重创的靖海军已然不是冥灵军团的对手。

炎汐一直一直地望着身后那些族人,与那些谅解或是愤怒的眼神对峙,然而身体里的血缓缓流走,逐步的带走他的力量。此刻,无论哪个族人只要有勇气站出来,哪怕轻轻推一根手指头,他就会轰然倒下。

他唯一还能维持着的,就只有眼神。

“你先带着真岚皇太子赶快走。”炎汐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对着那笙说了一句。那笙扁了扁嘴,很想上去和他一起,然而想了又想,还是恋恋不舍地抱着真岚的肢体躲到了一边。

看目前的情况,如果真岚落到了海国这些人手里,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呢!——自己还是先用隐身术带着他先用轻身功夫逃走吧……虽然是万般舍不得炎汐,但也不能让这只散了架的臭手就这样莫名其妙送命在这里啊!

这些鲛人真是太蛮不讲理了!

她这样想着,身体慢慢往巨石阵里挪动,眼里却满是留恋的光。似乎要在这短短的重逢里,把眼前这个人的模样烙在心里——一直到现在,她还没来得及和他好好说上一句话呢!

那样难得的重逢,却又转眼面对着分离。

“我会来找你,”在她慢慢地退入巨石阵空桑人那里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句低低的嘱咐,简洁而又坚定,“等着我。”

“嗯!”那一瞬间,她脱口答应,止不住地满脸笑容。

然后一回头,再也不看他,一溜烟地在水里消失了踪影。

看到皇天的持有者带着空桑皇太子消失在水底,那一边被镇住的鲛人里再度发出了一阵骚动——无数不甘的眼神蠢蠢欲动,已然有年轻的族人往前踏出了一步,想越过炎汐追过去。

然而,看到前方为了他们而和沧流军队激战中的冥灵军团,又迟疑了一下。千古以来两族之间的恩怨情仇,一瞬间交织在所有海国人的心头。虞长老重重顿了顿手杖,仿佛要发出怒斥,然而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看到虞长老叹气的瞬间,知道已然安全,炎汐松了一口气,眼前忽然便是一黑。

长老们朝着炎汐奔过去,手挽着手结成一圈,将他围在中心,开始念动咒语。

“左权使,你必须休息了。”虞长老望着炎汐胸前那一团始终萦绕的血气,低声道,“在整个‘变身’的过程里,你一直在战斗,已然严重影响了你的健康。”

他的手轻轻按在炎汐肩头。

那样轻的力量,却让炎汐嘴里蓦地喷出一口血来。仿佛再也无法强自支持,他盘膝跌坐于祭台之上,任凭长老们各出一手,按在他的身体上,用幻术催合他的伤口。

然而,五位长老的力量加起来也无法和苏摩抗衡,这一次重伤的身体愈合得缓慢非常。炎汐听得那一边的战争已然接近尾声,两军都开始逐步撤走,却不知道那笙是否带着真岚和冥灵军团的三王顺利汇聚,不由心下焦急。

仿佛遇到了什么,身后的冥灵军团发出共同的呼啸声,准备齐齐撤走。

他再也忍不住地站起身来。

战斗刚进入尾声,为何冥灵军团就要这样急速撤走?莫非是真岚下令让三王带兵返回,不再相助?他心里闪电般地转过无数念头,脚下却忽然一震——就在同一刹那,整个镜湖的水忽然发生了剧烈的回流!

那样广袤而深邃的镜湖之水,居然在一瞬间变成了巨大漩流,仿佛有什么忽然打开了水底的机关,极其强大的力量将水流吸入地底,形成了可怖的漩涡。

炎汐重伤之下,猝不及防竟然被汹涌而来的潜流整个卷了出去。就在瞬间,无数复国军大营里的妇孺老弱,都立足不稳地被卷走——幸亏有女萝在,无数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将那些被急流如草芥一样卷起的鲛人拉住。

整个澄静的水底忽然间变成了修罗场——水被彻底搅动,剧烈地回旋和呼啸。无数腐土、尘埃、草叶、鱼类和断肢一起扬起,将水流弄得一片氤氲。

一尺之外,已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耳畔只听得无数断裂的响声,巨石阵在急流中一根接着一根倾倒,仿佛草梗一样滚动。而那些原本卡在巨石阵里的螺舟不能像冥灵军团一样瞬间转移,如硬币一样被抛起,吸入了漩涡,翻滚着消失在潜流的尽头。

“天眼!是天眼开了!”虞长老被一只女萝扯住了胡子,身体如同一片叶子一样在巨大得漩流里浮沉,然而却望着漩涡最深处那一点幽蓝色的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小心!天眼开了!”

那是水底蛰伏多年的蜃怪被惊动后张开了巨口,准备将一切吸入它的腹中!

蜃怪是虚无飘渺之物,身体无形无质,不喜光,沉默而独来独往。传说中,它居住在虚实两界的交替之处,在地底吐出蜃气,结出种种幻象,诱骗生灵进入腹中。蜃怪没有形体,也没有思维,吞噬是它唯一的生存目的。然而幸运的是它的食欲有限,平日也非常的懒惰,吃饱后便会在地底下一睡一年,绝不到处游弋。

而今日又到了十月十五,是它开眼进食的时候。

方才……是宁凉领着人闯入了它沉睡的地方,提前将这个可怖的魔物惊醒了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来犯的沧流靖海军团覆灭!

炎汐顺着潜流漂起身体,然而也感觉到那些飞快掠去的水流平整得如同光滑的刀子,几乎在切割着水底的一切——这一次被提前惊醒,蜃怪只怕是在狂怒。这个天地之间,除了神袛,从来没有东西敢惊动它的沉睡!

宁凉……宁凉已经葬身于水底了?!

他望向漩涡最深处,那里闪烁着一点幽蓝色的光,仿佛真的有一只眼在静静凝视着他,带着一丝熟悉的不以为然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一瞬间,心里有一道细微却深切的震颤流过。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水流在地底轰鸣,发出猛兽吞噬一样的吼声,无数螺舟仿佛硬币一样翻滚着,跌跌撞撞地被吸入最深的天眼里。碎裂的声音和惨叫在水中此起彼伏。无数断肢残骸在水流中翻滚,无数鱼类翻着白肚子成为牺牲品。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天眼深处却依稀传来缥缈的歌声——

“这世间的种种生死离合,来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爱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爱过你,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

“但,请你原谅——

“我还是得,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下去。”

那,似乎是宁凉最喜爱的一首歌。

潜流的汹涌中,无数往事也如同洪流铺天盖地而来。

二十年前那一场被沧流帝国镇压的大起义之后,无数族人被屠戮,尸体被吊在伽蓝城头,竟然绕城一圈!

然而即便是受到了这样几乎是致命的重创,还是有一些侥幸生存下来的鲛人在镜湖的最深处重新聚集,重新创建了复国军大营,胼手抵足,并肩奋战,在腥风血雨中共同前进。

那个时候……每个人的血里都燃烧着火一样的激情吧?

在重建大营的时候,他们五个人曾割破自己的手,相互握在一起。五个人的血融入镜湖,飘渺地随着潜流远去。他们一起对着那一缕流向碧落海的血,起誓:将为复国献出一切,有生之年一定要带着族人回到故土!

那之后,又是二十年。

二十年,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然是一个时代的过去;然而对于他们鲛人的生命来说,只不过一生里的短短一段。这二十年里有过多少次的血战和抵抗?同时,又有过多少的背叛和死亡?

五个人的血誓,至今仍言犹在耳。

然而,他们几个人却奔向了不同的道路。内心最初的那一点热血和执念,与流逝的时光相互砥砺着——那样巨大而无情的力量,让一些执念更加坚定锐利,如新刃发硎;然而,也有的只是在光阴中渐渐消磨和摧折,终至完全放弃。

湘失踪,寒洲战死,碧身陷帝都……最初的五个人里,剩下的只有他和宁凉了吧。

很多年来,他最好的战友一直是这样的阴阳怪气,言谈里总是带着讥刺的语气,仿佛对一切都看不顺眼。然而不知道为何,每次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宁凉的眼里却会浮出隐约的茫然,仿佛不知道看到了何处,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之前他满心都是复国,心无旁骛,也不明白宁凉的古怪脾气由何而来。直到几个月前在桃源郡遇险,遇到了那个中州来的少女——在生死边缘打滚过来,他心底某一根弦忽然就被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

仿佛是一架喑哑已久的琴,终于被国手弹出了第一声。

那之后,仿佛是心里的第三只眼睛打开了,他慢慢地明白了很多以前并不了解的事情,特别是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情感——从鬼神渊回到镜湖大营后,他开始渐渐地觉得:宁凉的心底,应该也是藏着一个秘密的。

然而,却一直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地问他。

直到今日蓦然发觉宁凉已然开始变身,才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宁凉心里应该也藏着一个人。可是,没等询问,他却已然带领着战士们奔赴绝境而去。那个未曾说出来的秘密,只怕会成为永久的谜了……

炎汐默默地望向天眼的最深处,忽地腾出一只手,摘下了肩甲上那一朵被扯得支离破碎的水馨花——那,还是日前为悼念寒洲而佩上的。手指一松,那朵花被急速的潜流卷走,向着漩涡的最深处漂了过去,随即消失不见。

巨大的漩涡里,无数鲛人被女萝们用长臂束缚着,抗拒着急流。水流在耳边发出可怖的轰鸣,相互之间已然无法交谈一句。然而,在看到左权使这一举动时,不用任何言语,所有的鲛人战士都纷纷摘下了别在肩甲上的水馨花,默默地扔入了急流。

一道雪白的光,向着地底最深处卷去。

宁凉……我对你发誓:在有生之年,我一定会带着族人返回那一片碧落海!

请你,在天上看着我们吧。

巨大的漩涡外缘,那笙被赤王红鸢抱在天马上。

冥灵军团没有实体,可以自由穿梭于天地和水下。然而幻力凝结成的战士毕竟不是鲛人,在那样深的镜湖水底,凝结而成的灵体也无法长时间地承受如此巨大的水压,战斗进行了一半,便渐渐地感觉到了衰竭。同时,无色城里那一具具白石的棺木乍然裂开,里面那些沉睡水下的空桑人嘴角沁出了血丝——那是提供灵体的族人,已然无法承受。

在水底风暴初起的瞬间,所有冥灵军团已然携带着皇太子的身体在瞬间退回了无色城。然而,那笙这样的活人却无法进入这座虚无之城。所以只好留下了赤王带着她,躲在风暴所不能到达的角落,等待风暴平息。

两人相对无语,天马静静在水中扑扇着翅膀。

那笙望着湖底那个幽蓝色的天眼,感受到身周无所不在的呼啸,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也有了战栗的感觉。

“真是不怕死啊……居然去惊动蜃怪来消灭靖海军团!”美丽的赤王勒马俯视着巨大的漩涡,眼里也流露出敬畏的神色,“实在是让人佩服。”

“鲛人一直很了不起啊!”那笙望着水底,却是自然而然地附和。

“是么?”红鸢望了望怀里这个小姑娘,不由笑了起来,“也是,我在空桑族里长大,心里怎么都脱不开那个樊篱。”

“当然,”那笙转过头望着红鸢,认真地道,“你看,鲛人长得美,活得长,能歌善舞,连眼泪都能变成珍珠!——哪一样不比陆地上的人好啊。”

红鸢勒马微笑:“可惜尽管他们有千般好,就是不会打仗,所以亡了国。”

“为什么要打仗呢?”那笙蹙眉,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们本来活得好好的,谁也不得罪,为什么要逼得他们打仗!”她转过脸,认真地望着赤王:“你喜欢鲛人么?听真岚和白璎说,空桑族里有很多人不喜欢鲛人——你也是这样的么?”

“我……我——”一下子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赤王身子微微一颤,那两个字到了舌尖,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

没有听到回答,那笙有些失望地噘起了嘴,对这个漂亮的女人起了抵触。她转过头去看着天眼,喃喃道:“鲛人还有一点比人好——他们喜欢了谁,就会为那个人变身。不像人那么虚伪,骗自己也骗别人……”

话未说完,她忽然觉得背后一震,赤王猛地抓紧了她的肩膀,吓得她忘了下面的话。再度骇然回头,却正对上了一双微红的眼眸。

“怎么、怎么啦……”她怔怔地望着赤王,发现赤王的眼睛里蓦然涌出晶莹的泪水,“哎呀,我说错话了么?”

“我、我——”赤王用力抓着那笙的肩膀,仿佛生怕自己会忽然间失去控制。那两个字一直在她心里挣扎了百年,如今正要不顾一切地挣脱出来。最终,她还是说出来了——

“是的,是喜欢的……我喜欢鲛人!”

那句话不顾一切地从嘴里冲出,仿佛暗流冲破了冰层。赤王眼里的泪水终于随着那句话悄然坠落,她带着苦痛的表情凝望着天眼深处,喃喃:“对,爱——确实,我是爱他的。一百多年了,我从来不敢说出来……”

那笙吃惊地望着马背上那个高贵优雅的女子——这个已然成为冥灵的赤王心里,原来埋藏着如此隐秘的过去,如火一样压抑着燃烧在心底。

仿佛尘封多年的往事忽然被触动,孤身站在水底,望着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漩涡,赤王喃喃地说着——不知道是对身前这个异族的少女,还是对自己一直故意漠视的内心坦白:“整个云荒都没有一个男子比治修他更温柔……可是,我不敢。我不敢说……我不是没看到白璎的下场。”

“那个鲛人,叫治修么?”那笙在她再度沉默的刹那,忍不住问。

“治修……对,治修……”赤王唇边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多少年了,我从不敢说出这个名字——就像是被下了一个禁咒。”

她仰起头,望着上空荡漾的水面,眼神恍惚。日光在镜湖上折射出璀璨的光,巨大的白塔将影子投在水面上,仿佛一只巨大的日冕。

那些光阴,那些流年,就这样在水镜上无声无息地流逝了么?

然而,就算过去了百年,成为了冥灵,连身体和后世都没有了,她还是不敢说出来——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分属不同的种族啊……这是什么样的禁咒,竟然能将人的感情禁锢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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