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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猫妖秘 第八章 每人心中都有只猫妖

在催更鼓敲响之前,辟邪司群英再次聚集。只不过袁昇将地点临时换成了敦化坊之南的一处冷僻院落。这地方西临曲江池,地广人稀,若有风声便可从多处路径遁走。

陆冲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相王府的人不让我见李隆基。看他们说话躲躲闪闪的样子,李三郎应该在相王府。相王爷见了我,听老爷子话中所指,受你这账簿案件的牵连,李隆基也被有司弹劾了,现在四面楚歌。所以老爷子不得不将其隐匿起来……”

“然后呢?”高剑风冷哼道,“相王府的态度就是断指求全,我们就是被他们扔掉的指头?”

“也许连指头都不算,”袁昇淡淡一笑,“而是一件随时会被他们扔掉的旧衣。不过,我常说,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的事,与大家无关。六郎,越狱之后,朝廷那边有何动向?”

“张烈被罢官了。”吴六郎苦笑道,“你和宣机,接连两大重要人物从御史台台狱越狱,张烈难辞其咎,太后大为震怒,已将他罢官收监,听候发落。不过,林啸反而升了官,从五品……”

“哦?我倒小瞧林啸了。”袁昇目光一闪,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脱困冲回时,先看到了唐心阳,那时我几乎跟唐心阳并肩而行,他应该也能发现我。那一刀形同偷袭,如果砍向我,我未必能躲开。”

吴六郎摇头道:“这小子是因祸得福,还是早有预谋,现在很难分辨。但很显然,你越狱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外追击嫌犯,听说他就用这理由,很巧妙地为自己洗脱了大部分罪责。”

“原来林啸是在赌,赌韦太后在用人之际,只能破例提拔他。”袁昇怔了怔,才道,“这个人果然是个狠角色。”

“说回正事吧,”袁昇神色一肃,“很显然,临淄郡王应该已被相王府软禁了。他的印鉴签押等物也落入了旁人之手,再加上齐隆能将我和三郎的签名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所以那份假账簿才造得如此天衣无缝,所以李三郎在出了如此大事后会销声匿迹,所以我们才会如此怀疑他……”

“那么,相王府为何这样做?”陆冲脸色一暗,眼前闪过那支闪亮的玉笛。他一直认为那个手挥玉笛的人有诈,如果他是故意泄露玉笛给自己看,背后的真相极可能就是玉笛的原主人李隆基已被他轻易控制了。

“因为鲲鹏盟!”袁昇沉声道,“临淄郡王其志不小,当此非常时期,显然不愿如他父王那样以静制动。鲲鹏盟是李三郎的一剂猛药,是他要先发制人的一剂猛药。

“不过很可惜,李家党这里,极可能分成了求快和求稳两派。除了李隆基想先发制人,其余人都是只求稳扎稳打,以静制动。而且以相王爷的性子,他必然不会突冒大险而行大事,而他的三子李隆基在他眼中便成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促使相王忍痛对李三郎下手的,应该是一个看似偶然的事件——我袁昇作为临淄郡王的忠实下属、辟邪司的实际首领,却潜身于安乐公主府内。我的行径让他们大起疑惑。何况我的身份是临淄郡王的左膀右臂,在此风雨飘摇之际,相王爷忍痛软禁李隆基之前,一定要先剪除三郎的羽翼,那便抢先对咱们辟邪司下手了!”

众人均觉心内悲郁,忽然对辟邪司痛下黑手的人,居然是相王和铁唐这李家党,这是任谁也想不到的。

黛绮的双眸闪了闪,终于轻哼了一声:“这时候你可以说说,前几日到底是为何潜入安乐府内了吧?”

袁昇望了她一眼道:“是安乐的驸马武延秀亲自向我求救。安乐忽然遭受了猫妖侵扰,心神恍惚,终日如痴如疯。武延秀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来向我求助。这件事非常诡异,又非常紧急,念于当前的形势,我不得不悄然行动。我的计划是出手三日,不能多做耽搁。终于用了三天时间,暂时破去了猫妖之患。但没想到,仅仅三天的时间,就让我遭到了灭顶之灾……”

“莫非这是一个局?”陆冲蓦地瞪大双眼,“从安乐遭受猫妖迷惑起,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局——武延秀向你求救,你进入安乐府,接着就被怀疑,李隆基被软禁,辟邪司则突遭大厄……”

众人都心中一寒,如果是这样一个局,这布局之人也太可怕了。

袁昇沉吟片刻,还是缓缓摇头道:“对辟邪司下手的人肯定是李家党。那御史崔璇虽然是太平公主的人,但相王爷当然也可以想办法让他出马。而齐隆死前所说的话,则可确认,他也是相王一方早早安插在我身边的。但操纵猫妖迷惑安乐之人,我还没有窥破其身份,不过我能确认,肯定不是相王一方,他们没有那样的实力和野心。

“这二者之间的关系颇有些偶然。对相王府来说,我突然身入安乐府有些偶然,而他们在这非常时刻,选择了一个极端做法,生出疑心后不做任何调查,先将那个怀疑的人直接铲除,不给那个人任何辩解的机会。”

“不错!他们会这样做的,他们说过,在铁唐大业面前,个人微不足道。”陆冲想到暗阁内那个人冷厉的眼神,忍不住叹道,“既然微不足道,那就如一块泥点般,尽早用抹布抹去的好。”

他跟着又想到了太平公主的亲信总管华仙客的话,不由呵呵地冷笑起来:“这些权贵,都是一般的货色。”

袁昇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却不知怎样劝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叹道:“其实最可怕的,就是最早出手布局猫妖之人。猫妖同时迷惑了安乐公主和韦太后,他们到底意欲何为,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袁老大,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办?”高剑风终于问出最紧要的话题。

“救下李隆基!这是辟邪司扭转乾坤的第一步,只有救下他,辟邪司才能一步步翻转局面。”

袁昇走到案前,铺开一张麻纸,挥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勾出了一张草图:“齐隆曾说,那地方需要在狭窄空间内前后转圈多次,这样的地方天下只有一处,就是被瞿昙大师布置了复杂法阵的相王府!依照相王爷的秉性,万事求稳,自己不放心的儿子一定要留在身边,所以,李隆基必然被软禁在相王府内。”

他笔走龙蛇,一条曲折的线路跃然纸上:“府中法阵玄妙深奥,好在我曾得大师亲自指点,要破此法阵,还有些心得。现在,我们只需如此行事……”

听得他的一番安排,吴六郎不由满头大汗,沉吟道:“袁老大,这计策委实大胆,我们现在就要动手?”

“明晚子时动手,但现在,我们也片刻耽误不得!”

吴六郎擦了把汗,嘀咕道:“实在有些难呀,我们甚至还无法确认,临淄郡王是不是真的关押在相王府……”

袁昇忽然抬眼望向黛绮:“你怎么了,为何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黛绮脸色微红,下意识地捏紧了袖中那件象牙雕件,哼道:“我能怎样,你老人家调兵遣将,也没什么事安排到我头上!”

夜已深,幽深宽广的相王府后园更显静谧,一间精致的暖阁内兀自灯芒闪耀。

“既然深夜来访,必有要事,带他过来吧。”说话间,相王世子李成器蹙眉踱出了暖阁,缓步园中,在一座五角小亭内坐定。

藏蓝色夜空间有几片莲花云,月辉被遮得忽明忽暗,园中的花树亭台便都有些飘忽浮游之感。这一切像极了当前的形势,先帝龙驭宾天后,朝局就是这样云谲波诡,飘忽不定。

除去并不主事的少帝,现在的相王已是韦太后之下,朝中名义上的第二号人物。但身为相王世子,李成器却深知,历朝历代的第二号人物往往是最危险的,再向上一步往往不可能,而稍有措置不当就会从万仞之峰摔落,摔得粉身碎骨。所以他这几日都没有回五王子府,千头万绪的事情忙得他双眼泛了血丝。

正寻思间,一名亲信带着吴六郎赶了过来。

“你就是吴六郎?深夜来此,看来定有要事?”李成器借着五角亭内高悬的宫灯,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相貌普通的中年。这是辟邪司中最不起眼的人物,却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末将吴六郎,见过世子。”吴六郎急忙行礼,沉声道,“启禀世子,大事不好了,就在片刻之前,袁昇刚刚做出了一番布置……”

“什么?”听罢吴六郎的话,李成器几乎要拍案而起,“胆大包天!袁昇居然要来劫相王府?他这么肯定老三关押在相王府内?”

“末将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吴六郎缓缓摇头,“但他已将行动定在了明晚子时!瞧他那样子,似乎胸有成竹,好像他……”

“怎样?”

“末将以为,袁昇似乎对相王府颇为熟稔,必然是有内应。”吴六郎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堆满忧急之色,“特别是,他说自己得过瞿昙大师的真传,相王府内这座奇妙法阵,天下也只有他能轻松破解。”

李成器眸中闪过一缕阴郁,尽力让自己不露声色,哼道:“你匆匆赶来,有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决计没有。现在袁昇正被朝廷通缉,末将自称是来探听风声,现在我是他唯一的耳目,料他不会怀疑我。末将是个极谨慎的人,只怕王府内有他的内应,所以特意易容改装,直到见到世子才袒露身份……”

“明晚子时……”李成器沉吟着,目光越发阴沉。

“启禀世子,袁昇此人机诈百出,又精通阵法,决计不可小视,最好早做定夺。末将还可以将辟邪司的几处藏身暗宅都提供出来,咱们相王府最好先发制人……”吴六郎那张永远老实巴交的脸俯得更低。

李成器点了点头,舒了口气,道:“你现在先回去,尽量稳住他。到时候,你只管按他的计策前来……”

吴六郎恭谨地叉手:“谨遵世子号令,末将告退。末将本是铁唐中人,但只是龙象虎豹鹰五卫中最末一等的鹰卫,级别太低。当此十万火急之时,不得不越级来此,破了铁唐的规矩,还望世子海涵。”

“你做得很好,”李成器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你已不是鹰卫了,而是虎卫!”

银光一闪,李成器丢给他一道镀银铜牌。

吴六郎望见银牌上雕刻的威武虎头,大喜过望,长揖道:“属下甘为世子效命,万死不辞!”再不多言,转身大踏步地去了。

李成器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愈发阴沉,挥手唤来一名侍卫,低声道:“跟上他,全面监视,一刻不要错过。”

侍卫领命,悄然掠出,如一道幽灵般消逝在浓浓夜色中。

“老三,你的左膀右臂袁昇,果然对你忠心耿耿呀。”李成器仰头望着广袤苍穹长吁了口气,“不过我们的麻烦越来越多了。来人!”

他猛一拂袖,带了三名侍卫,出了五角亭,疾步赶向后园一处假山。

这时,一道人影悄然从亭外的竹林暗影处探出头来,鹰隼般的目光紧紧锁住李成器的去处。

“你看看,你的辟邪司都是些什么人?”

就在后园一座不起眼的假山内,有一间别有洞天的暖阁。暖阁设置巧妙,没有窗,进出的门户也被曲折的山洞遮住,所以阁内灯火通明,假山外却看不出一丝光亮。

此刻阁内三人,一坐一卧一立。坐着的是相王李旦,立着的是世子李成器,相王的三子李隆基却横卧榻上,醉眼斜着望着父兄,一脸傻笑。

相王顿足大骂着:“老三,你不安分,你手下辟邪司的那些人,个个也不安分。除了那个无足轻重的吴六郎,算上陆冲,没一个识大体的!”

李成器叹道:“我们对袁昇出手,让他入了御史台狱,对他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保护,可惜他不知深浅……”

“大哥,原来你让人家身陷囹圄,倒是一副好心肠啊。”李隆基大笑三声,忽又大叫起来,“父王,让儿臣前去吧,袁昇他们到底是效忠李唐的力量,我们何苦这样自断手足呀!”

“三弟,你不要执迷不悟,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李成器叹道,“先帝突然驾崩,形势如乌云压城,而此时袁昇却盘桓于安乐公主府内数日不出,其心难测。我们这不是自断手足,而是断臂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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