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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章华熙明显不是圈内人

母亲内敛自尊,母亲不是蓝姨分析的这样子!彤彤激愤得面容彤红,欲开口争辩,却被蓝芝芳摇摆的手势制止。蓝芝芳继续入情入理,进入角色地分析着:“章华熙的出现,其实正好迎合了韵椰。她看起来似乎不可能出轨,但是一旦真有了出轨的机会和对象,她内心就像是堤坝内的洪水,哪里是薄弱的地段,就会从哪里决堤溃口,所以在她与章华熙的婚外情中,她也许会比任何人表现得更加狂热……”

蓝芝芳一张一合频繁蠕动的嘴唇,突然在彤彤面前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洞,她的眼睛似乎是若有若无的一袭薄纱,冷漠无情而又超脱地注视着人世间的一切。在蓝芝芳无懈可击的分析中,嫌疑人的范围顿时缩小,局势豁然开朗。可是彤彤沉甸甸的内心却感觉到末日即将来临,一种更大的灾难预感在她耳中悲鸣……

与史荆飞擦肩而过的黑影推开了朱韵椰虚掩的房门,闪身而入。

一瞬间,朱韵椰以为是史荆飞突然决定放下工作,决定回来陪她,突然而到的推门声,让侧身正对着墙角暗自伤心垂泪的她,心中涌满一种惊喜。虽然,她已在内心将自己诅咒了千百遍,虽然她是自作自受,不应该让丈夫为她分担半分,虽然,她觉得自己能撑过来,可是她仍旧在期待丈夫的柔情。

“你……”韵椰扭过头,“还是决定回来了?”

“你说他——那部机器?”章华熙站在韵椰床前,“哪个男人都有事业心,可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工作起来就像疯子一样的男人!媳妇住院不知道疼,但是心疼天下人!”

“你?”韵椰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像一只刺猬般冷冷地竖起全身的刺,“我们家的事,与你无关,你最好走得远远的……”

“你好好躺着,别动!我来服侍你!”章华熙忙不迭地奔到床前,将韵椰的枕头垫高,扶韵椰躺下,在韵椰腹部搭上一袭薄单,“你为我受苦了!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不知好歹的人。”

韵椰背对着章华熙躺下,面无表情,身体僵直。

章华熙却缓缓在她床前坐下,捉住她几经回避却依旧逃脱不了的手,握在掌心中摩挲着:“我真浑!我竟然让你受这么大的苦!——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咱们的?”

是啊,三番几次不顾自尊,卑贱地守候在他的必经之地,给他电话,就是想他为肚里的孩子拿个主意,想出个妥善的安排,如今这一切都没必要了!他的重现是个意外,她委身于他是个意外,从天而降躲在她子宫里的孩子是个意外,突然夭折又是一个意外。孩子的突然消失,也活该是他们之间的那点恩恩怨怨要消失得一干二净的前兆了。她静静地躺着,对他的话反应冷淡,可是她心里早就兵荒马乱,乱成一团了。

“你不愿意说话,你不愿意承认,这都没关系。我明白的,我明白一切!”他将她的一只手牵到自己面前,俯身亲着,吻着,“我们相识又不是一天两天,我还不了解你?遇到意外情况,你随时竖起自己身上的刺,但你的刺不会伤人,只是你用来武装自己……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想说什么,不想承认什么,但我明白。”

韵椰淡淡地、冷冷地抽出自己的手:“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负责,你……该走了!”

章华熙无奈地站起来,掏出一叠钱,看看韵椰越来越冷漠的面容,又讪讪地放回口袋:“我知道,我知道我应该得到惩罚,但求你不要用你的痛苦来惩罚我,好吗?好了,不打扰你休息,但我还会再来!”他走向门边,又回过头,“可是,韵椰,你明不明白,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想对你好,越是爱你不能自拔。”

在病房的门从章华熙身后砰然关上的一瞬,韵椰的眼泪流了下来。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她其实并不坚强,她其实并不贤淑,她之所以强撑,只是因为她的婚姻是她力排众议、拼死拼活开出的花、结出的果,她必须得硬撑。她不敢要太多的爱,她怕享受完爱之后,剩下的只是加倍的痛。

章华熙说到做到,每次在史荆飞蹲点基层矿区、韵椰陷于冷寂的时空里,就携带着一腔温馨出现;或在史荆飞忙着开大会小会、韵椰微感失落的情绪里,带一束生机盎然的花束而来;或在史荆飞陪同老家人、战友们参观旅游、韵椰怅然迷茫而略有所期待的时机,突然而至……尽管,韵椰对他依然是淡淡的,对他的出现总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但他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章华熙对一个已婚、并不是很年轻的女人念念不忘的事情,慢慢在他的生活圈里传开,所有人都深感不解。

一次,椰海矿主邓耀林为讨好去菲律宾旅游考察的情人杜秋牧,死缠着章华熙说要请客,并且再三声明是特意邀请私下交往较深的圈内矿主们。被邀请的人不多,没有应酬客套的烦琐事,章华熙推辞不掉,只好应充。

章华熙到达蓉鲜楼时,另外四个小矿主已带着情人聚齐了。互相寒暄后,章华熙想想今日请客的主人是绰号“囤钱库”的邓耀林,于是将目光朝他的情人杜秋牧看去,那是一个既漂亮又年轻单纯的女孩子,于是说道:“难怪咱们的囤钱库邓总这样舍得为你付出,原来是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今天我们来这儿,可都是沾了你的光呀!”

“听见没有,咱们老大一开口就不同凡响吧?”邓耀林将手搁在杜秋牧的肩上,秋牧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身子朝沙发外挪了挪,有意拉开与邓老板间的距离。邓老板却将她拉得更紧,将嘴凑到她耳边,“怕什么?我们哥们儿从不见外!”

“什么不同凡响啊,章总的目光总是盯着最光鲜的新人,我们这些黄花菜伤自尊了!”另外三个女人叫了起来,起哄着说,“要不,我们另找地盘去?”

“别,别!不打招呼,不是因为跟你们熟悉吗?”章华熙坐下来。

“别,别,说好今天是我请客!”邓耀林忙不迭地将菜单递给章华熙,“我们点了十只豪门六头吉品鲍,十份白松露炖至尊海虎翅,十份野生蜂窝炖南非血燕盏,另外,我们几个人还根据你的口味点了1980年大拉菲、百年茅台,再加上一些特殊服务费,也就40万元的花费,余下的你再点个十万八万的,凑足50万我也好划账。”

“够了,是吃饭,又不是喂猪仔!”章华熙有些疲倦地往椅后一靠,暗暗数数人,连自己在内,一共9个,忍不住好奇问道,“为什么所有的菜都点十份?还有谁没来?”

“还有谁?当然是你的小三啊!”众人大笑,绰号“谢千万”的谢家彦说道,“看看,看看,你不带小三,大家都显生分了不是?感觉你总不是我们圈内人,尽管业务上你是头儿,是主心骨儿,我们都得跟你讨主意,可这方面你要么是落后,要么是保守,这可不行啊!”

金盛的矿主“滚亿元”万金铠也凑趣道:“都什么年代了,还金屋藏娇,带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嘛!”

椰海的矿主邓耀林则说:“早知道不带小三的人可吃双份,我今天就不带她来了!”杜秋牧则点着他的额头娇嗔道:“你敢!”

在众人的哄笑中,服务员们鱼贯而入,每人面前一份精致的美食,多出的一份食物摆在桌上,大家都称没有那么大的肚皮,互相推让,邓耀林拿出手机说:“要不这样吧,今天咱们念一念自己手机上的短信,看谁的最不精彩、最老土、最跟不上时代,谁就是猪——那么多出的一份就该谁吃,吃不完就别想离开这里。”

众人纷纷说这个主意好。邓耀林说道:“那我先念啊!花心练大脑,偷情心脏好,泡妞抗衰老,调情解烦恼。人们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英雄不这么想,难道把美人留给庸人吗?美人也不这么想,难道美人不该配英雄吗?人们又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兔子不这么想,难道让别的兔子来吃吗?草也不这么想,谁吃不是吃?为什么不让脸熟的吃呢?人们再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鬼不这么想,难道推磨不该给钱吗?钱也不这么想,钱给鬼不会祸害人,钱给人就不一定了。”

号称“真富农”的郑伏隆先鼓掌叫好,大家附和,只有杜秋牧保持着该有的矜持,脸上挂着微笑。

“我觉得这条短信,还像专门是针对咱们的章总裁而作的。”杜秋牧笑着。

众人恍然大悟:“是啊,是啊,因此可见找情人好处多多,章总为什么就要众人皆醉之时独自清醒?”

章华熙被众人三番五次地攻击后,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于是道:“实不相瞒,我现在倒是非常中意一个女人,无奈她是冷若冰霜,我只是剃头的挑子啊。”

众人无不惊讶:“让章总这样痴迷的女人是何方仙女下凡?”

众女人附和着:“是啊,是啊,章总讲讲嘛!难不成你害怕我们将她带俗了不成?”

“那倒也不是。”章华熙如实说道,“说起来,她还是我的初恋,所以论年龄、论姿色,她与你们比起来,都没有优势,可她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我的力量。”

郑伏隆的情人椰蓉站起来,双手捧着酒杯说:“章总的感情持久,多情而不滥情,来,我敬你!”说着,一饮而尽。

万金铠却不服气地说:“凭章总的身价,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艳丽的明星可养眼,带出去是无形的广告、无形的身价;找一个名校里的大学生、博士生也行啊,她们年轻单纯,要求又不太高。而据章总刚才所言,我判断你现在钟情的对象与我们年龄相仿,弄不好还拖家带口,风险大啊!”

“是啊,是啊!情人、情人,钟情的爱人,又不是老妈子!”“谢千万”喝多了,有些口不择言。冷不丁章华熙火了,站起来猛地一拍桌子,震动得盘碟叮当作响,引得酒店的经理、服务员纷纷跑到了包房。

章华熙指着谢千万说道:“姓谢的,别以为自己的腰包鼓起来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对人说三道四。我实话对你说,我章某人能让你的腰包鼓起来,让你活得像个鸡巴人,可是同样的,我不高兴了,也能让你的腰包瘪下去,让你活得还不如一个鸡巴。还有你们……”他指着四个光鲜的艳丽小情人,“还有你们,别给鼻子就上脸,没一点自知之明。以后你们在我面前,都少拿年轻、身体说事儿,没一点科技含量,一个个地又能被宠得了多久?”

海风低低地在海面上亲吻着,海潮在幽暗深绿的海中央打着旋涡,争先恐后地四处飘荡着、撕咬着、席卷着……整个海面像澄蓝的天上漂浮的白云,看上去是那么轻盈,那么柔软。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聚会,如果不是气盛,如果不将对韵椰的情缘从内心不能自拔的旋涡挑明到桌面,如果不是酒的缘故……韵椰会突然死亡吗?自己会被逼到如此境地吗?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当行为将潜意识里的“如果”变成现实时,一切便是覆水难收。

众人见章华熙突然变脸,顿时大惊。这个最先开私矿,有经验有资金有技术的老大平时倒也和气低调,可一旦发起怒来,众人不得不退让三分。

“这……”谢家彦以为今天有女人在场,再怎么样章华熙也会给自己一点面子,谁知道一句玩笑,却惹来这样难堪的下场。他手足无措地讪笑着,空调中散发出的幽幽冷气丝毫也抵挡不住他的冷汗从额头汩汩流向鼻翼的两侧。“当……鸡巴,也好啊,能缩能伸,能大能小,能硬能软!”他极力支撑着,“反正老大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杜秋牧也劝解说:“谢总呀,不是我说你,人家章总朝地上吐一口唾沫,就抵得上你下几天大雨的,谁叫你开起玩笑来没有分寸的!”接着又对章华熙举起酒杯,“章总,既然是玩笑,你就不必介意吧。况且,俗话都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大人大量!”

章华熙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好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并且幽了一默:“好,好,看在你老祖宗杜甫的情面上,我就不再提此事。”众人暗暗对秋牧竖起大拇指。

“滚亿元”适时说出一则信息:“小插曲,大家都不要搁心上,伤了和气。该我念了啊,吃的不是鱼翅,是排场;喝的不是茅台,是威风;抽的不是九五,是至尊;唱的不是卡拉,是气势;品的不是名茗,是气氛;拍的不是马屁,是权势;谋的不是官职,是金钱;住的不是别墅,是地位;坐的不是豪车,是层次;养的不是小三,是富贵;玩的不是小姐,是心情;换的不是老婆,是过去;杀的不是情人,是累赘;你听的不是短信,是镜子。”

大家都在拍手,章华熙说话了:“嗯,听的不是短信,是镜子,这一句特别好,这个短信息有升华啊!”

“谢千万”则念着这样的短信息:男人与老婆过的主要是日常生活,与二奶过的主要是性生活,与情人过的主要是感情生活;钱袋子归老婆管,小金库归二奶管,情人什么也管不了,当男人需要时她还可以给他钱,不过,必要时男人可以不顾一切地为她掏空自己的钱;老婆抓住男人的胃,二奶抓住男人的肾,情人抓住男人的心;男人和老婆的快乐时光在饭桌上,和二奶的快乐时光在床上,和情人的快乐时光在随时随地;老婆对男人永远是唠叨,二奶对男人永远是撒娇,情人对男人很少说什么,更多的是听男人倾诉;老婆最希望男人和她共同回忆过去,二奶最希望男人与她谈谈现在,情人最希望男人和她一起展望未来;男人要求老婆有智慧,要求二奶有身材,要求情人有灵气;男人对老婆只想谈柴米油盐,对二奶只想谈自己很累,对情人则无所不谈。

章华熙为弥补刚才对“谢千万”的失态,竖起大拇指说:“老谢,高,实在是高,你对男人和女人算是研究透彻了。”

“谢千万”的情人笑着说:“章总,你能坦率地说你有二奶和情人吗?”

“谢千万”还有后遗症似的惊出一身冷汗,暗暗对情人挤眉弄眼,责怪她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

“以前确实没有!”没想到调整好心情后的章华熙是那样开朗幽默,“不过,我渴望现在立马拥有一个,不然像现在这样吵架,总是两对一,吃亏啊我!”说完,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谢千万”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对啊,为这个,我也敬你一杯!”

“看看,有情人多好:吃饭是双份,罚别人酒也是双份,吵架还是双份!”章华熙再次一饮而尽。

“哈哈,还是这现身说法好哇!”“真富农”对椰蓉使使眼色,二人举着酒杯走向章华熙。

章华熙醉眼蒙:“二对一,明知抵不过,干脆爽快为佳!”

于是,众人纷纷起哄,章华熙来者不拒,将所有举到面前的酒都一饮而尽。

3

车轮转得飞快,史荆飞的思绪比飞轮更快。所有的一切如同一场梦境般,那么神秘莫测,那么匪夷所思,但又偏偏都在史荆飞眼前一幕幕地发生了,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懂韵椰这样的女人吗?她的心早被泪水浸透,就像一朵花,在苦水里泡的时间太长了,就再也无法盛开了。或者,心花是一直开着的,只是开给自己看而已……”

这些话到底是韵椰对章华熙的倾诉,还是章华熙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猜测?

“大言不惭不知愧疚者,永远为第一!”章华熙突然从胸口掏出一把手枪,对着史荆飞,“我这是为韵椰报仇!”

章华熙的每一句话都使他愤怒。他以为自己是谁,我们夫妻间的事情,何须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说三道四?

史荆飞一把扯开衬衫的纽扣,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他要亲自问问那个得不到韵椰爱情的人,刚才所言,到底是因妒忌和羡慕的挑拨,还是韵椰真的在他为家、为事业打拼的时候,因空寂还是与姓章的藕断丝连?

想到这里,史荆飞突然感觉手脚冰凉,双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司机理解地递给他一盒烟,把车窗稍微摇下了一点。

史荆飞颤抖着手点烟,在丝丝缕缕的烟雾缭绕中,他纷乱的思绪瞬间被激活。平心而论,他能保持多年的激情打拼出今天,不能不说是建立在家庭的基础上的。遥想当年,韵椰要死要活嫁给他一个没有背景、没有任何权力的人,当时他发誓要干出一个样子,要打拼出一番天地,让所有不看好他的人刮目相看。他向往成功,家庭的建立让他找到了真正的奋斗方向。但是,成功需要付出,需要智慧,需要时间,需要精力、血汗,甚至是生命。他急于在矿区排除一个个险情,急于安抚或支助每一个有苦难的家庭,因此对家庭的付出也就理所当然地少了些。后来,当上局长后,他就更忙了,现在想来,他对韵椰的感受实在是顾及得太少了,对家庭也确实有些冷落。可是他是爱那个家的,他是爱韵椰的,老夫老妻,难道还要整天把爱挂在嘴上?自私一点盘算,他打拼出的成绩和荣耀,难道不是韵椰享受得最多?她,总不至于因这个而背叛拼死要活在外奋斗的男人吧?史荆飞一直觉得妻子看似脆弱,内心却坚强得像块顽石,她不会吃回头草,她为家庭、为丈夫的事业,她舍得付出,并且总是无怨无悔。可是,她怎么会突然走上绝路呢,难道自己将她想得过于坚强?

窗外的树木不断后退,史荆飞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朱韵椰那张美丽绝伦的脸庞,她的目光清清楚楚地写着幽怨。

史荆飞开始被韵椰吸引时,并不知道她已与章华熙之间有了婚约。他总觉得大丈夫何患无妻,谁离了谁都能活,可感情这东西半点由不得人,想靠近了,脚步就会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心里放下不了,目光就会一直跟随着她,他的目光总是在她身上笼出一层令人嫉妒而羡慕的光圈。毕竟他在部队打拼了多年,毕竟再有成就的男人,也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相爱的女人、一份平淡但温暖的生活。他娶了韵椰后,虽然他经常不在家,但他的心是暖的,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家里等待,他的每一步都可走得踏踏实实。心里有根,走出门走向旷野,脚步都不会乱。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被别人看过多少笑话后,他终于得到了别人的认同,获得了别人的尊重,他终于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网络日记与他画上等号后,他的地位开始颠倒,一些莫须有的生活细节被讹化成谣言后,沸沸扬扬肆无忌惮地在人群中上演着……

无论是为公还是为私,史荆飞一定要揪出姓章的,让他来祭奠这次矿难的亡灵,让他坦白对韵椰的私情。谁说这年头男人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战?还有什么比占妻之仇更可以激发一个男人的斗志呢?他史荆飞既不想成为励志的样本供人传颂,可也不想稀里糊涂被卷入网络的无端之争后,还要遭受丧妻之痛,还要成为众人的笑柄……

章华熙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海边的石头上,目光紧盯着波浪起伏的海面。孤独将他缓缓包围,周围的一切在静谧中隐藏着无法逃避的恐惧,而此刻,他只想把切肤的痛苦和无处可遁的恐惧置换成记忆。

朱韵椰弃他全心全意的爱意,投入到史荆飞的怀抱时,在外人看来,那只不过是一次情变,于他却是整个人生的颠倒。他不明白,他死心塌地十几年如一日的爱恋,为何不抵一个才来雀儿崖几个月的小子?他男子汉的尊严,他男子汉的自信,全被她这个残酷的选择所摧毁。他突然觉得,在这个功利心泛滥的时代,谁有地位谁能创造价值,谁就是大爷——虽然看起来恶俗无比,但却是血淋淋的事实。于是,他开矿,他远渡重洋,可无论他走得多远,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他心里都埋藏着一股刻骨铭心的仇恨:他章华熙一定要让姓史的俯身屈就,他一定要摧毁姓史的,他一定要击垮姓史的自信心,让姓史的体会失败的痛苦和屈辱。

很多事情一旦开始,便如脱缰野马,不受人的控制,将最炙热的野心点燃。每逢他的事业受挫,每逢在他乡备受寂寞,这种复仇的火焰愈盛。许多艰难的时刻,他都咬牙切齿地告诫自己:你之所以有这样窝囊的现状,你之所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生犹死地活着,全是因为她弃爱另投!你要报复,要报复那对狗男女!

娶妻生子的光阴里,他仇恨的伤口有所愈合。润莹虽比不上韵椰的柔情,但她天生有股旺夫相,财产的积累,人前人后的荣耀,自我满足的虚荣和快乐,有时候也会让他将韵椰和姓史的彻底抛向九霄云外。可是,那晚的突然相遇还是让他遭遇电击,他的初恋情结烈火般熊熊复燃起来。对于他而言,离乡后她就像空气一样蒸发掉了,却又无时无刻不在他潜意识里存在着。他如饥似渴地得到她后,她的冷若冰霜灭了他的痴烈,他在屡次拒绝她见面的提议后,得到些许报复的快意,可是当得知她突然堕胎,他的心疼、他的内疚超过了所有报复的欲望。

那次私矿主们的小型聚会,章华熙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当他被“囤钱库”“谢千万”等人殷情百倍地送回家时,他醉醺醺地一头栽倒在床上便人事不知,只有许润莹千恩万谢的感激声在耳边嗡吟。

半夜他突然从火烧火燎的干渴中醒来,蹦下床猛地一下拉开窗帘,那轮被遗弃在高楼大厦之顶的明月,似一把挂在床头的寒光四射的匕首,凉沁沁地直刺他冒着孤寂的五脏六腑。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沉睡的许润莹,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在静谧的阳台上,在拨通韵椰手机的那一刻,他在心里下着赌注:如果她关机,或是此时此刻姓史的在她身边,那么他将一指删除她的号码,他们之间一切的恩恩怨怨从此将画上句号;如果她接了电话,如果她不拒绝他的补偿,那么则是老天对于他生活中曾经的缺失给予补偿,他们之间的一切后果怨不得任何人!

静夜里,手机播放出的古曲丝丝弦弦敲击着韵椰的心扉。她看看来电显示,一气之下按了拒绝键。章华熙,那个惹了祸而又没一丝一毫承担勇气的人深深刺伤了她,她发誓这一辈子再不会与他有任何瓜葛。然而,古曲锲而不舍地在宁静的室内回响着,在孤寂的夜里折射出淡淡的感伤。

朱韵椰干脆气恼地关机。尽管她现在带着满腔的委屈,希望面对着一个很好的听众倾诉一番。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章华熙,她在或忙碌或无聊的罅隙里,已将他连同自己本身骂了不止千百遍了!她不会再理他,不会与他再有任何瓜葛。史荆飞虽然粗心,但绝对不至于像他章华熙那样惹出事端后,就关机、停机或不接电话,只当不承担责任的甩手掌柜。

韵椰将手机握在掌心,因关机而引起的回忆,将她带领到过往的岁月中穿行。史荆飞与众不同的气魄,使她愿意摆脱章华熙小家子气的甜腻,和他白手起家,像燕子衔泥,一点一点地筑起自己的小巢,她也一直这么付出着,支撑着。经过十年的打拼,史荆飞俨然是一个事业上的英雄,引来无数人的艳羡。然而在她眼里,她在他的生活里却占着低微的比重,闲时他和她略作温存;忙时,她却不过是他眼里的一粒尘埃。男人要事业,她支持,史荆飞在矿上一待就十天半月不回她也无怨言,她自己选择的男人,她愿意用孤寂煮成一壶守候的温热茶水;男人要孝顺,要感恩父母,她理解,她精打细算给老家寄钱寄物;他要支援矿难家属,她明白,人生谁没有难谁没有个坎,谁没有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可是渐渐地,老家人结婚生子、生老病死,战友们或学习或旅游来云海的招待……他在她面前越来越不屑解释他的忙碌,工资也是越来越入不敷出。

男人忙、豪爽、仗义、好面子、大方,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越来越在她面前表现着贪婪、无知、肤浅,并将此作为爱、作为亲情的标志。起初韵椰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的出轨、她的意外怀孕和意外流产,作为丈夫的他竟然还是浑然不觉。她在孤寂的病床上,有时候会气恼地觉得史荆飞娶到她后,便将她当成他天然的母亲和一个不必要支付工资的保姆,要么不归家,归家了必是遇到了倒霉事,要她出资要她理解要她安抚要她支持……

一早,韵椰就接到史荆飞给她的电话:“你怎么样了?好了就好!我手头上的工作暂且可以告一个段落了。啊,想下午回来吃顿热饭,洗个热水澡,顺便将一包脏衣服带回……哈哈,我一回来,就够你忙一天的吧……”

韵椰挂了电话,内疚和迷茫的矛盾心绪豁然开朗:一定将她和章华熙之间的事情交待清楚,求得他的谅解,否则她一辈子不得安宁!

地板露出整洁如新的光泽,床单、沙发罩换上新的,阳台上的鲜花已浇灌,家在这一刻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然后,她去洗手间将自己好好洗涮了一番,上了一趟菜市场,挑了几样史荆飞爱吃的菜,尽管他饮食不挑,能粗能细,但她还是特意挑了些适合他口味的辛辣蔬菜。当瓦罐里的猪蹄翻着奶白色的大花朵时,当一碟碟精致的小炒都已切好、配好,只待史荆飞到家后下锅翻炒即行时,看看时钟,已到下午两点。韵椰这才净了手,坐在镜前,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挑了一套深蓝色的裙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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