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七十一:一夜鱼龙舞(五)
大银杏树下,男男女女手执铜钱,用红线串起,绑成同心结,抛向树枝。按玄都人祭祀执柯神的规矩,这两枚铜钱若一次挂到树上,便是永结同心,若两次才挂上去,也是两姓之好,依此类推,到第九次都是吉兆。
聂空空远远看到李蝉望着执柯神发呆,便跑去向神婆买来红线,串起两枚铜钱,塞到扫晴娘手里,扫晴娘却摇头失笑,只说了一声别闹。
聂空空偷偷打量李蝉,却见李蝉只是盯着神龛,果真没有与扫晴娘祭拜执柯神的意思。
游人在香炉前来来去去,没人看到那位伸长脖子的落头氏,也没人看到香炉上的檀烟缭绕到神龛里凝成一个执柯少年,少年面色惊惶,喊道:“何方妖孽,敢来冲撞神驾……”
话没说完,落头氏长脖一探,张嘴把那青烟凝聚的人形咬掉一半。执柯神惨呼一声,姻缘树猛烈颤动,红线摇荡,铜钱相撞,叮铃声连绵不绝,又有大量铜钱坠地,又激起另一阵叮铃潮声。
树下游人惊呼不已,聂空空也呆在原地。她突然反应过来,扯起衣兜,一转眼功夫,就盛了小半斤的铜钱。又想到坊间传说,拿了执柯神的钱,是要孤独终老,断子绝孙的,连忙把钱洒掉,喊道:“晴娘,晴娘,阿叔,快出去!阿叔?”
却见李蝉站在铜钱雨里,纹丝不动,只是张嘴一吐。一道妖异青光射出,穿过纷繁的铜钱雨,掠过一名女子躲避时翻飞的裙裾,刺入正噬香火气的落头氏的惨白脖颈,刺透时亦不沾染丝毫血腥,飞出数丈,悄然消散在夜色中。
这时,落头氏脖子一扭,伤口飙出一股尺许高的鲜血,树下有人喊道:“蛇,有蛇!”
又有一人见到了那长脖前的头颅,更是惊惶失措,手足并用地逃开。
哭叫声四起:“妖怪,妖怪!”
姻缘树下,聂空空僵在原地。
那落头氏惨叫着缩回脖子,她回头扫视人群,目光怨毒又惊恐。但铜钱雨里游人慌乱奔走,一时却分辨不出那偷袭者。她无暇停留,双手扶稳脑袋,跑进坊道,动作跌跌撞撞,速度却十分惊人。
李蝉没追上去,徐达却从扫晴娘怀中跃出。
白猫迅速穿过骚乱的人群,矫健跃上瓦市的棚顶。它俯视着坊道里川流不息的游人和灯火,紧紧盯住那个体态怪异的妇人,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
不远处,有缉妖吏被骚乱惊动。李蝉不慌不忙走进人群,一转身,便若无其事地成了旁观者。
扫晴娘来到他身边,李蝉道:“上次见到妖魔行道间,还是在龙武关外,已时隔几年了。”
扫晴娘轻声道:“这落头氏非但不遮掩行藏,还要弑杀神灵。这执柯神又不擅斗法,还好有少郎在,不然,还真让那落头氏得手了。”
两句话的功夫,四名缉妖吏已骑马到了姻缘树下。
李蝉转身离开,待走远一段距离,那场骚乱就被夜间的热闹吞没殆尽。街市里的游人言笑晏晏,不远处传来呛啷的锣鼓声。
他喃喃道:“妖氛渐浓啊。”
“阿叔,阿叔……”聂空空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刚才,刚才是怎么回事儿?树上掉铜钱……那妖怪……是不是你打伤的?”
“走走,那边琼傀儡戏开演了。”李蝉对聂空空笑了笑,走向那锣鼓喧闹的地方。
“哎!”聂空空急得跳脚,用力捏了捏拳,又闷头跟了上去。
人群里,已搭起一个高近两丈的小型竹木楼台,楼台共有五层,每一层上都悬挂着装满火药的竹筒。傀儡师从底下点燃火种,便有一片绚烂火星随楼台旋转而上,烧去一层薄纸,便露出六名傀儡,如活物一般起舞。
傀儡师唱道:“玉漏铜壶且莫催,星桥火树彻明开。万般傀儡皆成妄,使得游人一笑回!”唱罢,楼台上的傀儡也一起开嗓,咿咿呀呀唱将起来。
看客高声喝彩,扫晴娘的褡裢里飘出蜃气,红药亦在人群后方悄然现身,对着那火树银的楼台欢喜鼓掌。
这地界热闹非凡,而不远处的冶泉东渠的坊碑下,也有个白衣绿褙子的女人横抱琵琶,坐在渠边。
指尖弦际跳出的琵琶声,也曾引得数十人围观。可惜,她仗着那碗有咒禁法力的汤药,开嗓唱出两句后,便破了音,只挣得一阵嘘声和黯然灯火。
聂尔对着仍在弹琵琶的顾九娘,轻声劝道:“九娘,算了吧。”
顾九娘嘴里还在唱,梨园里有规矩,一旦戏开了,曲响了,就算台下没看客,也得把这一曲唱与鬼神听。
好在这边厢还有一位看客,她瞄聂尔一眼,心想,可惜这不是位闻弦知音的主。
只不过,看这厮站在黯淡灯火下的焦急模样,倒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