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八十四:修簪
玄都神系十分复杂,其中有两派“正统”,分别是行云布雨的灵探龙王一派,与城隍庙中的三司四将一派。在此之外,还有诸多野神,所司神职无所不包,囊括玄都百姓饮食、生活、求学、姻缘、平安等方方面面,这些神灵统共有一千三百余名。
于神灵而言,香火即是食粮,为争夺香客,开拓神域,诸神灵间始终存在争斗,如此数十年,才逐渐形成稳定的局面。
野神出身的濮水府君根脚浅薄,几乎没什么背景,周蒙供奉此神,不得不小心翼翼,勘明诸神的近况,以求不得罪他神。他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在那一张帛图上标出了一千两百多处神坛,并注明神职。
洪宜玄收好玄都神系图,便告辞离开西都府。正是雨季,天光如晦,水气积蓄半日,化雨落下。这男人一身黄裙绛褐,并不打伞,却滴雨不沾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到了玄都城西市附近,那象雄人离开,而洪宜玄转道往北,径直离开城门。他脚步越来越快,不多时,便消失在雨幕中。
城墙头上,李蝉撑着一柄青色油布伞,青眼洞穿雨幕,依稀可以看清三里外的情景。玄都北郊,一座青瓦白墙的道观坐落在铜蒙山半山腰。
这道观名叫赤乌观,是玄都境内的官寺。道门《洞天灵文金书玉律》规定,官寺收徒传道,需得上报诸元台,才能得到批准。这等宫观规模大都较小,那赤乌观里,就只有三两名道士,一边清修,一边维持道观运转,观中建有云水堂,收留过往道人居住。
出城以后,那洪宜玄似乎用出了神行甲马一类的术法,李蝉已不便再尾随,他站在城头看了一会,便沿女墙后的台阶下去,穿过瓮城,又沿开远街向南,穿过六坊,再向西走了一刻钟,便回到半日坊里。
远远的,李蝉便见到洗墨居紧闭的大门。这字画铺子开张后,闭门歇业的日子竟比的开门迎客的日子还多,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暗叹一声晦气,脚步一转,踩过青石砖上一洼洼清亮的浅水,去向半日坊西北角。
半日坊西北角,李蝉来到悬有“锢露”字样白招子的屋檐下。等到雨水从伞尖大致沥尽,他便走进店内。
店西侧,是一个形制简单的博古架,架上陈列有数件瓷器,多是碗碟,均有裂纹。不过这些开裂处都被铁钉锔牢,看起来倒别有一番韵致。
瓷器间,一个锢露匠正教导学徒修复一件破裂的葵口碗。见到李蝉,锢露匠停下手中活计,问道:“客人坏了什么物件?”
“摔了件东西。”李蝉掏出那件断裂的玉簪。
锢露匠一看,面露难色,“这个……不大好修啊。”
李蝉不甘道:“修不了?”
锢露匠苦笑道:“碗碟最好修,壶又次之,更难点的是摆件。而修首饰,便不是我能做的活计了。客人这簪子,断处粗不过一炷香,对我来说是难过头啦。若有这手艺,我何不去将作监谋个差事?”
李蝉只好收起玉簪,“近处有能修这簪子的匠人么?”他把一枚碎银,放上桌面,“还请不吝指点。”
“收不得,收不得。”锢露匠起身把银子塞还给李蝉,“这簪子看模样不算珍贵,有那修簪子的钱,不如买件新的吧!”
李蝉只得作罢,说一句叨扰,便转身离去。
雨天少行人,快回到洗墨居时,李蝉揣着玉簪,惋惜地想,聂尔留给聂空空的唯一遗物,近期恐怕无法修缮了。日后有空,或许该找那巽宁宫总管问问。想到这里,他忽的转头看向街边的铜镜铺子,那位吕老在此地经营日久,消息该比那锢露匠灵通,便脚步一转,走过去。
铜镜铺子的门虚掩着,李蝉轻轻叩击门扉,大概因为雨声,或是那老者耳背,门内没有回应。李蝉便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店内无人,原本摆铜镜的博古架上空空荡荡,倒是那幅桃图依旧在壁上。
街上的风灌进门缝,李蝉瞥见一抹亮光,定睛一看,原来是去后院的蓝布门帘被风掀起。他轻唤道:“吕老?”
后院也没传来回应,李蝉正要转身离去,那门帘后透出的一线天光,却莫名的在心底弥留不去,让人生出一窥究竟的欲望,似乎,那门帘后藏有什么极大隐秘。李蝉走出店门几步,这欲望却愈发强烈,他又回首看向那已然遮下的门帘,鬼使神差的,迈步走进屋内。
屋里沉闷昏暗,他的脚步声异常清晰。快接近那门帘时,他却犹疑起来,心中清醒了几分,这样不告而入,岂不如贼人一般。另一个念头却在想,不做什么,只去看一眼又如何?
不觉间,眼前出现一片光亮,他已掀开门帘。
檐间雨珠滴沥,在石阶上粉身碎骨。李蝉看见吕磨镜的侧影,这老者穿着靛蓝色短褐,坐在天井边上,他脚边散落着许多面铜镜,一面、两面、三面……足有二十四面,镜面浑浊。
他身前,是一铜盆清水,他用清水濯洗铜镜,又用绒布细细擦净水珠。
唯独他手中这一面镜子是光亮的,李蝉望向那处镜面,盆内水声与绒布摩挲铜镜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连带着那铜镜,也仿佛就在眼前,那镜面明澈清透,他却看不到自己的镜影,只见到一片白茫茫的光亮。
仔细看,却似乎能分辨出一些轮廓,那是一株巨木,树干处却被剖开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流泻出火般的血液。
耳边忽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这些景象蓦然褪去。
一晃神,李蝉只看到那铜镜仍在水中,被濯洗着,并无异状。
天井畔,磨镜的老者扭头看过来,眼神落到断成两截的玉簪上,感慨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啊。”
好久没写,有点丧失代入感,更新拉胯了,容我重整一下思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