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皇帝悄然到来,身侧只跟了寥寥几个随从,下值的宫人们遇到天子与太后连忙见礼,多少也有些慌乱。
萧明稷也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多少有些奇怪,出来的时候见宁越眼神中的异样,也没计较,只是含笑握住郑玉磬的手,一道望前去。
最后到底还是郑玉磬嫌弃手露在外面太冷,非要缩回去,两人才分开了片刻。
清宁宫膳房早得了吩咐,厨子们处理好了食材,并没有将门窗上锁。
面对满是人间烟火气的清宁宫膳房,郑玉磬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愿意和一个有着龙阳癖好的男子有负距离的亲昵,好在这几日自己月事将至,稍微拿这些事情敷衍糊弄时间,萧明稷也是在外面胡天胡地了一日,不会一味强求。
能拖延几日,也是好的。
她打开了浸泡黑米的罐子,淘澄煮粥用的米,悻悻想着,萧明稷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哪来那么许多的精力,在外面作弄男子,回宫沐浴之后还来得及侮辱太后?
但是萧明稷见她玉手微红,上面挂了些紫色的汁水,知道那是浸泡了黑米太久,冬日严寒,水温太凉的缘故,不免有些痛惜那双手,“还是郎君来吧,你做不得这些。”
她在家做女儿的时候,其实不止是她一个要学着煮饭,其他的表妹也是一样。
除了做给舅母,她也常常会做些小东西送给当时的三殿下,因此萧明稷也没觉得有太大的不妥,然而等到她嫁人以后,再为婆母煮粥煲汤,甚至还有些不如婆母之意的时候,他几乎忍耐不得,差点吩咐人不许给那老妇一个痛快。
郑玉磬却摇了摇头,四周转了转,寻出一个长条杌凳给萧明稷坐下,两个人动手自然更快些,但是她本来就是想着消磨时间,不想叫萧明稷一道跟着自己做事。
“三郎坐着就够了,剩下都有我呢。”她不太熟练地把黑米、桂圆还有其他的一些配料放入煮粥的砂锅,柔声道:“你白日在外面辛苦,只管等着就好了。”
尽管萧明稷看着她动作笨拙,似乎还不如前几日自己学着下厨做菜时的情状,很是疑心这到底是一顿夜食还是早膳,但依旧听了郑玉磬的话,坐在离灶台不远的地方,看着郑玉磬忙碌。
其实若论菜肴的精细,还是御厨们更好,但是往往放到天子桌案上时已经不那么好吃了,萧明稷并不担心他的音音会在菜里投毒,瞧着她切菜备菜,只是随口说笑,期待她的手艺:“说来在宫里,也许久没用过刚出炉的饭菜了。”
她窈窕的身姿被外面罩了的粗布勾勒得愈发清晰,粗服蓬发,不掩天姿国色,哪怕手艺再不好,美人的辛苦与悉心也是为菜肴增色的。
莲子、桂圆、红枣还有黑米熬成的长生粥过不多时就在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美妙,热油在锅里滚了几个来回,郑玉磬才下了些香料,爆出阵阵香味。
油烟的味道并不算好闻,然而那热锅冒气与碗勺搅动的声音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平静,添了许多人间烟火气。
郑玉磬本身会做的也不过是些家常菜,她叫宁越弄来一份萧明稷爱吃的菜谱,后来觉得也就是软酥酪和莼菜羹好做些,剩下的着实有些为难她这个养尊处优多年的贵妃。
她是有心拖延,然而萧明稷瞧着热气中她忙碌的身影,心却不自觉地静了下来,他不想管明日还有多少朝政,自己一会儿该多早离开这片温柔乡,才不会在早晨引人注目,甚至连最初来到清宁宫与音音共赴阳台的想法也淡了。
世间怎么会有像她这样美好温柔的女子,轻易便能叫人于躁动不安中获得一份宁静。
他如今终于是富有天下的君主,却总觉得自己能得到的温情十分可怜,其实音音做戏与否哪里就那么重要呢,只要她肯付出一点点的真心,就足以叫人万分欢喜了。
寒夜里,饭菜的热气凝成白雾,裹挟着香味飘荡在简陋的饭桌上,郑玉磬忙碌了许久也有些饿,她伸手去盛已经变浓稠的长生粥,布置着桌案,见萧明稷没有挪动的意思,以为他是困到怔神。
“皇帝是嫌弃这些?”郑玉磬随手除去裹在外面的粗布罩衫,淡淡道:“我叫御厨们再回来,给您做些新的如何?”
萧明稷瞧了瞧烛火里她恬静的面容,灯下瞧美人,仿佛她的轮廓又更柔和了一些,蓦然一笑,将杌凳拿到桌案前,两人共用。
“音音误会了,我不是嫌弃你做饭煲汤的手艺,”萧明稷将她看了又看,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只是我从前也只有做梦才见过这样的场景,如今这般,当真是有几分庄周梦蝶之感。”
从前少女情怀多些时,郑玉磬或许会体察到身侧男子那份淡淡的愁思与哀伤,但是如今两人之间伪装掩饰太多,郑玉磬也没有什么心思去体谅他,以为萧明稷是困了。
“三郎说笑了,不过是因为你在宫里罢了,”郑玉磬回想起当年,或许是记忆随着时间流逝,从前厨房里的忙碌似乎也渐渐从脑海中淡去:“这样的情境,长安市井里家家户户每日不知道要上演多少次,哪有什么新奇的地方?”
普通妇人嫁人之后相夫教子,哪个不经历这些,若说新奇,也不过是做饭的是太后,等着用膳的却是天子罢了。
“音音说的是,只是我生母早亡,又从小寄人篱下,住在锦乐宫里瞧养母面色,因此也不曾有这样的感触,每天旁人送来什么东西,只要能吃就成,从不曾瞧过这些。”
萧明稷看着她动手去夹菜,虽然并没有夹给自己,可是依旧面上含笑:“不过后来出去做事,见的也才多了,每每微服借宿,见那些娘子在灶间辛劳,时不时会有些羡慕。”
身为天潢贵胄,便是生活得再苦,也没有自己煮饭的时候,直到接触到那些平民甚至低级官员的膳桌,才觉出些人间烟火的滋味。
他羡慕的不是那些粗粝的饭菜与那些女子的辛苦,而是羡慕即便是如此困境之中,妻子依旧肯为丈夫精心烹饪菜肴,温存地问地里荷锄归来的丈夫冷暖饥饱,羡慕那些普通且疲倦的面容上偶尔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些人没有分桌而食的资本,更不会有什么高超的煮饭本领,叫人食指大动,但是夫妻举案齐眉,父子天伦共享,却往往触动他最隐秘的一处心伤。
原来人不需要那个最尊贵的位置、得到所有人的谄媚和无法企及的权力,也是可以这么幸福的。
那是他从未拥有过却迫切渴望与音音一同拥有的东西,可是这些平民只需要按部就班便能获得,他却要用尽力气和手段,拿自己的一切和她交换,才能偶尔品尝到一点点。
碧绿的莼菜羹与嫩白色的软酪鲜嫩可口,调料放得不多,只是要做的入味却难,更何况如今不合时节,也只有皇室能吃得上违背节令的菜,郑玉磬瞧着满桌金贵却被她做得普通的食材,只是低头用膳,并不见附和。
有些时候人就是吃得太饱了,才会伤春悲秋,她虽然锦衣玉食,可是也不理解皇帝到底是脑子里哪根弦没有搭对,羡慕普通人家。
萧明稷也不在意,膳房里面没有通地龙,饭菜很容易就会凉下去,他用膳的速度不算慢,见外面天色似乎愈发浓重如墨,而郑玉磬的粥碗还剩下许多,不免出声提醒。
“音音,夜色已经深了。”他含笑握住郑玉磬的手:“郎君伺候你安置好不好?”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郑玉磬的脸色却白了白、
“这么晚了,皇帝也该回去歇着了,”郑玉磬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手,面上多了几许疲倦:“你明日还要上朝,元柏如今不读书了,也一直在清宁宫里,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清宁宫里。”
说起元柏,郑玉磬的心里并不见多好受,本来上皇是指定了窦侍中为他讲课授业,但是新君御极,很多事情就都不作数了。
元柏比往日轻松百倍,可是他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少了。
萧明稷的笑意凝固在了唇角,他们到底还是见不得光亮的关系。
“音音的小日子也要近了,郎君总得好些时日沾不得你的身子,朕知道音音亲自下厨劳累,一会儿抱了你回去好不好?”
他满心爱怜,难得的柔情体贴,果真将郑玉磬打横抱起,那些桌椅自然有内侍收拾,主子们只需要体验一回人间烟火,又不是真正要事事亲力亲为。
“郎君今日想了些新奇的法子,音音会喜欢的,绝对不会弄疼了你的。”
萧明稷含笑将人抱回温暖如春的寝殿,他今夜心情极好,服侍起来更卖力些,丝毫不避忌守夜宫人的目光,几乎是一入殿门,就有些迫不及待。
“音音,你试一试好不好,郎君觉得还很是可行的。”他满怀期待,放柔了姿态:“不怕的,郎君觉得很是有趣。”
他神色中自然欢喜,心爱的女子知道心疼体贴他,连下厨洗手做羹汤这种辛劳事她都肯为自己来做,那或许只要他投桃报李,在别的事情上再努一努力,把音音伺候得好,那音音回心转意会更快些。
那大把大把的银子花出去,总该是有些成效的才对,否则清平楼也不会开到今日,但凡他们敢有所欺瞒,那么明日也就该查封了。
他都是按照记忆中来的,看洛阳红的反应,这样应该不会叫音音不舒坦的。
但是实际上郑玉磬所展现的,却只有不舒服与抗拒,没有半分两情缱绻时的娇俏与喜悦,仿佛那些都是无用功。
他的额间渐渐生出汗意,心想是不是那个颖哥有心糊弄自己,然而依旧拭去她眼角的清泪,放低身段安抚她,“不怕不怕,没人知道,元柏也不会知道的,心肝,你别难受了好不好?”
这样柔情的温存,换来的却是郑玉磬面色愈发苍白,最后隐忍不住,竟然是不管不顾地推开了他,伏在榻边一阵又一阵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