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咦了一声,见此情形暗自觉得有些不妙。这黑气兵分两路,分明是要把她与景澜彻底分开。洛元秋被逼至殿西南角,刚想分心看看景澜眼下在何处,谁知飞鹤又凝结成黑气,顷刻间再度变化,一只巨大的怪鱼腾空而起,尾巴一甩黑气便化作海浪滚滚而来!
洛元秋猝不及防被那黑气掀飞在地,怪鱼紧追而来,尾巴在空中又是重重一甩,激起层层气浪,几次将她画符的动作打断。洛元秋退到窗边,窗外便是高空万丈。那怪鱼攻势愈发急切,猛然张大嘴巴,想一口将她吞下。洛元秋进退维谷,无奈之下召出只剩半截的青剑徒作抵挡,却被怪鱼身周骤然翻起的黑浪用力一拍,力微难支,失手让断剑落入怪鱼之口。
远处景澜被变幻的黑气拖住,见到这一幕心急不已,低念咒语,指缝间溢出暗红细线。她反手在虚空中一握,不顾身后黑气再度聚来,高涨壮大,逐渐幻化成更可怖的怪物,从殿柱旁经过时借力跃起,旋身之时手掌一翻,朝黑气掷去一物,只见半空划过一道弧光,正中黑气中心!
一声狂吼传来,天中阴云一荡,那黑气在哀嚎声中不甘心地散去,景澜来不及回头,便朝着洛元秋所在喝道:“当心!”
洛元秋神色从容,两指一捻,仿佛攥住了什么东西,在怪鱼扑来的最后一刻,她指尖微动,流光如织网般穿透怪鱼的身躯,将它定在原地。
黑气如融雪般被明光吞噬,怪鱼身躯转眼间就消散大半,洛元秋从鱼嘴里取回断剑,飞快道:“物归原主了。”
她手刚握到剑便猛地向后一仰,断剑一振,其势未收,如有预感般迎上一柄断裂的血剑,金铁声长鸣不绝。那些还未消散的黑气疯狂涌入血剑,洛元秋翻转手腕,毫不犹豫以断剑一斩,血剑剑刃瞬间崩裂!
男人弃剑疾退,袍袖一扬,双目黑光凝起,紧盯着洛元秋。洛元秋提剑追上,脚步顿了顿,眼中光芒一闪,断剑却无半分阻碍,直接刺向他的胸膛。
“又是幻象?”洛元秋握住剑柄旋转半圈,看着他眼中黑光慢慢消逝,“你猜不透我心中所想,幻象又怎么能起效呢?”
言毕她倏然将剑拔出,向男人脖颈斩去,但这一剑却难以下落,她费力向前,依然纹丝不动,如被无形屏障所阻。
男人古怪一笑,眼中又涌出血泪,胸前剑伤飞速愈合:“你是杀不了我的……”
洛元秋闻言下意识想寻找景澜,却被他紧抓住握剑的手臂,瞬息之间便被狠狠甩了出去!
她在半空中看见男人手里多了一张血红长弓,心想自己真是不走运。不过霎时男人拉弓挽箭,目光森然,那一箭光色艳极,仿佛一朵初绽的血花。洛元秋避无可避,在即将绽放的红光袭来前艰难地握紧断剑,电光石火间有什么东西缠上她的手腕,将她向右一拽,在紧要关头及时避开那道箭光。
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洛元秋被她牢牢护在怀中,清晰可闻对方剧烈的心跳声。轰然一声巨响,那道红光射中殿柱,击塌了大半墙壁,若是洛元秋方才被射中,后果可想而知。
那坍塌的殿柱斜撑在地,正好掩住二人身影。景澜灰头土脸推开她,咬牙切齿道:“我叫你当心!你是不想要命了吗?!”
洛元秋怔怔望着她,见她一身尘土,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居然伸手在她脸颊边擦了擦:“……你的脸脏了,这样不好看。”
景澜定定地看了片刻,又将她紧紧抱住,懊恼地叹了口气,便再也不放手了。洛元秋不明所以,试探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你是怎么了?”
“再有下回,你打算以身犯险之前,”景澜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闷声道:“不如先把我杀了吧。”
洛元秋心怦怦地跳,一时无言。景澜得不到她的回应,顿生不满,放开手一看,洛元秋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仿佛做错事的孩童,不知要如何是好,不禁心中一软,在她额头用力弹了弹,低声道:“洛元秋,你可真够混账的。”
洛元秋捂着额角,小心翼翼看了景澜一眼,红着脸悄声问:“为什么要骂我?”
景澜不理她,先俯身在地上画了画,念了几声咒语,而后疲倦道:“你说呢?”
洛元秋朦朦胧胧抓到一点思绪,当即道:“因为我没有……没有等你?”
景澜知道和她说话不能绕圈子,索性直接了当道:“这几次遇敌交战,你从来都是强攻不退,孤注一掷,当我还看不出吗?劳烦你爱惜性命,不必如此奋不顾身……实在不行,那就多想一想我。”
洛元秋只觉得莫名其妙:“想你做什么,你又不是打不过。”
景澜哑口无言,压下心中怒火,决定将怀柔一策贯彻到底,垂下眼帘神情难过道:“我看到你这样,就想到当初,我们不得不分开,我以为永远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眼眶泛红,仿佛强忍着不落泪。洛元秋虽几次嘲笑景澜应该去浇花,但真看到她红着眼时,任是什么念头也没有了,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千万别哭,都是我的不是,我保证下次一定先想着你。”
这话说的份外艰涩,景澜却仍是低着头,洛元秋别无他法,只得起身道:“我走了。”
景澜蓦然抬头:“去哪里?”
洛元秋捏了捏眉心,朝后一指:“他的剑断了,所消耗的力量自然要翻倍。之前我就发现,他每一次驱使血剑,身边的黑气便会消散一部分。方才他分散黑气攻击你我,如今剩下的更是不多了,此时不去找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说完犹豫了片刻,俯身拨开散落在景澜肩头的乱发,拇指贴着她的唇角轻轻一按:“我知道你说那些话是担心我,但我的剑只为自己,不为别人。凡战必往,唯有无畏无惧之心,方能所向披靡,这是我得到这柄符剑时所立下的誓言,亦是我心中的信念。”
景澜抓住她的手,眉头微蹙:“那我呢?”
洛元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蹲下与她平视,想了想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怎么样?”
“不怎么样。”景澜神情骤冷,道:“洛元秋,你果然是个混账。”
洛元秋心中添了几分愧疚,伸手将景澜扶起,轻声道:“知道有人在等着我回来,我也会觉得安心。”
她们对视一眼,各自都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景澜目光在她平静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淡淡道:“也是,你若是轻易变了,那就不再是洛元秋了。”
洛元秋微笑道:“在我眼中,你也从未有任何改变。就这点而言,你与我都是一样的。”
“罢了。”景澜突然握紧她的手,两人十指相缠,掌心贴合,她意味不明道:“今日是我等你,说不定来日就是你等我了。”
洛元秋总觉得她话中另有所指,但此时不是说事的时候,只得疑惑地看着景澜。景澜若无其事地放开手,下巴一抬,示意她看向尘土飞扬处,道:“你可以走了。”
两人一时沉默,洛元秋转身刚要离开,大殿另一角又传来几声巨响,她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件要事,忙折回到景澜身边:“不行不行……”
景澜道:“嗯?”
洛元秋探头看了眼,思量道:“我突然想起来我的符术好像对他无用,恐怕只有你才能伤得到他。”
景澜眉梢一动,嘴角微微勾起,不怀好意地看着洛元秋。洛元秋一见她这副神情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果然景澜开口,语气凉凉道:“上啊师姐,不是说好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洛元秋扶额,无端有些想笑,忍着道:“那我去了?”
景澜闻言飞快将她拉住:“其实你也不是不明白,我到底在气什么,是不是?”
洛元秋回头,跪坐在景澜身旁,牵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道:“这里有一道印记,我猜与你有关,正因为有它在,才令我得以死而复生。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把你忘了。”
景澜再难压下怒火,没去问那是什么印记,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还知道自己能活着已是不易?!但凡一想到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不知怎么又让自己身处险地,我就”
景澜倏然住口。
洛元秋无视她的怒意,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道:“这次感觉到了吗?”
“这就是你说的印记?”景澜看着指缝间泄出的淡淡光芒,脑海中霎时一片混乱,“它是何时……我不记得……”
洛元秋慢慢放开她的手,低头道:“你看。”
景澜掌中光愈发柔和明亮,化为一枝云霄花枝。那枝条上花朵连缀,在她掌心散发出洁白光芒。
洛元秋轻声道:“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正一人坐着小船漂浮在漆黑的水上。那时日月无光,天与地时而颠倒,仿佛鸿蒙未开时的景象。四周无人,我忘了自己是谁,为何要到这里来,就这样随波漂着,也不知要去往何处。”
那明光如春阳般和熙温暖,映亮了两人的面庞,洛元秋平静道:“我从前曾想过人死后会去到哪里,是上天还是入地,死后魂归何处?到达此地时,我以为我早已经死了,却不知道,其实那就是人死后神魂未消之际,会到达的寂灭之地。此地在生与死之间,修行之人将其称为至玄妙境。唯有生死方能磨砺本心,若是在此间勘破生关死劫,守住本心,便会到达另一重境界。”
景澜一阵晕眩,捧花的手微微颤抖,强自稳住心神,道:“然后呢,你度过这关了吗?”
洛元秋被她问的一愣,茫然道:“不然呢?没过去的都死了吧?你看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景澜不想接这话,便摆摆手,催促她继续说。
洛元秋碰了碰那枝花,极为认真地道:“我就是在那生死关头,突然想起好像在等谁来,于是就见到了这枝云霄花。是它唤起了一点生机,让我由死转生,不知不觉中度过了这一关。”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它,后来无论我怎样尝试,它都再也没有出现过。天衢说这是一道印记,他从未见过,更别说解开。这道印记护住了我的心魂,却也封住了我的记忆。我想知道那个与我有约的人到底是谁,便执意要将它解开。”
景澜瞬间便把前因后果联系到了一起,喃喃道:“所以你才要去阴山,你是想把那些忘了的事都记起来。”
洛元秋点了点头,道:“也就是在阴山之行中,我第二次见到了它。那也是在生死关头,我被心魔所控,原以为真要死了,没想到又侥幸逃过一劫。我仍记得心魔说的话,它道我的心并非完全是空的。”
“加上这回已是第三次了,”景澜冷冷道:“印记再度出现,足以说明你方才的确是生死攸关,命悬一线!你仍觉得这算不得什么大事,还不肯放在心上?!”
洛元秋迫于她的怒火,情不自禁朝后仰了仰:“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景澜胸中怒意燃到顶点,却仿佛炉中烧尽的炭火,只留下一地余烬。她思绪纷杂,身心俱冷,怠倦道:“我已经等了你十年,你若是真有什么事,下一个十年,我又要去哪里找你呢?”
她既觉荒谬,又感到十分可笑:“难道就凭这道印记?”
这简直是越说越乱,洛元秋干脆直接捂住她的嘴,心想看来今日非得将此事说明白不可,当即说道:“你先别说话了,让我把话说完……我幼时误服了一枚丹药,原本是要化作行尸走肉的,是我爹用秘法将他的血换给了我,让我从此不受咒术侵害,却也无法习咒。这不过是延命之举,因为丹毒终有一日会蔓至心脉,最后还是会化傀,就如同我师伯。他死后师父不忍砍下他的头,直接将他葬至瀑布边。谁能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从山下爬了上来!”
她语声又快了几分,仿佛不愿多提此事,三言两语便匆匆略过:“……我后背有一道伤就是他留下的,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迟早有一日,我也会和他一样,变成……那副样子。”
景澜被她捂着嘴,听到此处极慢地抬起眼,无声与洛元秋对望。洛元秋心领神会,嘴角轻轻一动,道:“你是想问,说这些陈年往事有什么用意?想必你也见过傀,它们大多都是普通人,生前被人逼迫服下丹药,死后成为无知无觉的行尸,肉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如果是修行之人服下丹药喂!你咬我做什么?”
景澜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道:“你猜错了,我是想说这些事你为何不早点说!另外,我见识过修行之人服下丹药的后果,有不少疯子信了那些长生不老的鬼话,以为自己能够……”
她话音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洛元秋。洛元秋却也不避她的目光,答道:“不必如此看我,我又不是疯子。不过长生不老一说,确有其事。修行之人身负法力,若无外力催动,化傀的过程自然要比寻常人慢上许多。就拿我师伯来说,他只是心魂消散,但肉身却不曾真正死去。不妨想一想,如果一个人能守住自己的心魂,肉身不死不灭,那不就是长生不老吗?”
景澜冷漠道:“我只知得失必然,一切皆会有代价。”
洛元秋道:“身死魂散,归于天地,万物都是如此。寿数已尽,心魂自然便会消散。想要护住心魂,令其免于消亡,本就是逆天之举,怎么会没有代价?”
景澜不置可否,低声道:“再如何高强的法术,都会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削弱,我不信有什么办法能将心魂护到天荒地老。”
“所以人还是会死的,”洛元秋轻描淡写道,“区别不过是死了全部与死了部分罢了。”
不等景澜再问,她捧起那花枝,两手轻轻一合,花枝砰然散做无数光点。两人周身一暗,如置身于浩瀚夜空中,唯有洛元秋手中这点光明照亮彼此。
把手中这团光芒分成两份,洛元秋继续说道:“我所知不多,但阴山原本不是什么试炼之地。古时修士开采阴山腹地中所生的石料,制成法镜用以分魂。他们将心魂一分为二,在大限到来时,让镜中所分之魂替自己死去,这就是我说的死了部分。”
她右手一握,掌心光芒散去,左手的光还亮着,却已经黯淡了许多:“剩下的一半心魂还能继续用这个方法再分,但这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水中影、相中色、镜中象、空中音,生死间心障丛生,每一步都不能走错。能到达这个境界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之所以要将心魂一分再分,肉身不朽,是为了……”
洛元秋手朝胸前一拢,左手光芒翩然散于夜空,化为璀璨繁星。她指了指头顶星河对景澜说:“天道,他们想要触碰天道,在长久的光阴中参悟天地间的法则,追寻一种尘世之外,足以与天地抗衡的力量。”
景澜道:“说了这么多,那代价呢?”
“代价因人而异,只有一点。”洛元秋随意道:“把自己当成朽木枯石,不动心即可。”
景澜眼中冰冷一片,无来由笑了笑,轻柔道:“我记得你味觉渐失,之前也是如此么?”
洛元秋掌心微微发光,夜空繁星褪去,两人依然在倒塌的殿柱后。景澜方才在地上所绘的咒纹已模糊大半,见她转身回望,洛元秋笑吟吟道:“之前还未到这种地步,直到见到你以后才开始的,你说是为什么呢?”
景澜没有回头,耳垂却有点发红。洛元秋去牵她的手,被甩开后也不恼,坚持几次之后,景澜任她握着,静默不语。
洛元秋把脸贴在她背后,出神道:“你明明知道没有别的人,我只对你动过心,从前现在都是一样的。”
景澜转过身,眼眶通红,压住她狠狠吻了上去。洛元秋几乎是纵容地抱住她,纠缠间吃痛地发出一声闷哼。
景澜到底是不忍心,齿关稍松,没用力咬下去。她把洛元秋放开,手背粗鲁地擦了擦她的唇角,最后仿佛卸了全身力气,肩膀骤然一落,将头抵在她肩上说:“这些年里我见过许多人,她们中有些与你有几分相似,但我知道,她们都不会是你。这十年间,日日夜夜,我从未忘记过。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洛元秋。”
“巧了,”洛元秋抱着她道:“世上也只有一个镜知。”
不闻怀中人回答,洛元秋耐心等了一会,琢磨着也差不多了,便摇了摇景澜的肩膀问:“消气了没有?消气了就赶紧起来,正事还没做呢!”
景澜被她摇得愁绪全无,抬头将她打量了一番,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人的?”
洛元秋好险就要点头,幸好及时止住,忙道:“当然是真的!”
景澜似乎还要问什么,临了却改了主意,无奈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洛元秋听见她的心跳,感受到了她未宣之于口的话。察觉那温软的唇慢慢向下,她蓦然面红耳赤,手脚发软。正当景澜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亲吻时,突然一道鹤影近窗飞来,发出凄厉的鸣叫。
洛元秋陡然回过神,两指并做剑指点在景澜额头,将她推开些许,侧头看向窗外:“等等,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说完她也发觉两人之间是何等的暧昧,下意识捏了捏衣领,偷偷看了景澜一眼。景澜眸色比寻常要深几分,仿佛还陷在某种情绪中尚未出来,深吸了几口气后侧过身去道:“我去解决他。”
洛元秋头一次见到她如此杀气腾腾的模样,心中微奇:“你想怎么做?要我的剑借你吗?”
景澜摇头:“不用,他的弱点便是肉身,只要能近身,便能将他杀死。”
支撑大殿的柱子已经倒了几根,剩下的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说不定什么时候整座宫殿就会倒塌。殿梁不堪负重,顶部已经陷落出一个缺口,能看见天空阴云密布的一角与盘旋的鹤影。洛元秋小心绕过这一地碎瓦残砖,反手握住青光向高处看去,只见黑气缭绕,在空中汇聚成球,不断有鹤形的黑影飞出飞进,在殿内殿外盘旋搜寻。
黑气之下便是那张金龙椅,椅上的人似乎又陷入了沉眠中。
“他还坐在那张椅子上?”洛元秋困惑不已,不明白那张椅子到底有什么好。
景澜道:“我说过,有些人宁愿死在上面,也不会离开半步的。”
洛元秋注视着黑球道:“黑气果然剩下不多,不知道以他所剩的法力,能再驱使血剑几次。”
“需得速战速决。”景澜说道:“那些鹤影在为他修补黑气,等到他力量恢复就更不好办了。”
洛元秋转了转手中断剑,低声道:“不如赌一把,我去引开那些鹤。”
景澜瞥她一眼,随口道:“然后再等着我去救你?”
洛元秋心中一跳,就猜到她又要提起此事:“就那么一次,你记得这么牢做什么?
“不记得牢不行,”景澜道:“你我之间总要有个人将这些事都记住,因为你向来不长记性。”
洛元秋听了这话只觉得匪夷所思,疑惑道:“记住又能如何,难道你还想教训我?”
景澜一眼就看透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你做惯了大师姐,一向不把我说的话放心上。不过没关系,我自有办法让你记住。”
洛元秋心思全留在前半句上,反而不曾留意后半句,忍不住道:“果然如此,你不过就是不想做我的师妹。”
她心存疑惑,很想就此问个明白。景澜伸手在她额头敲了两下,认真道:“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洛元秋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会懂。”景澜说道:“这不是学符画咒,没人能教你,你要自己去学。”
洛元秋想这不是说了和没说一样?来不及与景澜斗嘴,她余光瞥见那黑气似乎涨大了一轮,当即道:“动手!我先去引开那些鹤影,等解决了它们,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对付中间那个。”
她不等景澜反应,便翻转手腕,青光迅如光影飞出。眼看飞至半空就要碰到黑气时,洛元秋双手合十,低念一声,随即喝道:“破!”
青光瞬间在空中显出断剑的形态,剑身爆发出明亮的光芒,对着黑气悍然一斩!
黑气散作漫天鹤影,在殿中飞来撞去,洛元秋两指一划,默念几声,继而道:“应我所召,暂借此间灵风!”
在她面前现出一轮金色,旋转数息之后,仿佛绸带般缠绕在手腕上。洛元秋甩了甩手,捏住那金带的两头掰弯了些,充作一张短弓,倒也勉强能用上一用。
她把短弓握在手中,却发现无箭可用,稍一思量,试着用青光搓成箭的长短,挽弓对着殿中鹤影一射,但闻几声凄厉的鸣叫,鹤影一碰到青光便如烈阳融雪般消散于空。
一动念青光便会重新回来,洛元秋没想到符剑还能当箭用,一时新奇万分。她从倒塌的殿柱上跃过,一路连射,瞬发不落,所到之处鹤影散作黑羽洒落。
待空中鹤影只剩寥寥数只,她才隐约觉得不对,转身向大殿中央看去,发现景澜与那高座上的人都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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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之前。
黑气被洛元秋一剑斩下的刹那便令大殿震动,惊动了高处沉睡的人。景澜走到大殿中央,抬起头与他对视。
男人睁开眼,紧握的手缓缓松开,一根漆黑的羽毛自他掌心飞出,四周顿时被暗夜所覆,入坠虚空。那根黑羽飘然落在景澜脚边,漾开淡淡水纹。
“你终于来了,”他道:“等你许久了。”
他化为一道黑影从高处降下,出现在漆黑的水面上,朝景澜伸出手道:“到我身边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景澜目光落在脚边那根黑羽上,嘲道:“我想要的不必等别人给,我自然会去取。”
男人五指微张,水面忽地转动起来,在两人脚下形成了一个漩涡。他眼中黑光流转,喃喃道:“你心中所想,我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你愿意臣服于我,我便能让它们成真……”
景澜俯身捡起黑羽:“你的力量果真被削弱了,所以先不动手,改成说教了吗?”
她将黑羽轻轻一握,再松开手时,羽毛已经化为齑粉散去。水面为之一震,漩涡如被一股力量扭转了方向,化作水流朝四方流散而去。
男人仿佛大受震动,疑惑地看着她:“这不对,不该是这样……你为何突然变了?”
“因为这是我的梦,”景澜答道:“容你在梦里放肆这么久,莫非忘了,你不过是执念所生出的心魔罢了,真把自己当作是这梦境的主人了吗?”
景澜向前走了几步,水面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不断有涟漪荡起,如同下起了看不见的雨。无数水纹回荡在水面,水纹扩散开时,她看见那些藏匿已久、不可为人所知的心思,以及种种不甘与怨怼,疯狂而残忍的念头……岁月如一条大河,在往昔与现在之间平静流淌,一念牵动起千千万万浪花,她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光阴的那一端隔空望来。
她低声道:“别回头。”
话音散落在水面,幻象丛生。不过是数十步的距离,却好像已经将前半生度尽。回忆如泥沼般牵绊住她的脚步,过往的一幕幕在兴灭的水纹间好似浮光掠影闪瞬即过,景澜心有所感,低头凝视着其中一圈细小的涟漪,抬手接住了一点雨滴。
深夏草木葳蕤,落日余晖遍洒大地,与云霞辉光相映,形成一股奇异绚烂的光色,将群山笼罩在其中。景澜坐在石阶上,乌发如缎,雪白的面容上一抹淡红晕染。她浅色的眼眸映着天光云影,犹如两枚浸润过溪水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