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涵上下打量卓修然, “你真的是卓修然？不会被夺舍了吧？”

卓修然一听，脸涨的通红。

“我也是有良心的。”

如果他现在跟着夏涵走了，丢下珠珠一只妖。就凭珠珠现在的模样, 必定活不成了。

珠珠虽然是妖怪, 但也为了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怎么能舍弃珠珠，自己一个人。

绝对不是因为他发了誓, 怕后半辈子没有那个生活，忍不住找女人，然后被雷劈死。

好吧，他承认多多少少, 有点这个意思。

但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夏涵看了眼黑鹰。

黑鹰点头，一个纵身就到了珠珠身边, 抓着珠珠的头发将她拎了回来。

珠珠身受重伤，但还没死。

毕竟是妖怪, 身体强悍，跟身娇体弱的人, 比如卓修然, 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珠珠虽然被扯得生疼, 却嘴唇紧闭，一个字都不敢喊。

夏涵正要走，却被芙蓉拦住。

“墨鳞大王。”

夏涵转头看向芙蓉, “有事？”

芙蓉看看身后的那些妖魔, 低声道：“大王能否借一步说话？”

夏涵挑眉。

跟在夏涵身旁楚楚拦住芙蓉，嘴角扬起道：“芙蓉姐姐, 有事你可以跟我说。毕竟我们大王日理万机, 可能没有多少时间。”

芙蓉眼看夏涵要飞出去, 楚楚还站在她跟前，有些急了。

强大凝实的鬼气，将楚楚甩到一边，“大王！”再次朝夏涵冲去。

“我……！”

芙蓉怎么冲过去，怎么被甩回来。

砸在墙上，鬼体不稳，接近涣散。

芙蓉咬牙咽下一口鬼气精华，惊惧地望着夏涵。

她知道夏涵很强，但是没想到，夏涵随手一击，她的魂体就濒临崩溃。

夏涵脸上的表情一改方才的平和，目若寒冰。

“是本王太好说话了，所以才给了你可以随意阻拦本王，随意欺负本王的假象么？”

站在夏涵不远处的老颠摸着胡子的手顿了顿，小声吐槽道：“大王是否对自己有些误解？”

周围的妖鬼人听到这句吐槽，赶忙转头看去，看谁这么勇。

看到是老颠后，不禁给他点了个赞。

老颠感受到这些目光后，尤其是一些妖鬼崇拜的目光后，脑袋嗡的一下子，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

战战兢兢的抬头，瞧见夏涵投过来的那一瞥。

老颠讪笑一声，低下头。

夏涵收回视线，飞上地面。

她看到外面的场景后，还愣了一下。

夏涵原本以为，外面会围着不少妖鬼看热闹。

事实却是，的确有不少妖鬼注意塌陷处，但都躲得远远的。

没想到这些妖鬼还都挺有自知之明，直到夏涵看到一旁有不少妖的血迹，残留的鬼气。

这些妖鬼不是有自知之明，纯粹是被吓得。

夏涵出来以后，楚楚绿衣跟着出来，接着是被夏涵兜着的卓修然，抓着蜘蛛精的黑鹰，吴淞，低着头一个屁都不敢放的老颠。

接着就是抢到送王力和夏侯明上来机会的妖鬼。

王力一个人，身上竟然是被八只手（爪子）托上来的。

夏侯明也差不多。

那些没抢到机会的妖鬼，只能拼了命的往这些妖鬼里挤，就怕出来的晚，被芙蓉将军这个女煞星给杀了。

最终，地下空间，只剩下芙蓉将军，宝掌柜，还有十几头鬼卫。

芙蓉将军的粉面通红，饱含怒气。

宝掌柜叹了口气，就要离开。

身后传来芙蓉将军的声音，“宝掌柜，你就眼睁睁看着西魍鬼市毁于一旦么？”

宝掌柜背对着芙蓉将军，长叹一声道：“芙蓉将军，小老儿从死后，一直呆在西魍鬼市。西魍鬼市就是小老儿的家。”

他转过头，望着芙蓉将军道：“可如果西魍鬼市被毁，不是小老儿的责任。”

宝掌柜表示不背锅，他转身继续走。

“等等！”芙蓉将军再次叫住宝掌柜。

“宝掌柜，就因为你自认不是你的责任，所以你就能眼睁睁看着西魍鬼市被毁么？”

“你对得起大王对你的知遇之恩么？”

宝掌柜没有反驳芙蓉将军的话，而是沉声道：“芙蓉将军，小老儿自知道行太浅，洛亭将军和您又看不上我，所以这几百年，一心扑在百宝阁上，对西魍鬼市的其他事物能不沾手，就不沾手。这么多年对洛亭将军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可芙蓉将军你，也不知道么？”

芙蓉将军盯着宝掌柜，“你什么意思？”

宝掌柜轻叹一声道：“芙蓉将军，鬼九死后，头上的兜帽掉了下，小老儿惊异的发现，小老儿竟然见过这位鬼九。”

宝掌柜的话，让芙蓉将军勃然变色。

“你含血喷人！”

芙蓉将军手一伸，长枪出现在她手心中。

长枪携带着庞大的鬼气，张牙舞爪的扑向宝掌柜。

宝掌柜举起金算盘，抵住长枪。

下一秒，金算盘化作碎片，长枪协同鬼气，刺向宝掌柜的咽喉。

其实芙蓉将军是大鬼，宝掌柜也是大鬼。

可大鬼和大鬼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浮游生物的差距都大。

宝掌柜在芙蓉将军面前，那就是个弟弟。

宝掌柜咬牙闭上眼睛，身体却没有异样。

他睁开眼睛，那个逼在他喉咙处的只剩下不足一米的枪柄，飘在空中。

他低头，地上满是碎片。

“宝掌柜继续说啊？我听着呢。”

宝掌柜闭上眼睛，他赌对了。

他深吸口气，睁开眼睛，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两鬼身边的夏涵，拱手长长一躬。

“多谢大王救命之恩。”

夏涵摆摆手道：“不用，只要你满足我的好奇心就行。”

宝掌柜直起腰来，转过身来。

因为身后有夏涵在，宝掌柜声音的比方才更加的坚定。

“这个鬼九小老儿曾经见过，只是小老儿见到他的时候，并不叫鬼九，而是叫康从，一位落魄的人类修士。”

“当时小老儿化作老翁，回家乡，送小老儿最后一条血脉离开人世。”

一般情况下，鬼的长相会固定在死时的模样。

小鬼时，只能在人类模样和死相之间转换。

等到了大鬼，就可以花费鬼气，调整自己的容貌。

可如此一来，用以维持容貌，需要耗费大量的鬼气。

除非是实力极强，道行极深的大鬼，没多少大鬼愿意浪费那么多鬼气，只为了维持年轻的容貌。

比如宝掌柜。

宝掌柜死的时候，已经六十，须发皆白。

五百年前，那还是封建社会，十五六结婚生子的比比皆是。

六十岁的宝掌柜，不要说孙子了，连重孙子都生了。

宝掌柜刚刚变成鬼，因为还很弱小，经常回家，不仅不会帮助到家人，还会让重孙彻夜哭嚎，至此宝掌柜就不再回家。

后来修成大鬼，能够控制住鬼气外溢时，灵气又开始消减。

宝掌柜让自己活着，让百宝阁运转，就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直到三十年前，一种预感浮现：他最后的一个后人，将要死去。他留下血脉，将要彻底消亡。

宝掌柜过去见了这个血脉最后一面。

亲眼瞧见最后的血脉，魂入地府，转世投胎。

宝掌柜心情复杂，作为长辈，自然不希望自己的血脉消散。

可他已经现在是鬼，血肉不再，只有魂魄长存。血脉后代早已不祭拜他，血脉存在与否，对他并无影响。

可宝掌柜还是去了，心情十分复杂。

回来的时候，宝掌柜看到一个小修者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或许是因为这个小修士的长得有点像他刚刚死去的最后一截血脉，宝掌柜竟然起了恻隐心，竟然上前询问这个小修士。

其中给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小修士，道行实在太少，实力太弱。

宝掌柜虽然战斗力也不强，毕竟是个大鬼。

这样的小修士，几个一起上也耐不了他。

宝掌柜因为实力比小修士强，不怕小修士。

反过来说，小修士看到宝掌柜，却是怕的手脚都软了。

小修士万万没想到，这个大鬼竟然如此和蔼，就像是他的长辈一样，温和的询问他哭泣的原因。

小修士恰好心中的苦闷无处去说，一咬牙，将苦恼说给宝掌柜听。

小修士康从原本并不是散修，他是有门派的。

可他对修炼并不感兴趣，但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感兴趣。

因为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把自己的房子炸了好几次。

如果仅仅是炸自己的房子，修为不怎么精进也就罢了，门派还能忍受。

可他在某一天，他差点将自己门派--一整派，整整齐齐地给送上西天。

正应了那句话：一家人啊，就要整整齐齐。

这下子，门派受不了了。

将康从逐出师门。

康从刚刚被逐出来的时候，满心对门派的怨怼。

伟大成果产生之前，必定要有所牺牲。

何况，他将门派的房子给炸了，但并没有死人，最多有几个人，受了点伤。

就因为这点小事，将他逐出来，康颂十分不忿。

康颂虽然被逐出师门，但修为并没有被收回。

康颂离开的时候，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发誓，总有一天，他会让那些看不起他的师门后悔。

哭着喊着的求着他回去。

到时候，他却只会冷冷一笑，袖子一挥，将这些人轰出去。

让他们痛哭流涕，后悔莫及。

可惜，想象很美好，可现实却是：离开门派后，他因为什么都不会，连饭都吃不起，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在遇到宝掌柜的时候，他因为感到委屈，躲在没人的地方哭泣。

当然，当时康颂描述时，用了春秋笔法，将这件事一带而过，着重描写他的怀才不遇。

宝掌柜忽然想起，芙蓉将军招募奇人异妖的事情。

宝掌柜也是意外得知这件事，但并不打算掺和。

宝掌柜能坐稳鬼市的四把手，是因为芙蓉将军和洛亭将军之间的矛盾，比跟他的，要大多。

而且宝掌柜是西魍鬼王沉睡前，亲自认命的掌柜，只要宝掌柜持身正，这两位就没有理由换了他--就算真的将宝掌柜赶下去，任命谁也是个大问题。

最后一点就是，宝掌柜够弱。

无论是洛亭将军还是芙蓉将军，只要起了狠心，必定能将他给杀死。

因为这几点，洛亭将军，芙蓉将军和宝掌柜之间，形成了脆弱诡异又持久的平衡。

为了自保也好，为什么什么也罢，宝掌柜无论听到谁的消息，都当做没听到。

宝掌柜只告诉康颂：西魍鬼市的芙蓉将军，找奇人异妖鬼，让他去那里试试。

宝掌柜说完后，看出康颂满心不愿意，但当着宝掌柜的面，不敢说。

宝掌柜将后面那句话咽回去--他原本想将康颂捎到西魍鬼市附近。

既然人家不愿意，宝掌柜也不算冷脸贴冷屁股，独自离开。

没想到在半年后的某天，宝掌柜在芙蓉将军的身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时宝掌柜就认出，这个带着鬼面具的人，就是康从。

只是当时的康从一身妖气。

如果不是宝掌柜眼神锐利，见过的妖鬼人很少认错，都没想过这个浑身妖气的小妖，竟然是当初那个小修士。

康从跟了芙蓉将军三四年。

期间康从也跟宝掌柜照过面。

但康从一次也没认出宝掌柜。

当年宝掌柜为了遮掩行踪，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不仅是容貌，连高矮胖瘦都做了伪装。

所以，即使面对面，康从也没有认出，眼前这个宝掌柜，就是当初好心指点他的老鬼。

几年后，康从从芙蓉将军身边消失，至此从未出现在宝掌柜面前。

今天宝掌柜见到鬼九的时候，他是真的没有认出来。

宝掌柜虽然眼神锐利，但架不住鬼九变化太大，遮掩的过于成功。

直到鬼九死后，鬼九露出真容，从鬼九苍老的面容上，宝掌柜才看出康从的影子。

宝掌柜认出康从的时候，一些事情串联到一起，蹦出来的那个猜测，将他炸的七荤八素。

宝掌柜盯着芙蓉将军，道：“小老儿万万没想到，藏在最后面的竟然是您，芙蓉将军！”

夏涵开始的时候，还没有太大的反应，越听越兴奋。

她情不自禁的看向芙蓉将军。

正好抓住芙蓉将军脸上一闪而逝的愤怒惊惧。

如果说，夏涵之前还觉得宝掌柜有点联想太多，此时却是确认了。

夏涵喃喃道：“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夏涵此时有点后悔，后悔杀了洛亭。

当然她并不是认为杀洛亭杀错了，那小子就算真的上当受骗了，他也可以选择不做。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夏涵只是想看看洛亭听到宝掌柜的话后，会有什么反应。

洛亭将军一向自视甚高，如果知道自己被芙蓉将军玩弄于股掌之中，必定受不了。

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同时，也再次验证了老颠的占卜结果。

鬼九发誓都用的假名，自然誓言不成立。

夏涵道：“我来给你们总结一下哈。”

她掰下食指，道：“某年的某一天，芙蓉将军得到了一个祭坛图，这才着急召集奇人异鬼妖，来帮你破解。期间你招了多少妖鬼人，最后这些妖鬼人又到了哪里，这里就不多推测了。就说，最后留在你身边的只有康从，也就是鬼九。”

芙蓉将军站在原地，双唇紧抿，不发一言。

夏涵又掰下一根手指头，“因为康从研究出什么，看到结果后，你不想自己出手。干脆就想办法，让这个祭坛图纸被洛亭将军得到。又想办法，将鬼九送到洛亭将军身边。”

“本王猜测，你送到洛亭将军身边的那个祭坛图纸，大概率不是原版，某些关键的东西，被你藏了起来。”

夏涵又弯下无名指，“第三步。等到祭坛成型，祭奠开始，你就可以利用洛亭没有得到的部分，从洛亭手中，夺取祭坛的控制权。

至于最终，你是真的忠心耿耿的复苏西魍鬼王，还是依仗祭坛吞噬了西魍鬼王，我就不知道了。”

夏涵说完，只觉得神清气爽。

不枉费她先被装到口袋里，又被扔到洛亭面前装弱小了那么长时间。

芙蓉将军冷笑一声道：“墨鳞大王给别人定罪，越需要编造莫须有的罪名么？”

她走到祭坛旁边，一拳砸在祭坛上，望着夏涵，眼位都红了。

“墨鳞大王想要西魍鬼市，我自然可以理解。但我奉劝您一句，不要占了里子，还想要面子。”

夏涵等着芙蓉将军说完后，被逗笑了。

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不知何时站在夏涵身后的楚楚，轻笑道：“将军真有意思。奴婢大王想杀你还需要编造理由么！”

夏涵擦擦眼角，道：“果然还是楚楚最了解本王。”

“至于，西魍鬼市？”

下一瞬，夏涵出现在芙蓉将军身前。

“你们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隐瞒你们大王还未醒来，甚至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的事实。不就是因为，只有西魍鬼王在，西魍鬼市才是西魍鬼市。”

“西魍鬼王没了，西魍鬼市就是那无根的云烟，一吹就散。”

夏涵话音一落，芙蓉将军脸色变得更难看。

因为夏涵的话，说到了最根本的点子上。

他们为什么千方百计，隐瞒西魍鬼王从未回归的假象，就是为了西魍鬼市。

更加准确的说是，为了他们自己。

只有西魍鬼市存在，他们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

如果西魍鬼市不存在，他们只是大鬼而已。

当时，佘蛟探查西魍鬼市。

一直不和的洛亭，芙蓉，宝掌柜同时拿出他们掌握的那部分，组成真正的、西魍鬼王留下的后手，将佘蛟给打出西魍鬼市。

可也正是那次，洛亭芙蓉宝掌柜，才知道在真正的顶尖大妖面前，他们三鬼有多弱小。

那次，虽然将佘蛟给打败，将她赶出西魍鬼市。

西魍鬼王依旧还活着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可只有芙蓉他们三鬼，才知道此时的西魍鬼市只是表面光，内里比之前还要虚弱。

在夏涵的目光下，芙蓉将军无可遁形。

惊惧慌乱，扯下最后她最后一块遮羞布。

芙蓉将军鬼眼通红，咬牙道：“我已经受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难道也是错么？”

“如果西魍鬼王心里有我们这些属下，怎么会什么都不说，就自顾自的陷入沉睡，让我们无比的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