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婵:“你当真要与我和你父亲断绝关系。”
“是的,”穆昭朝一边剥着松子,一边道:“若是你不信,我们可以去官府过文书,从此以后,我是生是死,与穆夫人和穆伯爷,再无瓜葛,如此,穆夫人可放心了?”
“我、我……”
林月婵我了半天,最后哇地吐了一口血。
穆昭朝看也不看,继续剥自己的松子。
这套对她没用。
她心又硬又狠。
不过穆昭朝还是冷笑了声道:“穆夫人若是身子不适,还是赶紧回去看大夫,免得再让我落个逼死生母的罪名,再死一次,我可没命再活一次了。”
原本林月婵看着自己都吐血了,依然没有什么反应的女儿,心如死灰,听到这话,眼睛登时一亮:“你、你还认我是你的生母?”
“我当然不认了,”穆昭朝知道她什么意思,只淡淡道:“但外面的人还是会这么认为,我只是阐述一下事实,所以我才说,我们要去官府过一下文书,彻底脱离关系,以后谁也碍不着谁的事。”
“昭朝,”可能是痛得过了劲,再加上又已经痛了这么长时间,林月婵突然就有些免疫了,稍稍能呼吸得顺畅了些:“我只想问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和你父亲,我没有要狡辩什么,之前的事,是我和你父亲对不起你,你想要我们做什么,怎么弥补,我都会答应,只要你开口……哪怕你想要我用命来偿还你所受的委屈和痛苦,我也都答应你。”
穆昭朝只觉得可笑:“你的命?呵呵,你很清楚 ,我不会要你的命,这种承诺没有意义,不要再说了,平白让人恶心。”
没等林月婵开口,她又道:“而且,我要你的命干什么?要你的命,我以前受的委屈和屈辱,就都能抚平了?”
说着,她转头平静地看向林月婵:“我当时的痛苦,和绝望,你现在就能把它们从我的记忆和过往里,消除掉?并不能,我的痛苦和绝望,依然在这里……”
说到这里,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很痛的,比你现在要痛苦千百倍,你们任何人都偿还不了。”
林月婵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儿竟这般油盐不进。
她就没有感情么?
可她明明跟初元关系挺好的,还给初元做衣服,给他做吃的。
怎么偏偏,就对他们心这么狠?
做错了,道歉、认错,弥补都不行么?
她面无表情看着林月婵:“我只想和你,和穆伯爷,还有穆二小姐,此生再无瓜葛,哪怕路上遇到,都是陌生人视而不见,这话我的够明白了吗?”
“可你始终是我和你父亲的亲生女儿。”林月婵抓着这一点不放。
现在唯有这一点,是她能完全站住的,也是她最后的稻草。
“去官府过文书,”穆昭朝道:“去不去?现在就可以去。”
林月婵心底已经生出了绝望的无力感。
明知道昭朝厌烦他们,甚至恨他们,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闭了闭眼,使出最后的杀手锏:“我和你父亲,把朝阳送走,这样……可以了么?”
穆昭朝好笑地看着她:“算了罢,穆夫人和穆伯爷这么不情愿,到时候再把逼走穆二小姐的罪责强加到我身上,要我再死一次吗?那可不行,我现在惜命得很。”
听到这句‘再死一次’,林月婵眉头动了动。
刚刚她就说了什么死了一次了,什么没了一条命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里困惑到了极致,再加上实在没有办法了,林月婵直接问出了口:“再死一次,到底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穆昭朝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我在平昌伯府已经被你们折磨死了一次,所以不要再用生育之恩来要挟我,命已经还给你们了,现在的我谁也不欠。”
林月婵脸色惨白,眼里带着难以置信:“你、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那次……”穆昭朝沉吟道:“从池塘捞上来,太医都去看穆二小姐了,也没人管我,还禁我足,也不让厨房送吃的,我就死了。”
林月婵一脸‘你现在明明好好活着’的表情盯着她。
穆昭朝眉头挑了下继续道:“可能是老天爷看我太可怜了,就又给了我一次生命,活过来前,老天爷问我,若是放我回去,再给我一次活命的机会,我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
“我就问老天爷,有什么区别?”
“老天爷说,若是还跟以前一样,那就没必要回去受苦了,因为那个样子的我,活不长的,以后还会死。”
“我当然不想死,谁有不想活着呢,于是我就跟老天爷说,活过来后,我就再也不跟以前一样了,我会好好活着,老天爷就让我活过来了。”
话落,她看着林月婵:“你不觉得,我坠池塘醒过来后,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么?”
林月婵:“……”确实是完全不一样了,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穆昭朝又道:“那是因为我死过一次了,经历过生死时刻差点死掉的人,总是会对生活大彻大悟,我已经想明白了。现在是穆夫人和穆伯爷没想明白。”
说完,穆昭朝静静看着林月婵:“你们的女儿已经死了,你们亲手杀死了她。现在的我,只是我自己,和你们再无瓜葛,也不想和你们再有什么瓜葛,别再来打扰我。”
林月婵整个人摇摇欲坠。
原本听她说什么老天爷,还只当她是在胡说八道,但后面听她说什么‘差点死掉’,林月婵再次吐了一口血。
她真的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她只想自己的亲生女儿在身边,也不行吗?
她改还不行吗?
可她说,是她和存山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女儿,这简直就是在诛她的心剜她的肉。
“穆夫人还是请回罢,”穆昭朝淡淡道:“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们任何人。”
说着,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看就烦,还很恶心。”
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说恶心,林月婵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她到底还是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女儿对他们当真是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了。
无论他们做什么,她都不会再认他们。
现在也就只剩个血缘关系在,真逼她……逼不了的。
她都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拒绝她进庄子,不见她。
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
真逼急了,只怕……初元也要与他们决裂了罢。
想到这里,林月婵脸色更白,身子也抖得更厉害了。
她静静站了好半晌,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抽空,都没等来女儿一个眼神。
她闭了闭眼睛,想说,那好罢,那就这样罢,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但张开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哑然半晌,终于两泪横流。
她、她不过是一时没想明白,犯了一些错,怎么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昭、朝……”
好不容易开口,想再喊她一声,却只喊出了嘶哑的气声,压根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
见她看都不肯看她一眼,林月婵便闭上了嘴,就站在那儿,任由泪水奔涌而下。
穆昭朝知道林月婵在哭。
可若是哭有用的话,穆昭朝又何至于走到那般境地?
又何至于年纪轻轻就孤零零死去。
自作自受而已,不值得同情。
良久,久到穆昭朝把一大盘松子都剥完了,林月婵还是站在那儿继续哭。
穆昭朝又有点烦了。
她又不是穆存山,冲她哭什么?
以为她会怜香惜玉?
林月婵哭了好一会儿,视线都有些斑驳了,她这才从悲痛中,找回自己的嗓音,只是嗓音嘶哑得厉害:
“昭朝……”
她终于还是如愿,又喊了她一声。
“虽然,你不肯认我和你父亲了,但在我们心里,你始终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该给你的,我们还是会给你的……哪怕你不稀罕,我们也依然会给你,我和你父亲已经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了。”
穆昭朝把离她远一些的核桃端到了自己面前,继续剥。
听到林月婵这么说,她也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能给她的,她也并不稀罕,她的有家山庄吸金能力强的很,现在她挣的钱都足够她舒舒服服花一辈子了呢,更别说,她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庄子也还在继续给她挣钱,平昌伯府的那点资产,她已经看不上了。
说不定再过两年,平昌伯府的资产都不如她呢。
至于平昌伯府的东西,会如何处置,有哥哥这个伯府世子在呢,再怎么着也落不到旁人手里。
至于穆朝阳,他们爱给她什么给她什么,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也不值得她浪费一个眼神。
有这个功夫好好睡一觉养养身体,或者赏赏花,陶冶情操,多好?
见女儿不搭理自己,林月婵又痛心地站在那儿看了会儿,最后垂下头,面如死灰地离开。
她一出来,外面守着的丫鬟便惊呼一声:“夫人!”
两人忙上前扶着林月婵,脸色苍白就算了,怎么嘴角还有血渍,又吐血了?
两人吓坏了。
偏厅里,正在跟林老夫人保证,一定会尊敬大小姐,绝对不与大小姐争抢,只要大小姐肯回家,肯原谅父亲母亲,她什么都可以做的穆朝阳,听到外头的喊声,忙要出来查看。
“朝阳,”林老夫人喊住她,一脸看透世俗的表情道:“你刚刚说,不与昭朝争,只要昭朝肯谅解,什么都可以做,若是让你离开平昌伯府,解除与正清的婚约,你也肯?”
穆朝阳一下就被问住了。
她脸色煞白,眼眶通红,咬着唇看着林老夫人。
这个被她喊了十三年外祖母的人。
她明明以前也是那么疼她,现在却……
林老夫人也没催,见到秦妈妈进来,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月蝉没事,她便也安心了,只是看着穆朝阳。
穆朝阳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含着泪点头:“若是这样,大小姐肯原谅父亲母亲,我愿意。”
林老夫人犀利的视线稍稍缓和了些。
能到这一步,倒也还行。
但林老夫人清楚得很,就算朝阳被送走,解除与正清的婚约,昭朝也不会回头了。
她要的不过是朝阳的一个态度,这关乎到,她日后要以和种态度对待她。
倒也还算明事理,懂恩义。
只是可惜了。
昭朝的心已经被伤没了。
月蝉想要的总归是一场空。
她老了,儿女的事,她也操心不了几年了,就这样罢。
穆朝阳压着慌乱的心绪,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外祖母没再问自己什么这才行了个礼,白着脸道:“外、外祖母,我去看看母亲。”
林老夫人点了点头,有些无力地道:“去罢。”
穆朝阳忙转身出去。
一出门眼泪就掉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欢喜。
刚刚外祖母实在试探她,她通过了。
当然就算外祖母真的拿住了她的话,非要她和正清哥哥解除婚约她也不怕。
正清哥哥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这么一天,跟她保证过来,就算解除了婚约,他也还是会想办法娶她,让她不要担心。
外祖母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外祖母了,哥哥也对她……她现在只剩正清哥哥了,还好正清哥哥没有抛弃她。
她一边哭一边跑,见母亲嘴角衣摆都带着血迹,脸色也白的吓人,穆朝阳着实吓了一跳。
到底跟大小姐谈了什么啊,怎么会这个样子?
见母亲虚弱地神色,还有眼底的悲痛,穆朝阳一下就懂了,没谈拢。
她想了想,咬牙冲屋里道:“大小姐……大小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是实在生气,就都怪我罢,父亲母亲真的很后悔,真的很在乎你,他们真的希望你能回家,大小姐、大小姐要怪就怪我一个人,我全都担了,大小姐要怎么我都行,打我骂我都行,只要大小姐消气……”
痛心不已的林月婵,听着朝阳这样说,不禁又有些许欣慰。
她想让朝阳别说了,没有用,也不用这么把过错都归到自己身上,原本也不能全怪她,她伸手拉了朝阳一下,只是因为这会儿气力全无,手都抬不起来,更发不出声音。
穆昭朝听着外面穆朝阳的呼喊声,登时无语至极。
跟她有什么关系?
大声吵嚷,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乖巧懂事,自己是个冷血无情又不讲情面的?
穆昭朝甚烦。
眼看着穆朝阳就要冲进屋跟穆昭朝当面道歉,丹若和桃枝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默契十足地拦住了她。
这么疯疯癫癫冲进去,伤到大小姐怎么办?
而且大小姐并没有说过要见她,她们也清楚大小姐最讨厌的人是谁,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冲进去。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你出来啊,你都怪我罢!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
穆昭朝听得心烦。
她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但也不能容忍穆朝阳在她面前这么装白莲,反衬自己。
她原本不想见的,也不想搭理穆朝阳,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穆昭朝放下手里的核桃,冷下脸,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穆朝阳被丹若和桃枝拦着,还在那儿痛哭着要让自己打她骂她。
“穆朝阳,”穆昭朝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不要再嚷嚷了,吵得人头疼。”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穆朝阳,一下子就被这话给镇住了。
吵、吵得人头疼?
是在说她聒噪吗?
不、不是,关注点不应该是……她一个承担过错吗?
穆朝阳愣在那儿,瞪大了眼睛看着穆昭朝。
穆昭朝冷淡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打你骂你做什么?”穆昭朝看着穆朝阳,好笑地问:“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有多通情达理识大体,我有多不可理喻了小心眼吗?”
穆朝阳顿时被问懵了。
她是有一点点这样的打算……不,她没想过要表现大小姐不可理喻小心眼,她只是想、想……她是识大体的,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压根没有想过,她这么做,会给大小姐带来了困扰。
“又想说你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没有想那么多?”穆昭朝看着她,平静地说出了她心里所想。
这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人都看向了穆朝阳。
她们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穆二小姐此举,不就是把穆大小姐推上了风口浪尖么?
她有多好多识大体,就反衬得昭姐儿越不堪啊。
这心思……藏得好深啊!
穆昭朝也看出来了,穆朝阳就是茶而不自知。
这种其实最可恨。
用最无辜的眼神看着你,说自己真的不知道,又不用遭受道德的谴责。
啧。
既得利益者,承受自己不该承受的皇冠,那就担着这皇冠随之而来的痛苦罢。
都是她该得的,没有什么她也是无辜的,她并不知情。
她没有不无辜,前十几年不知情,后面这一年多,也不知情?
不过是有私心罢了。
若穆朝阳不搞这一出,穆昭朝真不想搭理她。
但她非要找她不痛快。
那就对不起了。
她今日心情正不好呢。
你撞枪口了!
“不要再用你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了,”穆昭朝淡淡道:“我不是穆夫人穆伯爷,也不是林大少爷,不会动恻隐之心的,你也别在这自作主张,让我打你骂你……我何时说过要打你骂你了?大庭广众,你这是污我清白。”
院子里众人,听到这话,更清醒了。
是啊,昭姐儿何时说过要打她骂她了,这心思,可真的歪得不行!
这不是在往昭姐儿头上泼脏水吗?
她们原先,都看错了!
原本进气少出气多,快要撑不住的林月婵,听到这话,登时愣住。
包括听到动静,从偏厅走出来的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眯眼,瞧着穆朝阳瘦弱惹人怜的背影……这门婚事,必须得解除了!
作者有话说:
阿岭:红口白牙污人清白,可恨!
妹控达人穆初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