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来了。

李槐愣了愣，随即跳脚破口大骂：“阿良！干你娘！我前年的年夜饭，就能用筷子偷偷蘸酒喝了，那可是咱们小镇最厉害的烧酒，连我爹都说我酒量随他，谁不知道我爹是小镇喝酒最凶的汉子，再说了，我从去年春开始，每个月就要被我爹丢在药酒桶里泡着，低头就能喝到酒，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陈平安小心翼翼抓住铜铃把手，朱河牵马与之并肩而行，“大者为钟，小者为铃，如果是仙家器物，大多有辟邪护宅的作用。寻常百姓家宅喜欢在檐下悬挂风铃，自然更多是装饰，如果是专程从寺庙道观请来，经由高功大德之士的经文护持，应该确实可以遮挡煞气，蓄留福荫。”

朱河看到少年轻轻摇晃铜铃，朱河哈哈大笑道：“若无妖物靠近，里边两颗铃铛不易撼动，所以就不会有铃声传出了，要不然白白让主人整天疑神疑鬼，岂不是遭了大罪？”

河婆妇人直截了当道：“一人一样见面礼，交出来后，如果我觉得不错，便亲自带你们去小镇西边的大山。”

阿良啧啧称奇道：“真没想到我路边随便认了个老丈人，还挺不一般啊，李槐，你爹姓甚名甚，说不定我这边的朋友认得。”

走在队伍最后的少女朱鹿，更是心不在焉，好似离乡越远，思乡越浓。

一想到这些，她便心稳许多，竭力让自己面容平淡，装模作样坐在大石崖畔，冷冷望着溪水对岸的五位妖物，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身披蓑衣，如人间喜好游山玩水的年迈儒士。有衣裳艳丽惹眼的丰满女子，一双勾人心魄的桃眼眸。有稚童小儿手持紫竹手杖，眉眼深沉。还有一双妖气最重的年轻少年少女，眼神怯生生，躲在蓑衣老人身后，不敢正眼看人。

阿良赶紧在腰间别好酒葫芦，“年纪太小，气府尚未成形，不宜喝烈酒，否则会坏了你的根骨。”

李槐突然沉默下来，病恹恹独自走远，不愿意搭理阿良。

少女心思情怀，如山风如水雾，不可捉摸。

相传这曾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只是如今神仙神仙，神祇除了那些被供奉起来的金身泥塑，一尊尊死气沉沉，早已难见真身，倒是市井巷弄的黄口小儿，也晓得山上住着许多仙人。不过朝廷以玉书金字敕封的山水正神，哪怕不是高高在上的五岳正神，在种类驳杂的山鬼精魅眼中，除非修为境界高出对方太多，否则哪怕只是小河河婆、小山土地，依旧是高不可攀、不容得罪的“官家贵人”。

阿良头一回饶有兴致地仔细打量起李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竟然是被人以相当不俗的武学神通，故意遮掩了孩子的体内气象，如今阿良想要看，自然便没了那些迷障，于是在斗笠汉子的视野中，便呈现出一副玄妙另类的山水形势图，去其皮肉，只看全身窍穴景象和气血游走，隐约有淡紫气升腾，山脉雄健且牢固，水势汹涌且平稳，最终在一座窍**百川汇流，气蒸大泽，不容小觑。

朱河接过水壶，大大咧咧回复一句，“小姐，这本就是分内事。”

之前她躲在瀑布顶部的溪水当中，举目远眺，那五人来势汹汹，架子摆得很足，一个比一个像神仙中人，差点就要让她生出退避三舍的怯懦念头。只是后来那五个妖气轻重不一的家伙，不知为何吓得屁滚尿流撒腿就跑，如此一来，不管那五位为何而退，总之她就再无惧意了，心中反而只剩下讥讽和洋洋得意，自己如今不但正儿八经为圣人阮师做事，为他的铸剑用水加重阴寒之气，还是曾被秀秀姑娘那条火龙踩在脚底下、还能劫后余生的角色！

越是如此高于俗人一头，她骨子里深处，越是惧怕杨老头和姓阮的小姑娘，因为这两人，仿佛随手就能毁掉她现在的一切。

一炷香过后，五位“山林野修”沿着溪水向龙泉县行去。

再也不是毙命之时老妪模样的长发妇人，眯起眼，望向铁符河对岸做贼似的五人。

除了宁姑娘那把能够自己飞来飞去的剑，朱河手中的铜铃，是陈平安近距离亲眼见过的第二样法宝，所以就看得格外专注。

河婆，河神，一字之差，无论是地位还是修为，皆是云泥之别。

李槐试探性问道：“给我喝一口？”

半身露出龙须溪水的妇人，身上则多出了五件东西，其中就有那根原本稚童手持的紫竹小杖，晶莹剔透，灵气充沛。

山林野修，算是这些妖物的常见自称，一般都是遇上了修行高人后的自谦语气。

李宝瓶递过去一只水壶，笑道：“朱叔叔辛苦了。”

那持杖稚童愤懑出声道：“她如今神位不过是最低贱的河婆而已，咱们客气尊称一声河神，已是给她天大颜面，竟然还敢当面索贿，就不怕事后大骊朝廷一纸令下，就让她打回原形，孤魂野鬼也做不得吗？！”

阿良忍俊不禁道：“小崽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妖精鬼怪，遇人避让，遇神跪拜。

陈平安目不转睛看着朱河手中那只震妖铃。

妇人可是小镇杏巷的骂街高手，加上大仙杨老头给她透过一些底，哪里会怕这些恐吓，反而清晰看出了那帮人的色厉内荏，便底气更足，抬手一挥，冷笑道：“那就速速滚远，胆敢靠近龙须溪百丈之内，就算你们忤逆大骊川流正统，到时候看谁吃不了兜着走！”

在溪水中游曳的妇人暗自窃喜之余，突然有些莫名伤感。

如果自己孙子还在杏巷住着就好了，这些好东西都能一股脑儿送给他。

只是不知牛年马月才能见着孙子了，而且听说修行路上，一不留神就误入歧路，身死道消，真正成长起来的幸运儿，凤毛麟角。

一想到这个，河婆便有些兴致不高，身形一闪而逝，潜入河底，在水中悄然呜咽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