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鹿其实是最气恼愤怒的人,可当她看到那条黑蛇后,少女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二境巅峰的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与那种怪物对峙的勇气,哪怕一步,只是一步,她也没有胆量踏出去。
自习武第一天起就对江湖充满憧憬的少女,这一刻充满痛苦和悔恨。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那张平时颇为自傲的脸蛋,早已满是泪水。
朱河瞪大眼睛,肝胆欲裂。
势大力沉的倾力一击,爆发出铁锤砸巨钟的雄浑声势。
老翁眼珠子突然滴溜溜乱转,猛然站起身,扬起脑袋望向那条黑蛇,惊喜道:“这武人莽夫的皮肉肯定糙得很,你是为了身后那些皮滑肉嫩的小娃娃们来的,因为他们一个比一个灵气十足,对不对?”
衣衫褴褛的白衣老翁眼神痴呆,呢喃道:“大道难料,不过如此。”
黑蛇缓缓直起腰身抬升头颅,腹部露出一双小爪,如世俗王朝藩王蟒服上所绣图案的四趾,而非帝王龙袍上的那种五趾。
绿竹老翁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水缸大小的蛇头被一拳砸得摔在石坪上,扬起无数尘土。
眼角余光之中,白蟒身躯一拱,骤然发力,对他女儿朱鹿发起攻击,那张血盆大嘴,触目惊心。
林守一开始有些焦急,左右张望。
朱河突然低下头,看到一个身高不及腰部的矮小老头,邋里邋遢的白发白须,手持一根幽绿竹鞭拐杖,正在狠狠打着朱河的小腿,像是撒泼泄愤的无赖。等到朱河低头后,老翁与他对视片刻,悻悻然收回手,退后数步,沙哑开口:“晓不晓得东宝瓶洲大雅言?”
它们极其狡猾奸诈,一开始对于能够造成威胁的修士,轻易不去招惹,只拣选那些落单的旅人商贾下手,而且次数绝不频繁,多在暴雨大雪天气里出洞杀人,数百年来,凭借着自身天生的长寿,一点点积攒肉身实力,耐心等待证道机缘的到来,一次次精准捕杀目标,也开始有意挑选那些入流的武人和练气士下嘴,使得它们的实力攀升,越来越快,以至于连一山土地都成了它们梦寐以求的盘中餐,早期双方其实相安无事,土地奈何不得它们为祸一方,它们也抓不住泥鳅一般滑溜的土地老翁。
老翁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抬臂擦拭眼泪,悲愤欲绝,最后用竹杖使劲敲打地面,“有本事自己去跟那些畜生厮杀啊,干你祖宗十八代的王八蛋玩意儿!用一张破符,非要把老子揪出来,想躲都没法躲,结果要跟你们这帮挨千刀的家伙一起葬身蛇腹,殉情啊?老子是二八娇娘,还是徐娘半老咋的,你难道就好我这一口啊?!啊?!大声告诉我!干你祖宗……”
剧烈冲击之下,黑蛇脑袋往后一个晃荡,上半身直起的庞大身躯也随之后仰几分。
武人朱河根本顾不得这些,眼前这条悠悠然晃动头颅的黑蛇,就已经带给他近乎窒息的威慑感。
一条身躯略显纤细的雪白蟒蛇,悬停在悬崖外不远处的高空,它并无生出四爪,但是一双近乎透明的翅膀正在飞快振动,它一双阴沉眼眸,死死盯住少女朱鹿,一次次吐信,不断有白色浓稠蛇涎坠落,简直就是老饕在垂涎一道美味。
朱鹿望向父亲的背影,她其实比李槐更加担心。
老翁仿佛认命了,一屁股坐地上,丢了那根相依为命的竹杖,捶胸蹬腿,嚎啕大哭,“造孽啊,堂堂一山土地老爷,到头来被畜生欺负到这般田地,这日子么得法子过了啊……”
极其久远的岁月里,曾有两位得道仙人联袂腾云驾雾,兴致偶起,降落此山,弈棋于山巅,一人拂袖即削去山头,手指作剑,划出纵横十九道,一人捏土灵为黑棋,抓云根为白棋。双方手谈月余,双方每落一子,棋子即生根化为天地生灵,黑棋为黑蛇,白棋为白蟒,盘踞于山巅棋盘之上纹丝不动,白子被吃,便被附近黑蛇吞食入腹,反之亦然。
石崖峭壁外的空中,一阵嗡嗡声响刺耳响起。
原来黑蛇先前两次故意示弱,只是为了这一次快若闪电的扫尾做铺垫。
可这一趾之差,对山巅众人和自称土地的矮小老翁而言,实在可以忽略不计。
被这头畜生凝视的朱鹿,只觉得双腿一软,全身无力,她虽然没有跌倒,但是呼吸困难起来,少女心知肚明,别说出拳退敌,就是动一下手指头,都已是奢望。
唯有李宝瓶眼神越来越坚定,小姑娘虽然满头汗水,可仍是高高抬起下巴,毫无惧意。
李槐实在忍不住了,大骂道:“就你这种货色,也配做土地山神?!老天爷又没瞎眼!”
黑蛇骤然头颅撞向朱河。
老翁又问:“那么大骊官话呢?”
老翁越说越兴奋,唾沫四溅,大笑道:“吃吃吃,尽管吃,吃饱了,你就终于能够成就墨蛟真身,再也不用惦记我这点臭皮囊,到时候小老儿当我的大骊棋墩山山神,你争取做你的走江龙,在走江之前,这儿依旧你是山大王,一样能够在小老儿头顶上拉屎撒尿,所以你现在吃我没意义嘛,吃了虽然是能增长丁点儿修为,可小老儿我毕竟是土地神祇之一,对你将来走江入海为龙,也是一个大坎,因为那些江河湖水的正神们,一定会同仇敌忾,一路上不断给你下绊子的……”
朱河到底是五境武人,胆气十足,再者也容不得他退缩半步,身后就是自家小姐,更有自己女儿,这个男人已经不敢擅自转身,竭力怒吼提醒道:“朱鹿!小心身后崖畔,还有一条畜生躲在暗处!”
虽是畜生,它的眼神却极其似人,促狭玩味地望着须发打结乱如麻的白衣老翁,好像在说猫抓耗子这么多年,总算逮着你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位草鞋少年一刀刚好砍断白蟒左边翅膀!
但是少年也一样被身躯倾斜的白蟒狠狠撞得倒飞出去。
石坪下的山脊某处,斗笠汉子坐在一棵老松横出悬崖外的枝干上,小口喝着酒,面无表情。
他扶了扶斗笠,呵呵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