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昔年大篆王朝的护国武夫顾祐,最重规矩。再就是只要他选择出拳杀人,必然挖地三尺,斩草除根。
顾祐思量片刻,“很简单,我放出话去,答应与嵇岳在砥砺山一战,在这之前,他嵇岳必须杀绝割鹿山,给他一年期限好了。嵇岳在猿啼山的那帮徒子徒孙,一定会很高兴,可以跟你们玩猫抓耗子的游戏。”
老人布鞋一脚踏出,随后六步走桩瞬间走完,一拳递出。
一位元婴修士金丹元婴齐齐粉碎后的激荡气机,声势之大,原本足可媲美一道陆地龙卷,但是被顾祐随手便拍散。
那么天地间,就会立即多出一位极其强大的阴灵鬼物,非但不会被罡风吹了个灰飞烟灭,反而等同于死中求活。
距离山头颇远的其余五人,顿时噤若寒蝉,纹丝不动。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撼山拳。
连拳架都没有拉开,不过身上拳意愈发纯粹且内敛。
陈平安沉声道:“顾老前辈,我真心觉得撼山拳,意思极大!”
老人拍了拍那位年轻人的肩膀,“顾祐的九境三拳,分量当然还是可以的。”
七境八境死家乡,山巅境死本国。十境止境死本洲。
顾祐沉声道:“坐着学拳?还不起身!”
不过这些言语,多说无益。
陈平安摇摇晃晃,走上斜坡,与那位止境武夫并肩而行。
顾祐说道:“拿过几次武夫最强?”
撼山拳也教这个?我这个撰写拳谱的,怎么都不晓得?
顾祐语重心长说道:“到了北边,你要小心些。不提北方那个老怪物,还有一个山巅境武夫,都不算什么好人,杀人随心。你偏偏又是外乡人,死了还会将一身武运留在北俱芦洲,他们如果想要杀你,就是几拳的事情。你要么临时抱佛脚,学一门上乘的山上逃遁术法,要么就不要轻易泄露真实的武夫境界。没法子,人好人坏,都不耽误修行登顶,武夫是如此,修道之人更是如此。一个追求拳意的纯粹,一个道心求真,规矩的束缚,自然还是有的,但是每一个走到高位的修行之人,哪有蠢人,都擅长避开规矩。”
宝瓶洲的崔诚,曾经单枪匹马游历过中土神洲,虽然听闻下场极其惨烈,但哪怕是在顾祐这样最拔尖的别洲武夫眼中,亦是真豪杰了。
再换走桩,向别处递出一拳,又换走桩,依旧是一拳朝天而去。
顾祐又问道:“你现在跟我口口声声说什么割鹿山的规矩,希望我遵守,那么我的规矩,你们为何不放在眼中?对方是一个我出拳而没杀的人,你们又明知我的身份,你们连隐忍几天都不乐意?难道说一定要我站在这里,与你们说出口的规矩,才是你们可以懂的规矩?”
顾祐摇头道:“如此说来,比那中土同龄人曹慈差远了,这家伙次次最强,不但如此,还是前无古人的最强。”
顾祐问了一个问题,“我若是半路上遇到你们,会不会一拳打死你?”
陈平安盘腿而坐,双手撑在膝盖上,“那就容晚辈向前辈学一学天底下最正宗的撼山拳!”
再广袤的平原,总会遇到山。
顾祐笑问道:“那怎么说?”
好话憋在心里,也不坏,说出口,自然更好。
双方拳法高低不去说,既然没打过,顾祐就不会有对崔诚有任何钦佩,在这之外,只说岁数和作为,尊称崔诚一声崔前辈,没问题。
额头处被一缕罡气洞穿,一位纯粹武夫出身的割鹿山刺客当场毙命。
世事复杂。
所以顾祐可以无比确定,一旦这个年轻人死了,自己若是又对他的魂魄听之任之。
不单单是顾祐以十境武夫的修为递出三拳而已。
陈平安苦笑道:“三拳足矣,再多也扛不住。”
就像顾祐所说,许多分心,自己只会浑然不觉。
陈平安无奈道:“以头点地而走?”
陈平安抱拳道:“宝瓶洲陈平安,见过顾老前辈。”
豪言须有壮举,才是真正的英雄。
在洒扫山庄隐姓埋名多年的老管家,吴逢甲,或者撇开横空出世的李二不说,他就是北俱芦洲三位本土十境武夫之一,大篆王朝顾祐。
顾祐说道:“这次我是真要走了,剩下三个,留给你喂拳?”
顾祐突然说道:“崔诚拳法高低不好说,喂拳实在一般,若是换成我顾祐,保证你陈平安境境最强!”
陈平安嘴唇微动,但是有些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关于纯粹武夫,崔前辈曾经提及过一个笼统说法。
老人说道:“我叫顾祐。”
顾祐就落在一座山头之上。
顾祐微笑道:“真是个不知道疼的主。”
陈平安只是缓缓起身。
反正一时半会儿不会动身,陈平安干脆就想了些事情。
顾祐说道:“死仇,双方必须死一个的那种。”
元婴修士不知这位十境武夫为何有此问,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当然不会。”
这就不是一般的“怕死”了。
陈平安咧嘴一笑。
止境武夫哪怕压境以山巅境出拳,对于他这位小小六境武夫而言,不还是重得不行?
事实上,这是顾祐觉得最奇怪不解的地方。
顾祐突然说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个撼山拳的老祖宗,都不知道原来走桩、立桩和睡桩可以三桩合一而练。”
那小子不是受了重伤吗,怎的还有这么敏锐的直觉。
他此次露面,就是要这个曾经走过洒扫山庄那座小镇的年轻武夫。
恐怕天地间,也就只有眼前这个来自宝瓶洲的外乡年轻人来说,才唯一合理。
陈平安笑道:“慢慢来,九境十境左右,好歹还有机会。”
顾祐双手负后,转头望向一个方向,叹了口气。
六位面覆雪白面具的黑袍人,只留一位站在原地,其余五人都快速散落四方,远远离开。
这位割鹿山刺客摇头道:“割鹿山的规矩,自祖师开山以来,就不曾破例……”
顾祐缓缓说道:“若是我出拳之前,你们围剿此人,也就罢了,割鹿山的规矩值几个破钱?但是在我顾祐出拳之后,你们没有赶紧滚蛋,还有胆子心存捡漏的心思,这就是当我傻了?好不容易活到了元婴境,怎么就不珍惜一二?”
唯有真正经历过生死,才可使得近乎瓶颈的拳意更加纯粹。
陈平安知道。
陈平安取出竹箱搁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边,再拿出养剑葫,慢慢喝着酒。
顾祐沉默片刻,“大有道理。”
顾祐说道:“还好意思问我?”
甚至不在体魄、神魂,而在拳意,人心。
顾祐停顿片刻,自顾自道:“当然是厉害的。所以当年我才会伤及体魄根本,躲了这么些年,说到底,还是自身拳法不够高,止境三重境界,气盛,归真,神到。我在十境之下,每一步走得都不算差,可跻身止境之后,终究是没能忍住,太过希冀着争先进入那个传说中的境界,哪怕当时自己不觉得心境纰漏,可事实上依旧是为了求快而练拳了,以至于差了许多意思。小子,你要切记,跟曹慈这种同龄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是一件让人绝望也很正常的事情,但其实又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有机会的话,便可以相互砥砺。当然前提是别被他三两拳打死,或是打碎了信心,习武之人,心气一坠,万事皆休,这一点,牢牢记住了。”
顾祐此行,是慷慨赴死。
而是撼山拳的拳意,原来可以如此……壮观!
顾祐转头疑惑道:“教你拳法之人,是宝瓶洲崔诚?不然你这小子,原本不该有此心性。”
一桩桩一件件,一个个一座座。
陈平安问道:“顾老前辈与猿啼山嵇剑仙是死仇?”
顾祐说道:“但说无妨。”
没有着急赶路。稍稍恢复几分实力再说。
陈平安挠挠头,说道:“有人说过,练拳即练剑。”
陈平安说道:“两次,分别是三境和五境。”
顾祐招手道:“陪你走一段路程,我还有事要忙,没太多功夫与你唠嗑。”
同时负后之手,一拳递出,打得金丹与元婴一同炸碎,再无半点生还机会。
金身境武夫,就这么死了。
陈平安便不再言语。
顾祐停下脚步,望向远方,“很高兴,撼山拳能够被你学去,并且有望发扬光大。说实话,哪怕我是撰写拳谱之人,也要说一句,这部拳谱,真不咋的,撑死了也就有那么点意思。”
只不过有些远方的有些人,来年见到自己后,估计不会太高兴就是了。
青衫长褂布鞋的老人,双膝微曲,手腕一拧,手掌握拳,缓缓递出向前,一手握拳,却是往回缩,“我撼山拳,最重一拳对敌,一拳守心意,故而哪怕迎敌三教祖师,只要拳意不散,人死犹可再出一拳!任你仙人术法通天,山岳压我顶,我撼山拳,开山便是!这是我顾祐七境之时,就有此悟,才能够写出这部拳谱的序言,你陈平安若想将来比我走到更高处,就当有此全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念头!”
陈平安点头道:“将近一百六十万拳了。”
言语之际,那名元婴修士的头颅就被直接拧断,随意滚落在地。
顾祐笑道:“让一位十境武夫护着你酣睡半天,你小子架子挺大啊。”
陈平安无言以对。
等到陈平安站直身体,那一袭青衫长褂,已经无声无息拔地而起,缥缈远去。
顾祐问道:“这么大排场,是为杀人?别说是一位即将破境的金身境武夫,就是远游境武夫,也不够你们杀的。割鹿山什么时候也不守规矩了?还是说,其实你们一直不守规矩,只不过做事情比较干净?”
顾祐看似随口问道:“既然怕死,为何学拳?”
那位元婴修士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只好以心湖涟漪言语道:“顾前辈,你一旦杀了我们六人,任你拳法入神,护得住那年轻人一时,也护不住他一世。我割鹿山并无固定山头,各方修士漂泊不定,顾前辈当然可以肆意追杀,谁也拦不住前辈出拳,被前辈遇上一个,当然就会死一个,可是在这期间,只要那个年轻人不跟在前辈身边,哪怕只有几天功夫,他就一定会死!我可以保证!”
怕死才学拳,好像才是道理。
顾祐嗯了一声,“不愧是崔老前辈,眼光极好。”
修行路上,惟精惟诚。
这一刻,陈平安轻轻攥拳又轻轻松开,觉得第六境的最强二字,已是囊中之物,这对于陈平安而言,不常见。
顾祐见那年轻人似乎当真在思量此举的可行性,一巴掌重重拍在陈平安肩头,大笑道:“你小子练拳别练傻了,我辈武夫行走江湖,要点脸行不行?就你这练拳法子,姑娘见着一个,吓跑一个,这可不行。练习撼山拳之人,岂可没有那江湖美人仰慕万分!”
所以说裴钱这个开山大弟子喜欢记账小本上,其实随她师父。
陈平安最后唯有双手抱拳相送。
顾祐亦是双手抱拳告别。
无关境界,无关年龄。
世间撼山拳,先有顾祐,后有陈平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