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被托月山魂魄拼凑重塑肉身的离真，终究不是离真了，只说魂魄“真我”，不说境界修为，比那靠着本命灯续命还魂的怀潜还不如。

老大剑仙与那灰衣老者的赌注，其实大有玄机。

也不该是想着求生，而是求胜。

这一方法印，却刻画有雷将，电母，风伯，雨师，云吏，灵官，天人等众多远古神祇图案。

陈平安说道：“急不来，就不急。等我稍稍养伤，再找个掩人耳目的法子，才好去城头那边帮忙，不然我在宁姚身边，哪怕不会帮倒忙，也会比我的预期结果差上许多。最多两天，容我恢复大半战力，我就可以登上城头。”

白嬷嬷看着神色沉静的陈平安，打趣道：“姑爷不着急去城头？”

无精打采的小家伙们立即起身恭送陈平安离开。

白嬷嬷起身离去，轻声道：“就不耽误姑爷养伤了。小姐交待过，姑爷只管安心修养，城头那边，她和叠嶂、黑炭几个都可以照顾好自己。”

所以那会儿的陈平安，身处绝境当中，却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大快意。

说到这里，陈平安取出养剑葫，晃了晃，微笑道，“好在出城的那一刻，便习惯性多想一些了。”

有些一见倾心，见之惊爱。

老妪忍住笑，附和道：“这就不太像话了，回头姑爷是得与他说道说道。”

还有一些原本自认已经与剑气长城撇清关系的剑仙，改变了主意。

剑气长城剑修茫茫多，唯独读书人没几个，刻印章也好，扇面题款也罢，手持刀笔之人，不够心定，刻差了，写差了，无所谓。

陈平安伸出双手，勾画出一张棋盘，然后又在棋盘当中圈画出一小块地盘，轻声说道：“如果说是这么大一张棋盘，对弈双方，是蛮荒天下和剑气长城，那么那位灰衣老者就是下棋一方，棋力大，棋子多，老大剑仙就是我们这边的棋手。我境界低，接下来投身战场，要做的，就是在大棋盘上，尽可能藏掖，示弱，悄悄打造出一张我可以控制的小棋盘，大天地之下，有那小天地，我坐镇其中，胜算就大，意外就小。所以如果当时不是太仓促，容不得我多想，我根本不想过早出城厮杀，恨不得蛮荒天下的畜生，从战事开始到结束，都不知道剑气长城有个叫陈平安的家伙。”

手持飞剑十五，新刻了一枚雪白如玉的石质印章。

陈平安闭上眼睛。

陈平安对于开辟出更多的关键窍穴，搁置修士本命物，想法不多，如今成为二境修士后，是多想都没用了。

白嬷嬷的言语，当然是宽他的心。

人间书案珍藏的印章，几乎少有人物图案，印章有那文人雅士雕琢自画像的，少之又少。

白嬷嬷没来由笑道：“姑爷说那离真成长起来，会很可怕，离真在死之前那刻，一定觉得姑爷已经是一个可怕的人。”

宁姚的一言一行，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却偏偏又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的大道无情，刻薄冷酷。

几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战事，都是为了蓄势。

陈平安甚至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将来只要守住了宝瓶洲，那么崔东山的成长速度，会比国师崔瀺更快，更高。

陈平安双手十指交错，大拇指相互磕碰，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不是当真不着急，只是拘得住念头。

陈平安只得去屋子里边坐着，刻印章，哪怕挣了钱，依旧要一颗不剩下，全部还钱给剑气长城，可挣钱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件快活事。此间学问，不足为外人道也。

陈平安喝过了几口酒，便咳嗽不已，很快就收起养剑葫。

可以出剑了。

陈平安突然笑了起来，金色小人儿那颗小光头，瞧着模样还挺可爱。

只传授书上道理给学生，教书先生自己立身不正，等到学生学问高了，又如何奢望学生愿意由衷敬重先生？

陈平安自己打算写一本关于蛮荒天下大妖的详细册子。

白嬷嬷说道：“不久，才三天三夜。”

有那以火山熔浆磨砺剑锋数百年的剑仙，大笑一声，收剑在鞘，回那故乡。

水府大门那边，金色小人儿盘腿坐在龙头上，朝那些绿衣童子们一瞪眼。

人生道路上，出现任何问题，先压情绪，所有思虑，直指症结所在。

先前是那灰衣老者亲口要他“见好就收”，陈平安就不客气了，哪怕对方不说，陈平安一样会当个捡破烂的包袱斋。

反观马苦玄之流的天之骄子，便是那炎炎夏日，大日悬空，管你人间会不会大旱千里，生灵涂炭。

剑气十八停最后一座关隘，之所以久久无法过关，关键就在于那缕剑气所在窍穴，无形中成为了一处拦路阻滞剑气铁骑的“边关雄镇”。

白嬷嬷会心笑过之后，感慨道：“好多道理，我都明白，比如帮着姑爷喂拳，应该下手重些，才有裨益，可终究做不到纳兰老狗那么心狠手辣。姑爷也是走惯了江湖，厮杀经验丰富，其实轮不到我来忧心。”

山祠和木宅两处，也是与水府差不多的光景，得当个缝补匠，靠着神仙钱和相对应的五行之属宝物，慢慢填窟窿。

陈平安一阵头大，说道：“只听顾见龙的那个版本。”

陈平安收起所有物件，放回咫尺物，走出屋子，走到了小宅门口，又走回院子。

大炼之后，就搁在山祠之中。

白嬷嬷笑道：“这可就不够精彩了，绿端那丫头的故事最夸张，姑爷的说书先生，尽得真传，不愧是姑爷如今的小弟子。光是说那离真身上的二十件仙兵，就可以说上好几盏茶的功夫。

所以在那一剑过后。

陈平安一开始想着不能厚此薄彼，炼化之后，可以送给那金色小人儿，不曾想顿时感觉到一阵心口绞痛。

所以就需要陈平安更像一个真正的先生。

一个是中土神洲的天之骄子，一个是蛮荒天下的天命所归。

“就咱二掌柜这脸皮，了不得，往城头上一趴，脸贴地上，估摸着都不用任何一位剑仙出马御敌，端板凳嗑瓜子饮酒看戏，各忙各的就是了，反正任由蛮荒天下使出吃奶的劲，打个百八十年，都上不了城头。”

只传授道法、拳术给弟子，弟子天资更好，机遇更佳，比师父道法更高、拳术更通天的那一天起，往往师父弟子的关系，就会一下子复杂起来。

陈平安将白嬷嬷送到了门口，然后快步走向那座摆放印谱、折扇的厢房，从桌上棋罐当中抓出一大把棋子，最早那把刻了无数竹简的刻刀，已经赠送给学生曹晴朗，当下便只好以飞剑十五刻字。

陈平安举起养剑葫，“偷偷喝几口酒，肯定不多喝，嬷嬷莫要告状。”

印文：如何是好。

表面上，事实如此，白嬷嬷终究不会在这种大事上乱说，只是幕后的真相，那种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的窒息感觉，白嬷嬷不可能毫无察觉。

其实还有一些更谐趣的说法，老嬷嬷没说出口。

陈平安总不能真的跟金色小人对骂，只好装聋作哑，毕竟没有它帮着巡狩小天地，驾驭纯粹武夫的那一口真气，不去干涉气府灵气的运转，不然就陈平安这么一场大战过后，心神酣眠如小死，武夫真气与修士灵气，双方早已在小天地打得热火朝天，那就会是雪上加霜，后患无穷。

印文：喝酒去。

只是走完几遍拳桩之后，哪怕身穿法袍，依旧难掩那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

当时在战场上，一剑斩杀离真过后，踩碎头颅，震散魂魄，最终剑指灰衣老者，是意气用事，却也不仅仅是意气用事。

道理很简单，陈平安到底有几斤几两，老大剑仙一览无余，甚至有可能比大师兄左右看得更加真切。

陈平安只得改变主意，与那青铜宝塔一起搁放在山祠当中。

三处关键窍穴和本命物的受损，导致陈平安一跌就跌三境，所以如今是二境大修士了。

“风雷云雨掌中起，万千法门从此开。”

只可惜画卷当下太过破损，几乎没有品相可言。

终究还是不放心城头那边。

陈平安笑道：“名次一下子窜得这么高？蛮荒天下就这么重视一位二境练气士？懂了，真是用心险恶，分明是想要活活气死庞元济，齐狩和高野侯。”

所以陈平安瞬间了然，不用狠了心与对手换命。

倒是与阴谋不阴谋的，没什么关系。

身为蛮荒天下大道显化的存在，对于嫡传弟子离真的重视，至多是与剑气长城的宁姚持平。

其实是在告诉那些隐匿、蛰伏在异乡多年的剑仙，与那大剑仙岳篁做着类似事情的同道中人。

只要是修行了正宗一脉的五雷正法，并且是那真正修得大道的道门高真，确实可以自称“此身与天地相为表里，造化皆在吾掌中矣”。

灰衣老者真相想要的弟子，是某个彻底改换道心、同时继承全部剑意的崭新“观照”才对。

陈平安掌托这方“才跌了一境”的道门重器，笑道：“此大数之祖而中央五焉，你是有那机会恢复半仙兵品秩的。以前你是遇人不淑，摊上了个不讲义气的主人，如今落在我手里，算是你我皆造化，以后等我成为那堂堂中五境的山上神仙，学成了雷法，就可以跟随我一起斩妖除魔。”

陈平安嗯了一声，转身去搬了条长凳放在廊道中，与白嬷嬷一起落座闲聊。

真正让陈平安豁然开朗的人，能够将一个道理用在人生千百件事上的人，其实是第一次去往骊珠洞天游历的宁姚。

又有在蛮荒天下隐姓埋名、独自修行的剑仙，按照离开剑气长城之初的某个约定，一起悄然去往某地聚齐。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

陈平安坐在桌旁，取出了养剑葫，时不时抿一口酒。

离真布阵的十八件半仙兵、法宝，这些大阵枢纽重宝，毁去大半。

说到这里，老妪笑得合不拢嘴。

陈平安松了口气，“城头战事如何？”

出了水府，金色小人儿又开始骑着火龙，追着陈平安骂。

印文是那十六字虫鸟篆：攒簇五雷，总摄万法。斩除五漏，天地枢机。

那个郁狷夫，估计从今往后，只要与自家姑爷问拳一次，就要多雁撞墙一次了吧。

坐着心不静，走桩也难心安。

陈平安刚想要篆刻印文，突然将这方印章握在手中，捏做一团齑粉。

白云深处山中客，那剑仙直接捏碎剑鞘，手持无鞘剑，下山去也。

陈平安用袖子好好擦拭一番，这才轻轻搁在桌上。以后可以将其大炼，就挂在木宅门口外边，如那小镇市井门户悬铜镜辟邪一般。

起身离开屋子，夜色中，去正屋桌上取了那把剑仙。

拔剑出鞘，月色如水，照耀剑身，如在洗剑。

陈平安收剑在鞘，并未背剑，而是悬佩在腰，然后祭出符舟，去往剑气长城。

豪杰斫贼，剑修杀妖，我怎能不心神往之，那就干他娘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