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章 炼剑（一）
战场上响起嘹亮的号角声，妖族开始收兵撤军。
这一场延续了两旬光阴的序幕战，妖族大军依旧未能攻到城墙。
城头剑仙依旧风采绝伦，蛮荒天下这边大妖出手次数较少，施展神通的飞升境和仙人境大妖，不过双手之数，并且都没有真正陷阵，所以显得被剑气长城稳稳压过了一头。
在这期间，公认最出彩的两场大战，一场是左右再次一人仗剑，孤军深入，差点捣烂了一座位置相对靠前的庚午军帐，惹来两头飞升境大妖的出手，左右依旧不退，剑气浩浩荡荡，从城头那边俯瞰大地远处，就像凭空出现了一座凝聚为实质的小天地，无穷尽的雪白剑气，以左右为圆心，形成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半圆，所过之境，妖族肉身与魂魄皆碎，俱是化作齑粉的下场。
剑气长城这边，根本见不着左右的人。
只见剑气与剑光。
前不久悄然破开瓶颈的仙人境剑仙米祜，站在依旧是玉璞境的弟弟米裕身边，兄弟二人，心情各异。
米祜觉得左右的剑气若是能够再多一些，才叫痛快，天下剑仙当如此。
米裕面有苦色，觉得左右这厮的剑气，是不是太多了些？
离真脸色阴沉。
剑气长城这边，自然不会允许妖族大摇大摆收拾战场。
那位君子希望秦正修帮着自己捎话问候。
师徒二人，一起去往宁姚那边。
秦正修和陈是婉拒了陈平安的邀请，说要再逛一逛剑气长城。
董画符转头说道：“为了活下去，好歹付出了一把本命飞剑的代价，不知道以后你们南婆娑洲的读书人，敢不敢拿出实打实的半条命去活命，我听说不修行的寻常读书人，学问不小，就是都不太吃得住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家里没刀后院没水井，上吊死相太难看，廊柱太硬水太凉？”
木屐站起身，绕过书案，双指并拢，画了一个圆圈。
高幼清伸手拍掉郭竹酒的手，瞪眼道：“绿端，别瞎说。”
所以剑气长城剑修积攒下来的战功，大多寥寥。
少年木屐问道：“如何？”
还有负责守第二关的金丹境剑修，溥瑜。是一位颇为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哥。
然后她大笑起来，“反正还是好事。”
一旁齐狩那边很热闹。
雨四笑道：“好家伙，我敢确定是个剑修，不是什么修行浩然正气的儒家门生，只不过剑术玄乎得很。”
她叫司徒龙湫，是太象街司徒家族的庶女，观海境瓶颈剑修，与董不得是闺中好友，在剑气长城的同龄人剑修当中，境界不高不低，但是性情开朗，极有江湖气，剑气长城的有趣事情，经过她一润色，往往就会变得更有趣，许多小道消息的源头，都来自她和董不得的捕风捉影，大多真事会让人觉得假得不行，假事却比真事更真。
陈平安笑道：“师父能够保命就很不错了。”
但是他直接拒绝了。
只有剑修，无论境界高低，能够在种种莫名其妙的灾殃当中，幸免于难。
蛮荒天下的版图，大概要比浩然天下大出两个北俱芦洲。
城头那边，秦正修望向那一幕。
秦正修在与叠嶂闲聊。
蛮荒天下的剑修胚子，就像浩然天下的读书种子，甚至可以说，被呵护得更好。
司徒龙湫转身走回齐狩那边，一起御剑返回北边城池。
醇儒陈氏子弟，贤人陈是。与婆娑洲山麓书院，君子秦正修。
至精至纯的天地灵气，看似大道从来不亲人，事实上对于天时地利齐全的修道之士，会出现一种玄之又玄的亲近、
再有连同大剑仙岳青、姚氏家主姚连云、北俱芦洲韩槐子，晏家供奉李退密在内的一位位大剑仙。
秦正修皱了皱眉头。
如果说依旧喜欢独来独往的左右，与那两头飞升境大妖的悍然出手，这一场壮阔至极的厮杀，战场是在人间大地。
不然原本属于剑气长城的“天时”，就会倾斜向蛮荒天下。
难怪剑气长城根本就不需要其余的练气士。
收拢魂魄，既可以放归战场之外的蛮荒天下，也可以在至宝当中积蓄起来，免得被此地剑气、剑意无形炼化，
听说这家伙在剑气长城撰写了皕剑仙印谱，刘羡阳打算让陈平安帮自己也刻一对印章，一个直白些，就刻“刘大剑仙”，另外一个，实诚些，刻那“守身如玉刘羡阳”。
是如今剑气长城的最新五绝。
关键是妖族大军的暂时撤退，大有学问。
至于为何蛮荒天下的巅峰大妖，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位，好像一个个都缺席，除了战场暂时无需这些大佬出手，其实他们也都很忙，倾尽半座天下的势力来攻打剑气长城，是蛮荒天下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壮举。战场后方，众多桀骜不驯的割据势力，不是谁都愿意乖乖听话的。有些个体极其强横的大妖，的的确确，连那审时度势都不懂，这就需要镇压。还有许多想要明面上听从调令、却私底下隐藏家底的，还有最为麻烦的，后院起火，内讧不已，更有一拨剑仙，不当那堂堂正正的剑仙，根本不愿意光明正大出剑，当起了阴险的刺客。专门刺杀那些带军北上的领袖，以此阻滞一支支往北的妖族大军。
至于何时离开剑气长城，谁都不清楚，得看那位陈氏圣人的意思，刘羡阳挠着头，眺望远方战场上骤起骤无的凌厉剑光，说道：“我那些战功，都算在你头上。”
妖族大军停下攻势后，不再像以往那般任由尸体晾在战场上，随意曝晒，任由剑气长城的某些剑修去战场“捡钱”。
董画符嘀咕道：“亚圣一脉门生，遇见了文圣一脉弟子，就算不打架，也该吵一架。”
陈平安轻声笑道：“你也好，司徒姐姐也好，在师父的家乡那边，都是仙子。”
所谓的缓慢，其实是一种错觉，若是真有那上古神灵、得道之人长居明月中，估计才能体会到那种风驰电掣的急坠大地。
董画符笑了笑，“大澈啊。”
庚寅帐管着军需补给。乙未帐，掌管着后续兵马的，需要引领他们去往战场后方的既定位置，安营扎寨，随时赶赴战场，以及安排出一条合适的推进路线。
陈三秋和晏啄在另外一侧发力。
灰衣老人任由那位自号荷庵主的飞升境巅峰大妖，倾力出手与陈淳安掰手腕。
董画符瞥了几眼年轻书生，点了点头，“你倒是个好说话的，回头请我喝酒。”
木屐开始报出一位位重要剑仙、剑修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出剑方位、具体的守城职责，少年每说一个名字，那个年轻女子就在画卷上写下一个极其细微的名字，好在甲申帐内都是眼力极好的修士，哪怕境界不高，稍稍凝神注视，近在咫尺的画卷，字再小，也看得真切。
陈是感慨道：“我姐曾经说过，宝瓶洲的骊珠洞天，人杰地灵，是一块风水宝地。”
会有辛卯帐，额外负责己方大军所有上五境修士的具体调配，划拨给其余军帐战场。
曾经负责过一次攻城战的大妖重光，祭出其中一件本命物，是一碗水，轻轻呵出一口气，吹皱水面，骤然生出一个无比深邃的小漩涡，宛如星河璀璨。
而剑气长城对于浩然天下九大洲，最熟悉的，其实不是中土神洲，而是距离倒悬山最近的南婆娑洲，对醇儒陈淳安更是半点不陌生。
范大澈深以为然。
有些是陈平安的熟人，例如龙门境剑修，当时在大街上第一个守关的任毅。
离真说道：“对方跌了境，加上又不是先天剑修，这会儿出手，自然会很勉强。能够守住他那块地盘，要归功于刘羡阳和齐狩的帮衬，但是即便如此，计算自己的飞剑杀力、计算敌方的战力，注重细节，打消耗，是他最擅长的。”
宁姚站起身，说道：“回了。”
不愧是被誉为在亚圣一脉另起高峰的陈淳安。
齐狩不愧是他那座小山头的领头人物，本身又是齐家子弟，身边很快就聚拢了十数个好友，男女皆有。
陈平安问道：“你爹那边怎么样？”
渡船之上，除了那个陈平安，其实全部都是剑修，却都没有御剑。
蛮荒天下的共同敌人，是那座剑气长城，是那些剑修。
离真这才脸色好转几分。
等到刘羡阳远去，其中一位女子剑修笑问道：“二掌柜，你这朋友姓甚名甚？当下有无眷侣小媳妇？”
却几乎少有非议，撑死了就是说此人空有境界，偏偏不愿为蛮荒天下出力。
郭竹酒转折如意，毫无凝滞，点头道：“师父开恩，暂且留下它们狗头一时半刻。”
只不过这一拨攻势，相较于蜂拥而上、而死的妖族大军，真正陷阵的妖族修士，还是少。
甲申帐内，所有人都有些笑意。
司徒龙湫惋惜道：“我还以为是个闻名天下的五岳山头。”
木屐问道：“刘羡阳是如何出的剑？”
刘羡阳笑道：“也是位剑修，还有那护身宝物，没那么容易死。”
战场之外，蛮荒天下修了道、境界不低的修士，越是接近上五境，越能够感受到那股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也越能够清晰看到那轮明月的“月宫”光景，亦有一条条了无生气的连绵山脉，眼力更好的上五境修士，还能够看到一座座死气沉沉的宫殿废墟，巨大的枯木，能够将那山脉压出豁口的一具具古老尸骨，有那一件件大如湖泽的悬浮衣裳。
还有几位与他们差不多岁数的女子剑修，与那齐狩道贺是一半，还有一半的原因，是奔着齐狩的两位邻居来的，她们与那浩然天下的大家闺秀是截然不同的性情，这会儿就大大方方，望向陈平安和刘羡阳，毫不掩饰她们的打量眼神，所谓的窃窃私语，也半点不窃窃。
这也要归功于阿良的大肆宣扬，说读书人里边，陈淳安算是一个相当另类的高人，简直就是老夫子抡锤子，文武双全，能写文章，也能打架，厉害的厉害的。
其它的军帐，会兼顾其它，例如癸未帐这种，需要额外关注剑气长城主力剑修的动静，以及记录每一位城头剑仙的出剑，为何出剑，对谁出剑，出剑力度、杀力如何，是否破境，以及极为关键且隐蔽的一点，就是辨认对方是否刻意留力，若是有，就圈画起来，看一看以后战场表现是否依旧如此“客气”，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除了确定对方的诚意之外，就可以适当减少相对应军帐战场的兵马，攻势不用太过激烈，但是也绝对不可以太过痕迹明显，不然一旦对峙双方达成默契，却被剑气长城看破，以陈清都的脾气，那位剑仙的下场，肯定不会好。如此一来，杀鸡儆猴，那边的剑仙，还怎么敢暗中示好。
例如枯骨大妖白莹，麾下六位心腹大将，更是个个喜好将一国千里之地变作座座坟冢，皆沦为枯骨傀儡，然后养蛊一般，最终剩下一些可用之材。
她得了印章后，问了许多家中藏书颇丰的好朋友，关于雁荡山大龙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先前秦正修自报名号后，还说了自己与那位儒家君子的关系，宁姚难得开口多说几句，这才离开人群，独自一人温养剑意。
木屐着重说道：“能够在这上边有名字的，哪怕是看似不起眼的墨黑颜色，但境界越低的，越需要我们找机会斩杀。”
陈平安负责的战场位置比较居中，离着宁姚他们不算近。
打败一位修士，与斩杀一位修士，是天地之别。
雨四灌了一口劣酒，抹了抹嘴，笑道：“那个陈平安，我去战场上，也瞥了几眼，就像涒滩所说，很狡猾，与他捉对厮杀，是个极其难缠的主儿。”
木屐问道：“那就尝试一下围杀？离真你主攻，雨四帮忙压阵，涒滩负责捡漏，至于行不行，试试看再说。”
陈平安有些无奈，方才她看那刘羡阳，就像刘羡阳没穿衣服似的，没有半点的羞涩。
打仗，要死人，死很多人，又不是过家家，只要打赢了，一切好说，随随便便都可以找补回来，可要是大战输了，蛮荒天下以后谁是主人，都难说了。
司徒龙湫愣了一下，“储君之山？什么乱七八糟的。”
背箧突然说道：“把离真换成我。”
但是那些残肢断骸、尸骨鲜血，渗透大地，会极大改变战场的气数。
只是陈平安走出没几步，那顾见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很快发现了那个笑容和善的二掌柜，顾见龙二话不说，呼朋唤友，匆忙御剑返回城池。
陈平安说道：“你一个地仙大修士，与二境修士较劲什么，跌份儿。”
甲申帐内。
陈平安笑着作揖道：“见过君子贤人。”
“可惜醇儒不跋扈，文章未能通天路。”
中土神洲之外的八大洲，婆娑洲的陈淳安，北俱芦洲的火龙真人，皑皑洲的刘大财神，各有所长，哪怕是眼高于顶的中土神洲练气士，也不敢轻言这三洲砥柱之人，不够分量。
还有那大妖持有一只墨玉雕刻的赶珠云龙玉牌，蓦然攥紧之后，光彩夺目，一条条不过手指长度的黑色蛟龙，从玉牌当中游曳而出，远离玉牌之后，仿佛恶蛟失去了压胜，蓦然变作一条条庞然大物，四爪重重砸地，轻易激起数十丈高的尘土，试图绞杀那拨离开城头的剑修。
她随即展颜一笑，“无所谓，也很好了。”
加上妖族修士几乎没有道德约束。
何况妖族的繁衍生息，开枝散叶，极快。
郭竹酒跑到高幼清身边，踮起脚，摸了摸高幼清的脑袋，神色和蔼慈祥，点头教训道：“幼清啊，嫁出去的姑娘才是泼出去的水，你这会儿还没嫁人呢，克制，要克制啊。”
陈平安祭出符舟，登上渡船。
陈平安和郭竹酒继续前行，陈平安瞧见了墙头某个唾沫四溅的年轻人，示意郭竹酒不要出声。
这两场战事，应该就是最名副其实的神仙打架了。
所以皑皑洲那位名叫谢松的女子剑仙，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狠狠捞了一笔战功。
其实都与剑术、境界没什么关系。
许多凭借数代君主殚精竭虑、辛苦营造出来的京城，一夜之间就会变作废墟，遍地鲜血，
当时董不得找上宁府，让陈平安帮忙篆刻三方藏书印，其中一方，就是司徒龙湫的。
托月山灰衣老者依旧没有拦阻，反而举头望去，笑言了一句书生好手段。
郭竹酒是不怕路远的，陪在师父身边走南闯北，多走一步都是好的，说不定走着走着，小师妹就超过那个儿不高的大师姐了。
陈平安嗯了一声，笑着递过去养剑葫。
因为这是托月山订立的规矩。
剑气长城的那么多远古剑意，便是最好的例子。
故而那一夜，这一轮圆月离地最近，极为硕大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