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2章 李太白虎头帽
蛮荒天下的文海周密,离开桐叶洲最北端的渡口,施展神通,先后找到了赊月和斐然,一个在随便逛荡山野,在异乡和家乡接连吃过两个亏,那个衣圆脸姑娘愈发小心谨慎,开始勤勤恳恳收拢、炼化各地月色,一个正在那大泉蜃景城外的照屏峰山巅赏月,周密随手将两位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之一,拘到身边,陪着他一起来此欣赏一座法相显化的建筑,以及一棵真相躲藏其后的梧桐树。
绣虎崔瀺,擅长不与他人最强处争胜,喜欢先补齐短板,再将某些自身长处发挥到极致,这就使得宝瓶洲之争夺,周密再如何耍心机,使手段,意义不大了,只能以攻对攻。
斐然和赊月都各自与周先生行礼。
周密笑着点头,然后望向那斐然,微笑道:“终于舍得搬出师兄切韵的名头了。”
斐然道:“让周先生看笑话了。斐然事后愿意主动去与戊子军帐赔罪,按照军功大小,交换既得利益。斐然自己不够,就与师兄借。”
大泉京城如今得以暂时保全,不是蜃景城的山水阵法如何难以撼动,不是大泉边军聚拢收缩一城之后如何难攻,而是这个斐然先前离开桃叶渡后,临时起意,在那照屏峰异想天开,竟然飞剑传讯旧戊子帐,要求将大泉蜃景城作为他在桐叶洲的最新地盘,而且是斐然独自一人占据一城,甚至都不是斐然所在的癸酉帐索要此地,这就与驻扎在南齐旧京城的戊子军帐起了极大冲突,一个年轻十人之一的头衔,还不至于让整座军帐如何忌惮,最后双方之所以没打起来,是斐然用一句话就说服了对方。
“切韵是我师兄。”
斐然都不用说什么拿师兄切韵的战功换取蜃景城。戊子军帐数位上五境修士就闭口不言,默默离去,一个字的狠话都没撂下。
甲申帐剑修滩,是王座大妖仰止的嫡传弟子,雨四更是被大妖绯妃尊称为公子,加上斐然与切韵是师兄弟的关系,这些都是甲子帐的头等机密。
四把仙剑齐聚白也身侧,白也先后手持一把太白,道藏,天真,万法,各自一剑倾力递出。
灰衣老者好像被一巴掌拍在头颅,坠入脚下漩涡当中。
当仰止终于说出白也的十四境合道所在,正是这位“浩然诗无敌”之心中诗篇。
老观主嗤笑道:“输?道有先后?法有大小?虚舟有高下?”
捻芯突然笑了起来,“能让他喜欢,果然只有宁姚。”
在这“少年”身边,稍晚一步,出现了一位首次做客白玉京的外乡来客。浩然天下桐叶洲,东海观道观老观主。
道老二反问道:“将那化外天魔潜入姜云生道种,师弟这般违例行事,需要理由吗?”
浮云落日,青泥盘盘,悲鸟绕林,枯松倒挂,磴道盘峻,砯崖万转……大道青天,独不得出。
陆沉恍然道:“受教受教。”
赊月说道,“有猜过想过,一直不确定。”
周密摆摆手,说了一番让斐然不明就里的言语,“小事。回头我会亲自帮你算账。别说一座蜃景城,就是整个大泉王朝,都是斐然该得之物。”
陈平安猛然抬头,虽然隔着一座甲子帐天地禁止,依旧察觉到那股剑气的存在。
而宁姚也不觉得他在身边,会拦阻自己出剑。
道老二毕恭毕敬打了个稽首,沉声道:“弟子余斗,拜见师尊。”
神灵将其视为最坏,人族却做到了最好,各走极端,此消彼长,从而更换了一个一。
荷庵主,符箓于玄,则属于合道天时,与那亘古不变、仿佛不被光阴长河侵扰的日月星辰有关。
但是当那个小丫头祭出一把仙剑,远游浩然天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变数极大。
他仰头望去,与赊月说道:“荷庵主是必须要死的,只不过死得早了些。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明月前身’?所以托月山那边,对你一直比较刮目相看。留守托月山的大祖座下嫡传弟子新妆,早年经常去明月中探望你,她却对那境界高你太多的荷庵主从来冷眼旁观,因为新妆昔年真身,曾是月宫浇水斫桂的神女。所以新妆对那荷庵主当然看不上眼。”
宁姚温养两把飞剑本身,就既是炼剑,又是以“斩仙”问剑“天真”。
只是下一刻斐然就如释重负,只是那赊月却不知所踪。
捻芯看着脸色微白的宁姚,问道:“何必如此,何苦如此?”
赊月听了也当没听见。
陈清都点点头,“很好。”
浩然天下再无十四境白也。
虽然三张青符瞬间燃烧殆尽,可是于玄哪怕不过惊鸿一瞥,就已经窥得天机,与那白也提醒道:“小心光阴长河逆转倒流……”
切韵纹丝不动,再次扯开皮囊,稍稍避开白也一剑,拭目以待,看了一眼天幕,本以为是那天落白玉棺的剑气砸地,再低头看一眼人间,猜测会不会是那三月麦陇青青的乡野景致,不曾想皆不是,而是那一处闹市酒肆旁。少年学剑术,醉柳,同杯酒,挟此生雄风。年少侠客行,杯酒笑尽,杀人都市中。
山中无刻漏,仙人于清泉水中,立十二叶芙蓉,随波流转,定十二时,晷影无差。
斐然骤然间剑心震颤,下意识就要远离周密。
再者为何切韵气息与那白莹如出一辙,好似大道彻底断绝,却又稍稍藕断丝连,好像切韵莫名其妙变换成了周密?
陈平安说道:“放心。”
陆沉立即闭嘴,收敛神色。
道祖笑道:“然也。”
“为飞升城,该做的事,我都会做。”
陆沉忍不住转头问道:“师兄这也要争个先后啊?”
蛮荒天下十四王座之一,与浩然十人之一的对峙,撒豆成兵的符箓傀儡,与麾下白骨大军的厮杀无处不在,战场遍布天地。
宁姚坐在门槛上,默不作声。她只是伸手擦拭掉眉心处的鲜血。
故而老秀才的离开穗山,故地重游天师府,当然不是无头苍蝇乱撞,只不过在老秀才火急火燎赶往龙虎山之前,至圣先师却给了个奇怪说法,到了天师府那边,先随便逛逛,不着急叙旧。所以就有了老秀才的奉旨找酒,喝你赵天籁一点酒咋了,那副楹联写了多少个字?尤其匾额横批“天人合一”四个字,是能随便给的?
刘叉收剑归鞘,神色复杂。
周密轻轻抖袖,一只袖口上,雪白月色熠熠生辉,周密望向浩然天下那轮明月,微笑道:“以防万一。”
袁首手中长棍再次崩碎,右手抖腕作势一攥,手中又出现铭文“定海”的长棍,吐出一口血水,亏得白也心中诗篇无法重复祭出,不然这场架,不得打到地老天荒去?
桐叶洲中部,出现了一座早该出现不出现、晚不该出现偏出现的雄威建筑,正是儒家文庙建造的九座雄镇楼之一,镇妖楼。
那些蠢蠢欲动的远古存在,不会对此视而不见,极有可能不再蛰伏各地,而会蜂拥而起。
道老二微微皱眉不悦,问道:“作甚?”
所以要那符箓于玄勘破了天机,也无法告知白也一部分真相。
道老二则去往天外天,近期注定要帮着师弟陆沉收拾烂摊子。
陈清都笑道:“真是张嘴就来啊,像我当年。”
此次祭剑,非同小可。
三符一出,刹那之间,大道尽显。
另外一个天地,或者另外一个“名副其实”的人间。
切韵这一次没能躲开那少年游侠的一剑。
文庙那边当年为此不是没有吵闹,觉得会分去一部分儒家道统文气,关键是于礼不合,尤其是那两位有重塑文脉道统之功的文庙正副教主,最终道理是听了老秀才的道理,可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所以老秀才不过喝你一坛桂酿而已,都补不回来与人吵架的那几大缸口水。至于其余几十坛不小心忘了往回原处的桂酿,当是帮你天师府余着啊,何况退一万步说,送谁喝不是喝,天师府贵客络绎不绝又如何,可这里边能有浩然山君第一尊的穗山大神吗?能有白泽吗?有至圣先师或是礼圣老爷吗?做人得讲点天地良心,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什么好习惯,改改。
我白也尚且出不得,何况心相天地中的那头大妖五嶽,更不得出。
一个老人身影出现在陈平安身边,弯腰一拍掌拍在年轻隐官的脑袋上,说了一句,“当是失约的补偿了。”
大致可以分为天时、地利、与人和三种。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坏了规矩。至圣先师和道祖佛陀,当年三教祖师共同为天地订立规矩,此后万年,各自都不曾违例一次。
简而言之,陆沉觉得大师兄的道法很高,大道几近于道。但是在青冥天下的山巅修士眼中,陆沉却未必如何认可那个自称“文有第一,武无第二”的道老二。
不过这位三掌教不是去往天外天,而是去往大玄都观。
最大的疑惑,则是白也何在?
她都有些后悔将那封密信提早给宁姚看了。
离真蹲在城头上,双手捂住脑袋,不去看那已经看过一次的画面。
至于符箓于玄和那四把仙剑何去何从,更是让一群死而复生的王座大妖,更加摸不着头脑。
扶摇洲三座山水禁制,真正的杀手锏,除了围困白也,更在于周密以通天手段,强行拘押那一洲光阴长河,成为一座几乎静止的湖泊。
在那老秀才在那天师府现身之时,其实正是扶摇洲战场最为形势险峻之际。
道老二反问道:“真要我搬出师尊,你才肯老老实实去往天外天?”
符箓于玄再丢出两张青色材质的符箓,一心两用,分别念咒,一袖两乾坤,祭出两张日景符和箭漏符。
周密望向天幕,似乎在等待什么。
人性之复杂难测,本就在神性和兽性之间游曳不定,在人心间相互拔河,才能够让人族最终成为打碎远古天庭大道的那个一。
事实上,宁姚曾经私底下询问过老大剑仙一个问题,那个甲子之约,陈平安真的没事吗?
斐然对这位来自浩然天下的周先生,确实由衷钦佩,早年斐然曾经在周密身边求学数年,只不过双方没有什么师徒名义就是了,临别之际,周密曾经与斐然笑言,说那圣贤书,要只读半本。少了装不成圣贤,多了就是真圣贤。半本刚好,名利双收。
白发三千丈,我昔钓白龙,抽刀截流水,放龙溪水傍。
风起处即是剑气起处,剑气重重如山攒岭叠,一一连峰碍星河,横斗牛。
白也毫不犹豫以现在剑,斩眼前王座“切韵”。
陆沉扭头望向那仙气缥缈的五城十二楼,感慨道:“师兄做事无需理由,大概这就是我与师兄道不相同,却还是认了师兄弟名分的理由。”
其中一截太白剑尖去往倒悬山遗址处附近。
离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那一袭灰袍,第一次身形掠过北边城头,就为了阻挡那截仙剑的落入陈平安之手。
雪白飞剑三千,如雨齐齐落在溪涧中,剑斩大蛟真身的王座仰止。
溪涧一侧远方,更有将军白马,旌节渡河,铁骑列阵,密若雪山,饮马断水。
胡言乱语不耽误于玄办一件头等大事。
中土神洲,邹子突然伸手一抓,从刘材那边取过一枚养剑葫,将其中一道剑光收入葫内。
切韵身形消散,未曾挨上一剑,却是身死道消的那种大道消逝,周密微笑道:“以未来剑,杀现在人。白也只能去也。”
高大道人随手挥袖,一股气势磅礴的青冥道气,如银河挂空,浩浩荡荡追随那把仙剑而去,再次破开天幕。
白也出剑不停,不但无视光阴长河的凝滞万物万法,剑光反而无迹可寻,更重要是使得白也灵气消耗得极为缓慢,出剑次数再多,除了些许递剑消耗的灵气,真正消耗的,其实只能算是心中诗篇。
道祖说道:“陆沉。”
符箓于玄,反正打架不用卷袖管亲自动手,加上那白莹是差不多的路数,所以于玄教会了白莹不少俗语,什么抢什么都别抢棺材躺,蛙儿要命蛇要饱,什么老子这叫没毛鸟儿天照应,你那是母猪挤在墙角还哼三哼……
剑气长城,陈平安好不容易坐起身,就看到一团灰白破布,裹着一截剑尖,悬停在自己眼前。这是什么情况?龙君老狗与离真小贼,都会用计谋了?瞅着本钱不小啊。
在老秀才离开摘星台后,赵天籁说道:“有劳无累道友,走一趟扶摇洲。总不能教几座天下笑话我们天师府有剑等于没剑。”
至于那把仙剑太白,除了剑鞘犹存却不知所踪,长剑本身已经一分为四,分散各地,去势如虹。
白也合道十四境,则属于人和。
四剑斩杀白莹、“切韵”之外的四位王座,四剑斩杀,让那五嶽、仰止、袁首和牛刀,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压胜桐叶洲一洲之物。
边塞白也。
再等到白玉京大掌教返回,天下潜在形势,就有了水落石出的迹象,诸多道统道官、王朝豪阀和仙家府邸,得以休养生息,各自壮大。
太白一剑横扫,以开天地一线的璀璨剑光,硬生生挡住袁首真身的一棍砸下。
仰止好不容易撞碎那黄河之水,不曾想白也又是一剑斩至。
第三道剑光追随那把仙剑天真,破开第五座天下的天幕,一个急坠,最终轻轻落在一位青衫儒士身边,赵繇。
在蛮荒天下,之所以讲理简单,当然是规矩太浅显了,道理有大小之分,对错是非皆可覆盖。
陆沉一脸无奈道:“当然有啊,只是晓得师兄肯定懒得听,师弟善解人意,才不愿意讲的。”
陈清都此生最后一剑,竟是在身死之后多年,为了剑斩龙君。
不但如此,那个身在白也心相天地中的切韵,也刚好对那白也微笑道:“人间最得意,白也名副其实。”
牛刀和五嶽则神情凝重,望向那个不知为何大道突然崩散开来的白莹。
再就是少年独自走向一座廊桥,步履蹒跚,天地间愈发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是当死气沉沉的少年缓缓抬头,见到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少年原本漆黑如墨、好似深坠古井深渊的一双眼眸,如蓦然瞧见日月光明。
日月交相辉映,而大放光明照彻天下,无幽不烛,所以山上有那赞誉,于玄此符一出,人间无需点灯符。
访仙白也。
周密收起双指,禁制异象渐渐消散。
不管如何权衡利弊,宁姚都不该如此意气行事,捻芯摇头道:“如果陈平安在这里,一定会拦阻你。”
那道剑光去往半座剑气长城。
心有千古谋,胸堵万冰炭,冷却一副热肝肠,烧掉心中圣贤书。
这般天地异象让那五嶽三头六臂,法相巍峨,近乎顶天立地,依旧拳与兵器,皆开不得天。
陆沉立即心领神会,笑道:“谨遵师尊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