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最新地址:www.22biqu.com
笔趣阁 > 剑来 > 875.第875章 十一境的拳

875.第875章 十一境的拳

第875章 十一境的拳

姜尚真双手握拳,眯眼低声道:“要小心。”

韩绛树在发现父亲那般低三下气,是她这辈子都从未见过的惨淡光景,甚至是她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韩绛树顿时魂魄摇动,几乎有那道心失守的迹象,还是那一截柳叶微颤引发的剑气涟漪,才使得她猛然惊醒,强咽下一口鲜血,突然伸手攥住一截柳叶,不惜牵动魂魄和五行本命物,再以宗门秘术锁住这把名动天下的柳叶飞剑,韩绛树竟是拼死也要阻拦姜尚真的出剑。

哪怕只能支撑片刻,韩绛树也在所不惜。

韩玉树竟然在示弱求饶的一瞬间,打了个道门稽首之时,便祭出了真正的杀手锏,是一门压箱底的本事,搬出了三山福地的护山阵法。

是那幅在万瑶宗祖师堂悬挂数千年的五岳真形图,而且按照父亲的说法,这幅画卷,比起万瑶宗的历史,只会更加悠久。

万瑶宗开山祖师当年还只是个少年樵夫的时候,误打误撞打破一层摇摇欲坠的禁制,不经意间闯入在浩然天下历史上籍籍无名的三山福地,在未来被他开宗立派的祖山之中,无意间寻见了此件仙兵品秩的画卷,从此得以踏足修行之路,在足可评为上等福地的三山福地当中,呼风唤雨,登高途中,不断汲取天地灵气,以至于聚拢将近半数福地灵气在一身,但是不知为何,祖师最终依旧闭关失败,作为飞升境大修士,一身浑厚道意、无数灵气就此重归福地。

至于到底是谁有此气魄、笔力和神气,能够绘出画卷上的五嶽和九江八河,落款是一个无据可查的名讳,三山九侯先生。

一幅画卷天地之外,韩绛树面朝太平山的山门,背对着远处战场的对峙双方,但是那边的异象横生,天地翻转,好像一幅万里山河图被随意折叠起来,使得韩玉树和陌生剑仙都凭空失去了身形,就像同时跌入一处洞天福地,天地隔绝,就此消失无踪。

让韩绛树真真切切感知到了一种恐惧,仙人修士和陆地剑仙之间的捉对厮杀,是何等凶险万分,匪夷所思。她父亲在三山福地几乎从不出手,与老友访客切磋道法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从不让外人知晓。而且韩玉树作为万瑶宗历史上,修道资质仅次于开山老祖的练气士,好像从未“飞升”游历浩然天下。

姜尚真摆摆手,“山主别耽误我跟绛树姐姐风雪月。”

姜尚真揉了揉下巴,太平山遗址,山水破碎,灵气四散,几无气运可言,其实对玉圭宗这样的大宗门来说,若是撇开什么道义不谈,一样属于比较鸡肋的存在,不过却是万瑶宗和金顶观这些宗门、宗门候补的选址首选,因为再不如当年盛况,太平山还是太平山,地界辖境千里之广,只要运作得当,哪怕捡现成的,对任何一座宗字头仙家而言,都是一块值得砸入几千颗谷雨钱的风水宝地,经营得当,砸钱够多,至多两三百年,祠庙一建,大大小小的山水神祇塑金身,入主各地祠庙,重重凝聚、归拢和拘束山水气数,就又会是桐叶洲一处屈指可数的宗门选址所在。

站在太平山之巅,在夷为平地的祖师堂旧址外,陈平安捻出三炷香,三根山水香,悬空燃烧。

那个山巅存在,答应了此事。

只是韩绛树难免心有疑虑,父亲为人隐忍,为何要对一个与太平山关系莫逆的陌路剑仙,莫名其妙就要打生打死?

斡旋个啥?不需要啊,老子与那位小龙湫的元婴前辈,在平日里,聊得很投缘啊。有事没事就看一场镜水月,神仙日子。

陈平安笑了笑,停下手上动作,古墨滑入袖中。

过去太多年,自己脑子不太好,完全记不清了,什么圆脸衣什么赊月的,大概也许可能说不定的事情,多说多想皆无益,容易误会更多。

不过陈平安先前的请求,是自己承受十一境之拳,当然不能死,既不能死在那一拳之下,也不能贻误战机,死在韩玉树术法之下。

戴塬叹了口气,“如今的宝瓶洲,可了不得啊。”

太平山那边,在姜尚真刚要起身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心声,他立即坐回台阶,屈指一弹,听那鸡贼……英明神武的山主吩咐,将那韩绛树打醒,然后也不着急与她叙旧。

呆滞转头,果真见到了台阶上一个朝自己招手的男人,那一脸贱兮兮的招牌笑意、神色,如假包换!比任何言语都管用。

哎呦喂,这位仙人家底真多,好忙,法宝压手!

所以大局已定,姜尚真就功成身退,在玉圭宗都极少现身了,一来姜尚真确实需要闭关养伤,再者就像姜尚真自嘲当家三年狗都嫌,如今桐叶洲形势,乱得很,再不是那种与蛮荒天下,双方表明身份,卷起袖管往死里打的那种,而是风波落定,劫后余生,台面上的江湖重逢道辛苦,满脸笑容,作揖稽首之时,袖里藏刀的那种刀光一闪,玄机重重,不杀人,但是割肉占便宜。不然就是仙人韩玉树之流,躲在幕后的运筹帷幄,勾心斗角。

陈平安抚掌而笑:“懂了懂了,韩道友与那正阳山某个鬼祟家伙,是一路人。容得下一个落魄山武夫陈平安,终究是螺蛳壳里做道场,难成气候。却未必容得下一个拥有隐官头衔的归乡人,担心会被我秋后算账,拔出萝卜带出泥,万一哪天被我一锅端了,岂不是阴沟里翻船,韩道友,是也不是?”

姜尚真说道:“放心吧,山河依旧人都无恙。不然我哪里有心情躲在神篆峰,早跑你家乡去了。”

姜尚真惋惜不已。

杨朴认真想了想,瞥了眼台阶上还贴着张符箓的酒壶,说道:“那晚辈就收下酒壶了。”

就如韩绛树所说,姜尚真自认当然算不得什么英雄豪杰,声名狼藉,流连丛,到处闯祸,在那云窟福地更是行事暴虐。

姜尚真神色玩味,笑道:“青虎宫祖师堂都搬去了宝瓶洲,风生水起,混得很开,都成了大骊王朝的供奉,咱们那位旧友,差点都不舍得南下归乡了。至于大泉蜃景城和那位埋河水神娘娘,你自个儿看去,保证不会让你伤心。”

至于那个山巅存在,为何要留下韩玉树的一副皮囊。

系剑树,在戴塬看来,最没啥头,其实也就是早年一位年纪极轻的元婴剑仙,在那边醉酒休歇,顺便眺望白玉洞天,欣赏山市,期间随手将佩剑挂在了树上,后来等到那位元婴剑仙跻身了上五境,祖师高文书收到山水邸报的当天,就让人在树下立起了一块“系剑碑”。

显然是要将天地剥离成一处练气士最惧怕的“无法之地”,韩玉树再借此汲取灵气,蓄势待发,既能耗光陈平安的修士灵气,又能让自己长久厮杀,多施展几门三山福地的压箱底神通术法,一举两得。白也在那扶摇洲一战,事后浩然天下的许多山巅修士,其实都曾仔细推衍,精心复盘战局,到最后不得不承认,文海周密的那个“笨法子”,竟然就是最佳、也是唯一的可取之道。

陈平安甚至没有出手,只是拳意流淌,宛如一尊神灵庇护四周,与那神女,就像两位重逢在万年之后的两尊远古神灵,以神道针对神道。

陈平安点头道:“他终究没舍得那幅五岳真形图,彻底沦为一处山河废墟,不然还有得打。”

戴塬一脸茫然,然后心一紧。

姜尚真立即站起身,一截柳叶悬停在那大坑附近,如同护道。

在这之后,眼前这个时隔多年才返回浩然天下的隐官大人,就要独自一人,凭着武夫体魄和两把飞剑,来面对一位仙人和半个飞升境了。

如果让那等同于半个飞升境的神灵就此消散,来换取斩杀陈平安的功劳,韩玉树真心不愿意,舍不得。一个仙人,欲想跻身那大道逍遥如虚舟的飞升境,何其艰辛?尤其是从唾手而得的大道机缘,变成个希望渺茫,与寻常仙人境修士沦为一般境地,每次闭关就像走一遭鬼门关,当然更加让韩玉树道心煎熬。

一座座雷云围绕陈平安四周,构造出一座天然的行刑台,云璈总计十二锣鼓,便有十二座蕴藉雷电真意的云墩,然后十二座雷云,又各有一条金色长线,与云璈相互衔接。

陈平安微笑道:“要是坐镇大小两座天地,能让韩道友提升一境,以飞升境对敌,我这会儿就立即认输,赔礼道歉,钱保平安嘛。”

杨朴这样的小傻子愣头青,以前姜尚真是不太愿意客套寒暄的,至多不去欺负。但是姜尚真为了捞个首席供奉,别说与杨朴约定喝酒,就算与杨朴斩鸡头烧黄纸都成。

一道五嶽符箓,五座山岳。

只是姜尚真倒也真没觉得如何憋屈,姜尚真最有自知之明,自己在修行路上,可没少笑话别人,一逮住机会,那都是正大光明摆酒席庆贺的,当年桐叶洲的飞升境大修士杜懋,后来之所以能够荣登“玉圭宗中兴老祖”之位,还不就是姜尚真在桐叶宗地界云海上,设宴待客款待八方好友的功劳?

下一刻。

姜尚真其实心中很是奇怪,摔出“画卷天地”那一招,多半是陈平安自己打自己的收官手笔,这就意味着韩玉树绝对没讨到半点便宜,但是陈平安脑袋处的极重伤势,以及一身练气士的各大气府震颤不已,半点作不得伪,咱们这位陈山主确实受伤不轻。那么韩玉树为何消失无踪?若说陈平安斩杀了此人,姜尚真还真不敢相信。按照常理,祭出了镇山之宝的五岳真形图,韩玉树就等于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剑仙陈前辈受伤太重,没有以心声与姜老宗主言语,所以杨朴发现那个韩绛树一直在凝神定睛,凭借两位前辈的嘴唇,大致判断言语内容。

这位仙人无需阴神出窍远游,身在由他做主的小天地中,先前那位隐藏在云雾中的神女,分明是云师之流的远古神灵,是某种大道显化而生的假象,此时她的身形更加清晰稳固,一双金色眼眸愈发精纯,云墩大如小山,她好似修道之人的金身法相,持小槌击云璈,彩带飘摇,每一次捶打云墩,天地间便出现一座云海,电闪雷鸣,隐约有蛟龙游曳其中。

韩玉树终于撤去那座太山。

山上修士,韩玉树稍微好点,脑子其实是很不错的,可如韩绛树这样的,哪怕是玉璞境了,依旧往往知道了一件事情的真相,也只是停步在忌惮陈平安有个师兄叫左右,是一位大剑仙。但是会少想了好几步,就像是个只会生搬硬套棋谱定式棋手,比臭棋篓子好,却好不到哪里去,比如不会去想,陈平安为何能够成为左右的师弟,以及左右这种性情孤僻的大剑仙,又如何愿意用他的独有方式,对师弟陈平安百般偏袒。

陈平安笑问道:“知道我是谁了?”

姜尚真赶紧将陈平安拽出地面,陈平安神色萎靡,一个后仰倒地,自言自语道:“好拳。”

言语之时,戴塬始终小心翼翼打量着那位前辈的神色,所幸一直双手笼袖笑眯眯的,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如今浩然天下公认一事,先后两大拨千年不遇的天才修士,如雨后春笋,属于那玄之又玄的应运而生,得天独厚,不但在大战中活了下来,而是各有破境和极大机缘在身。大战一起,两座天下,又牵扯到更多天下,尤其浩然和蛮荒两处,原本相对井然有序、流转极慢的天地灵气、山水气数,变得彻底没了章法,第一拨,人数不多,却是一场改天换地的苗头,最典型的,就是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其实更早之前,就是剑气长城的那个大年份,以宁姚为首的剑仙胚子,大量涌现。与之对应的,是蛮荒天下的托月山百剑仙。

姜尚真摇摇头,“确切消息,没有。我只听说与那十四境剑修萧愻,双方循着当年那些海上凭空出现几座归墟大门之一,去了蛮荒天下问剑一场,也有说左先生与萧愻联袂破开天幕,去了天外古战场,反正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至今未归。”

躲无可处躲,扛又扛不住,亏得自家山主有担当啊。

下一刻,韩玉树同样置身于两层天地禁制当中,一层是剑气小天地,韩玉树已经顾不得如何惊讶,因为韩玉树刹那之间,又被这个年轻人同样还以颜色,堂堂仙人境,竟是被硬生生扯出一粒心神,不由自主地给拽到了一处山巅之外。

陈平安摇摇头,眼神怜悯望向那位仙人,“比文海周密的手段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带你去个好地方。”

嘴上言语之时,陈平安其实一直以心声与姜尚真闲聊,很气定神闲的那种,但是每一个说法,都让姜尚真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韩玉树破天荒有些犹豫不决。

御风悬停的陈平安就要缩地山河,试图去与那人半路汇合。

一座山岳倒悬如巨大飞剑,陈平安右手持刀,左手握拳,朝压顶山岳一拳递出。

陈平安说道:“行了,就这样,今天的事情,戴道友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说不定哪天我还会去你山头拜访。戴道友说了这么多,让我受益匪浅啊。”

而那陈平安一直留在此地的一粒心神,在真身将韩玉树带来此地后,好像摆了谁一道,去势如虹,好似被一位十四境追杀,只得疯狂逃命一般,却依旧当头挨了一拳,摔出天地外。

姜尚真抛过去一壶酒,“趁着绛树姐姐酣睡香甜,我们先喝一壶。”

这般眼缭乱捡破烂的包袱斋境遇,与当年跟离真切磋一场,让他“见好就收”,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尚真仰头望天,“那当然,姜某人是登山修行第一天起,就将那飞升境视为手中物的人,所以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些年,认认真真修行。”

陈平安倒是不用猜就知道缘由,是对方在听到那个答案之后的一个承诺。

不过陈平安犹有闲情逸致开口言语,“怎的,韩道友要确定我的武夫境界?”

韩玉树神色恢复如常,“事已至此,陈道友就不要言语试探了,毫无意义。”

杨朴突然小声道:“两位前辈,那个韩绛树,好像在偷看你们的对话。”

等到三炷香燃尽,陈平安才转身一路走到山顶崖畔,视野顿时为之壮观一阔。

陈平安低头弯腰,一个前冲,转瞬之间就远离太平山的山门。

姜尚真突然笑道:“杨朴,等你哪天你当了君子,或是我重返飞升境,到时候约上陈山主,咱仨再一起好好喝顿酒?地方你选,在那大伏书院都没问题。”

至于是否会消磨道行,折损阳寿,顾不上了,况且也没什么好算计得失的。人生在世,快意而已。不是姜尚真今日才如此,而是历来如此。

“韩玉树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绝大多数仙家重宝,都被我收入囊中。”

太山符箓的山根,与白描山河画卷早已相接。

姜尚真笑道:“那以后就多想想,引以为戒。”

这座山岳极其古怪,好像能够主动与压胜之人气机牵引,根本不给陈平安借助缩地山河逃遁出去的机会,人动山跟随,那个年轻人其实反应已经足够快,可最终没能逃过一劫。

姜尚真点点头,问道:“他人呢?”

一片柳叶斩仙人。

唯一一个比较确切的说法,还是出自剑气长城的本土大剑仙陆芝之口,说那位年轻隐官与老大剑仙确实最聊得来,可以当做半个嫡传,而且隐官不是什么外乡人,就是剑气长城自家人。

如果不是今天这场没头没脑的际遇,让杨朴觉得做梦一般,还真不敢相信,原来姜老宗主是这么一个极有意思的人,言语风趣,平易近人。

陈平安当时误以为她是刘材,一个飞剑天生克制自己的剑修。

杨朴则有些思绪飘远,小时候在山上贼窝里,除了打骂难免之外,其实山上日子过得还不错,结果到最后匪人们嫌他吃太多,甭管鱼肉什么的,只要端上桌,撑死鬼好过饿死鬼,尤其是第一餐,孩子当时都快吃出年味了,所以只管下筷如飞,加上家里是真穷,确实给不起钱,就把他装麻袋丢了回去,有个老贼子,解开绳子后,踹着麻袋与孩子说了句玩笑话,穷得都差点没命了,还瞎扯什么功名,读了几天书就失心疯,以后再多读几本,还不得奔着当那举人老爷去。

姜尚真则无需陈平安多说,朝天上某处抱拳笑道:“韩宗主这就走了?不带上绛树姐姐一起?一位如似玉的女子,落在姜某人手中,名声堪忧啊。不如韩宗主还是与我和陈道友,一起返回神篆峰?有些小误会,说开了就好。”

画卷天地内。

金丹修士苦着脸,灵光乍现,以心声信誓旦旦道:“晚辈可以发誓,绝对不对外说及今天发生的任何事!”

姜尚真神色凝重,问道:“韩玉树?”

姜尚真就只好传授了一门玉圭宗发誓秘术,这可是一位上五境女仙都没有的待遇,比起修道之人以真名点香火,用自家祖师堂发誓,当然更加管用。

姜尚真翻了个白眼,手掌扇风,将那口仙子唾沫,拍到一尊地仙门神的面门上,说了句道友不用谢我,姜尚真再屈指一弹,将韩绛树击飞出去,彻底打晕了她。

姜尚真为何如此忌惮白帝城城主,忌惮程度,甚至要远远胜过龙虎山大天师?自然是姜尚真与郑居中在某件事上,是一路人,并且姜尚真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是晚辈。

那位金丹大佬打了个激灵,战战兢兢,连求饶都不敢。

陈平安笑道:“你说那处被你师门掌握的秘境,有四大景,绿珠井,唤龙潭,白玉山市,系剑树,对吧?劳烦戴道友给我详细说道说道,我这个人,最喜欢听这些奇人异事和山水秘闻。还有你家那位祖师,叫高太书,好名字,更是一位有望打破瓶颈的金丹老地仙?戴道友果然是出身仙家豪阀啊,一门两金丹,难怪能够为虞氏王朝扶龙续国祚。”

戴塬小声道:“不瞒前辈,纯属胡扯呢,就只是每年都从山市雪湖搬来几百斤积雪,使得水运稍稍浓郁几分的一口水井,再悄悄碾碎几种奇异草,丢入井中,使得井水颜色光彩几分,再请几位名气稍大的谱牒女修,以及虞氏王朝的每一任皇后娘娘,都帮着绿珠井说几句好话。”

法刀青霞在千丈之外一个停滞,又稍纵即逝,陈平安侧过身,以狭刀斩勘横挡在身前,青霞法刀先破形同明月的磅礴拳意,击中斩勘刀身,陈平安后撤一步,同时抬臂,将那把神出鬼没的法刀礼送出境。

陈平安问道:“我那左师兄?”

姜尚真可斩仙人的一片柳叶,神通可不止在杀伐上,玄妙无穷。只可惜与姜尚真为敌之人,大多开不了口去与人讲述那一片柳叶的诡谲神通了。

尤其是一个躲藏其中“道爷”说法,更是点睛之笔。

光阴倒流,两人重新对峙而立在远处。

杀了这个年轻人,三山福地就休想在浩然天下开宗立派了,对此韩玉树其实可以接受,万瑶宗的荣辱存亡,哪里比得起自身的破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今浩然天下的飞升境,大战过后可是少了不少,所以每多出一位,无形的大道气运,就会更多几分。

姜尚真爽朗大笑,重新眺望远方,却高高举起手,朝那位书院儒生,竖起大拇指。

杨朴低头看了眼手中酒壶,又看了眼陈山主手中墨锭,就收入袖中,再次作揖拜谢。

打了个响指,一把本命飞剑带起些许涟漪,重归本命窍穴。

陈平安止住脚步,无奈道:“行了行了,我就不逗韩道友了。”

韩绛树照做了。行事不由人,韩绛树还不至于去招惹一个神色认真的姜尚真。

陈平安点点头,“可以理解,反正不接受……也只得接受了。总之些许个人恩怨,不妨碍荀老前辈是一位真豪杰。”

不过想要真正重返当年鼎盛气象,不可能了。道理再简单不过,哪怕山水依旧,人皆已是作古的故人。毕竟换成任何修士来此群居修道,都不是当年那个修真我的太平山修士了。

韩玉树洒然一笑,“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自报名号,让我知道你来自落魄山,名叫陈平安。”

陈平安环顾四周,除了先前那座符箓禁制,又有更为广袤无垠的一幅白描画卷大天地,围困自己,在这幅画卷山河当中,有五座古老山岳,耸立天地间,此外还有九条水深流逝无声的江水,以及八条水势跌宕的大河,气象万千,道意无穷。

陈平安看着那个额头渗出汗水的金丹修士,双手笼袖,微笑道:“说说看,哪里人,说得仔细点,以后说不定我会去做客。”

陈平安以拇指抵住腰间狭刀斩勘,轻轻推刀出鞘几寸,又缓缓按回刀鞘,显得十分无聊,啧啧道:“亏得这位司云神女,没了灵智意识,不然胆敢以下犯上,这等悖逆行径,可是犯了天条,下场会很惨的。”

姜尚真指了指韩绛树,“杨朴,你以后当了书院的君子贤人,别学他们那么聪明。”

原来这个名为戴塬的金丹地仙,是虞氏王朝的内幕供奉,虽然在内幕地位不高,但是比起外幕供奉、客卿,还是要强上许多,因为实权更多。那虞氏王朝,当初山河变色,皇帝带着太子一并逃难,却不是去往北方,也不是赶往那座去往第五座天下的大门,因为根本来不及,所以匆匆避难逃入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水秘境,地盘不大,是戴塬所在仙家门派的镇山重宝,足够浩浩荡荡几千号皇亲国戚们、以及一国境内各路谱牒仙师们隐世避祸就是了,将烂摊子交由一个庶皇子,穿了龙袍接过玉玺,就当是领国主政了,最终蛮荒天下占据一洲山河,虞氏王朝当然难逃一劫,而且在那之后,不是一般的丑态百出,新帝先是奉迎一位军帐妖族修士为父皇帝,自降为儿皇帝,然后在甲子帐早有谋划的授意安排下,虞氏王朝在内的几乎所有桐叶洲大国,从庙堂到京城再到地方州郡,从官场到山上再到江湖,礼乐崩坏得令人发指,短短数年之内,人心之阴私险恶,一览无余。

陈平安看着那条金色小沟渠的蓦然消失,已经心满意足,转身点头道:“说出来,怕吓破一颗仙人胆。哦不对,你应该有所猜测了。你们这帮喜欢躲在幕后指手画脚的家伙,不但境界高,而且脑子都挺不错,比起正阳山和清风城,可要难缠多了,嗯,难缠太多了。难缠才好,不然我学成这一身的十八般武艺,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

太山再次凭空出现,轰然坠地。

陈平安掏出那支白玉簪子,准备重新束发别玉簪。

姜尚真似笑非笑,坐在一旁后,问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名叫赊月的姑娘?圆圆脸,衣布鞋,长得可爱,脾气还比较好,说话憨憨的。赊月大概是唯一一个身为妖族,却被浩然天下诚心诚意接纳的好姑娘了,极好的。不知道还有无机会遇见,我很期待啊。”

但是此梦重复梦,陈平安却始终一个都看不清楚,始终记不住任何一人。

陈平安斜眼看那金丹。

“不怕讲道理,万事好商量,一直是我行走江湖的宗旨。”

韩绛树早已破罐子破摔,朝那姜尚真吐了一口唾沫,满脸鄙夷道:“你姜尚真又能好到哪里去?!臭名昭著烂大街,滥情的玉圭宗无情种,云窟福地的屠子,真以为战功大了,就可以改头换面,当那英雄豪杰?当面夸你几句客套话,就当真了?背地里如何说你,需要我为姜老宗主‘解惑’吗?”

那位金丹当然不敢有任何藏掖,竹筒倒豆子,该说不该说的,管他娘的,老子先保命再说,所以事无巨细,都说了个一干二净。

韩玉树眼神熠熠,感叹道:“大造化,大造化!难怪能够在剑气长城担任隐官,果然是孕育出了两把本命飞剑,并且各有各神通。先前那把,可化千万剑,当下这把,可以悄无声息造就小天地。两把飞剑神通累加,真真是要同境无敌手了……倒也有那万一,有趣有趣,好像同为年轻十人之一的剑修刘材,他那两把本命飞剑,‘心事’与‘立即’,似乎刚好克制隐官的这两把?无妨,只要隐官愿意诚心诚意加入我们的阵营,我们先解了今天死结,如此足可让人提心吊胆的死局,定然一样可解。”

至于那尊神灵傀儡主动隐匿其中的云墩,法刀青霞,两枚万瑶宗祖山的根本山水符,一只温养三昧真火的绛紫葫芦……则都已经在陈平安法袍袖中,还是不太敢随便收入咫尺物,更不敢放进飞剑十五当中。袖里乾坤这门神通,不用白不用,不愧是包袱斋的第一本命神通。

什么叫过命的交情?这就是了,陈平安等于将自己的性命,以及看得比性命半点不轻的簪子,都交给了他姜尚真。

韩玉树心神震动。

姜尚真说道:“你是山主,谁来当首席供奉,不就一句话的事情?”

陈平安伸手抵住眉心,面有痛苦之色,造化窟三梦,其中一梦,有人率先开天,有人随后登天!

陈平安走下山去。

姜尚真双手抱住后脑勺,“有你这句话,够够的了。荀老儿这辈子看似不要面子,其实最要面子,只是当了个宗主,很多事情由不得他。”

韩玉树冷笑道:“隐官言下之意,是没得聊?”

陈平安接过墨锭,挥挥手。

杨朴摇头道:“学不来。”

姜尚真收起白玉簪子,背起陈平安,施展障眼法,风驰电掣,化虹南下。

“剑真要走,你抓得住?”

姜尚真这个人,想法,言行,仙师风度,挣钱手腕,钱习惯,以及每个关键时刻的重大决定,始终都太……飘逸了。

在那弥留之际,仙人韩玉树此生最后只听闻四个字,“蝼蚁,还蠢。”

事实上,魂魄被剥离出皮囊后,再杵这儿当门神,就光顾着守住一点灵光了,还真没看见听什么什么多余事。

“那趟游历重返原地,沿着光阴长河逆流而上,这还只是沿着轨迹尚存的原路,带着韩玉树的一粒心神而已,就让我差点魂不守舍,这种事情,跻身飞升境之前,实在是……能不做就别做。韩玉树的死,极其隐蔽,我不敢说整个浩然天下,始终无人知晓,但近期肯定不会有谁察觉,韩玉树自己的两层小天地,加上我一把飞剑的本命神通,又是一座天地,足够遮蔽天机多年了,何况我还有一份不小的见面礼,等着对方某位飞升境大修士的登门收取。所以对方何时洞悉天机,我会有所感应,好歹心里有数。差不多那会儿,就该是双方见一面聊一聊的时候了。”

戴塬立即澄清道:“这是高祖师的意思,小的也一直犯迷糊呢。只是祖师有命,不敢不从啊。”

可惜了韩仙人那件咫尺物,由于魂魄、金丹和元婴皆碎,与他一身宝光流转、品秩极高的七八件本命物,竟是一样都没能留下,罢了罢了,终究肥水不流外人田,化作天地灵气,反正都与那座太山一样,留在了画卷天地当中,最终陈平安手握两支画卷,准备收起山河天地。

姜尚真告诉她一个祖师堂心誓秘法,是那桐叶宗的。

姜尚真蹲在那个坑旁边,确定了地底下的落魄山年轻山主,“好像”又好像“当真”身受重伤之后,姜尚真一头雾水,都有些吃不准了真假了,只得以心声问道:“山主,闹哪样啊?这次咱俩又要坑谁?又来了个仙人?而且还是不纸糊的那种?给句准话,我来护道。”

不由得感慨一句,这类纸糊仙人,多多益善啊。

与那桐叶宗旧宗主是差不多的道路,下场也相仿,都属于强行提升境界,代价极大。原本异常稳固的修士长生桥,跌境之后,就像在桥头处彻底断去道路,可是此后修行,就是行至断头路,原地徘徊。离着飞升境好似只差几步路,却是一道此生再难逾越的天堑。

真正让韩绛树忌惮不已的,是今天大战落幕后那位道门剑仙的言语,选择称呼姜尚真为“姜宗主”,加上先前姜尚真口口声声喊对方为我那朋友、兄弟,这比那个“道爷”更加麻烦,因为显而易见,一个说法透着几分生疏,一个说法却略显巴结,这意味着姓陈的道门剑仙,所在宗门,一定是个比玉圭宗更加庞然大物的显赫存在……只是那落魄山?陈平安?

孺子可教。

如今只剩下一截柳叶。

太山山脚处,涟漪微微荡漾,有人一步从“大门”中跨出,竟是那陈平安,“这篇本该是三山福地宗主心传相授的金书道诀,晚辈就笑纳了。”

陈平安说道:“能不能让自己记住不记住这个名字?”

只是相较于韩玉树画符而成,那条金光浓稠的溪涧,陈平安初学此符,歪歪扭扭,不成体统,而且道诀金光纤细如一条小沟渠。但是却让韩玉树脸色微变,符箓修士画一道符,到底是鬼画符惹人笑,还是仙人指路骇鬼神,其实再简单不过,就看符成与不成,不成就是树杈乱岔,浪费灵气和符纸,成了,就是符胆点睛,品秩高低有别而已,而那一袭青衫御风到山巅高度后,竟是真给他画成了一道极难学成的三山符。

陈平安伸手拍了拍姜尚真的手臂,却没有说什么。

韩绛树试图以心声秘术与父亲言语,可惜徒劳无功,果真是拽着那位剑仙一起置身于五岳真形图当中。

在宗门战事最为严峻之际,姜尚真以玉圭宗一门不传之秘,大犯禁忌,以此强行跻身了飞升境。

比如玉圭宗新任宗主,已是大剑仙的韦滢,他在旧大骊中部陪都战场,数场搏命厮杀当中,破境跻身仙人境。还有那驱山渡的金甲洲剑仙徐君,徐獬。担任皑皑洲刘氏客卿,首次踏足桐叶洲。有好事者已经开始搜罗各洲谍报和有限的山水邸报,开始统计这拨天之骄子的姓名、人数、境界,尤其是各大战事当中的表现,然后凭此猜测各自的大道成就最终高度。

韩绛树并未约束,行动无碍,却依旧不敢挪步,愈发忧心忡忡,她起身后背对太平山,不知道那场仙人与剑仙之争,结果如何。

自家山主的言语神色,像极一位饱受委屈的大宗门谱牒仙师。

谁说他傻了。能够认识姜老宗主和剑仙陈山主,杨朴偷着乐呢。

陈平安叹了口气,微微恼火道:“韩道友这是作甚?先前万瑶宗待客,已经足够诚意了。我说要与万瑶宗问剑,不过是句气话,韩道友何必搬山移水,真将半座万瑶宗折腾过来,架还没打起来,就有了百余颗谷雨钱的损耗,找谁赔去?韩道友,步子跨得太大,等到尘埃落定,想要走回头路,再给自己找台阶下,就不是一句‘陈道友剑术通天’可以息事宁人了。”

姜尚真笑了笑,弯腰拿起脚边的那只酒壶,抿了一口酒,完全没有出剑打破天地禁制的意图,好像根本就没想着要去驰援陈平安,而是神色淡然,对韩绛树缓缓道:“我不是提醒朋友多加小心,没必要。我只是提醒自己,整个后半辈子的修道生涯,都要始终小心韩玉树这样的修道之人。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未来的韩绛树,我需要与你认个错,先前是我小看你了。等着吧,风波过后,我会拿出当年还你绣鞋的一半耐心,与你们万瑶宗好好耍耍。桐叶洲,哪怕没了好些老人,一样不是那么容易立足的。”

所以说,上山修行要修心,红尘历练少不得。

而他作为两位金丹之一,又有祖师和师门作为靠山,在那虞氏王朝,只比一位深藏不露的护国真人,以及一位远游境武夫的大将军,略逊一筹。桐叶洲仙家山头的数量,虽说相对于一洲的广袤山河,还是略显稀少,可是势力聚拢、山水气数凝聚,就更容易出高人。只不过这些都是不堪回首的老黄历了,如今桐叶洲修士,除了上五境还好,其余地仙在内,见着了别洲修士,境界都要自降一境,尤其是见着了宝瓶洲和北俱芦洲修士,更需要降两境。

金丹修士如遭雷击,姜宗主?!玉圭宗姜尚真?

陈平安说道:“我是玉圭宗客卿,可以劳驾姜宗主传授你一门心誓秘法,就当是弥补道友的修为损耗了。”

只不过这类山巅战事,极难照搬,门槛太高,哪怕模仿一二,都极其不易。

与陈平安同为年轻十人之一,早年在城头那边,倒是与一个姑娘,有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误会。

韩玉树双手负后,攥着叠在一起的两根画轴,这位万瑶宗仙人眼神当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激赏神色,“陈平安,你这个人,太奇怪了。成为剑气长城的隐官之后,倒悬山和跨洲渡船那边,竟是障眼法无数,一团乱麻,让人无从下手。就连我们都费了不少心思,只能小心翼翼收拢各方谍报,直到最近几年,才好不容易确定你的真实身份。难怪有人说落魄山的陈平安,在骊珠洞天活下来不可怕,成为剑气长城的隐官不可怕,成为年轻十人之一也还是不可怕,唯一可怕的事情,是宝瓶洲落魄山的陈平安,如何能够一步步成为剑气长城的陈平安。运气?机缘?命数?脑子?性情?好像处处加在一起,处处无错,才能够成为今天的你。陈平安,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从山巅境跻身的止境?先前假装不知罢了。榜单上的那个隐官第十一,可是明确无误的武夫九境。我之所以与你如此有耐心,是由衷希望你从今天起,我可以喊你一声陈道友,你称呼我为韩道友,皆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更是名副其实的同道之人。大可以放心,以你的心智和地位,不用太多年,我就需要真心实意喊你一声陈前辈,或是陈大剑仙了。”

韩玉树韩绛树这对上五境父女,遇到陈平安姜尚真这对山主供奉,也真是……出门没烧香没翻黄历了。

哪怕在书院求学,杨朴偶尔还是会想起那段山上岁月,会感激那个说了几句无心之语的老匪人。

可韩玉树今天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可以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他当然没有文海周密那样的天地通大道法,但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不是白也。

陈平安盘腿而坐,将那支白玉簪子递给姜尚真,让他一定要妥善保管,然后就那么晕死过去。

这句话,显然她是与韩玉树说的。

加上从剑气长城返回浩然天下的各洲剑仙,要么不喜欢与家乡朋友谈及旧事,偶有提及,也都无一例外,有意绕过那位隐官大人,好像都早有默契,或是得到过剑气长城避暑行宫那边的某些提醒。

两人随意笑谈间,就是一个万瑶宗一座三山福地的存亡事。

至于那个韩绛树的远去,没拦着。甚至没有多此一举,在她某处本命气府内隐藏一缕剑意,不然让姜尚真以一截柳叶配合,是足可瞒天过海的,到时候连那三山福地都要被他揪出来。只是没必要如此,免得打草惊蛇。整个万瑶宗,极有可能只有一个仙人韩玉树,有资格在那“阵营”当中,占据一席之地,以韩玉树的谨小慎微,肯定连嫡女韩绛树都刻意隐瞒了。

韩绛树只是死死攥住那一截柳叶,被剑气自行流转的飞剑,整只手肉销骨露,惨不忍睹。

以一座太山当成符纸,仙人韩玉树,以三山道诀作为秘箓。

片刻之后。

绿珠井的井水,能够让女修驻颜有术。而那唤龙潭,当然不可能真是蛟龙,而是蛟龙之属近裔。

『记住本站最新地址 www.22biqu.com』
相邻小说: 超品教师 疯狂基地 极品异能学生 绝品小农民 导演有点坏 不朽剑主 公主殿下是网红 [综]黑暗本丸洗白日常 天王时代 绯色升迁图:崛起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