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章 先下一城
重新背剑的陈平安,出现在了文庙大门外的台阶下。
林君璧这小子胆子不小啊,好像刚刚酒醒?
见着了拾级而上的陈平安,林君璧立即驱散一身酒气,喊了声隐官大人,然后笑着不说话。
陈平安点点头,称赞道:“敢在文庙大门口醉醺醺不成体统,君璧好大的官威,霸气外露,出门不得随身带个大箩筐装着,免得误伤旁人。”
林君璧汗颜不已。
旁边还有些出来喝酒解闷的修士,都对那一袭青衫侧目而视,实在是由不得他们不在意。
有资格在这边议事的,小道消息一个比一个灵通。知道眼前这位背剑青年,别看笑眯眯的,其实脾气很差,极差。
当那隐官,在先前那场议事当中,就是此人,敢不把一座托月山和整个蛮荒天下都不放在眼里,说要打,然后现在文庙就真跟着打了。
然后再当文圣一脉的弟子,竟然比那师兄左右,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余的山上帮闲,多是鸟兽散了,美其名曰不敢耽误荆老祖的休养生息。
只是荆蒿心中难免疑问,不知那位“小龙王”,是哪位山巅老前辈?
赵摇光打了个稽首,起身后再次赔礼道歉,笑容灿烂道:“上次在渡船上边,小道多有冒犯,陈先生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陈先生真要计较,也好说,以后去了龙虎山,小道肯定要搬出几坛好酒,陈先生与它们计较去。”
最后还有脸说句“却之不恭,受之有过”?
然后突然一袭粉袍从天而降,摔在地上后,柳赤诚就开始装死,韩俏色瞥了眼屋外,“呦,师弟这次不找师兄告状啦?”
可眼前这个神出鬼没的前辈,却能在手掌反复间,就让整座青宫山和山上数百号修士,全部翻天覆地。
荆蒿少年时曾经与一位年长师姐问过此事,师姐猜测大概意思,是说当年有人下山远游去了,只留下佳人在山中独居,憔悴消瘦得厉害了。
读书人还了个作揖。
陈平安转头笑道:“师兄一人问剑两飞升,先生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玄密王朝与落魄山搭上线,双方还有些私谊,都算点到即止。
李希圣笑道:“李槐,只要不是刻意起念,就都没事。”
李槐当时趴在桌旁,看得摇头不已,壮起胆子,劝说那位柳前辈,信上措辞,别这么直白,不斯文,不够含蓄。
袁胄站在栏杆旁,说道:“郁爷爷,咱们这笔买卖,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书上书外,天底下的道理千千万,其实牢牢抓住一两个,比起满脑子记住道理,嘴上知道道理,更有用处。
火龙真人笑道:“做客好,做客好啊,你小子一定要去。山峰那小子,这些年境界猛涨,拦都拦不住。这不前不久刚刚出关,你这趟游历北俱芦洲,肯定可以见着他了。”
这位青宫太保二话不说,作揖不起,竟然有些颤音,不知是激动,还是敬畏,“晚辈荆蒿,拜见陈仙君。”
陈浊流啧啧道:“难怪那傻妮子会挑选你当山主,人不咋样,倒是机灵啊。起来吧,地上跪久了,膝盖不疼吗?”
不去河畔参加那场议事,反而要比去了河畔,郑居中会推演出更多的脉络。
陆芝说道:“那就是两百多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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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胄说道:“我好歹是当皇帝的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都是一道道圣旨啊,真要反悔,还要被隐官大人白白看轻了几分,更亏。”
不然就算二师伯,号称真无敌的余斗站在这里,顾清崧扪心自问,一样半点不怵的。
李希圣笑了笑。
发现就自己附近这边桌上空荡荡的,酒水瓜果都被一扫而空,阿良这是打劫再跑路了?
因为文圣老秀才的关系,龙虎山其实与文圣一脉,关系不差的。至于左先生早年出剑,那是剑修之间的个人恩怨。再说了,那位注定此生当不成剑仙的天师府长辈,后来转入安心修行雷法,破而后立,因祸得福,道心澄澈,大道可期,每每与人喝酒,毫不忌讳自己当年的那场大道劫难,反而喜欢主动提及与左剑仙的那场问剑,总说自己挨了左右足足八剑之多,比谁谁剑胚、某某剑修多挨了几剑,这是何等不易的战绩,神色之间,俱是虽败犹荣的豪杰气概。
顾清崧挺直腰杆,毕恭毕敬道:“不委屈!怎会委屈!”
曾把百万睡魔都战倒,使得我一条风骨倍精神。
当年下山之前,请帮忙算了一卦,是支好签,果真不假,自己这趟出门,总能遇到贵人。
顾清崧,或者说仙槎,呆滞无言。
于玄笑眯眯道:“丢石子砸人,这就很过分了啊,不过瞧着解气。”
符箓于仙与大天师两位得道高人,肯定不至于偷听对话,没这么闲,那会不会是循着光阴长河的某些涟漪,推衍演化?
李希圣再对那仙槎以心声言语道:“先前摘掉你的些许念头,是有理由的,真相如何,多说无益。既然事已至此,我就不故伎重演了,只是以后再遇到我这个妹妹,就要委屈你绕路了。”
有些事,他是有猜测的,只是不敢多想。
后来有了师徒名分,又因为他年纪小,就得以去过师父住处几次,知道那边悬了一幅男子的挂像,还有题诗,可能是因为画卷材质太过粗劣,字迹漫漶,缺了许多内容。
李希圣。
见那位前辈转身要走,荆蒿忙不迭弯腰抱拳道:“敢问仙君的山上好友,姓甚名甚,可有道号?免得晚辈将来遇见真人,却不认得。”
如果裴杯一定要为弟子马癯仙出头,陈平安肯定讨不到半点便宜。
李希圣走到李宝瓶身边,轻声说道:“先前在宅子那边,胡闹了啊,以后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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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这位玉璞境修士眼前一,就倒地不起。晕厥之前,只依稀看到了一袭青衫,与自己擦肩而过。
那个与左右拦路又逃跑再道歉的,是事后第一个跑回宅子当门神的修士。
这就是真正的山上传承了。
之后陈平安与火龙真人,以心声询问了张山峰的近况,还说自己马上要去北俱芦洲,这次会做客趴地峰。
在岸边等待渡船的时候,柳赤诚半点不奇怪陈平安的凭空消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忙人啊。”
陈浊流讥笑道:“我今天莫不是攀亲戚来了?好与一个废物晚辈,讨要几个磕头声响?”
师父的修道之地,早已被荆蒿划为师门禁地,除了安排一位手脚伶俐的女修,在那边偶尔打扫,就连荆蒿自己都不曾踏足一步。
袁胄以拳击掌,由衷赞叹道:“狷夫姐姐,哦不对,是嫂子,也不对,是小嫂子好眼光啊。”
所以是他辛苦与文庙求来的结果,陛下如果觉得憋屈,就忍着。袁胄当然愿意忍着,玄密袁氏开国才几年,他总不能当个末代皇帝。
原来来了个儒衫书生。
白玉京大掌教,代师收徒且授业传道了两位师弟,余斗,陆沉。
嫩道人如释重负。
青衫一笑白云外……野梅瘦得影如无……
一老一小离开鹦鹉洲,在渡口乘坐渡船去往鳌头山府邸。
郁泮水笑道:“不对劲?刚才怎么不说,陛下嘴巴也没给人缝上吧。”
当然最早都是陈浊流传下的,嬉戏人间数千年,其实这位斩龙之人,不光光是贾晟、白忙这般处境。
再者在文庙附近,修士公然入手一件鬼修重器,终究有些不合时宜,犯忌讳。
离开宅子之前,柳赤诚取出了一张白帝城独有的彩云笺,在上边写了一封邀请信,放在桌上。
只是柳赤诚就像被拖拽而走,划过一道极长的弧线,直接从鹦鹉洲这边,摔在泮水县城一处宅院内,重重坠地的柳赤诚,干脆就躺在地上发呆。
宫中那棵活了七八百年的老杏树,据说还是前朝的前朝,一位开国皇帝亲手栽种的,一到秋天,树下就会铺满金黄落叶,年年落叶,还不是年年又有绿叶?
她为青宫山传下一门掷剑法,专门为不是剑修的练气士量身打造,但是规定后世青宫山弟子,一代只有一人可以研习此剑术。
李希圣转头问道:“柳阁主,我们聊聊?”
早先白帝城韩俏色御风赶至鹦鹉洲,逛了一趟包袱斋,买下了一件适宜鬼魅修行的山上重宝,价格不菲,东西是好,就是太贵,以至于等她到了,还没能卖出去。
剑修。
根深蒂固的中土郁氏,可是四季常青不落叶的。
左右问剑,剑术再高,也只问荆蒿一人。
还有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隐官大人。至于那个阿良就算了,算不得什么贵人,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
如果猜中了,那么这个先前曾经与青玄宗掌书人周礼并肩而行的读书人,就会是自己师父的……半个师兄?
陈浊流大步离去,笑道:“我那好兄弟,是青衣小童模样,道号落魄山小龙王,你以后见着了,自会一眼认出。”
反正这份人情,最后得有一半算在郁泮水头上,所以就撺掇着皇帝陛下来了。
陈平安见这位小天师没听明白,就道了个歉,说自己胡扯,别当真。
其中有个老人,喝了一大口酒,瞥了眼那个年轻人的身影,青衫背剑,还很年轻。老人忍不住唏嘘道:“年轻真好。”
这处院落雅静,一丛翠绿芭蕉,肥得好似滴水。
得知阿良已经远游,陈平安就放弃了去拜访青神山夫人的念头。本来是打算登门道歉的,毕竟铺子打着青神山酒水的幌子好多年,顺便还想着能不能与那位夫人,买下几棵竹子,毕竟隔壁魏大山君的那片小竹林,真经不起旁人几下薅了。总被老厨子怂恿着小米粒每天那么惦念,陈平安这个当山主的,良心上过意不去。
李宝瓶说道:“有小师叔在,我怕什么。”
李希圣微笑问道:“仙槎,你方才说什么?”
此人的那些嫡传,境界最高不过玉璞,未来大道成就,未必就能高过此人。
所以以往每次出关,老真人都要询问袁灵殿在内几个嫡传,你们最近有无结交新朋友啊,可以邀请来山上做客嘛。可惜一个比一个傻子,不解其中真意。
陈浊流临时改变主意,吩咐道:“青宫山你留着就是了,不过以后可能会有个我的朋友,去那边做客,记得好好款待,失了礼数,我拿你是问。对了,你那个被关禁闭的弟子,我看还凑合,就继续当他的山主好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其它颜色,比如宫内有座藏书楼,就是黑色的,里边放了很多少年一辈子都不去碰、外人却一辈子都瞧不见的珍贵书籍。
荆蒿轻轻晃了晃袖子,竟是一跪在地,伏地不起,额头轻触地面三下,“晚辈这就给陈仙君让出青宫山。 ”
左右看了眼陈平安。
赊账?那你小子倒是好歹说清楚什么时候还钱啊。我们不问,你也就不说了?天底下有你这么欠钱的?
只说文庙这边,就有久闻其名未见其面的左先生,双方聊得特别投缘。
左右对此不置一词,只是说道:“关于九真仙馆一事,涿鹿宋子那边,已经跟我道过歉了,还希望你以后可以去涿鹿郡书院,待几天,负责为书院儒生主将兵略一事。”
嫩道人一听这话,就觉得神清气爽,与这位同道中人和颜悦色道:“顾道友,你说那小子啊,一个不留神就没影了,天晓得去哪里。找他有事?若非急事,我可以帮忙捎话。”
柳赤诚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欲言又止,只是转念一想,就没敢提醒什么,就学那龙伯老弟一回,死道友不死贫道。
陆芝说道:“裴杯那边,会不会找你麻烦?”
至于方才对顾清崧的微笑,和对李宝瓶的和煦笑意,当然是天壤之别。
先后三场架,练气士,读书人,纯粹武夫,都打了个遍?
等到那位青衫书生倏忽消失,荆蒿继续弯腰片刻,缓缓起身,一位“经脉金枝玉叶,道身几近无暇”的飞升境,竟是不由自主的满头汗水。
韩俏色回了泮水县城宅子,将那物件随手丢给那个依旧独自打谱的顾璨,问道:“就这么放不下书简湖?”
三位老道人的闲聊,陈平安听得头皮发麻。
那位龙虎山小天师惊讶道:“是你?!”
荆蒿是青宫山一对祖师堂道侣的独子,当他还是年幼孩子的时候,就被修行资质不算太好的爹娘,千求万求,才与上任山主的师父,求来了一个嫡传身份。
由不得他在此人跟前,如此卑躬屈膝。
几拨在一旁台阶上喝酒闲聊的,此刻都有个差不多的观感。
郁泮水的理由是陛下年纪太小,风头太大,风一吹,容易把脑袋刮走。
以前火龙真人还兼着龙虎山外姓大天师的时候,见了面,一口一个老天师,现在好了,卸去头衔后,一口一个赵老弟。
李槐听得迷糊,仍是点头。听不懂又没关系,照做就是了。是李宝瓶的大哥,又是读书人,还是同乡,总不能害自己。
郑居中看了眼天幕,轻松了几分。
李槐就知道肯定是身边这个“老嫩”又胡来了,一手肘打在嫩道人的肋部,轻声道:“规矩些。”
林君璧只得与身边不开窍的好友解释道:“阿良有次偷摸到龙虎山,你们天师府的待客之道,听说阵仗很大,雷法不断,锣鼓喧天。”
嫩道人立即低头弯腰笑脸小声说话,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公子,我这不是变着法子夸陈平安有担当嘛,话里有话呢。”
白帝城郑居中的传道恩师。
柳赤诚羡慕不已,自己要是这么个大哥,别说浩然天下了,青冥天下都能躺着逛荡。
李槐埋怨道:“当面我这么说我兄弟,不给面子是吧,老嫩啊,你再这么混江湖,可就吃不香喝不辣了。”
老舟子总觉得好像错漏掉了什么紧要的事情,但是偏偏想不起了。近在咫尺,水中捞月一般徒劳无功。
荆蒿直起身后,就一直跪坐在地。
这种话,不是谁都能与郑居中说的,对弈这种事情,就像在剑气长城那边,有人说要与陈清都问剑,然后陈清都答应了。差不多就是这么个道理,至于谁是谁,是不是陈清都,对他桃亭而言,有区别吗?当然没有,都是随便几剑砍死蛮荒桃亭,就完事了。
陈平安立即说道:“有机会我一定去涿鹿听课,主讲书院课业就免了,必须拒绝。”
李宝瓶笑眯起眼。
宅子别处院落,郑居中站在檐下,大弟子傅噤站在一旁。
不过等到袁胄登船,就发现没人搭理他。
这位重返浩然家乡的年轻隐官,瞧着好说话,不意味着好惹。
渡船停岸,一行人登上渡船,嫩道人老老实实站在李槐身边,觉得还是站在自家公子身边,比较心安。
以至于郁泮水都登船离开了鹦鹉洲,还是觉得有些
但是韩俏色一眼相中此物,又买了去,却没人觉得有丝毫奇怪,这位白帝城的城主师妹,是出了名的术法驳杂,与柳七、还有青宫太保荆蒿,是一个修行路数,境界高,术法多,神通广,只要不是实力悬殊的厮杀,一方如果手段层出不穷,切磋起道法来,自然就更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