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5章 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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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左手持剑。
眼前有大山挡路。
先前在仙簪城那边,陈平安的道人法相,没有施展任何剑术,选择只以双拳撼高城,是提醒白玉京三掌教,双方其实还有笔旧账没有算。
后来陆沉画了一幅蝉附一线的“知道图”,何尝不是礼尚往来,在暗示陈平安,想要在托月山那边递剑成功,仙兵品秩的长剑夜游,依旧不够,得换一把。
这是陈平安在那仙簪城内,不由得记起年少时一幕,因为不曾刻意隐藏心相,陆沉借了一身十四境道法就只得寄人篱下,栖息在陈平安神魂中,就像看见了一幅缓缓摊开的光阴画卷,才有陆沉后来手绘“知道图”一幕。
无妨。
以后游历白玉京,连那个被誉为真无敌的道老二,都要照砍不误。
遥想当年,第一次离乡远游路上,少年陈平安穿草鞋持柴刀,习惯为他人入山开路。
曾经一起面对那座后来才知道名为穗山的高岳,有过一场问答。
云纹王朝的京城。
道祖所找之物,正是这个一,最终为其强名为道。
飞升境大修士叶瀑,带着女子武夫的白刃一起返回玉版城。
直到这一刻,才有在此做客的几位仙人境妖族,后知后觉,明白了为何托月山的嫡传弟子早已不见踪迹,原来那个元凶,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场剑修问剑带来的开山之劫。
在高位神灵眼中,光阴长河就如同望气术眼中的山水道气,除了自身的神灵金身之外,无处不在。
碧梧有些疑惑。
找过,甚至亲眼见过,但是以道祖的道法,依旧未能将其捕捉在手,稍纵即逝。
米脂坐在一张桌旁,虽说她不擅长厮杀,可酒肆这边的所谓惨状,她还真不上心,半点不大惊小怪,在蛮荒天下,这种场景算得了什么,她从袖中取出一壶自己酿造的酒水,抿了一口仙酿,以心声问道:“酒泉宗收了齐廷济和陆芝故意留下的这两颗神仙钱,事后托月山那边会不会追究此事,故意拿两颗神仙钱说事,刁难我们?往小了说,是酒泉宗不济事,拦不住他们,往大了说,是与剑气长城余孽里应外合,吃罪得起?”
于是自然而然就无天经地义之事之物。
绯妃说道:“白先生只要身在家乡就足够了。”
白刃挥了挥袖子,打散那股子狐骚-味,转头冷冷看着那些措手不及的家伙,她随便给了个由头,“胆敢勾结外来剑修,试图密谋篡位,不知死活的东西。”
老仙人抚须而笑,“如今看来,还是咱们酒泉宗的面子大啊。”
几座天下,后来登山的修道之士,每一种记载在书、或是默记在心的道法仙诀,都依循着这个天道准则,每一个书上文字,每一个心声言语,就是一个个精准锚点,试图塑造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陆沉有些伤感,你就这么瞧不起一位十四境修士啊。
它冒着被守株待兔的天大风险,偷偷摸摸重返宗门山头,在大致确定齐廷济和陆芝已经远游后,它就收拢旧部,只是当真只剩下些不堪大用的虾兵蟹将了,它逛了几处财库,最后坐在山门口那边的台阶上,心如刀绞,自家的宗门头衔,多半是保不住了。
灵釉依旧是浑然不在意的神色,抚须笑道:“自古金银不压手,神仙钱也不咬人。我们要相信斐然剑仙的胸襟肚量嘛。”
那两截原本号称天下第一高城的高城,如今被两道山水符阻隔,相互间又隔着几百里,无法重新拼凑衔接起来。
绯妃忧心忡忡,“白先生,我们蛮荒天下难道已经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就只能由着几个剑仙四处乱窜?”
老观主好奇问道道:“周密授意那个元凶,傻乎乎带着托月山站着不动,让陈平安持剑砍上一万次,就为了那份递剑折损流散开来的神性?”
而每一条短暂有序的轨迹,类似光阴长河的某一截支流河床,就是一门神通,也就是后世人族练气士所谓契合天地的道法。
那一次,陈平安递剑之前,在双方心有灵犀一起说出二字之时。
只是在至高神灵眼中,人间修士此举,依旧只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刻舟求剑,舟随水走,拖拽那些抛入水中的船锚缓缓移动,,故而难证不朽,不可与天地同寿。
周密则眯眼俯瞰人间。
这就是碧梧先前面对登山的宁姚,为何会那般紧张,他是真怕宁姚一言不合,就随手斩开祠庙的山水禁制,再将祠庙连同那些本命灯一并砍个稀烂。
这在蛮荒天下,已算拜师大礼了。
哪怕之前在英灵殿议事,面对托月山大祖、文海周密这些高位王座,她也不曾这般矫揉造作。
老仙人满脸恍然大悟,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子,没来由唏嘘道:“突然有点怀念阿良在酒桌上的荤话了。”
米脂恍然道:“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阳火阴符两密契,捉取一年日月中,星斗罗列道纲维,心猿意马论修真。水养灵烟,火养灵泉,骊珠初出水,火山自烧空。玄珠掣电雷光飞,倒卷黄河绕璇玑。白雪黄芽配坎离,日月壶中炼乾坤……
再就是身边这位重返蛮荒天下的白泽。
托月山就像一位积攒了万年道行的修道之人,只有被接连开山万次,才能被搬徙山头。
这么一系列战功,一位仙人,九位玉璞境,其余至少也是地仙,所有本命灯一旦被毁,至少各自跌一境,加在一起,差不多都可以媲美斩杀一位飞升境修士的功劳了。
山上流传着一种说法。被世人彻底遗忘过往,是人死后的又一种死亡。
这个化名芫菜的女鬼,在磕头跪拜之时,心中念念有词,与这方天地虔诚许下两个愿望。
何况银鹿就算有那本事,也断然不敢让仙簪城恢复原貌了。已经快要被吓破胆的新任城主,觉得自己即便同样是十四境,对上那个,一样纸糊。
再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蛮荒天下,那座彻底沦为废墟的白城。
白泽说道:“那就记好了,我只说一遍道诀,是早些年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一点修行诀窍,约莫四千字。”
那场架,也就是托月山和剑气长城都未有半点记载,三位剑修为何出剑的缘由,如何出剑的过程,最终造就何种结果,都没有任何文字记录,不然如今不管哪座天下的修士,是不是剑修,只要随手翻开这页老黄历,都要感到一份扑面而来的滚滚剑气。
她再一想,就又取出了先前在白城那边用熟了的秋水和凿山,然后再将山木、刻意在内一并取出,悬停手边,方便砍断一把就再拿一把。等到盒内八剑都被陆芝一一取出,她这才一旦完全使出,竟是一整套类似道门剑仙一脉的剑阵,何止是攻守兼备,简直就是一座大道自行运转的移动天地,就像道门圣人能够带着一座道观远游天地间,一位兵家修士能够扛着整个战场遗址四处奔走。
老观主冷笑道:“上古功德圣人,立大功,至大化,取天下,得之以人心。今之周密欲以天上取天下,以人命。”
陆沉之所以愿意借给陈平安一身道法,真正的,是希望那个一的雏形,能够为自己解惑!
不管那个存在,给出什么答案,只要他愿意开口,是肯定或是否定,陆沉自有手段,无论自己得到哪个答案,都可以做成最重要的那次梦醒,一梦醒来梦梦醒。
大概他们三人都对这个世界,始终怀揣着一份希望。
那个不知所踪的白玉京大掌教。
周密微笑道:“当着别人的面幸灾乐祸,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元凶在内历代托月山的守山人,唯一与山外打交道的事情,就是负责秘密收拢龙君和观照的魂魄。
只是陈平安一人,就已经递出三千剑,这就意味着元凶已经死了三千次。
最早在那宁姚出剑时,芫菜其实做好了引颈就戮的打算,就站在原地,只是不为何,那些剑气好像得了主人心意敕令,都从她身边绕过。
大岳青山,一行剑修过境,依旧安然无恙。
白泽只说了一遍道诀,绯妃作为一头旧王座大妖,记住文字当然不难,难能可贵的是绯妃在背诵期间,就有所明悟,以至于让她迎来了曳落河那份残破水运的天地共鸣异象。
一剑将那光阴长河大阵斩开。
其实绯妃与仰止存在着两种大道之争,一种是争夺蛮荒水运,还有一种更为隐蔽,因为绯妃的大道根脚,存在着一场水火之争。
那是一种超乎修士想象力极致的景象,既瑰丽又恐怖,既质朴又玄妙,不可描绘其状,不可言说其美。
绯妃当下可谓容惨淡,她咧嘴一笑,抬起手背擦拭满脸血污,摇头道:“不敢有,也不会有。”
碧梧想了想,走出屋子,去往别处,站在一棵老梅树底下,还好,祠庙内的那盏本命灯无恙,眼前此树也不曾枯萎。
两座天下的顶尖战力,托月山和中土文庙各自都早有安排,双方各司其职,期间除了火龙真人独自出了趟远门,施展水火双法,其余浩然天下的山巅大修士,都没有单凭喜好,擅自出手。
所以在白泽看来,绯妃的大道高度,是要比仰止更高一筹的。
“狐与我游,必我邪也。”
白刃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她双手攥拳,之前在剑阵所在的高楼廊道内,她被那道人装束的陈平安,一指戳中额头,直接摔出京城,从止境武夫跌境为山巅境!
无论是道祖还是佛陀,为了传道后人,诉说其源,既不可不立文字,又不可以文字详解其义,因为文字愈多,离其愈远。
白泽以心声说道:“不过你得答应一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与仰止未来还有重逢之日,别想着打杀仰止,放她一条生路,让她走一条大道。如何?能否做到?”
宁姚手持四把仙剑之一的天真。
绯妃顾不得大道受创,凭借那道气息,她立即缩地山河,来到一处树下,她忍着心中不适,略显扭捏,学那山下女子施了个万福,毕恭毕敬道:“绯妃见过白先生。”
大道鸿蒙,日月阴阳,六爻八卦……千言万语,灵宝身躯,只在坎离。补完先天,泥水金丹,调理火候,天地无穷……
她又问如果手中有剑呢?陈平安就说开山而行。
与此同时,陈清都一剑打碎飞升台的登天之路,更大的后果,是陈清都使得蛮荒大祖哪怕万年之后,依旧未能跻身十五境,始终只差一步。
只是十数剑过后,托月山除了山巅那个元凶,和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位仙人境,山中就再无存活修士。
还是说,陈平安压制住了那个一?
老宗主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哈哈笑道:“岂可如此做人?太不厚道了。”
元凶此刻站在托月山最高处,双手负后,俯瞰那位单手持剑的年轻隐官,再看了眼分立四方的剑修,“让他们只管出剑。”
就像黥迹那边,有白帝城郑居中,大端女子武神裴杯,还有中土十人之一的怀荫,以及那位妖族出身的飞升境,铁树山郭藕汀,此外还有扶摇洲天谣乡的刘蜕,流霞洲的女子仙人葱蒨,一样谁都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只是遵循文庙议事既定议程,按部就班,行事规矩。之外浩然天下的仙人境修士,则是不再敢擅自主张,因为已经有了个前车之鉴,仙人尚且如此谨慎,就更不谈玉璞境修士了。
然后老修士郑重其事道:“碧梧山君,我还得立即远游一趟,事出仓促,恐怕需要与你暂借那辆火车一用了。”
如今坐镇托月山的蛮荒大妖,是一位站在山巅的黄衣男子,道号元凶,也就是托月山历史上的首位守山人,在师尊消失的那段岁月里,正是他负责看守一座天下,作为新妆和离真的师兄,蛮荒大祖的开山大弟子,元凶却名声不显,一来极少离开托月山,再者后来也未曾现身甲子帐和浩然天下,以至于整座蛮荒天下,都干脆当这位大祖首徒,不存在了。
老观主点点头。
文圣一脉,师兄弟三人。
只见在那丹室之内,有一把袖珍飞剑的剑胚,形若一杆青竹,如竹美貌,亭亭玉立,竹节之上隐约有雷云纹。
道祖点点头,“对付聪明人,很多时候只有笨法子,才有妙用。”
离真啧啧称奇道:“不愧是我最崇拜的隐官大人,过境之处,寸草不生。”
并无清风拂过,古树就摇曳生姿,然后浮现出一位修士身形,碧梧抱拳笑道:“瘦梅道友。”
老观主伸手掬起一捧水,轻轻摇晃掌心,凭此测量礼圣和浩然天下如今礼仪规矩的重量,“不管陈平安能否搬山,几座天下的山巅修士都将这个过程看在眼里,如此一来,陈平安就有可能会比那个余斗,率先成为众矢之的。”
很快就有来自宗门那边的飞剑传信,老仙人捻住那把飞剑,叹了口气,“那个叶瀑的玉版城,给齐廷济和陆芝洗劫了一遍,至于仙簪城……被一个变成道人模样的隐官,愣是直接打成了两截,至于到底是不是那陈平安,没个确切说法。从仙簪城四处逃散的游历修士,言之凿凿,肯定是那年轻隐官,仙簪城祖师堂那边……算了,已经没什么祖师堂了,好像被人打烂了。”
为浩然天下制定规矩的礼圣。
陆沉站在莲道场之内,瞪大眼睛,环顾四周,以心声喊道:“喂喂喂,那个一,真的是你吗?小道陆沉,如此辛苦,在陈平安身边厚着脸皮阴魂不散,只等今天与你有一问,是唯我陆沉一人梦耶?还是众生皆为你一人造梦耶?别不说话,小道可以断言,你肯定听见了!”
掌柜交出陆芝留下的那颗小暑钱,还有老剑仙齐廷济的一颗谷雨钱。
那些不得不作壁上观的蛮荒妖族修士,还来不及为元凶的通天手段喝彩,就发现一山之中,空中无数剑气如虹,山顶剑气如瀑布倾泻,山脚剑气如洪水倒流,躲无可躲,避不可避,瞬间就有百余位妖族剑修,犹有一些保命手段的仙人境之外,连同玉璞境之内,被悉数当场绞杀,全部化作一份份被托月山汲取的天地灵气。
老观主笑道:“周旋?我与我周旋久。”
可惜没有理会陆沉的询问。
这不奇怪,先前刑官豪素的飞升明月中,白泽就其中已经有所感应,那轮明月,好像是赊月那个小姑娘的修道之地。
被年轻隐官一次次剑斩真身的元凶始终站着不动,这头飞升境巅峰大妖,就只是以无境之人的超然姿态,出生入死十数次。
大妖元凶,早已合道托月山万余年。
离真趴在栏杆上,眨了眨眼睛,“咦,怎么河流改道啦?这算是……破天荒吗?”
金色拱桥。
如果万年以来万万人,都是一人之梦?不但陈平安是那个一,事实上人间万年一切有灵众生,都是那个一,那么我陆沉修道的意义何在?如果在梦醒之外,根本没有什么人族登天,从未有过什么天道崩塌?
陈平安的开山大弟子,裴钱是事后才知道,原来老厨子心相中的那座高楼,就是仿自青冥天下的白玉京。
宁剑仙兴许不清楚此事,但是那个陈平安,担任隐官多年,绝对知晓这份内幕。
米脂皱眉不已,“我们本来就是小门小派,我就不信这么些个剑仙,深入蛮荒腹地,就只是为了在我们酒泉宗喝几壶酒。”
“与其让周密得逞,不如他陈平安认命。
曳落河水域。
片刻之后。
丢了一座剑阵的叶瀑,愈发心烦意乱,在这玉版城内,最元气大伤的,其实是他这个皇帝才对。
碧梧问也不问为何,毫不犹豫就将车驾借给好友,一挥手,那辆仙兵品秩的车辆,立即从山顶祠庙后院掠至,巴掌大小,火焰升腾,电光交织,碧梧轻轻一推,同时以心声传授了一门驾驭火车的道诀给好友。
所以碧梧想不明白,这个最会精打细算的年轻隐官,为何明明路过此地,却愿意会放过青山?
那么遇见托月山,当然就要搬山!
她突然跪在地上,先后面朝宁姚悬空递剑处,以及齐廷济所立山巅处,都各自磕了结结实实的九个响头。
不是世道足够美好,才让人心生希望,而正是因为世道还不够美好,人间无小事,才需要给予世道更多希望。
元凶有意无意瞥了眼那个年轻隐官的一双金色眼眸。
米脂喝着酒,转头看了眼外边已经冷清至极的街道,“不知道还能否见着米裕一面。”
“定是陈平安无疑了。”
观照生前最后一剑,劈出了蛮荒后世的那条曳落河雏形。
此外来自齐廷济、宁姚、陆芝和豪素的四道剑光,共斩托月山。
道祖总计见过三次,甚至见到了那个一带来的最早大道运转,故而道家有三生万物之语。
崔瀺和齐静春由着周密登天,入主旧天庭遗址,既是一场请君入瓮。
道祖摇摇头,“真要刻字,也只会是那个浮萍的‘萍’字。”
大道玄微,长生之术,不因师指,此事难知。
由此可见,山君碧梧在这蛮荒天下,确实口碑不错。
山君碧梧在书房内,取出一幅属于违禁之物的蛮荒天下堪舆图,是碧梧私自绘制,各座宗门,山水气运多寡,就会在形势图上亮起不同程度的光彩,碧梧惊讶发现白城,云纹王朝,仙簪城,在地图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黯淡,白城几乎沦为一片漆黑,仙簪城则一分为二。
是否可以合道蛮荒,跻身那个传说中的十五境。
至于说报仇一事?
在这无法无天的战场遗址,几乎每天都有惨烈厮杀,互为仇寇,哪怕是她麾下那数百头鬼物英灵,谁不与她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