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3章 逍遥游
大海之上,在那剑仙联袂拖月一事过后没多久,一艘悬空飞掠的山岳渡船,附近还有两条保驾护航的大骊剑舟。
体型庞大,遮天蔽日,恰好从桂岛上空飘过。
宝瓶洲所有能够跨洲远游的仙家渡船,早就被文庙和大骊朝廷征用借调,属于老龙城范氏的桂岛也不例外。
不过在文庙议事结束没多久,老龙城苻家便与皑皑洲和流霞洲各自租赁了一条新建渡船,用来维持商贸航线。
这种事情,虽然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却是被中土文庙允许的,不算违禁,这使得那几座能够独力营造跨洲渡船的宗字头仙家,没少挣。
桂岛上,一座名为圭脉小院的私宅。
桂夫人揉了揉眉心,她最近实在是被那个仙槎给惹烦了。
金粟忍住笑,比较辛苦。
原来是之前在中土文庙那边的重逢,仙槎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桂夫人看他诚心,就稍稍退让几分,说了句客气话,让他可以偶尔去桂岛坐坐。
陆沉再次抚掌赞叹道:“学到了,学到了,天下学问无涯,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不然自己这个当师父和祖师的,是得掬一把辛酸泪。
一种爱鱼心不同,有人喜欢钓鱼吃鱼,有人只喜欢养鱼喂鱼。
忘记是哪位大才说的了。
这么多年,从资质鲁钝的自己这个现任观主,再一路往上推,一代代的观主,好像修道一辈子,就只修出了个大大的穷字,日子都苦啊。
黄钟侯沉默不语。
最后还需要一件至少是半仙兵品秩的重宝,能够聚拢并且稳固天地灵气。
二是云霞山能够一跃成为宗门,被文庙“封正”,就可以多出一份气运,虽然依旧治标不治本,但是可以延缓形势恶化。
老观主不用低头,掂量一番,唉,是些山下的黄白之物,罢了罢了,就是轻了些。
陆沉看着这个道袍清洗得泛白的老观主,再看着他那满门心思想着给祖师爷好好镀上一层金、整个祖师殿都要重新翻修、怎么风光怎么来、回头好与相邻几座道观登门显摆去,将来再给自家祖师爷敬香时也能腰杆挺直几分……一连串想法,陆沉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道观穷归穷,门风不错。
陆沉既没有去找那云霞山的当代女子祖师,也没有去绿桧峰找蔡金简,买卖一事,又不着急。
闲是真的闲。
陆沉笑道:“是个佛门高僧说的。”
那个年轻道士又摸出一把“铜钱”,继续往老观主手上拍去,后者稍稍低头,视线低敛,眼睛一亮,嗯?
竟然是三颗山上的雪钱?!
老道人哭得实在伤心,好不容易才记起身边蹲着的,是自家祖师爷,白玉京掌教,赶紧抹去眼泪,刚要起身,一抬头才发现祖师爷不知何时坐在了地上,老观主便战战兢兢缩了缩脑袋和肩膀,一并坐在地上。
桂夫人微微皱眉,有人靠近院门,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陆沉笑道:“以后授箓了,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小道童哦了一声,“你懂得还不少。”
可是照理说,桂岛此次循着那条归墟通道,从蛮荒天下返回宝瓶洲,岛上并无乘客,更没有道士才对。
陆沉挪步侧身,躲过那一拳,倒不是觉得被一拳打中没面子,实在是担心这一拳落在实处,对老观主不好,陆沉伸出一手,嬉皮笑脸道:“这就谈崩啦?把钱还我!”
等到孩子倒掉一簸箕的落叶,转头望去,那个坐在栏杆上的年轻道长,已经不见了。
陆沉小鸡啄米,点头称是,在桂夫人这边吃了挂落,便转头望向那个狐疑不定的金粟,抚掌赞叹道:“好名字,金粟生,仓府实,则城高国强。老龙城真是沾了孙家的光啊。”
黄钟侯心生警惕,因为那个道士好巧不巧,就来到了这边。
不枉费贫道历经千辛万苦走一遭云霞山。
老道人不愿放过这个冤大头,继续劝说道:“道友你懂的,贫道这道观是小,可是每十年的一个箓生名额,是绝跑不掉的,这可是咱们祁天君早早订立的规矩,阿酉毕竟年纪还小,观里边师叔师兄一大把呢,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他?宗门祖师堂那边,考核严格呐,也不是谁去了就一定能授箓的,一旦推荐了人又未能通过授箓,下个十年就要丢了名额,但是在这秋毫观里边嘛,都是自家人,修道之士,不看心性优劣看啥,老祖宗订下了条规矩,‘若是有人功德超群,道行高超者亦可破格升箓’,真要说起来,咱们秋毫观是可以自己授箓的,不比那宗门祖师堂金贵是真,可箓生身份也是真嘛,到时候头戴莲冠,咋个就不是道士真人了?这些又不是贫道一张嘴胡乱瞎诌出来的,道友你说呢?”
学生答,何必读书然后为学。
陆沉不躲不避,算是白白送给那位“木上座”一桩开窍道缘。
陆沉倒抽一口冷气,自家道脉,怎么出了这么个奇才。以后是跟着自己一起摆算命摊的一块好材料啊。
这也是云霞山迟迟没能出手的理由,不然砸锅卖铁凑钱加借钱,是可以买下一件半仙兵的。
小道童怒道:“关你屁事。”
一步缩地,直接来到自家道脉的清凉宗。
陆沉看着门口石鼓,叹了口气,篆刻犹新,只是那些神人旧事和仙家灵迹,都已过眼云烟了。
而云霞山之所以仙法亲近佛法,这其中又牵扯到一个历史久远的内幕,因为都说那位云霞老祖师,其实出身中土玄空寺,不过却不是僧人,而是某种神异。
陆沉摆摆手,“你想岔了,我在说自己是修道之人,恰好万物刍狗,道在天下。”
陆沉五根手指轮流敲击石桌,自顾自说道:“十五月为天文中尤物,柳七词为文字中尤物,桂岛为山水中尤物。”
那个仙槎,在整个浩然天下都鼎鼎有名的顾清崧,可不就是陆沉当年带上桂岛的?
云霞山四处托关系,去别洲询问此事,结果处处碰壁,几乎都是同一个答复,有也不卖!
陆沉坐在栏杆上,身后就是一座养了些鲤鱼的小池塘,双臂环胸道:“道在屎溺,挺好啊。”
黄钟侯倍感无奈,事后如何在祖师堂那边解释此事,为自家云霞山帮忙渡过此劫的恩人,是个道号“佚名”的外乡道士?
几位老祖师面面相觑,韦雨松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怒道:“砍他!”
可惜那个嫡传弟子,如今并不在山中。
年轻道士赶忙弯腰还礼,起身后唏嘘不已,“一别千年复千年,所幸桂夫人姿容依旧,令人见之忘俗。”
黄钟侯一脸匪夷所思,不敢置信,当真是这么的……简单?!
师尊如今不在山上,去流霞洲远游了,她便先以心声通知同门速速赶来此地,再顺着那个年轻道士的视线,甘吉看到了远处的栅栏,曾经有个李先生,被师父亲自邀请到山中,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而且李先生当年在下山前,亲手种下了些草,有爬山虎,牵牛,还有一只小水缸里的碗莲,说来奇怪,明明是寻常碗莲,并非仙家卉,可是每逢开时节,便会在那小小水缸内,绿水春波,立叶出水,开出三百重艳。
他突然问道:“你既然是道士,怎么不自称‘贫道’?”
陆沉这才抬起胳膊,笑问道:“阿酉,咱们要是被蚊子叮咬出一个包,是不是喜欢拿指甲这么一划?”
一开始桂夫人还觉得陈平安多虑了,现在她开始觉得陈平安要是敢来桂岛,她就敢直接赶人。
宝瓶洲那座金桂观的桂树,被后世许多山上修士视为正统月宫种,就是这位道士早年乘舟泛海,途中偶遇桂岛,在这边借了几枝桂,之后在宝瓶洲登岸游历,路过金桂观,随手造就的一番“仙人”手笔,还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上次那个擅闯山门的外乡人,后来是真去找了绿桧峰蔡金简,黄钟侯才没有对他不依不饶。
陆沉抬头看了眼天幕,骤然间加快御风身形,一个停步,再落下身影,直下看山河。
陆沉一屁股坐在廊道中,伸出手指,轻轻晃动,铃铛便随之摇晃起来,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陆沉轻轻跺脚,呵呵一笑,“不要觉得构建一座阻拦灵气汹涌外泻的护山大阵,是什么轻巧事,一旦扶鬓峰打开府门,声势不小,浩浩荡荡,相当于一位大剑仙的胡乱问剑云霞山,一着不慎,整个扶鬓峰都要当场碎开,可就等于第二场问剑了,乱石飞溅,飞剑如雨,其余云霞山十五峰,最后能留下几座适宜修行的山头,容贫道掐指一算,嗯,还不错,能剩下大半。就是此处洞府内积攒多年的灵气,十之七八,就要为他人作嫁衣裳了,估摸着几年之内,你们云霞山方圆万里之内,大大小小的邻近仙家山头,还有旁边那个一枕黄粱的黄粱国,都要诚心诚意给你们送些类似‘大公无私’的金字匾额,聊表谢意。”
陆沉点点头,不再继续推演那位云霞山二代祖师爷的“来路与出路”,晃了晃手,“泥牛入海,还怎么找。”
陆沉作虚握手杖状轻轻戳地,微笑道:“木上座,是也不是?”
黄钟侯点点头,深以为然。
两位师姐,当年拜入师父门下的见面礼,分别是一头七彩麋鹿和一件咫尺物,到了自己这边,好了,就是几个橘子,真是山下市井最常见的那种橘子……
一直并无云霞山修士居山修道的扶鬓峰,是一处秘密禁地。即便是祖师堂嫡传修士,都不太清楚此峰的历史渊源,只知道地仙拣选山头作为开峰道场,此峰永远不在挑选之列。
而白玉京三掌教的御风速度之快,简直就是……乌龟爬爬。
陆沉指向一处,与黄钟侯笑道:“那个孩子,资质不错,抢也要抢到耕云峰,将来可堪大用,你们云霞山的下下任山主人选就有了。”
这才有了浩然天下后世“一棍打得陆沉出门去”的佛门公案。
字面意思,形容女子姿容服饰美若天神,一语极尽美人之妙境。
陆沉乐得不行,双手撑住栏杆,摇晃双腿,后脚跟轻磕栏杆,一脸好奇问道:“奇了怪哉,为何你们神诰宗这么大的山头,那么多的道观,就数你们这些个祖师殿杵着那么个木头人的道观,最穷呢?”
陆沉絮絮叨叨,站起身,身形一闪而逝,就此离开桂岛。
黄钟侯听闻此事,反而松了口气,不然就像一场黄粱美梦,让他不敢相信是真。
她一开始还觉得师父是不是另有深意,其实是什么灵丹妙药,等到她细嚼慢咽,吃完了,真就没啥玄机了,唯一不同寻常的待遇,就是师父每次出门下山游历,回山之时,都会给她带几颗橘子。
那年轻道士会心一笑,“不懂能来?我就是拿来跟些不懂行的显摆显摆。”
金粟心生疑惑,师父称呼这个道士为陆掌教?
山上仙府,可没有“掌教”一说,即便是开山立派的,至多就是宗主、山主掌门等,毕竟立教称祖一事,谁能做,谁敢做?
而山下的江湖门派,倒是不缺“教”字后缀的,却是教主,也没什么掌教说法。
根据自家祖师堂之前的大道推衍,想要解决这个天大的困境,无非是从三方面入手,最少兼具其二。
小道童抬起一根手指,像是打了个叉,笑道:“我喜欢划两下。”
眼前亮起一道剑光,意图不在伤人,警告意味更浓。
小道童恼火得不行,提起扫帚指向那个说话没个规矩的陌生道士,气呼呼道:“忍你很久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啊,不然我就喊师兄过来揍你!”
陆沉笑问道:“小家伙,可曾传度授箓?如今可是箓生了,几次加箓了?”
陆沉抬头望天,没来由感叹道:“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陆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沉跟着点点头,晃了晃手中酒壶,果然是个不错的酒友。
黄钟侯无言以对。
黄钟侯说道:“喝过了酒,还是得劳烦真人去一趟祖师堂。”
老观主再压低嗓音道:“说好了,不退钱!”
小道童提起手中扫帚,指了指祖师殿方向,只是很快悻悻然放下扫帚,大不敬了,要是被师父瞧见,就惨喽,罚抄经能抄到大半夜,踩了踩簸箕里边的落叶,踩得稍稍结实几分,便继续扫落叶,小道童随口说道:“咱们道观穷,以后等我有钱了,就帮着祖师殿里的那尊神像镀金,算是穿件崭新衣衫吧,也就是抹上一层金粉,很可以了。”
其实陆沉已经知晓道童的那份“胡思乱想”,心中答案,颇有意思,确实只是因为小道童说不出口。
小道童被说中了伤心事,抬头一瞪眼,见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臭道士,正抬着条胳膊,一次次弯曲起来,小道童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提醒”,只得低下头去,闷闷扫地,果不其然,那道士自顾自说道:“贫道这一身腱子肉,可都是常年种树、伐树再种树辛苦攒下来的家当,自然身手了得,寻常几个壮汉根本近不了贫道的身。”
陆沉直愣愣看着桂夫人,蓦然而笑,“开个玩笑,当不得真。”
小道童问道:“是不是被你看出了不好的手相,就要额外收钱了,才好破财消灾?”
要是黄钟侯只送一壶酒,云霞山可就没这份待遇了。
金粟便以心声询问师父,要不要拿出几坛桂酿待客,桂夫人当然没答应,她不愿意桂岛跟这个三掌教有过多交集。
事实上,在那趟游历过程中,陆沉还见过了神诰宗当时的宗主,为当年刚刚上山修行的一个道童,指点了些道法。
黄钟侯现出身形,道:“这位道友,不如随我去趟云霞祖山,见一见我的师尊?”
桂夫人实在受不了这个陆掌教的胡说八道,直接与弟子说道:“这个陆掌教,就是青冥天下的白玉京陆沉。他岂会不知‘金粟’是桂别名。”
老观主使劲点头,再一个眼,便没了自家祖师爷的踪迹。
下一刻,老观主使劲揉了揉眼睛。
陆沉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家云霞老祖如今又不在山上,贫道便无故人可以叙旧了。”
先生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很快就有几位祖师赶来此地,韦雨松大为意外,轻声问道:“不知真人驾临……”
那女修匆匆收起飞剑,那人一个摇晃,差点就要自己一头撞上她的飞剑,如果不是收剑快,就要害得她从吓人变成杀人了。
金粟就要起身开门,桂夫人摆摆手,让这位弟子留在原地,再一挥袖子,打开了院门。
老道人愣了愣,“你是阿酉那个失散多年的爹?”
陆沉闻言立即被酒呛了一口,拿袖子擦拭嘴角,笑道:“真是个既坑师父又坑徒孙的主儿,用心倒是好的,可谓良苦,无非是希望你们这些晚辈修士,能够再接再厉,好好修行,怎么都该修出个玉璞,到时候一开门,占据这座府邸潜心修道,说不定便可以顺势多出个仙人。”
陆沉点点头,“如此正好,贫道真要与你那位山主师伯谈点正事,有人帮忙带路,免得贫道像个无头苍蝇乱撞。”
陆沉哈哈笑道:“贫道不贫谁贫,桂夫人见谅个。”
陆沉只得耐心解释道:“蔡金简早年不是福缘深厚,得了个‘破而后立,有如神助’的高人谶语吗?破的是什么?神又是说谁?无非是个最简单的破门而入,‘犹如神助’之人,当然是骊珠洞天那位的儒家圣人齐先生了啊。之所以早年是谁说的这句谶语,不是邹子又能是谁,谜题带谜底一并给了,你们还要奢望邹子按住你们的脑袋在耳边大声说话吗?”
比如小道童以后如果真的成为箓生了,头戴道冠,就是一顶莲冠。与神诰宗天君宗主的道冠,就不一样。
小道童小声嘀咕道:“祖师爷说得才好才对,你说就是说了个屁。”
其实人间最早的道士一说,是说那僧人。
即便山主和师尊都反对,到时候黄钟侯只管寻一个黄道吉日,沐浴更衣,再去那祖师堂敬香,立下道心誓言,与历代祖师爷坦言此事,若是错了,只求任何后果,让我黄钟侯能够一人承担。
一些个口口相传的老话,能够比老人更年长,当然是有道理的,比如祖上积德,可以福荫子孙。
小道童赶紧补了一句,“师兄们!”
眼前年轻道人,头戴一顶莲冠。
陆沉埋怨道:“不收钱!”
小道童怀抱扫帚,眨了眨眼睛。
金粟笑道:“只因为桂色黄如金,小如粟,便有此别名了。”
陆沉点点头,又开始自吹自擂起来,“是个好酒鬼,难怪能够让贫道不记名的半个学生,想要与你再喝一场。”
陆沉咳嗽一声,开门见山道:“当年贫道给出的那件贺礼法宝?”
他娘的,竟敢假装火龙真人来木衣山装神弄鬼?!
那件法宝,宗门庆典一结束,上任宗主私底下早就归还给了火龙真人不说,听竺泉说过大致过程,她爹,也就是上任宗主还与那位老真人,双方你推我让,很是客气了一番,老真人这才抚须而笑,一个必须给,一个坚决不能收,一个铁了心,一个就说不像话,大概就是那么个前辈慈祥、晚辈懂礼数的画面了,最后老真人实在是推脱不过,拍了拍自家宗主的肩膀,眼神欣慰,差不多与道贺宗门可以算是三七分账的老真人,说了句不知该当真还是场面话的言语,大致意思是老真人保证以后几百年内,每年当中的那十几天,别处地方不去管,反正一洲剑修都不宜来此问剑。
陆沉翻了个白眼。
再者修士违背祖训一事,在山上可不是什么小事。
陆沉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往大了说,无非是个明有王法,幽有道法,道律治已,王律治人。
这位年轻女冠,道号甘吉。刚好是柑桔的一半?
她翻了个白眼。
读未见之书,如遇良友。见已读之书,如逢故人。
心湖当中,响起那位真人的的嗓音,“贫道道号‘佚名’。”
其实这个问题,别说是自己,就是师兄师弟,还有师伯师叔们都很好奇。只听师父说起过,一宗道士分两脉,戴不同道冠,在整个浩然天下都是不常见的。
黄钟侯小心酝酿措辞,问道:“真人造访此地,是为我们云霞山排忧解难而来?”
陆沉哀叹一声,这位黄道友性情爽快,要酒就给酒,而且一给给两壶,可惜这脑子就有点……被酒喝迷糊了。
黄钟侯说道:“希望真人最好言出必行,免得伤了和气。”
黄钟侯便站起身,收起酒壶,施展一门耕云峰独门秘术遁法,身形瞬间如云雾没入白色云海中,悄悄尾随而去。
传闻云霞山的开山祖师,当年在宝瓶洲开山立派之前,曾寻得远古治水符及不死方,故而在扶鬓峰秘境仙府之内,有那银房石室并白芝紫泉,是云霞山灵气之本所在。
黄钟侯皱了皱眉头,又来了个不好好按规矩走山门的访客?
真当云霞山是个谁都能来、谁都能走的地方了?
上次是个自称落魄山陈平安的青衫客,这次换成了个不知根脚的道士。
陆沉已经偷摸到了那座道观大殿门槛,朝那道袍寒酸领头背书的老观主招手又招手,老道人第一次瞧见,微笑摇头,继续背书,第二次瞧见那生面孔的年轻道士依旧在门槛那边使劲招手,老道人便微微皱眉,眼神示意自己暂时不得闲,等到第三次瞧见了,身为一观之主的老道人便气得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那边,正要训斥一句,不曾想对手一手摸袖子,一手抓住自己的手,轻轻一拍。
陆沉咦了一声,“阿酉你如此诚心,你家祖师爷还不得赶紧显灵,才对得起你的这份赤子之心?搁我是你家祖师爷,肯定立马现身,与你好好聊上几句。”
陆沉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提起酒壶,随便点了点身后那边的府门,一番言语,算是为黄钟侯泄露了天机,“这府邸,对你们云霞山来说,其实就是座‘监守自盗’的阵法,只要开了门,你们云霞山就既解决了忧患,又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遗产馈赠,年复一年的气运积累,这一开门,黄钟侯,你自己想象一下,得是多大的一份山水气运?云霞山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布下一座大阵,好好兜住这份如洪水决堤的沛然灵气,不然被灵气潮水瞬间拍晕十多峰修士,就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陆沉抬起双手,抱住后脑勺,“阿酉啊,可不是自夸,我这辈子,最凶险的一次与人论道,啧啧,真是凶险,差点就当不成道士了。”
黄钟侯不明白这个道士,到底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当真确有此事。
黄钟侯犹豫了一下,还是丢过去一壶云霞山秘酿的春困酒。
陆沉微笑道:“哦?”
小道童抬起头,“啥玩意儿?是哪位高真在哪本典籍上边说的?”
宝瓶洲只有神诰宗的道士,头顶所戴道冠,才会既有鱼尾冠,又有莲冠。
陆沉跨洲远游,路过两洲之间的大海,低头看了眼。
陆沉问道:“先前我说草木有生死,你身边那棵大树犹活,谁都知道,那么阿酉,我就要问你了,你觉得你脚边簸箕里边的落叶呢?你想一想,是生是死?”
黄钟侯作揖道:“恳请真人明言!”
这份气吞山河的天地异象,转瞬即逝。
黄钟侯笑道:“话虽如此,晚辈对真人感激不尽,只是规矩在,还是需要请真人一同去趟祖师堂。”
“只是话说回来,此间真正得失,谁又敢盖棺定论。就不能是金粟与天下人都对了,唯独是贫道错了?”
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其实陈平安在仙簪城那边得手的拂尘,最最适合自己这位女弟子了。
陆沉笑道:“贫道不贫,贼有钱啊。”
老观主等了片刻,见对方不再摸袖子,便轻轻攥拳,手腕一拧,放入袖中,都不用对话言语,拉着对方往远处走,直接问道:“道友怎么知道贫道这‘秋毫观’,还有个私箓名额?这里边的规矩,道友可懂?”
老观主脸色铁青,叹了口气,就要去摸出那些落袋为安的钱财,嘴上说道:“道友恁小气。”
临近山顶,有一处古老仙府遗址,设置有重重山水迷障,门口又有两圆石,天然石鼓状,修士扣之则鸣,分别榜书篆刻有“神钲”、“云根”。
女子沉声道:“道友擅闯清凉宗,不知道后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