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9章 田垄上
被勒紧脖子的杨凝性满脸涨红,只得使劲拍打背后那人的胳膊,希望对方手下留情,都是不认识的朋友,何必拳脚相向。
白衣少年似乎火气不小,非但没有松开胳膊,反而一个气沉丹田,稍稍挪步,扯得木茂兄身体后仰,后背几乎要地面持平。
杨凝性当真有点头晕眼了,艰难开口道:“好人兄,管管,赶紧管管,别见死不救,你这学生天生神力,出手太重……”
只瞧见个少年面容的家伙,眉心一粒红痣,满脸杀气,白衣少年转头望向郑大风,双膝微曲半蹲,先是手上一个狠狠拧转,勒得杨凝性直翻白眼,也不去管死活,只是灿烂笑道:“大风兄!”
郑大风笑道:“多年不见,崔老弟还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要论交情,郑大风自然还是跟老厨子、魏山君关系更好,三人对这只大白鹅都比较忌惮,只能说不疏远,也不如何亲近。
郑大风问道:“怎么来这边了?”
崔东山咧嘴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陈平安提醒道:“东山,差不多了,再这么下去,木茂兄就要装死了,回头找我讹一笔药费。”
先生学生,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其实面带微笑的陈平安,比这个满脸通红的年轻修士更尴尬。
崔东山赶紧来到小陌身后,抬起手肘给小陌先生揉肩,“辛苦,太辛苦了,此次出手,损耗不可估量!”
浩然天下矗立有九座雄镇楼,只有两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用处,其中就有桐叶洲的镇妖楼,它与那座“镇白泽楼”差不多,形同虚设,就真的只是读书人做点表面功夫差不多。
因为蜀中暑已经在超然台边境,与一拨犯禁修士递过剑,而且并未斩尽杀绝,所以蜀中暑身为剑修一事,也就没什么忌讳了。
当时桐叶洲的看门人,是自家左师伯,咋的,不服,你们也认一个?
崔东山进入赞新天下后,就开始独自游历,终于找到一处可以开辟为下宗的形胜之地,水运浓郁,云霞绚烂,崔东山见之心喜,一见钟情,便设置了数道阵法,将方圆数百里山水占为己有,再将一处小山头,取名为“东山”。
崔东山满脸诚挚神色,语重心长道:“不如咱哥俩做笔大买卖,如何?这样的包袱斋,天底下独一份的。千万要珍惜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
陈平安问道:“你那兄长杨凝真,是打算在五彩天下跻身山巅境,然后去找白藕,希望让她帮忙喂拳?”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愿意。
崔东山唉声叹气道:“姚清可行,杨凝性却未必可行。论资质,论根骨,论福缘,北俱芦洲的小天君,比起姚清的得天独厚,还是要逊色不少。当然木茂兄要是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我也拦不住。”
陈平安眯眼笑道:“木茂兄,怎么说?”
谁与争锋?
我要这元婴境有卵用?!
崔东山还是揪心不已,轻声道:“先生好不容易攒下的功德,就都不要了吗?”
练气士一旦开始登山修行,就会看到了一个崭新天地。
陈平安点点头,示意有赚,回头你们俩的包袱斋,
黑衣书生如释重负,仿佛一颗压在道心之上巨石被搬迁一空,道心凭此瞬间澄澈几分,竟然依稀摸着了一份破境契机,如竹笋剥落现出一竿山野青竹的雏形,压下心头惊喜,神色复杂道:“从今天起,我就是名副其实的杨木茂了。”
而自家公子对此人,好像一样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刮目相看。
毕竟崔东山最早想要创建的落魄山下宗,就在这个五彩天下。
陈平安笑道:“是学生。”
杨木茂心里大致有数了,最少是个仙人境剑修,极有可能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飞升境剑修,难道是那位老大剑仙留给末代隐官的护道人?是那剑气长城多年不曾露面的刑官?还是更为隐蔽的祭官?算了,想这些作甚,杨木茂收敛思绪,感慨道:“这一遭,没白走,先是他乡遇故知,又认识两位新朋友,直教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陈平安突然问道:“真正的杨凝性,是不是早已通过桐叶洲进入五彩天下,又秘密去往青冥天下了?”
寻宝捡漏什么的,修行破境之类的,都是障眼法,要与青神王朝的首辅姚清搭上关系,等到重新开门,就去往青冥天下,拜会那位道法通玄的“雅相”姚清,才是真正称得上“大道前程”的追求。
而且聊起那个黑衣书生,先生在言语之时,脸上颇多笑意。
陈平安会心一笑,懂了,蜀中暑还是个有强迫症的,有点类似黄观的刘茂。
不是缺少三种神仙钱,而是金精铜钱,或者追本溯源,是缺少那山水神灵的金身碎片,或是大修士兵解离世后崩碎的琉璃金身。
皆是破境一事势如破竹的宁姚。
此事既是真身杨凝性的一道旨意,作为三尸之一的“木茂兄”,违抗不得,何况此举也是黑衣书生的一种自救。
崔东山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青瓷小碟,再抬起袖子抖了抖,掉出些桃片蜜饯,望向先生。
这就是一部分人间地仙、重新登天的肇始。
当年与老秀才联袂远游崭新天下,白也仗剑,递剑不停,开天辟地,白也拥有一份不可估量的造化功德。
崔东山问道:“先生何时返回仙都山?”
陈平安点头道:“有道理。”
陈平安无奈道:“就在今晚吧。”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遥想当年,整座天下,能够让小陌有此感受的人间道友,屈指可数,落宝滩畔的那位碧霄洞洞主,算一个。
这里是上五境修士屈指可数的五彩天下,又不是大野龙蛇处处蛰伏的北俱芦洲。
圣人以自身大道,分开天地,而这位礼圣的代价,就是不得跻身十五境。
崔东山笑道:“听先生的。”
杨木茂犹豫了一下,问道:“我那件百睛饕餮法袍,不知如今是谁穿戴在身?”
以及被五彩天下大道认可的天下第一人。
如果不是得了这份大道眷顾,在那些“古怪”横行的山水秘境之中,飞升城剑修的伤亡,恐怕翻几番都不止。
年轻人手持毛笔,怀抱印谱,与那位平易近人的隐官大人连连道谢。
即便成功,对于道人自身而言,当然是裨益极大,可对于那三尸而言,往往就是一种身死道消,下场形同被大炼之本命物,重归魂魄,人生一世,短如草木之秋。
若是纯粹武夫的话,就都有希望跻身止境归真一层,甚至有机会去争取一下传说中“有此拳意,我即神灵”的“神到”。
陈平安继续问道:“能不能捎句话给蜀中暑,超然台愿不愿意与飞升城缔结盟约?”
闲来无事,崔东山还绘制了两幅画卷,分明命名为《芥子》和《山河》。
而且蜀中暑拥有了两把本命飞剑,一把“三伏”,一旦祭出,烈日炎炎,大地炙烤,方圆百里之内,灵气熏蒸,另外那把“黄梅天”,刚好与之本命神通相反,大雨磅礴,天地晦暗,雨水中煞气极重,练气士置身其中,如同被困于阴风阵阵的古战场遗址。
陈平安目视前方,神色淡然说道:“争取可以留下一点,下次来这边用得着。实在不行,也就算了。”
崔东山扇动清风,微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去过了北边,当了护国真人,有了自己的一块地盘,扶植起个傀儡皇帝,等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才去找那雅相姚清或是国师白藕的某个嫡传弟子,好与青冥天下的那个青山王朝各取所需,悄悄谈成一桩买卖吧?你是为了自保,青神王朝可以得到一大块飞地,以及多个藩属仙府,相信以木茂兄当下的运势,希望还是很大的。”
陈平安摇头道:“很快就走。”
杨凝性见好人兄油盐不进,只得硬着头皮问道:“真不邀请我进入避暑行宫?说不定我一个热血上头,就留下了,不是剑修,当个客卿总是可以的,也好为飞升城和隐官一脉,略尽绵薄之力。”
早年在北俱芦洲,陈平安曾经与姜尚真重逢,后者泄露天机,那个被誉为“小天君”的云霄宫杨凝性,是当之无愧的天生道种,而且要做那无比凶险的斩三尸之举,打算将心中恶念聚拢凝为一粒心神芥子,再将其斩出,如此一来,等到杨凝性将来打破瓶颈,从元婴跻身玉璞,期间心魔作祟一事,心关阻碍就会小很多。
杨木茂嘿嘿笑道:“何况蜀中暑之所以不来飞升城,是因为这家伙有些乱七八糟的怪癖和讲究,他说飞升城里边,有个隐官大人的避暑行宫,跟他的名字不太对付,故而不宜来此游历。”
陈平安看了眼小陌。
崔东山欲言又止。
与那扶乩宗的独苗,还有那个化名杨横行的杨凝真,其实是差不多时候离开的浩然天下。
在此境界内,谁不是笼中雀?
杨凝性收敛神色,默不作声。
杨凝性强行咽下那些在嘴中迅速嚼碎的蜜饯,悄然运转小天地灵气,将其分别牵引去往几处本命气府“储藏起来”,再伸手去瓷碟那边,想要再来一块,结果被崔东山合拢折扇,重重一敲手背,打得杨凝性悻悻然收手。
杨木茂也是个混不吝的,并不否认此事,爽朗笑道:“最知我者,好人兄是也。”
除此之外,陈平安之前在仙都山的洞天道场内,就一直试图凭借井中月的众多飞剑,将心相大道显化出一份“真相”。
杨凝性好像吃了颗定心丸,抚掌赞叹道:“果然还是好人兄买卖公道,童叟无欺。”
眼前这个拥有杨凝性一魂两魄的木茂兄,之所以会来五彩天下这边历练,其实是杨凝性出人意料,选择了一条更加高远的大道。
此外宁姚还是剑修,又有额外的一份馈赠。
崔东山忍住笑,“就怕长命道友一给就全都给,先生也愁。”
崔东山挠着脸,遗憾道:“学生到了这边,当过牵线搭桥的月老,为数对修士,当那撮合山,当然需要那些男女足够心诚,可即便如此,学生依旧未能造就出这方天地的第一对山上道侣,晚了一步,就真的只是晚了一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桩福缘失之交臂了。”
陈平安双手笼袖,微笑道:“那就当是我一语双关?”
小陌倒是想说一句不辛苦,只是举手之劳,不过忍住不提,反而比较辛苦。
宛如稚子,渐渐开窍。
“而且这家伙就是个惫懒货,不爱挪窝,命好,修行一事,人比人气死人,一天晚上跟我喝酒,说打算跻身玉璞境了。等到第二天,真就给他随随便便跻身了玉璞境,杨木茂甚至无法确定,蜀中暑到底是厚积薄发,还是一时兴起。”
豁然开朗,如开天眼,四周人物,纤毫毕现,睫毛颤动,衣衫细密针眼会大如渔网的网格,女子言语时鱼尾纹的颤动幅度,清晰可见,她们脸上涂抹脂粉的缝隙,如纵横交错的田埂。
天垂长线,牵引大地。
杨木茂放声大笑,身形化作一团黑烟,转瞬间便往北方飘然远去。
“木茂兄,小弟我有一门独门秘术,可以帮你脱离杨凝性的控制。不然看似逍遥自在,到头来依旧免不了为他人作嫁衣裳,修行艰辛,结果就是桌上的一盘菜,何苦来哉。”
而大战之中,老观主确实没有半点照顾蛮荒天下,反而给出了那枚道祖亲手炼制的铁环,帮助浩然天下护住梧桐树,始终不曾被文海周密染指。
结果那个被崔道友称呼为“小陌”的家伙,就只是走到他身边,在头顶处,五指张开,手腕拧转,好像轻轻一扯,就收工了。
这就需要陈平安在笼中雀之内,打造出一条完整的光阴长河!
当然还有皑皑洲,流霞洲,这两个丝毫未被战火殃及的大洲,山河稳固,两洲本土山水神祇都无任何折损,这就意味着大修士、大宗门手上的所有金身碎片,都可以买卖,当然前提是价格合适,足够高。此外像皑皑洲刘氏,还有当初在鸳鸯渚打过一次交道的包袱斋,以及蜀中暑所在的天隅洞天,仙人葱蒨所在宗门,而这位女子仙人本身就又是松霭福地之主,再加上百福地,以及那位与大龙湫龙髯仙君是忘年交的某位飞升境老修士……这些人或者山头手上,传闻都有不同数量的家底,关键是金精铜钱和金身碎片在他们手上,都不算那种必可不缺之物,至多是待价而沽,要么就是找买家,得看眼缘。
只是这座镇妖楼,又有不同寻常之处,并非是什么建筑形制,而是一棵岁月悠悠、道龄无穷的梧桐树,相传这棵古树,年岁之高,存世之久,犹胜三教祖师,简单来说,就是它的岁数,要比人间第一位修道之人都要大。故而就连师兄君倩,都曾说自己年少时,喜好游历四方,就曾见过这棵参天大树。
这让小陌颇为意外,公子只是去看一眼梧桐树,在崔宗主这边,怎么好像是去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一般?
陈平安笑道:“我这个叫事在人为,跟你的作为能一样?”
陈平安拿起瓷碟,递给杨凝性,后者小心翼翼以双指捻起一块蜜饯,瞧着像是以桃干制成,陈平安再将瓷碟放回郑大风身前,这才随口问道:“木茂兄,接下来你是怎么个打算?”
崔东山嚼着草根,问道:“如此一来,就要深陷泥潭了,先生的修行怎么办?”
小陌微笑道:“杨道友既然是我家公子的朋友,那就是小陌的朋友了。将来若是有幸再会,不管是身在何地,杨道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有话直说,无需客气。”
小陌坦诚以待,“不是十四境。”
杨凝性摇头笑道:“这就不清楚了,我那兄长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让外人难以揣测。”
只要在修行路上,别太目中无人,得意忘形,就不会遇到太大的意外,可以称之为板上钉钉的“飞升候补”。
能够成为于玄的嫡传,哪怕不是关门弟子,这等造化,确实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果然每次遇到好人兄,就一定有好事。
郑大风也就不客气了,抓起蜜饯入嘴,才一嚼,就立即嚼出了门道,啧啧称奇道:“好手艺。”
说是让陈平安这个关门弟子得空,就去那边看看。老秀才当时说得大义凛然,既然先生与白也是兄弟相称的挚友,那么你自然就是白也的晚辈了,替长辈洒扫庭除之类的,是本分事,推脱不得。
十四境之外,自己境界如何,就得看被问剑之人的境界了。
小陌盘腿而坐,转头望去。
远古时代,因为这等天地异象,被一小撮福至心灵的道士,无意间发现了某些循环有序的道法流转,后世便逐渐演化出了诸多条道脉,比如其中就有望气士。
一棵桃树,根深百里,是五彩天下排在前十的一桩莫大道缘。
斩三尸之举,算是道家的一条独有登天路,佛门亦有降服心猿意马一途,有异曲同工之妙。
郑大风笑着聚碗,“那就在座各饮十分。”
杨木茂说道:“比如背诵道藏。”
其实几座天下的山上修士都心知肚明,不管是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还是略逊一筹的候补十人,只要是在榜上的,都是大道可期的存在。
陈平安代为解释道:“木茂兄的话外意思,是有些大腿,抱一次怎么够?”
崔东山乐不可支。
那件法袍品秩不高,但是暗藏玄机,炼制得当,可以一路提升品秩,曾是大源王朝崇玄署宝库里边的一件重宝,不然当年杨凝性也不会选择穿着这件法袍外出游历骸骨滩。
杨凝性笑着摇头道:“崔兄何必诓我,即便白裳这样的大剑仙,斩得断红绳姻缘线,也斩不断这种大道牵引的因果线。”
所以等到白也返回草堂后,这才有了为老秀才专门递出的送客一剑。
看着那个兴高采烈离去的农家修士,崔东山蹲在田埂上,嘴里叼着草根。
龙虎山外姓大天师梁爽,曾经问过崔东山,阳神身外身在何处。
陈平安抬头看天,喃喃道:“天意不可违,不是随便说说的。”
敢情是遇到了同道中人?
小陌愈发如坠云雾。
黑衣书生搓手笑道:“暂时断开因果线就行了,老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前者相对简单,也仅是“相对”而言,事实上如今浩然天下,各路神祇的金身碎片,哪个王朝不想要?哪个大宗门不想买?寻常修士,谁又能真正买得着?
唯独笼中雀,一直停滞不前。
陈平安停下脚步,抱拳相送,笑道:“万千珍重。”
崔东山唉声叹息,“岁星绕日一周,十二年即为一纪。”
陈平安笑着转头安慰道:“看似什么都不做,只需自然而然,顺势而为,说不定反而会有些意外之喜。”
陈平安也不理睬崔东山的荒诞行径,只是端起酒碗,跟郑大风磕碰一下,各自饮酒,就当是以这场热闹当下酒菜了。
陈平安摇头说道:“肯定不止只有你‘看上去像是’晚了一步,东边的白玉京,还有隐藏在扶摇洲和桐叶洲难民中的高人,一样做过类似尝试,而且注定一样落空了。天心不可测,人算不过天算。只要你有心,就一定会慢上一步,此事无解的。不要小觑这座天下的大道,只能靠那些冥冥中的天意自行决断,东山,以后类似事情,不要做了,会被记账,也是要还的。”
杨凝性瞥见上边的那四个大字,一个身体后仰,满脸惊恐状,赶紧抱拳说道:“难怪与崔道友一见倾心,原来寥寥两语,便道出了我的心声,杨木茂的立身之本,处世之道,尽在崔道友两边扇面上的八字之中。”
“如果真与飞升城成为盟友,他说不定会主动要求担任这边的供奉,首席供奉是当不成了,就退而求其次,捞个次席当当嘛。
陈平安满脸尴尬,好像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当下也就是有外人在场,不然就要与他勾肩搭背,发自肺腑说一句“好人兄真乃吾之福将也”。
“极致?”
崔东山拧转折扇,换了一面朝向杨凝性。
再加上她是第一位斩杀“古怪”的修道之士。
这个黑衣书生的心弦,颇有意思,与自家公子久别重逢,还真有几分相当心诚的亲近之意,只是此人故意嘴上不说。
崔东山使劲招手道:“小陌小陌,快来快来。”
第一座悬挂像、立神主敬香的山上祖师堂,被飞升城获得。
先生不太喜欢说自己的游历过程,偶尔提起一些山水故事,往往也是几句话就带过,但是这个木茂兄,先生还真就很是多说了几句。
小陌快步走出店铺,笑问道:“崔先生有事?”
这次陈平安临时起意来到飞升城,当然主要是还是想念宁姚。此外陈平安原本还想离开五彩天下之前,去找崔东山一次。
那人愣在当场,回过神后,小声问道:“隐官大人会久留吗?”
陈平安摇摇头,崔东山便捻起一块蜜饯放入嘴中,再将瓷碟推给郑大风,含糊不清道:“大风兄赶紧尝尝看,很稀罕的美食,以后就会很难吃到了。”
道门斩三尸的证道手段,既玄妙又凶险,不是谁都能做成的,历史上不少走上这条道路的道门高真,都功亏一篑,后患重重。
郑大风揉着下巴,唏嘘不已,“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活泼生猛。”
这也是当年陈平安与黑衣书生离别之际,为何会有一种双方“经此一别、再无重逢”的伤感。
那个至今还半藏掖的刘材,此人拥有两把飞剑,专门克制陈平安的这两把本命飞剑,到时候你刘材再来试试看?
你来不找我,我都要找你。
陈平安反问道:“不是修行吗?”
这座天下的“古怪”,宁姚可不止斩杀一尊,除了那位远古十二高位之一,其实还有。
崔东山只得详细解释道:“当年桐叶洲沦陷,山河陆沉,礼乐崩坏,在蛮荒军帐的有意逼迫和牵引之下,种种人心丑陋、种种举止悖逆,人与事不计其数,只说在那期间诞生的孩子,怎么来的?他们的亲生父母当真是夫妻吗?都不是啊。不管是以蛮荒天下占据桐叶洲那天算起,还是从妖族退出浩然天下之后重新计算,不管是已经一纪,还是尚未一纪,有区别吗?这些个孩子,反正命中注定,该有此劫,谁都躲不掉的。”
他抬起头洒然一笑,手掌托起白碗,轻轻晃动,“酒水再好喝,也只在一碗中。不过没什么可惋惜的,终究是好酒。”
这就意味着井中月的炼制,不但有了最终方向,一种是增添飞剑数量,再就是找到了井中月的第二种本命神通,所以陈平安此刻脚下,等于有了一条从无到有的道路。
崔东山后仰倒地,不再言语。
陈平安由着崔东山在那边蛊惑人心。
崔东山这才松开胳膊,将木茂兄扶起,后者一手揉着脖子,咳嗽不已,崔东山就帮着敲打后背,笑眯眯道:“怪我,太热情了,实在是对木茂兄神往已久,这不一见面就情难自禁,木茂兄不会记仇吧?”
显然还是不放心先生的那个选择。
崔东山的神色有些低落。
杨木茂打了个道门稽首,“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好人兄可以停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