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9章 如此护道
至圣先师凭栏远眺,轻声感慨一番。
何谓豪杰,总有那么几件事,天下人都做不到,我做得。
何谓圣贤,总有那么几件事,天下人都可做,我做不得。
陈平安汗颜道:“我还差得远。”
吕喦笑道:“至圣先师没说你。”
陈平安反而不难为情了,“不耽误晚辈心神往之。”
吕喦有点想要与那位久闻大名却缘悭一面的文圣喝顿酒了。
到底是怎么个读书人,才能一口气教出崔瀺、左右、刘十六和齐静春、以及陈平安这么些学生。
青同难得见那年轻隐官吃瘪,嘴角翘起,只是很快压下,毕竟如今与陈平安是一条船上的半个盟友。
如今就算让自己真当个仙都山记名客卿,也是毫无问题的。
天下诗词无数,论月之说早已滥矣,很难有新鲜之语调了。
作为执行者或者说一颗关键“棋子”的陈平安,放弃那个围杀陆沉的选择,那么作为布局者的师兄崔瀺,会不会感到失望。
小陌犹豫了一下,说道:“肯定会有吧。”
吕喦摇头笑道:“容贫道藏拙几分。”
至圣先师点点头,“那你觉得斐然会做吗?”
而是另有所指,人心汇聚而成的世道,有人愿意铺路搭桥,修补道路。
最早是百剑仙印谱上边的一句言语,后来好像是被剑气长城的某位女子剑修,用在了无事牌上边,还给了那位年轻隐官。
“未来之事不可知,就算是三教祖师,也不敢说未来一定如何,只能尽量争取将世道推向一个好的大方向。这是其一。”
陈平安无奈道:“当然不会,我脑子又没病。我相信亚圣的初衷。”
毫不顾及蛮荒天下的有灵众生,弱礼圣,强白泽,周密凭此拖延时间。
吕喦望向小陌和青同,笑问道:“是不是换成很多人,会钻牛角尖,计较起来,真会觉得错在至圣先师和亚圣,或者说怎么都得算他们一份过失?”
文圣一脉虽然香火凋零,老秀才的嫡传弟子,哪怕加上再传弟子,其实也就那么点人。
不过不出意料的话,当下的那个“自己”应该已经逛过两地了。
但却是一样的效果,反正同样戳心窝子。
就算是在开山大弟子裴钱那边,陈平安当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抄书。
陈平安点点头。
至圣先师问道:“是你从哪本杂书上边抄来的?”
就是只有一举三得了?
陈平安说道:“世道也没有那么坏。”
陈平安答道:“可能不愿意做,但是不敢不做,不得不做。”
肯定还有一些对话,但是都记不起了。
也难怪那个“假道士”仙尉,会与自己在大骊京城那边,冥冥之中“偶遇”,虽说仙簪城被陈平安打成了两截,但这算不算误打误撞,等于是间接护住了“道簪一脉”的万年香火?
刹那之间,一把出鞘长剑,纹丝不动,却开始出现了数以百、千、万计长剑。
陈平安苦涩道:“我还以为会说一句‘以后也要理解’。”
斐然对浩然礼圣,极为推崇。只是在其位谋其事,作为最新的蛮荒共主,斐然暂时还未能脱离文海周密的阴影。
陈平安默然点头。
“那你要不要去学塾跟我块儿念书?”
陈平安在恍惚之间,好像解开了某些禁制,刚刚记起了一些往事。
小陌摇头道:“公子珠玉在前,小陌愧不敢当。”
这也是当初文海周密来到这边,明明能够打破镇妖楼禁制却放弃占据此地的唯一理由。
纯阳道人此时所谓的“修道”,可就不是单单是指练气士的修行了。
至圣先师笑道:“陈平安,既然后知后觉了,是不是就不用与我问那个问题了?”
至圣先师微笑道:“哪怕你没有按部就班行事,与此同时,崔瀺就会让主动放弃这个选择的泥瓶巷陈平安,更加难以释怀。此生修行,报仇之前,岂会岂敢岂能懈怠片刻?”
在这之前,那些已经迁徙去往五彩天下的白玉京道官,会是什么下场?
而白玉京在五彩天下的布局,几乎是余斗的某种大道之一。
吕喦突然以心声说道:“至圣先师,早年不也是用剑之人?”
至圣先师大笑道:“藏私就藏私,话说得这么漂亮。”
至圣先师气笑道:“又不是找那道侣,眼光这么挑剔作甚?”
不人不鬼模样的年轻隐官躺在地上,阵阵看着夜幕里的漫天风雪,难得埋怨了一句。
陈平安满脸呆滞。
与此同时,因为白泽的合道方式,太过匪夷所思,若是两座天下衔接在一起,大战一起,只会愈发惨烈,届时白泽的境界修行,尤其是杀力,就会“被迫”随之提升。
陈平安看出些端倪了,长剑不到一万,刚好只差了一把,显然是有意取纯阳之“九”字。
天底下许多的称号,往往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是只要涉及剑修,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虽然自己心中早有答案,可既然至圣先师在身边,能够验证心中所想,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小陌斜视青同,还好,这厮也不懂。
天底下读书一事,什么时候不苦了?
那么作为昔年文圣首徒的崔瀺,就是要让文圣一脉的陈平安,不仅仅是止步于什么问剑白玉京,而是要再走一趟登天之路。
崔瀺微笑道:“以后?怎么个以后,是一万年,千年百年十年?还是后天?明天?”
之后一行人稍稍绕路,走到了一处被青同命名为“止戈楼”的高楼外,里边储藏了数以万计的兵器,山上山上都有,不看品秩高低,品相材质好坏,只看青同的眼缘。
一般的剑法,有至圣先师和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在这边看着,吕喦拿不出手,自认不俗的那些,学剑门槛高,尤其讲究金丹运转之法,除非吕喦先与陈平安传道,后者才能真正练剑,否则陈平安就是在那边依葫芦画瓢,越得其形越远其神。
至圣先师放声大笑,“所以说你们剑修,天生适合战场,唯独不适合管人管事。”
陈平安沉思片刻,轻声道:“两船对撞。”
“你之所以是例外,让我多余提醒一句,因为你是先生的关门弟子,所以你必须理解,就算今天不理解,也要假装理解。”
陈平安能够记起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这对于未来的青冥天下来说,就是内忧之外,犹有外患。
吕喦面带笑意,询问道:“陈平安,你不会真的将那笔账,追本溯源,算到至圣先师和亚圣头上吧?”
要是早个百来年认识公子,估计就要换成玄都观孙道长与自己问剑了吧。
陈平安一个不惑之年的年轻剑修,尚且有此魄力,要以纯粹剑修身份问剑白玉京。
道祖,你在散道之前,就不要任何的多此一举了。
至圣先师当时的语气也颇为无奈,“青同道友你的这个想法,很天马行空啊,郑居中胆子再大,崔瀺想法再新奇,一个当初不管是故意还是无心、总之就是还没有跻身十四境,一个是欺师灭祖的浩然绣虎,他们俩也不至于拿文庙规矩和文脉道统开玩笑吧。”
新人走旧路,是为推陈出新。
不过青同此刻已经可以确定一事,这个陈平安竟然不是郑居中。
“不用不用,我和左护法蹲在学塾门口听你们念书就好哩。”
因为世间有剑修这种不讲理的存在,能够一剑破万法,所以不光是后世练气士,万年之前,那会儿的人间道士们就想出了应对之策,锁剑符之流,终究是一种小道,真正的集大成者,还是阵法。甚至剑修本身,也在这条道路上走得不低不近。物物相克,循环往复。
弱化周密有可能的未来“天下”之举,更多保存文庙底蕴和分担礼圣肩头压力,提醒道祖不用太过护着白玉京,更别刻意针对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
只有到了裴钱和曹晴朗他们那边,左师兄才有个笑脸。
原来是广场那边,仿佛以剑柄作为圆心,出现了一个密密麻麻攒簇在一起的长剑圆球。
这一刻的儒衫老人,仿佛就是昔年的少年,所以才会与先生怄气。
最后崔瀺坐在墙头上,双拳虚握,轻轻放在膝盖上,目视远方。
至圣先师叹了口气,“只说剑道的道之高低,万年以来,位置拔高,极其有限,但是剑法剑术剑招这些,万年以来,确实是越来越高了,肉眼可见的,我要是抖搂了一手剑术,结果在看惯了世间第一流剑术的陈平安这边,得了个‘也就这样’的评价,与他师兄左右好像差不多,那我岂不是狗屁倒灶了,以后陈平安再路过各地文庙,每次瞧见中间悬挂的那幅画像,这小子不得看一次笑一次?”
至圣先师称赞道:“小陌大气啊。”
陈平安点了点头,满脸无奈道:“反正就是……对我的练剑治学,都不满意吧。”
即便将来有那两船对撞的一天,但是因为没有了托月山和仙簪城,这就让登天周密不得不稍微绕路。一两步的偏移路线,对于浩然人间而言,可能就是减少数以千万计的伤亡。
“可你又不是崔瀺的学生弟子,而是他的小师弟。”
可既然是在浩然天下,小陌不用问剑,心里就大致有数了,吕喦愿意搬出那位人间最得意,而非他人,那就说明差距不大。
每次暖树都会笑着不说话,只是点头,每天在学塾门口等着裴钱下课放学的骑龙巷右护法,小米粒就更是捧场了,“厉害嘞,羡慕哇。”
故而本该是一举四得。
吕喦笑道:“好归好,只是治学不比作诗写词,一堆奇思妙语,不如一句警言,既不可过于仙气缥缈,不可过于旖旎缠绵,亦不可失之豪迈慷慨,这种话,贫道便是见着了白也,苏子柳七,与位那山东老卒,还是这般论调。”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都不苛求她如何认真,只需要将抄书文字写得端正即可,也从不拦着她的抱怨和满腹牢骚。
就像青冥天下,对于余斗每次坐镇白玉京一百年的治理天下手段,早就心生怨怼,积攒已久。
先前只是在崔东山那边听说过几句,可是一个能够让崔东山都不吝溢美之词的前辈,道法通玄剑术高,就不用有任何怀疑。
但是对文海周密来说,只要能够压制三教祖师散道之后的礼圣,周密就等于多出了一份胜算,一旦他将来能够彻底炼化古天庭遗址,行‘天下’之事,受到的阻力就会减少。
崔瀺双手握拳撑在膝盖上,没有说话,没有答案。
陈平安看似神色平静,但是至圣先师却拍了拍年轻隐官的肩膀,“我们那位小夫子,早就习以为常了。有朝一日,你要是能够与他私底下谈心,能够从他那边听到一句倒苦水的言语,就算你的本事,试试看,一定要试试看。毕竟整整一万年了,我都未能听到他的半句牢骚话。”
小陌脸色阴沉,“敢有此想,我要是文庙儒生,又被我知道了,有一个算一个,砍死拉倒。”
“其次,是仙簪城。”
陈平安沉默许久,轻声问道:“就不去见见先生?”
陈平安脸色凝重,沉声道:“如果将每一座天下,都视为一条蹈虚远游的渡船。”
天下人不理解我,都与我崔瀺无关,但是先生不理解我,学生无怨言,但是我心中有怨气。
如果说广场上那把长剑呈现出来的姿态,是剑术,那么吕喦的剑道,可分两种,一种是道法之道,就是吕喦精湛剑术的大道显化,是气象,是法理,还有一种就是道路之道,也就是人身小天地内剑气如人行走的那些复杂路线,一般来说,这种好似剑谱图案的“道路”,就是不传之秘,在山上,只会口传亲授。
吕喦摇头道:“不曾有。”
小陌眯起眼,心中默念一句。天地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就像那建造一座版刻书籍的书坊,不到两颗谷雨钱,就能赚取一笔功德,这种事,自己打破脑袋都想不到。
小陌立即说道:“我家公子是诚心实意,在山上前辈那边从无半句客套话,但是小陌身为剑修,不敢说什么不以为然,难免怀疑几分。”
每次看见自己离开城头后,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宁姚都要皱眉头的。
如果有了这场厮杀,对浩然天下一向观感不佳的陆芝,将来五彩天下再次开门之时,她肯定会选择去往飞升城,在那边炼化本命剑“北斗”,而刑官豪素多半会选择同行,手刃那位中土飞升境修士后,既然大仇已报,那么对“刑官”身份颇为愧疚的豪素,向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再者对于豪素这种剑修而言,问剑白玉京本身,就是一种不小的诱惑。
剑尖指天,剑柄抵地。
至圣先师笑着解释道:“此剑法,同时涉及到了道门的‘阴阳’,以及佛家的‘无量’,最后加上拘押一节节光阴长河的水流,所以此间递出,长剑来自光阴长河下游之逆流过往之剑,亦是来自光阴长河上游之未来之剑。至于能够纯阳道友的这门剑法支撑多久,我就看不出来了。”
齐廷济是一位城头刻字的剑仙,宁姚更是五彩天下共主,陆芝也大道可期,刑官豪素就绝对不会去青冥天下。
这就是剑修与否的一场“天壤之别”了。
“提醒一句,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陈平安轻轻点头。
陈平安双手笼袖,眼观鼻鼻观心。说实话,对于这位纯阳道人的道法和剑术,陈平安岂能不好奇。
吕喦笑道:“当真如此?”
“我崔瀺做的所有事情,天下人理不理解,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