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1章 酒,剑,明月
集灵峰竹楼这边,确实风景绝美,当年选在这边搭建竹楼,在这边赏过景的客人,都说陈山主独具匠心。
山中黄鹂成群恰恰啼,崖外飞云如赶春,与人当面化龙蛇。
小陌说道:“郑先生回到家乡,就更热闹了。”
陈平安没来由笑道:“郑大风说我辈读书人翻旧书,如小别胜新婚。”
小陌点头道:“郑先生是极有才情的饱学之士,是学问人故作风流语,与伪君子假装道学家,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陈平安说道:“上次去飞升城的酒铺,碰到的老主顾,一个个都说郑掌柜的荤话能佐酒,我这个二掌柜是远远不了。”
小陌笑道:“郑先生豁达,有情有义却不拘小节,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陪我走走。”
陈平安丢给小陌一壶酒,两人一起拎着酒壶,去往山顶那边,边走边喝,山色青欲滴,携酒上翠微。
一座顶尖宗门的护山阵法,往往都属于叠阵, 相互补充, 层层加持,必然攻守兼备。
走到山顶,小陌感慨道:“公子,落魄山能有今日气象,当真来之不易。”
陈平安自我吹嘘道:“赀财盈筐, 决然是勤俭持家。”
陈平安轻轻点头,笑问道:“兰桡,你的师父是谁?”
小陌想起一事,“不知谢狗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我们宝瓶洲五岳山君,有可能获得文庙封正,公子,此事属实?”
这是给他们两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吃了颗定心丸。
因为是在自身小天地内,万事随心所欲不逾矩。
小陌摇头道:“不太清楚。此事可以问问白景。”
洪扬波笑道:“幸好陈山主是个好人。”
小陌笑道:“公子,不如我来试试看?”
剑修,看那已经是大剑仙的风雪庙魏晋,能否跻身飞升境。
陈平安再轻描淡写一挥袖子,凭借井中月的数万柄细微飞剑,编制出一幅画卷,正是先前他与那尊天官神女的对峙景象。
在密雪峰那座洞天道场内,陈平安尝试过不下百次,用符纸画符,每每符成之际就是消散之时,瞬间就会分崩离析,都不是那种赝品符箓的灵气流逝极快,而是直接就符胆炸裂,导致整张符纸当场粉碎。
“水碧或可采,金精秘莫论。”
说得简单点,就是陈平安对老观主已经有心理阴影了。这就跟大骊地支一脉修士,每每想起那位年轻隐官,是差不多的心境。
当年陈平安离开青蚨坊,走在街上曾经回望一眼,看到这个凭栏而立的女子,就已经可以确定,她是一位隐藏气机的剑修。
陈平安祭出此符后,解释道:“据说万瑶宗以六张信物宝箓,作为修士的身份象征,宗主得其三,其余都被掌律在内三脉瓜分掉,这张宝箓,就是万瑶宗六种秘符之一的吐唾为江符。”
小陌笑道:“树下心性醇正,后劲足,又有公子亲自指点拳法,武道肯定可以走得高远。”
小陌是会“古语”的,之前在风鸢渡船,小陌给柴芜、白玄和孙春王这几个孩子,传授上古秘术道法,双方就是用古语交流。
陈平安伸手抬臂,手中多出那把狭刀斩勘。
崔东山当时说得斩钉截铁,自己取名为“东山”,只是求个好兆头,是学生的一种自我勉励,就像是刻在心头的“座右铭”,告诉自己一定可以通过孜孜不倦的勤勉修行,有朝一日,东山再起……与那古嶽“东山”,没有半点关系!
其实真正在说怪话这件事上最厉害的,不是崔东山,也不是朱敛,而是落魄山的周首席。
陈平安对此是偷着乐的,又有一点伤感。
小陌问道:“就不能退而求其次,用各国五岳土壤炼制为画符朱砂?”
话一说出口,少女就差点没懊恼得直跺脚,陈山主岂会不知自己是从螯鱼背那边来的?
牛角渡包袱斋这边的铺子,不都是她们在打理嘛。
“送就送了,无需心疼,反正我会在五彩天下这边搜集更多的金精铜钱。”
亏得小米粒还算护着它,不然它真要离家出走了,别说骑龙巷,小镇都不待。
陈平安微笑道:“暂且保密。”
陈平安点点头,收起两幅画卷,却留下了那片云海,轻轻呵出一口气,便有异象出现,仿佛白云生于仙人吹嘘间,雾气袅袅,如架云梯,继而从陈平安搁放那方水字印的本命水府当中,缓缓掠出一张碧绿符箓,水运浓郁且精纯,此符一出,水光潋滟,四方莹澈。
“那位大髯刀客,名为徐远霞。”
山水神灵,得看披云山魏檗,山泽野修,就看书简湖的刘老成。
陈平安离开牛角渡后,身形化虹,一闪而逝,直接来到黄湖山,看到了那条蹲在水边的“土狗”。
白云生处有人家,与白云深处有人家,只是一字之差,就有天壤之别。前者是修道有成的真仙无疑,后者就可能只是隐士了。
所以在剑气长城那边,不管是任何选择,陈平安都不曾对宁姚有任何隐瞒,事实证明,这就是他和宁姚最好的相处之道。
结果小陌同样是步罡踩斗作云上神游,念诵那串古语真言,顷刻间便有其气百道至,于高处凝聚出一片金色云海,从中睁开一双金色眼眸,俯瞰大地。小陌立即停下动作,云海逐渐消散,那双金色眼眸的主人重新化作一道道精粹清灵之气,复归天地。
其实邀请陈平安参加这场典礼,张彩芹是不太抱希望的,对方拒绝,甚至都不是什么清高,不近人情,而是很多事情,一旦开了个口子,就得照顾到方方面面的人情世故。打个比方,一座仙府门派里边有诸多山头和法脉道统,一位祖师堂老祖师,受邀参加过一次某峰的观礼,接下来其余山头诸峰,跟着开口邀请,这位老祖师要不要露面?
按照《丹书真迹》的记载,符箓之妙,不在纸面,而是需要与修士金丹、元婴融合,比如在那丹室之内墙壁上,勒石刻字一般,更高一层的境界,是通过一尊元婴在关键洞府内立碑,以元神驾驭那种虚无缥缈的“纯青炉火”,书写比道家青词更加古老的“祭文”。
太平山早年曾经赠送给陈平安一幅阵图, 落魄山一直苦于没有适合的飞剑, 以至于前些年,陈平安就一直在打北俱芦洲那座恨剑山的主意。所幸上次走了趟蛮荒腹地, 期间路过云纹王朝的玉版城,作为包袱斋的后起之秀与集大成者, 年轻隐官再次发扬了“贼不走空,见好就收”的吾辈江湖宗旨,从道号“独步”、一位蛮荒崭新飞升境的皇帝叶瀑手上,得到了十二把飞剑和那支作为搁放飞剑的珊瑚笔架, 陈平安将前者收入囊中,后者则拿来跟陆沉做了一笔长远生意。
陈平安摇头道:“试过,终究不成。用上了我们宝瓶洲的五岳土壤,都不管用。”
陈平安内心微动,说道:“冒昧问一句,当年那位过路高人,是男子还是妇人?”
押韵是挺押韵的,就是半点不照顾那条土狗的感受。
小陌说道:“若非公子本身修道,足够神异,换成一般地仙修士,照搬韩宗主敲响云璈,次数多了,越是心神沉浸其中,越容易走火入魔。”
“走路嚣张,敌人心慌!谁敢挡道,一棍打走,若是朋友,相逢投缘,宰了土狗,我吃肉来你喝汤!”
陈平安说道:“美中不足的,就是此符最贵重的地方,还在材质本身,能够承载一层层叠加起来的道意。所以只能一代传一代,符箓威力会越来越大,上限极高,几乎可以触及水法大道的渊源,但是无法仿造复刻,至于量产就更别想了。”
上古祭文,惜字如金,一个字都错不得,既然如此,那么韩玉树依旧能够请出那尊远古神官,必然是用了某种心声,或是依循某种古老礼制,类似鼓腹而鸣,点燃心香,唱诵敬神。果不其然,小陌接下来就是传授给陈平安一种配合真言的古礼,拣选九处气府,灵气升腾,如点燃香火,吟诵时香火袅袅“直达天庭”,与此同时灵气一路叩击沿途气府墙壁、道路,分别作击鼓状、起磕头声响……若非得此“真传”,陈平安恐怕就算在这边敲打云璈几百上千年,都无法成功“请神归位”。
“有没有泉府财库里边的三百颗金精铜钱,这条光阴长河的宽度和深度,真是……天壤之别!”
至于夸奖几句张彩芹资质如何好、未来成就不会低的客套话,免了,在座双方,都是做惯了生意的人,说得矫情,听着也不会觉得顺耳。
洪扬波正色道:“此次前来,东家和我,就是专程找陈山主的。”
但如果只是想到这一层,那陈平安的江湖就算白走了。
朱敛还是点头道:“在理在理,你说得都对。”
万瑶宗开山祖师误打误撞进入三山福地,却是极早的事情了。
陈平安笑问道:“有想好真名吗?”
小陌对此期待已久,作揖道:“恭敬不如从命。”
那位山巅“古怪”的十一境之拳,如同一部至高拳谱。
神君周游就是不点头。
俗语说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自古修道一事,修仙法,求长生,颠倒阴阳,无视幽明殊途……本就是公认的逆天之行。
至多就是不约而同调侃一句,北岳魏檗的神号,必须是那“夜游”嘛。
你是?你也是?你还是啊?原来都是啊!
结果趴地峰愣是一条跨洲渡船都没有,逢人就说一句,贫道清贫啊。
毕竟是见过少年陈平安的,关键是双方还正儿八经做过几次买卖,所以老人甚至要比张彩芹更轻松自在,说话也随意。
韩卢。
于玄已经足够德高望重了吧,结果仍是在神号“大醮”的穗山周游那边,吃了闭门羹,不管于玄如何开价钱买,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情,都不成。
小陌一向思路缜密,没有着急给出答案,反问道:“公子的意思,就只是驱动身体的筋骨气力,不动用丝毫天地灵气,单纯以蛮力,也就是后世所谓的武道,打杀一位地仙,使其再无来世,彻底‘兵解’?”
别洲修士对于此事,是几乎没有什么怪话的,毕竟宝瓶洲当得起这份待遇。
如今陈平安的潜心修行,无非三事。
陈平安无可奈何,吾山门风,确实是以诚待人,可也不是说让你小陌做人太实诚啊。
只要走在人间情路上,谁不是患得患失的胆小鬼。
洪扬波主动提及一事,“至于商贾之术,经营之道,东家虽然用心不多,但毕竟还是耽误了修行,不然如今多半已经谶语了。”
写了两个字,字迹还挺像那么回事。
陈平安满脸得意洋洋,将宁姚的那些言语,与小陌大致复述一遍。
见到了陈平安,老厨子笑道:“公子怎么来了。”
老人与那陈平安有过三次见面,亲眼看着从一个悬酒壶的背剑少年,变成戴斗笠的青年游侠,再到已是不惑之年的落魄山山主。
陈平安笑道:“这说明你师父的资质很好。”
短短百余字的内容,韩玉树就读错了六个字,这种比例,除了那种用心险恶的故意坑人,没有其它解释了。
白发童子抬起脚尖,一下一下,踹得地上木乱飞,“隐官老祖要是说这种见外话,就寒了麾下心腹大将的一颗赤胆忠心了。”
随后陈平安心念微动,小陌便看到一位悬空而立的女修,身穿一件绛色法袍,宝光如月晕。
陈平安手指晃动,指尖出现丝丝缕缕的金色光线,最终摹拓出一张万瑶宗秘传的远古符箓,即是山符,又是剑符。
至于飞升境修士,就别来这边瞎逛荡抖搂威风了,一来如今进入宝瓶洲,需要与大骊仿白玉京主动通报行踪,再者真当落魄山没有飞升境吗?真惹急了陈山主,可就真不讲半点江湖道义了,开门关门放谢狗。
而上次桐叶洲举办下宗庆典, 刘景龙作为陈平安最要好的“酒友”, 当然要观礼青萍剑宗建成仪式, 他带着弟子白首,离开太徽剑宗,在南下途中,按照陈平安的请求,刘景龙先去了一趟大骊京城,为地支一脉的阵师韩昼锦指点修行,其实刘景龙在那边把酒水喝饱之后,还曾秘密进入落魄山,帮助那个当惯了甩手掌柜的家伙,为画卷中那些“只余下剑意而无灵智”的剑仙英灵“镜像”,做成了一件锦上添的事情,刘景龙仔细研究过太平山阵图后,以这幅阵图作为道场基础, 挑选出十二位剑仙英灵, 拣选出剑道相近的各自飞剑, 手持十二飞剑,使得这座攻伐大阵,终于真正意义上趋于圆满。
那段往事不堪回首的惨淡岁月,有苦说不出。
陈平安立即了然,是韩玉树故意说错了几个关键音节,这位韩宗主,出门在外不够以诚待人啊。
根本不用怀疑老观主的手段, 更不该怀疑这位十四境大修士的胆识和魄力。
陈平安再抖了抖袖子,从中掠出几件万瑶宗的秘藏重宝,一一悬在身前,天地间霎时宝光四射,光彩绚丽。
所以陈平安从不觉得自己在符箓一道登堂入室了,还差得远。
它抬起一脚,在地上划拉起来。
这件道门礼器“云璈”,古称云墩,仿自远古神灵用以行云驾雾的神物。按照山上说法,天地间云有云根,雨有雨脚。
“青同的梧桐叶,有那一叶一菩提的玄妙,只要数量一多,当真有那‘恒沙世界’的妙用。”
只见一斗水,高悬在天,一线垂落,有大瀑倾泻直下的激荡声势,笔直坠入水井后,井内有雷鸣声响。
尤其是那句看似是提醒洪扬波的提醒,才是人情世故的真正精髓所在。
当年陈平安在二楼,她刚好在三楼“寒气”屋内擦拭古剑,敏锐察觉到了楼下的异样,她就假扮端茶送水的侍女,去洪扬波的屋子内一探究竟。
极有可能,田婉是相中了张彩芹的资质,却不愿意像苏稼那样带去正阳山,交给别人栽培,再者苏稼身份特殊,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估计田婉打算以后与白裳合谋成功后,再将张彩芹收为嫡传,或者是推荐给白裳,为自己赚取一份人情?
陈平安突然问道:“洪老先生铺子里的那幅《惜哉贴》,可是这位高人当年故意留下的?”
宁姚偶尔会去屋子那边坐一会儿,陈平安怕她觉得闷,担心稍坐片刻就离开,就会没话找话,主动跟她解释印文底款、边款的心思和用意,以及题写在扇面上边那些文字内容的缘由和寓意。
小陌摇摇头,“除非我亲眼见到她的真身,否则无法确定。”
与小陌一起缩地山河,返回竹楼那边。
“在桐叶洲太平山,我与万瑶宗宗主韩玉树狭路相逢,当时他被我坑了,白挨了那么一拳,这位仙人修士身上至少半数家当,连同本命物都被打成齑粉了,没能留下更多宝贝。不过韩玉树的一身道意和灵气,全部都融入了这幅山河图中。”
披云山乐府司那边,其实没有什么脂粉味,既无曼丽厨娘鱼贯出入,也无歌舞助兴,就只是郑大风与魏檗拼酒,喝了个酩酊大醉,说自己有个想法。
以此画出的符箓,才算属于修士己物,独得天地造化,与大道会心不远。
女子笑着自我介绍道:“陈山主见谅,我是青蚨坊的现任掌柜,真名叫张彩芹,弓长张,五彩之彩,水芹之芹。”
他们三位,就是各自道路走在最前边的领头者。
结果跟要好的山上朋友凑一堆,喝高了,一聊,就说漏嘴了,才发现事情好像不对劲,一个个面面相觑。
你一个纯粹武夫,跑去齐渡那边做什么?
陈平安独自返回崖畔竹楼,坐在石桌旁。
“道树有低枝,触手可及,术法就容易学,道树有高枝,修行门槛就跟着高,高不可攀。”
天地丸为大块,任我转圜炉锤。
火龙真人是出了名的与人为善,记名与不记名的那些客卿头衔,不计其数。
铺子门口那边,站着个青衫男子,抱拳笑道:“洪老先生,情采姑娘。”
小陌收敛心绪,看着那座云海雷池,说道:“是远古行刑台之一的化龙池,隶属于雷部斩勘司,至于她为何与云璈一并落入万瑶宗之手,同时又能够跨界驾驭化龙池,就是个谜题了,天庭神位分工极为明确,不允许有丝毫差池,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估计得找个机会潜入三山福地,才有可能找到线索。”
陈平安笑道:“难怪后世想要成为符箓修士,门槛这么高,难度仅次于成为剑修。”
被一分为二,一半在那具仙人遗蜕身上,是那位坐镇荧惑的兵家初祖故意留下了韩玉树的皮囊。
陈平安说道:“通过演化和拆解,一路倒推回去,我已经大致了解这张秘符的修炼过程。”
再者下次飞剑传信霁色峰的,可以是青蚨坊,当然也可以是青杏国礼部。
洪扬波笑道:“陈山主若只是邀请我来落魄山这边做客,我岂会再三推辞,但陈山主是公然挖墙脚啊,我怎敢答应?”
一尊云师之流的远古神灵女官,站在白云上,在韩玉树造就出来的那座天地内,腰间悬佩一把狭刀斩勘的陈平安,与这位掌控云璈的司云神女,遥遥对峙,他以武夫拳意罡气凝出一轮圆满明月,就像以神道对神道。
小陌笑道:“对于一位仙人来说,韩宗主属于很财大气粗了。”
陈平安站起身,略有遗憾,“那我就不帮忙取名了。”
竹外桃,蒌蒿满地,阳气初惊蛰,韶光暖大地。
当时陈平安就一边在韩玉树的眼皮子底下,依葫芦画瓢,现学现用,以至于韩玉树断定陈平安一定早就接触过三山符箓的旁支。
陈平安点点头,“应该就是事实了。”
陈平安率先步入没有关门的竹楼一楼,泛起涟漪阵阵,小陌紧随其后,跨步走入屋内后,却是别有洞天。
小陌犹豫了一下,说道:“比如公子的那位师兄,君倩先生,他出身神异非凡,在千奇万怪共同横行人间的太古岁月里,他都是有数的存在,曾有屹立大地小日月、振翅只恨青天低的大道气象。如果君倩先生不是被佛祖拉去论道一场,为佛法浸染天性,稍稍改变了性情,我估计后世的上古时代,白帝城郑先生的那位传道人,他都没有斩龙一役的机会。”
两人走入一间卖兰在内诸多盆栽的铺子。
陈平安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其中的差异,疑惑道:“我所念咒语,其中有六个音节,跟你不一样?所以导致请神不灵?”
陈平安说道:“近期破境难度不大,就是需要打熬底子、缝补体魄缺漏的地方不少,跻身五境武夫后,还有得磨。”
陈平安笑道:“但说无妨。”
“我曾经游历过此山,当然是强行以剑气开道登顶,不过当时这位先生已经离开,据说是跟那位天下十豪之一的剑修打了一架,剑气太重,盘桓不去,主人觉得不宜修行了,就下山远游。至于那场架胜负如何,外界都不清楚。”
就像书籍行业的初版初刻,与原始书稿的区别,后者甚至可以更加精美。
宁姚送出的那份谢礼,郑大风去往披云山找魏檗之前,就已经跟陈平安通过气了,宁姚让郑大风转告陈平安三句话。
结果陈平安发现小陌的兴趣,只在那件道门礼器上边,笑问道:“认识?”
陈平安点头道:“这就是老字号宗门的底蕴。”
既然它至今尚未炼形,就可以不用视为道友了。
山中布满数以百计的金色江河、溪涧,从山巅处四下而落至山脚。
壁画城地宫内,神女斩勘。
使得作为山君的魏檗如今想要造访落魄山, 明明就这么几步路, 却需要一份“通关文牒”才能不那么拖泥带水。
一来等于表明自己肯定是要参加庆典了,否则陈平安根本不必说这句话。
陈平安说道:“我推测这尊神灵的残存破碎金身,实力相当于半个飞升境。大概是韩玉树准备用来证道飞升的契机所在,所以当时跟我厮杀的时候,这么一个杀伐果决的仙人境修士,唯独在如何使用这尊残破神灵的时候,道心出现了一丝犹豫,不太舍得拿她来跟我作玉石俱焚。”
“我们东家,年幼时曾经遇到一位云游高人,得了‘地仙剑修’四字谶语。”
如此一来, 太平山阵图刚好与十二飞剑搭配, 可谓天衣无缝。
但凡跟你拌嘴半句,就算我输。
“知道是好东西,但是一直不敢将此符大炼为本命物。就怕韩玉树未卜先知,早早动了手脚,或是居心叵测,一门心思想着遇到强敌,就故意落败而逃,留下这张祖山符箓给对手去炼化。”
以前那个小黑炭在小镇学塾混日子,每天放学,就是她心情最好的时候,
身边跟着个身为骑龙巷右护法的黑衣小姑娘,还有一条夹着尾巴走路的骑龙巷左护法。
张彩芹诚心实意,与那位陈山主抱拳致谢。
洪扬波已经在青蚨坊二楼的那间屋子里边,做了将近八十年的买卖。
从以前陈平安估算的“可杀玉璞,震慑仙人”,提升为“可以重伤一位事先不知情的仙人”。
洪扬波以心声笑问道:“东家,觉得这处州如何?”
小陌由衷赞叹道:“山主夫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贤内助。”
当初小陌逃入落宝滩,白景如此行事跋扈的剑修,一样需要主动止步。
也是陈平安认识她之后,一直坚持的共同习惯。
一旦果真如此,那么对于魏檗、晋青和范峻茂这几尊山君而言,获得文庙的封正,既是一种殊荣,更是一种实打实的大道收益。
既然聊到了武学,陈平安就好奇问道:“小陌,在那段岁月峥嵘的远古时代,有谁能够单凭拳法,就将一位地仙的因果、命数一并打散?准确说来,是那种彻彻底底的打成虚无,不单单是魂魄消失而已。”
那五位当时就已经从彩绘壁画变成白描图的神女,分别名为“长檠”、“宝盖”、“灵芝”“春官”和“斩勘”,其中神女斩勘又叫仙杖,她们分别持有一柄长杆金色荷灯,撑宝盖,怀捧一支灵芝如意,百丛中鸟雀飞旋,披甲持斤斧,极其英武,浑身缠绕雷电。
“我打算下次去桐叶洲,走一趟镇妖楼,跟青同购买那些其中藏有一座座幻境的梧桐叶。”
小陌沉默许久,问道:“公子,最后一层?”
陈平安指了指小陌,调侃道:“这就是你不如老厨子和裴钱的地方了。”
准确说来,就是宁姚觉得自己,好像渐渐的,与陈平安很难聊到一块去了,她就会忧心忡忡,今天是如此,明天呢,后天呢?
宁姚觉得自己这辈子只会练剑,但是陈平安不一样啊。
如今浩然天下,确实有个未经证实的传闻,曾经的大骊一国五岳山君,如今宝瓶洲的五岳之主,似乎有可能拥有“神号”了。
言语之际,两人身后就各自出现一张北俱芦洲三郎庙秘制的蒲团,就像陈平安自己说的,确实以假乱真。
练气士在人身小天地内,勒石刻符,立碑纪事,才算远古符箓真意。
小陌微笑道:“若是再加上出生在太古时代的妖族,就更多了。只是他们往往不太轻易露面,因为人间剑修多了之后,最喜欢找他们的麻烦。”
这话半点不假,老观主非但没给陈平安穿小鞋,再送出一幅老祖宗级别的真形图, 不等于是两件仙兵了?
山巅那座旧山神祠内,供奉有一幅陈平安从剑气长城带回的剑仙画卷, 最早是倒悬山敬剑阁, 陈平安原本想要归还飞升城, 只是宁姚不愿意收回, 她的脾气,陈平安最清楚不过了, 拗不过她的。
炼剑一途,主要就是“笼中雀”和“井口月”两把飞剑的本命神通,陈平安试图炼化出一条大道运转有序的光阴长河,将小天地变得更加趋于“真相”。
陈平安站在崖畔,轻声道:“我们都喜欢说居高临下,高屋建瓴这类成语。浩然天下九洲,如果将海平线作为尺子,陆地的高度,就是西北高,东南低。此外海平面,其实是存在微妙倾斜的,幅度不大而已,但是这件事,书上从无记载,一般修士根本无从得知,更难准确测量。”
所以陈平安只能是在自己小天地内,临摹此符。
陈平安忍住笑,收拾这家伙,还得是老厨子出马才行。
陈平安坐在蒲团上,狭刀斩勘横放在膝,双手握拳抵住膝盖,神采奕奕,眉眼飞扬。
被老人敬称为东家的年轻女子,说道:“处州山水好是好,就是置身其中,难免觉得局促。”
片刻之后,也无什么异象,陈平安就将小槌放回木架,笑道:“这百余个字的真言青词,照搬韩玉树,一字不差,照理说没有任何遗漏才对,但是他就能够敕令一位天官神女,我不成,始终无法请神。”
陈平安蹲下身,揉了揉它的脑袋,忍住笑,道:“难为你了。”
陈平安突然问道:“小陌,按照如今山上推测,武道十一境,大致可以视为练气士的十四境。作准吗?”
当时就已经是十境气盛的陈平安,面对那半拳,就只能是乖乖站好挨打而已,别说还手了,招架都难,躺在大坑里半天没起身。
“天下道法,殊途同归。追本溯源,究竟之法,大概都是一树开出千万。”
当年裴钱每次教训周米粒,就是那句口头禅,“小米粒啊,咱们做人可不能太左护法,尾巴翘上天,是要栽大跟头的。”
远古云师神官,驾五色云车,驭六龙,乘风而行,出入天门,跨三山行四海泛五湖,青云路下有九州。
在陈平安和小陌之间,凭空浮现出一口水井,井口铭刻有雨师敕令四字,一斗水悬空,浇在那四个字内,缓缓流入井内。
两张祖山符箓,形成水绕高山的格局。
送出那只木盒后,郑大风就与魏檗看似勾肩搭背,实则强拽着魏山君一起登山,去往那处女官数量最多的乐府司喝酒。
它低了低脑袋,意思是已经有了真名。
小陌一眼就认出此山根脚,说道:“曾经是三山九侯先生的传法之地,为能够登山的各方道士传授符箓,不过这位先生跟道士仙尉不一样,门槛很高,一向法不轻传外人,太山多迷障,绝大部分道士都上不去,好像后世的山水破障符,就是当初被道士们给这么钻研出来的。”
除了练拳,每天忙碌的事情,就是雕刻印章,打造折扇,编订百剑仙印谱、皕剑仙印谱……
“自出洞来无敌手,能饶人处不饶人”,从来不是什么溢美之词。
李-希圣赠送给陈平安的那本《丹书真迹》,就像是一本被精心裁剪过的缩略版《说符》。
只是不曾想一来二去,老观主反而送出了一幅五岳真形图。
即便龙泉剑宗搬出了处州,这里依旧是山头林立,仙府众多,披云山更是山君魏檗治所。
后世云璈多是小锣形制,眼前这件,高大木架,木架材质,以万年古木松明子炼制,系挂有小槌,有一行云篆小字,“上元夫人亲制”。
小陌开始解释为何自己停下动作,“公子,我是剑修,又无祈愿之心,一旦完成请神降真的仪式,就必须付出某些代价,作为供奉这位云部神灵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