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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3.第1233章 此山从此便姓陈

第1233章 此山从此便姓陈

跨洲渡船都有了不止一艘,那么斩龙石,不得有点眉目?

登船龙蛇踪,登高远眺, 陈山主一个不小心,就看见了那座龙脊山。

米剑仙的某个提议,不该在人多的时候提出来嘛。当个下宗首席,还委屈上了?

李睦州,现任经纬观的观主。

道士来时元婴境,都还没有到瓶颈,去时却已经是玉璞。

先前在落魄山看门人仙尉道长的书房内,李睦州仿佛被一语道破天机, 心境一开,如一场大雨洗净尘埃,又似拨云见日,势如破竹,修道关隘层层山,节节竹筒轰然破。

等到李睦州走出心斋境地,回过神来, 便破境了……而且毫无凝滞,神清气爽的道士, 仍是仔细翻检心神一遍, 果然无碍。

李睦州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身, 心中千言万语, 好像都是累赘, 只好打了个无比郑重其事的道门稽首。如一位道士虔诚朝拜……一座顶天立地的道山。

这一下就把道士仙尉给彻底整懵了。

李道长你就算也不知道那折纸一页疑问的答案,回答不出, 也不用如此愧疚啊。

岳顶无奈道:“不得无礼。”

谢狗只好诚心诚意解释道:“山主唉,一样剑术两个修道人啊,一种闻道便有三士之分,能一样嘛。

宋旌问道:“猜得出是哪个字吗?”

没有半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迹象,反而主动揭开当年那场对话的“楔子”,都不用陈平安开口提醒他了。

白玄不愧是白玄,试探性问道:“曹师傅,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裴钱的拳法境界一高,就不太愿意动脑筋了?”

何况马苦玄在下山之前,也主动脱离了真武山谱牒,就马苦玄这种一贯喜欢拉屎不擦屁股的别扭人,都愿意如此反常行事,由此可见,马苦玄对这座宗门,对他的师父桓澍,其实都是有感情的。

温仔细是完全摸不着头脑,根本不明白这个提壶喝枸杞茶、一见面就邀请他入伙的孩子,脑子里到底装着啥。

他正是当年将马苦玄带出骊珠洞天的那位兵家修士,马苦玄名义上的传道人,暗中的护道人,双方有师徒名分。

即便是头次耳闻此事,但是当“远古”和“天下”组在一起,丁道士就很知道分量的轻重了,实在是无法想象那十四位的境界。

温仔细说道:“晚辈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是说一定要当个什么良善好人,非要在万丈红尘里摸爬滚打,走了一遭又一遭。只是如今你们道教道家道法道士,至道祖起,再到各家各门户的祖师爷,再加上那些个随手可翻的道书典籍,都要求徒子徒孙们积攒外功,更有道士提出什么八百三千功德之类的,道统法脉分出千百条,各有各的此消彼长,荣辱兴衰,可既然大家都如此看待一件事,持有同一个看法,自然是因为这件事,有利可图。我想说的真正意思,你听不听得懂?”

约莫是在剑气长城的战场上,前天朝某头王座大妖遥遥祭出过一把飞剑,昨日再对另外一头王座大妖远远丢出一记术法,就算“砍过”?

对待传道一事,谢狗也没什么耐心,经常是他们每有提问,总喜欢把“次席”放在嘴上的谢供奉,便会与某人干瞪眼,面面相觑,后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问得太玄乎还是太粗浅。后来谢狗觉得他们先前的学道路径,都太不堪入目了,便随便丢了几种炼气吐纳术、洞府搬运法,总计六种,刚好属于六个门类,让他们好好修习,不可挑三拣四,都学起来,她过段时日就会检验成果,先确定了他们学习不同道法的大致资质好坏,她再做决定,如何给他们量身传道,开小灶。

时隔多年的一场重逢,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历历在目。

再与那丁道士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差点让丁道士必须掐诀稳道心。

信一事,世间有两种划分方式,十二信风,或是二十四番。

对于先前两个谈不上是条件的条件,陈平安当然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但是第三点,陈平安说必须先跟飞升城商量。

谢狗笑着摇头道:“不会,咫尺之隔,无异于两座天地。凭你这点道行,想要吵也吵不到咱们山主炼剑。”

师尊立即帮忙与祖师堂禀报这个天大喜讯,所以梁朝冠才有资格去过一趟云梦洞天。

原本最有希望成为天下妖族共主的白泽。

陈平安笑道:“那不至于,要更含蓄,合乎规矩。毕竟是在浩然天下,若是在蛮荒,就不好说了。”

她展颜一笑,“陈隐官,我也是剑修,偷偷去过剑气长城的,只是去之前,我在祖师堂发过誓,不可递剑,所以白走一趟了。”

丁道士摇头道:“小道不会做此想,修行是自家活计。”

因为这让剑修不用任何炼气苦修,不用渡过任何关隘,不必问心修道,就相当于拥有了儒家圣贤的一个本命字。

宝瓶洲虽然是浩然九洲中最小的一个,却是唯一一个同时屹立两座兵家祖庭的“大洲”。

岳顶稍显茫然,我有说全部磨剑石都给陈山主吗?先前祖师堂那边的议事结果,是给落魄山两成,要是那位新任国师犹不满意,至多至多,再多给一成!

全给?岳山主你就可以卸任山主身份了。

听到谢狗的解释,丁道士豁然开朗,真有道士,愿意主动为后世让道!心中高人,又多一位!

丁道士站起身,走下台阶,与天稽首,对那位依旧不知姓名、道号的符箓前辈,遥遥礼敬。

岳顶现身山脚,抱拳行礼笑道:“见过陈山主,桓师叔祖。”

山君魏檗亲自帮忙迁徙山头,居中调节的大骊宋氏,同时给了阮邛一份补偿,在大骊旧北岳地界划拨出一大块地盘给龙泉剑宗。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答应就点头,不答应就继续沉默便是。如果觉得不公平,不甘心,再如果你还能侥幸从老猿手底下逃生,那么以后离开小镇,可以去真武山找我,讨要你以为的公道。”

丁道士震惊道:“可是剑气长城十剑仙之一的那位老聋儿前辈?”

丁道士便脱了靴子,坐在廊道,淹头搭脑,有点无精打采,无奈道:“小道现在已经分不清玉璞和仙人两个词汇了。”

天上突然掉下来个人。

丁道士却是第一回听说什么“天下十豪”。

谢狗摇摇头,“陈清都当时只是候补之一,他练剑速度不够快,属于那种比较难得的厚积薄发,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宋旌小有遗憾。

别说只是登山做客一趟,让我去厨房,系上围裙给岳山主亲手炒几个佐酒菜都没问题!

裴钱跟着师父走了那么远的江湖,师徒之间早有默契,比如先前周海镜想要问拳,陈平安说了句“不可胜负心过重,也别太不当回事”,意思就是需要重视这场切磋,但是千万别伤了和气。今天陈平安跟裴钱的说法,前后句刚好颠倒了位置,意思也不难理解,其实就一点,不能打死人。

谢狗问道:“去而复还,所求何事?”

害得老聋儿都要担心,自己这个凑数打短工的,会不会就这么变成长工。

温仔细默然。

有了个猜测,以真武山的明面上的底蕴,再加上大骊王朝的秘密档案,开采龙脊山,不会这么迅速,如今只剩下四成磨剑石,肯定是有高人助阵,帮忙切割斩龙台。

岳顶一时间还真接不住这句话。

上次是脖颈被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槽。说是惊人,不是这点伤势如何夸张,而是那个躲在重重阴影中的幕后十四境,能够无视落魄山护山阵法和扶摇麓此地的重重禁制,在半点不露出蛛丝马迹的前提下,就让一位止境归真一层的武夫,受到这种程度的伤势。第二次下狠手,更是直接将心神沉浸于炼剑途中的陈平安背脊拉开一道可见白骨的伤口。这让负责护关的谢狗气得咬牙切齿,所幸陈平安再次放弃炼剑,还是老神在在,没有半点颓废,打开屋门,坐在廊道,跟谢狗闲聊了一会儿。

外界传闻,叶澹的理由是自己道行太低,难当大任。

陈平安笑道:“如果是真心实意想要学拳,那么上山容易,下山就未必了。”

岳顶微笑点头。

丁道士就知道想岔了。

闭关破境,白玄不过用了一炷香功夫,出关之时,就已经是一位神完气足、剑意沛然的龙门境剑修了。

学道与传道双方,岂不是等于一对一?!

一般山上所谓亲传,也多是一位师父带几个嫡传的情况,哪有这种可遇不可求、做梦都不敢想的特殊待遇?

可事实上,没有这些废话。叶澹与那祖师于玄,从头到尾,她就只是说了“没有”二字。

白景就曾经亲眼见到三山九侯先生在人间传道的详细光景。

“米兄,明后天我就去跳鱼山看看。听小米粒说那边多出一个叫温仔细的远游境武夫,我去会一会。”

也不知道姜夫子登门与某位泼辣妇人说了什么,第二天就有个从村塾退学转去别村蒙学的孩子,蹦蹦跳跳来上课了,每天不用走远路上学放学,这个蒙童开心得很。

桓澍问道:“陈山主的道理,已经说完了?这是要走?”

在宝瓶洲其他修士看来,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刘羡阳认真思量一番,说阮铁匠面无表情,心无波澜……吧。

看架势,陈剑仙是要先礼后兵?!

陈平安点点头,笑问道:“冒昧问一句,是单字飞剑?”

陈平安淡然道:“这怎么猜。”

作为局外人的那个“马苦玄”,那会儿明显也想说点什么,结果就被男人用一句话顶过去,“死人更没资格跟活人撂狠话。”

一个坐板凳上抠脚的汉子着急忙慌喊道:“这位从天而降的仁兄,可不许跑我们这里来骗药费啊。”

丁道士便迂回一问,“敢问那位老大剑仙,可是远古天下十豪之一?”

谢狗懒洋洋道:“两百岁的地仙,放在我们那个岁月,也不多见的。小道士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争取跟我家小陌混个熟脸,他跟落宝滩那位碧霄洞主关系很好,以后等你证道飞升,有本事自己去青冥天下游历了,只需说自己是我家小陌的道友……可不能这么讲,碧霄洞主心眼小,容易听见这句开场白,他就一袖子闷了你,你就换个说法,说自己是小陌的半个晚辈,碧霄洞主说不定肯陪你聊几句道法了。”

李睦州问道:“屋子那边?”

陈平安站起身,将旱烟杆收入袖中,挥了挥烟雾,微笑道:“老聋儿,跳鱼山帮忙传道一事,如今人手足够,你这边就可以不用管了,传道授业的师傅太多,反而容易让学道之人无从下手,贪多嚼不烂。当然,如果你自己对教学一事特别感兴趣,也可以去那边多看几眼,总之就是此事不强求,全凭你的个人爱好。”

岳顶有意无意加快脚步,刚好挡在两人中间。陈山主,咱们谈买卖归谈买卖,你可千万别当那某本山水游记的主人公!

你不是想要跟裴钱问拳吗?跟我们一起啊,人多力量大,双拳难敌四手,有温兄鼎力相助,将来收拾一个裴钱,不在话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旌发现陈平安又转头看了自己一眼,笑容和善,有一种好似长辈看侄辈的眼神……欣慰且慈祥?

关键是你怎么还眼眶泛红上了。

等到登天一役结束,待在落宝滩不肯出力的碧霄洞主依仗道法不低,与那之祠有样学样,强行圈了人间一大块地盘,占为己有,炼作一座道观,好像取名为蔡州?再将一州之地,命名为观道观?结果就惹恼了道祖。

如一尊神灵夜游人间,缩地山河,万法不拘,光阴无限。

同理,若是岳顶的本命飞剑,是那传说中的单字飞剑,比如“”?!大道宽阔,可想而知。

丁道士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陈先生说我还不曾真正绝望过,不曾真正走到过求天求地求人求己都无用的死角。所以他让我好好思量,有朝一日身临其境,该怎么办,会怎么想,转头回顾此生来时道路又是如何。”

陈平安走向桌子那边,原来温宗师没有等到裴钱,却等来了一个守株待兔的白玄,正在怂恿温仔细在某本册子上签名画押。

温仔细到了跳鱼山的山脚,刚抱拳,要开口。

这让跳鱼山学道六人,个个

最先来到跳鱼山当师傅的那个貂帽少女,她自称道号白景,曾经砍过几头王座大妖……谁敢相信这种事,谁都心中存疑。

丁道士使劲点头,沉声道:“确实如此,当丁道士拘泥于‘求人’,陈先生却是在教我‘求道’。陈先生传我‘问心’二字,便是教我‘问道’一事。我心目中的山中传道,高真度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了!”

刚要嘴巴吃了几斤砒霜,出了门就要见一个骂一个。结果白玄一转头,看到曹师傅也在呢,就坐在自己屋子廊下竹椅上边,白玄立即搓着手,硬生生挤出满脸灿烂笑容,小跑到那个青衫长褂布鞋抽着旱烟的家伙跟前,一个蓦然站定,“曹师傅,担心多余了哈。”

谢狗扯了扯嘴角,“睡了很长很长很长一觉,错过很多很多很多事物。算不得真正的道龄。怎么,如果是年纪大的,境界比你高,心里就痛快几分了?”

真武山。

陈山主果然风趣,就这么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吗?

陈平安说道:“你们有所不知,根据避暑行宫的秘录记载,这位龙声道友,年轻那会儿也曾壮举过。老聋儿不愿打开这壶陈年老酒,邀人畅饮,我一个外人就不好越俎代庖了。”

山门那边的女子忍不住笑出声。

父辈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陈先生是在演练某种秘术?

谢狗撇撇嘴,“既然没了阴神出窍的道路可走,就找个相似的法子呗,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陈平安确实在闭关炼剑。

觉得自己闭关不一定能成功,需要护关?还是觉得成了个小小龙门境,就要与我道贺几句?

都什么臭毛病,咱们落魄山可不能被你们带坏了风气,如此虚荣做作,白大爷可不惯着你们!

岳顶听闻此言,也没有什么女大不中留的感伤,更不觉得她是在胳膊往外拐,反而认真思考起这件事了。

解释?这种事情,让陈平安怎么解释?跟阮师傅解释,还是跟宝瓶洲那些乱传消息的王八蛋解释?

一尊无垢无暇的青衫法相,剑仙化作一道虹光,掠出屋子,大袖飘摇,气象浩渺,琉璃光彩。

另外一个更是宽了心,陈山主没有因为刚刚当上大骊国师,就立刻翻脸不认人,否则陈国师都不用亲自出马,只需让大骊朝廷派人与真武山询问一句,贵派磨剑石有无盈余?

先前祖师堂议事,不是没有人犹犹豫豫提议,不如抓紧开采龙脊山,求个落袋为安,再与中土祖庭打个商量,代为保管?如此一来,他陈平安就算当了国师,总不好撕毁崔瀺亲自签订的契约,先来个即刻封禁龙脊山,再与真武山狮子大开口,索要所有来不及开采出山的磨剑石吧?

一般来说,两座宗门之间,何止是相隔万里之遥?就是怕“犯冲”,宛如江河互争水道。

别让老子当面碰见你们这些乱嚼舌头的,小心狗头不保!

恍如置身于一幅光阴画卷走马图,携手故地重游,男人环顾四周,微笑道:“栩栩如生,真假难辨。一个当年想要活命都不容易的草鞋少年,有了如此好手段,如今已经问礼正阳山的陈剑仙,就可以多说几句了。”

按照岳顶的说法推断,他那把飞剑“信风”的本命神通,属于牵涉后者。

退一万步说,不作此想作别想,有心不依不饶翻旧账,真要跟你讨要什么公道,如今的真武山桓澍,给得了陈平安?

既然如此,叙旧过了,那就心满乘兴而来,乘兴意足而归。

谢狗就奇了怪了,你是落魄山的授箓道士不成,就这么向着陈平安?

见那位前辈脸色玩味,丁道士一脸懵,试探性说道:“不会吧?”

陈平安说道:“既然能够成为李道长的修道福地,自然是此地草木都与道长相亲的缘故,草木如此,况乎人哉。”

梁朝冠当然很怵那个陈山主,只是年轻道士一想到师叔“叶处士”的威名赫赫,心里就更没底,这就叫两害相权取其轻。

丁道士微笑道:“比如光阴长河可以倒流,于祖师在桃符山填金峰的时候,我别说求一次,都要卷好铺盖住在于祖师门外,每天至少有一问。又例如于祖师在天外星河,我返回羽化山,肯定会随身携带一摞护身符箓,去往天外,既能跟祖师爷求教一些问题,也能在璀璨星河间俯瞰人间,一举两得。”

谢狗咧嘴笑道:“远古人间的天下十豪,再加上四位候补,总计十四个,我跟小陌,问剑了半数。”

小夫子余客,后来的浩然礼圣,创造文字,绝天地通。

叶澹虽然“籍贯”出身桃符山二候峰,她的道场就在二候峰后山,可叶澹同时还是斗然派高功之一的登职师。她之所以身兼两条道脉所长,这里边又有玄之又玄的一桩上山因果,若非当年叶澹在剑气长城遭劫,命中定数,逃脱不得,否则以叶澹的资质根骨,必定仙人,早就该是二候峰的峰主了。而那位本该争取一线机会、帮她脱劫的护道人,便是斗然派开山祖师、于玄六位嫡传之一童蒙的道侣,只是她为了在战场上救下叶澹,因此伤到了大道根本,她很快就兵解离世,而她的转法后身,今世今身,便是那被叶澹亲自度人带回山中、重续仙缘的女冠文霞。叶澹对斗然派心怀愧疚,就只保留金玉谱牒的二候峰道籍,再凭借自身道力和所攒功德,转去斗然派,一步步升任斗然派高功,此外她还兼任桃符山祖师堂特设道官之一,司职纠察一山四宗的道士功过。

既然打定主意在此盘桓更多时日,丁道士就想要多与这位前辈多接触几次,哪怕不问道法,多问些万年之前的老黄历也是好的。

谢狗哈哈笑道:“想叛出……离开羽化山,也不是难事,我趁着无需为山主护关,抓紧走一趟天外,去见于玄,帮你说几句好话,准你留在落魄山修道就是了,几十年百来年,等到哪天你跻身了飞升境,再回羽化山,到时候重新恢复道士度牒便是,在落魄山这边保留个客卿身份,于玄的桃符山等于白捡了一个飞升境,捡大漏了!”

说到这里,男人神色古怪起来,“气势汹汹而来,旧事重提,难不成并非兴师问罪,总不会是来这边与我道谢的吧?”

仙尉只得收下。

温仔细抱拳告辞,飞奔而走,声势不小,路上响起一串如平地滚雷的动静。

桓澍说道:“人已经帮忙带到,我就去祖师殿了。近期有事无事,都别打搅。”

不管怎么说,在他们六人心中,至少是暂时,这位谢师傅的修道造诣,反而似乎不如后边来的那个“一般供奉”甘棠,甘师傅好歹有问必答,所有疑惑都可以一一帮忙解惑,而且解答得极为精准,有的放矢,

这次轮到山主斜眼看次席。

丁道士以心声问道:“前辈能说说看他们是谁吗?”

谢狗便顺着这位小道士的说法延伸出去,“一个道士,眼中所见,太过盯着眼前事和手边事,心中所见,至多是自己的将来如何如何,不太着想人身之外的天地大道,至少在我看来,难称道士。”

剑气长城的每一把单字飞剑,这类飞剑的持有者,只要出现一个,在避暑行宫的档案上边,都是重中之重,剑气长城肯定会安排两位甚至是更多的护道人。

白玄以心声问道:“曹师傅,这人咋回事?事先说明,我可没说啥,天地良心,就只是邀请他在英雄谱上边占据一席之地。”

老聋儿如获大赦,本来苦哈哈皱着的一张老脸,渐有舒展貌。

丁道士指了指天幕,说道:“晚辈疑惑的,是那位前辈既然道行如此高,早早合道成功,为何不干脆去天外炼化星辰作符箓?”

一个是意外之喜,此事竟然有的谈。

符宗箓祖的三山九侯先生,道场在那远古五嶽之一的太山。

“别愁啊,赶紧想。小米粒私底下跟我说了,老厨子的手艺强弱,与我们的要求高低,是直接挂钩的。”

老聋儿心中苦闷,自己哪里又说错话了?

离开拜剑台之前,陈平安以心声笑道:“等到小陌回山,你们俩多多少少,抽空传授甘棠供奉一两种适合他的上乘剑术。”

“愁呢。”

陈平安连那马苦玄和马兰都分得清楚,怎么可能分不清楚他跟马苦玄,或是马苦玄跟真武山和传道人桓澍。

山中有一位中年容貌的祖师爷,走出主殿,亲自下山待客。

陈平安双手笼袖,算是帮忙给出了一个说牵强很牵强、说在理却又无比在理的解释,“修行之人,道力积累都在平常。挑灯夜读鸡一鸣,浑然不觉天下白。”

吓了习武六人一大跳。

男人点点头,“会拦着你杀他,也会拦着他杀你。对马苦玄有所偏心,是山门身份使然,同时不至于对他太过偏袒,是我个人性格导致,不允许我行手段下作之事。”

“钟老弟,你帮我想个靠谱一点的法子,如何拖延去桐叶洲的日期。”

陈平安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这个好像相貌、气质没有半点变化的中年男人,就连装束都一如当年,身后背剑,腰间悬符。

一艘来了牛角渡就不走的跨洲渡船“龙蛇踪”,免费租借给落魄山一百年,可谓是天上掉馅饼、还直接送到嘴边的好事。

如果这都算见多识广,那等会儿如果可以多俩几句,对落魄山和剑气长城两地掌故如数家珍的自己,不得是学究天人?

看来某些山巅传闻是真的了,年轻隐官坐镇避暑行宫多年,积攒了一箩筐飞剑,装满了阴阳怪气。

当年同在处州地界的龙泉剑宗,也是如此作为,可即便如此,由于两宗地理位置过于毗邻,如俗语所谓的一山容不得二虎,龙泉剑宗还是“被迫”搬迁出去,在外界看来,就是大骊皇室首席供奉的阮邛,必须主动给剑气长城的年轻隐官“让道”,不得不避其锋芒。

至于陈清都,那会儿还是个浓眉大眼国字脸的青年,模样不俊俏的,单论容貌,比起老瞎子之祠,差了好几百个陈平安吧。

而真武山的山主,名叫岳顶,却是一个中等身量、其貌不扬的男子。

陈平安神色舒展开来,沉默片刻,点头道:“原来如此。岳剑仙有心了。”

岳顶说道:“陈山主本身是一位剑仙,又有落魄山的下宗,是一座剑道宗门。”

谢狗白眼道:“没有正儿八经的道场,咱们落魄山就没有举办过一场正式开峰庆典。既然小陌都没有自己的山头,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然也没有。可能第一位获此殊荣的,是那山脚看大门的道士仙尉吧,之后那几个元婴境才会跟着补办,我们山主有心了。”

少年时的姜尚真,曾经跟荀老儿问过一个很天真的问题,为何不将那些祖师堂秘传道法公开,让门派内的谱牒修士谁都能学。

将天地间浑浊与清灵二气分开,需要炼气士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境界高者,自然相对轻松,可是下五境炼气士,光是这一件事,就要耗费光阴无数,若无家学或是明师指点,没有师门传下法宝灵器,既无仙府道场的地利,又无人和,当然会处处碰壁,修行不顺,一境有一境的关隘,更怕走上岔路,只说修炼一件本命物,谱牒修士,都有现成的修行次第,山泽野修上哪儿“闻道”去?有师承相授的,那叫真传一句话,没有领路人,就是迷障千万丈,消磨光阴的鬼打墙,还不是最可怕的,就怕修行误入歧途,走到一条不归路,断头路。炼废一件候补本命物,兴许谱牒修士可以承受,犹有代替之物,对于“野狗刨食”的山泽野修而言,可能就是大道就此断绝的惨痛下场。

不曾想山主凭空现身在书房内,伸手托住了仙尉的一条胳膊,意思再明显不过,让仙尉不必还礼。

本来觉得在跳鱼山学拳颇为吃苦的六人,每天亲眼瞧见一位远游境宗师倒地不起,安安静静睡一会儿,再摇摇晃晃起身,鲜血浸透衣衫,每走一步,地上都是鲜红脚印……如此看来,学拳还是不苦的。裴钱过来喂拳,不定时,如果是早上教拳,温仔细是比较喜欢的,挨了一拳,只觉得全身散架了,就去泡个热气腾腾的药水澡,再换身洁净衣裳,神清气爽坐在小板凳上,陪着郑师傅唠唠嗑,看那些少年少女们练拳,挺好,一天很充实。

按照陈平安的想法,能与真武山购买两成磨剑石,就已经称得上是不虚此行。

谢狗可不会跟他客气,“将那句评语,说来听听。”

何况就岳顶自己而言,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愿意跟落魄山做一笔合则两利的长远买卖。

陈平安好奇问道:“为何?”

与那岳山主把臂言欢,一同拾级而上,陈平安赞叹道:“龙脊山余下四成,都给落魄山,岳道友的气魄,已经是仙人了。”

男人不停喃喃自语,陷入一种扪心自问的玄妙境地,“道在吾哉?道在汝哉?大道在无垢青天中,在泥泞黄土间……”

“米兄好歹是下宗的首席供奉,就算是在霁色峰祖师堂议事,座椅位置还是很靠前的,那老聋儿虽然境界更高,终究只是我们落魄山的一般供奉,官大一级压死人嘛,何况你们还算半个同乡,他这点面子都不给你?不能够吧。那也太不会做人了。”

少年脸上没有任何愤懑神色,眼神明亮,只是回了一句,“如果有机会,我会的。”

俩落魄山顶会享福的家伙,躺在藤椅上,剑仙嗑瓜子,宗师吃桂圆。

丁道士再问道:“礼圣呢?”

世间符舟,数量极多。

他确实很早就看出了陈平安有拳意上身。

丁道士点头道:“想过,没想明白。”

“去拜剑台,找那老聋儿干一架,受了伤,不就可以留下养伤了。”

龙泉剑宗和风雪庙,既然属于他们的那片龙脊山,早就“开采殆尽”,已被凿空,这些年留在那边山中结茅修行的练气士,其实就是做做样子。按照当初四方共同签订的契约,任何一方势力开采完毕,就要撤出龙脊山地界,地契时限,以此作准。只是阮邛和风雪庙各有默契,各有各的顾虑和考虑,总之就是双方都没有如实跟大骊朝廷报备,真武山就算有所察觉,却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讨好大骊宋氏,与龙泉剑宗和风雪庙恶了关系。所以一旦今天真武山跟落魄山说定谈妥,那座龙脊山,就算是完全被落魄山收入囊中了。兜兜转转,昔年心心念念而求而不得,此山终于归我陈平安所有。

行至真武山的山门牌坊外边,剑仙身高已经与常人无异。

本来听见屋外闹哄哄的,白玄就立马不乐意了,看不起谁呢。

岳顶正色说道:“受限于天生材力和后天学力,都算不得如何出彩,让我在这玉璞境一层,停滞多年。但是能够触及玉璞境的瓶颈,却非自身道力积累所至,而要感谢某一年春的迟迟不去,凭此造化,炼化飞剑的速度,何止是事半功倍。再加上这些年从龙脊山那边切割而来的一块斩龙台,昼夜不息,不断砥砺剑锋,终于有了闭关的迹象。故而闭关之前,陈山主不来真武山做客,我也会去落魄山,主动与陈山主言说此事,表示谢意。”

他与鹤背峰香童,一向是谁都看不顺眼谁,一个觉得对方是躺在功劳簿上享福的主儿,每次现身,眼睛都是长在眉毛上边的。一个觉得对方是因为修道资质太一般,才会在符箓大道之外横生枝节,成了个什么剑修,将来有甚出息。

岳顶继续说道:“我们真武山愿意拿出半数的龙脊山磨剑石,与落魄山做一笔买卖。实不相瞒,大骊龙脊山属于我们真武山的份额,以十份计算,其中两成,送到了中土祖庭,我与桓师叔祖等六人在内,或是修缮祖师殿所需,或是我们自己炼剑,又或者需要偿还某些山上人情,总共分去了两成,又有两成,经过祖师堂议事,准备纳入真武山财库,暂时不去动它。故而如今龙脊山那边还余下四成磨剑石,尚未凿山开采。”

岳顶哪里知道陈山主是当惯了包袱斋和二掌柜的场面人,他只是转头望向身边女修,她竟然点点头,“爹,你方才自己说了,都给的。”

“好好好,果真如此,那我可就要豁出脸皮不要,也要让大伙儿更多些口福了。”

如果不是当了经纬观的观主,毕竟庶务繁重,李睦州可能是那个最想留下的道士。

李睦州欲言又止,只因为自己的破境,实在是太过玄乎了。

桓澍却发现陈平安只是笑着与自己对视,暗示自己,既然谜底在自身,解铃者便是自己?

陈平安却是心思急转,桓澍在真武山的辈分不低,据说是当代山主岳顶的师弟,但是除去桓澍在真武山的那份履历,桓澍的根脚来历,却是一团迷雾,就连大骊谍报都没有任何记载,只有简明扼要的一句批注,此人来自中土兵家祖庭。由于自己有个好师兄的缘故,再加上再次见过了兵家初祖,真武山又有个余时务……何止是神游万里,再加上陈平安选择以“遗忘”关键词汇、人事来囚禁神性,经常是瞧见了、听见了什么作为开启门扉某把钥匙的关键词汇,才会临时记起些什么,所以此刻所想,就有了岁除宫吴霜降,再一路延伸出去,犹有被吴霜降收拾过一次的皑皑洲韦赦……这些如钓起一连串“鱼获”的心念,和枝蔓繁芜,大火燎原……是完全不由自主的,陈平安也只能想到就算,而且必须重新一一自斩念头。

当年有多少开窍的妖族炼气士,为了从某位得道之士那边听闻道法,愿意给那洞府的看门、当那道场的护山供奉,百年数百年?

最终选择留在落魄山的道士,因为多出一个临时改变主意的梁朝冠,就变成了四个。

从那骂天骂地谁都敢骂、唯独不骂自己师尊的仙槎,再到被师尊坑骗举霞飞升耽误了许久、始终毫无怨言的天君曹溶,再到徒孙湘君,以及到哪怕被驱逐师门、却依旧认陆沉为祖的赵浮阳,就因为赵浮阳道服僭越就要与之打生打死的真人程虔……当然还有眼前这个心高气傲的温仔细。

陆沉一脉,尊师重道,确实没话说。

陈平安此刻更多视线,是在宁姚身上,还有那个手持短刀的泥腿子少年自己,怎么看怎么与宁姚是天作之合。

这座落魄山,奇奇怪怪不奇怪,实在是让李睦州觉得太过天然亲切了。

丁道士忍不住好奇问道:“前辈的那位道侣,与前辈是身处同时代的炼气士?”

“我之鸡肋,却是甘棠之无上珍宝。”

山外,一尊青衫背剑的巍峨法相,凌空蹈虚,往山走来。

谢狗随口说道:“之所以愿意与你多扯几句闲天,是觉得你跟以前人间的那些道士,比较像,也只是相对而言了。”

白玄点点头,“如此说来,也算性情中人,这般好汉一条,该他跻身英雄谱。”

上山确实容易。

离经叛道这类勾当,丁道士还真做不来。吾身规矩,我心自由,才是丁道士想要行走之路。

如果不是这趟落魄山之行,既然两看相厌,自然不如不见。桃符山地界广袤,二十余峰,山中道观宫殿更是三百有余,道士数量之多,可想而知,在那两座仙家渡口,多少道士今日与谁一见,想要再见,就不知猴年马月了。不曾想如今他们却需要朝夕相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陈平安已经转去跟她父亲谈正事了。

这些谐趣说法,都是刘羡阳亲口告诉陈平安的。

看着那个又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年轻隐官,宋旌很辛苦才忍住笑。

听到这个听上去很美好其实蹩脚至极的建议,岳顶倍感无力,落魄山距离龙脊山才几步路远?在陈平安眼皮子底下“偷盗”采石,就算他可以假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骊王朝的那位皇帝陛下,当真会坐视不管?心中当真不会埋怨一句,“我好不容易才邀请陈平安出山担任国师,你们真武山就这么与我大骊宋氏道贺的?”

思来想去, 仙尉只得出个勉强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不愧是名门大派里走出的正经授箓道士!礼数就是多!道歉都这么礼重。

谢狗瞥了眼小道士,确是可造之材。

要是扛不住裴钱同境两拳,就不下山了!

岑鸳机只是扫了一眼,喝道:“继续走桩!”

丁道士会心一笑,双手插袖,缩了缩脖子,晒着温暖的日头,“落魄山真是个好地方,不知不觉中,便勾留了人心。”

旌,是古星名。既然是那位武庙姜太公的亲自赐名,自然是有深意的。自古兵家对于天象变化,极为重视。礼书月令篇有载,季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天官星象书有云,弧九星在狼东南,天之弓也,以伐叛怀远。再加上圣贤解字有注,弧即是旌旗所以张幅。那么宋旌的那把飞剑名字,还需要猜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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