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蒙对他的言语不以为意,语气仍然平静且客气地做着告知:
“什么意思?”范宁眉头皱起。
“真是耸人听闻的消息,难怪巡视长阁下要挑个私底下的场合专程分享。”
暂时退场的乐手们视线与她们的身体交错缠揉。
范宁从教堂中心高处的椭形礼台走下,乐手们也纷纷跟着起身。
关于老师的事情?两人怔了怔,立即收在自己礼服内侧浅兜里,先是轻轻拍了两下,又伸进去摸了一下。
他环绕一圈,没在手边找着信封,于是直接将重新叠好的小方块递给了两人。
范宁仍然低低目视前方:
“算啊。”
此时偌大空间的灯光并未开得十分明亮,各处零散坐着几十位提前候场观摩的、爵位足够高的贵妇和小姐们,有人用折扇送着香风,有人用湿巾蘸着烫脸,光洁或着丝袜的长腿在低处交叠摇荡。
所以她们就算获得了“通行许可”,能穿行界面,却依旧无法在“困惑之地”中游览探索。
“琼,你终于联系我了,我一直担心出意外。”范宁挤出一丝笑容。
“五年,这是领袖推测出的一个安全上限,外邦人旅居南国的时长不超过五年,灵性就不会和这片国度的某种未知特性产生嫁接关系。至于本土出生的人则不具备讨论此问题的意义,‘红池’的降临是温和还是激烈,降临后是回归席位还是收容受控,对他们而言只是污染或毁灭的区别……南国是一个代价,痛苦又真实的代价,领袖的决策自有他的考虑….”
对方的身影驻杖消失在过道尽头。
“那你最好先别有这个机会。”少女垂下眼眸。
三十分钟后,最后一遍走台按部就班地结束。
“刚才也算是晚餐吧?”
“诗人已死,舍勒先生。”
范宁在原地足足站了半个小时以上,就像在与郁浊的空气较劲僵持。
“那前提也得是‘相信’。”何蒙驻着手杖来回踱步,“这充分说明有时外邦人对这些事情的真相,反而看得更加清楚.”
“我既没有时间梳理,也没制完晋升所需密钥,而且,如果真有机会的话,我可能顾不上你说的。”
“你们管直接将马路堵死、让车辆撞进别人的屋子的人叫劝导员?”范宁哈哈一笑。
范宁脸色淡静如常,直接从此人前方转弯掠过,将其抛在身后。
闻言何蒙与他眼神交汇,低沉笑了两声:“但从舍勒先生的表情来看,‘耸人听闻’的程度似乎较为有限?”
“啊?”两位小姑娘眼睛睁圆。
露娜做了个干巴巴的吞咽动作后,走到窗边,拉开卷帘,朝下望去:
“我还觉得,今年这些手中邀请函仍保持状态充盈的宾客,性格、气质、才情也和我以前见到的不太一样,这些人要么总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要么神态时不时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下流感觉,或者,没有这么鲜明的问题,但精神状态中总是透着某种病态的一惊一乍……”
“那不是一场梦吗?”安似乎察觉到了他今天不甚高涨的情绪,当下仍在笑着摇头,“不过老师在梦境都能作曲,做一个进修安排也很正常,所以,最后老师还是不舍得让我们先走”
“在下此次会晤的目的,仅是代波格莱里奇先生转达讨论组和特巡厅对您这位艺术家个人的关心关爱……如果舍勒先生想增加自己的活命几率,首先建议在微调乐器摆位方案的时候,将最佳音响平衡区域考虑为录音器械的几个主要拾音口,而非台下的贵宾听众席;其次,在音乐逐步推进至立意与高潮的段落,请注意多维持与南国听众的灵感丝线联系,尽量避免关注像你我这样的‘海外来宾’,越少越好……”
何蒙伸出右手,做了个五指张开的手势又放下。
“那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的话.”看见老师准备出门,露娜赶忙起身追着问了一句。
“字面意思,当然,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也可以反过来拖她下水。”
“老师预支的完成演出的奖励?”
在稍显宽敞的转角一处,他远远看见昏暗中站立着一道驻着手杖的高大身影。
而当范宁的身影推门消失后,教堂后方的远端,逐渐响起了隆隆嘈杂声。
“再说一说那日进入园后的感受吧。”
范宁轻轻捋着手中乌木指挥棒的象牙装饰:“若想见到更大的反应,阁下应该将消息告知芳卉圣殿的大主教和圣者大人,而不是我这个客场指挥。”
范宁一想到维埃恩记载的“旧日”污染,便知此事现在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这时教堂昏暗的光线似乎扭动了一下,某种紫色的电弧状线条在视野里开始旋转起来。
先是其他纷乱思绪,再是乐思,那五个乐章在范宁的脑海里勾勒了一遍一遍。
赤红教堂与演职人员通道中间,还有一片连接走廊,空间逼仄,灯光昏暗,有些地方甚至全然漆黑。
“别嘴硬,你记住提醒就好。还有一点,那天调查圣亚割妮医院时,与你同行的人数并没有错,就是三人。”
“老师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对吗?”比起面有忧色的露娜,夜莺小姐脸上仍然挂着恬静笑容,“什么时候去进修都行,我们的学习进度肯定不如瓦尔特师兄那么靠前,如果有要求可以提,我唯一希望老师也跟我们一起……”
夜莺小姐上下打量着他,随即目光回头掠过丰盛的餐桌,落在了茶几上的白开水杯和撕开的面包包装袋上。
典仪前面还有几个其他环节,范宁和乐手们暂时走散,各回各处。
两人重新细细地回忆一遍:
“先是穿过那层浑浊的白色界面,嗯,这一点是一定做到了的,老师说过的‘出入无禁’状态也影响了我们.”
范宁站定脚步,徐徐回转过来,表情似乎有些惊讶:
他的双脚行走未停,但两人的相对位置似乎没发生变化。
范宁一直在点头。
但终于,他转身迈开步子。
“诗人已死?”
范宁嘴唇微动,随即笑声清越。
“巧了,尼采还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声称,‘上帝已死’!”
他猛地推开黑暗中的廊门,盛典的艳丽光芒与沸腾声浪顷刻间淹没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