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咳,继续说道:“洛渊似乎把我认作了他人,一位叫做虞苏的女子。”
元尘蹙眉,似乎在回忆什么。
“元尘师父见过她么,我是不是和她很像?”令珂连忙问。
“善哉善哉,令施主方才说进了座荒村,梵辛寺外只有沼林和千海,方圆几里内从未有过人家。”
看来虞苏也是天机,她只好压抑住心中的好奇。
回过神才后怕道:“莫非我生了妄想?浊夜泽里的鬼东西,是不是能让人滋生幻听幻视啊。”
“或许。”
他终于回了个问题,还如此模凌两可。
“元尘师父,我身上的邪寒之毒已经治愈了么?现在浑身清澈,精神气也开始恢复了,就是…”
令珂缩了缩仍在疼痛的腿脚,斑驳的泥沼血迹,覆满破烂不堪的布履,有些窘迫。
元尘会意浅笑:“药堂后院里有溪流,门后那双新的布履,令施主将就穿。”
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药柜旁的小门,果然,一双干净的布履,搭在门上。
“谢谢师父。”她窘愧道,说罢起身。
一阵眩晕过后,好不容易才拎着布履,转出小门外,鞋底纤尘不染,看样子是新缝制的。
狭小的院落映现眼前,院中绕着低矮的篱笆,种了些蔬果,禅院皆是自予自足的。
周围有一圈溪流,围着墙垣潺潺流淌,再从水渠而出。
好在此时无人,令珂撩裙坐在水边,半倚墙边,她拿掉荆棘和枯草,捧起溪水,冲洗腿脚上的血痕、泥泞。
冰凉的溪水刚碰到肌肤,疼痛触发,脚腕间,仿佛被虫蚁噬咬着,她咬住牙关。
簇簇水流滑过肌肤,足底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出来,好在血止住了。
离开了那座泽林,莫名的恨意却未完全散开,心如盘曲着毒蛇,扭动着。
洛渊炙热的眼眸,浮上心头。
“或许他太痛苦,恍惚间认错了人,亦是自己受了幽冥蛊惑,生了杀气,我们之间并无关联…”如此想来,心中总算通顺几分。
起身之后,又是一阵浅浅的恶寒,从足底升到腹部,再狠戾的涌上胸腔。
本以为自己痊愈了,她有些沮丧,缓步走回屋子:“元尘师父…”
元尘见令珂走来,凝神看向她,眼神仿佛能穿透灵魂,在洞悉究理。
“血止住了,脑中的恶鬼也散去了,刚舒服了一阵,为何现在又开始难受了呢。我是不是要再休息会儿,才能继续赶路了?”
“令施主恐怕要恢复至少半月了。”
什…什么?半个月!
令珂扶额道:“时日实在太久,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去哪儿恢复。”
“既然令施主有缘来到梵辛寺,安住就可。”
她诧异道:“我一届女子,住在这佛门之中,恐怕会扰了清净…”
“令施主不必担心,梵辛寺本就有镇压浊夜泽之宗义,常接纳受恶灵侵扰的缘主,自然备了专门的禅房。”
“…佛寺真是积善积德,我实在没有去处,只得暂且打扰了,也不知以何相报,就捐助功德给梵辛寺吧。”她将腰间沉甸甸的锦囊取出,手尚无力,差点没拎住。
“令施主不必如此,身体恢复后随我见过师父,我与他老人家报备一声即可。”元尘干脆的回绝。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休养几日我便随元尘师父拜访住持。”
她顿了顿,缠回锦囊,问道:“从梵辛寺去雪庄还有别的路么?”
“必经浊夜泽。”
“可哪怕我伤愈了,再遇到洛渊,也断然不是他的对手,他现在已经知道我不是虞苏,若恼羞成怒…”令珂轻轻皱眉,后怕不已。
出了家门小命都如浮萍,比较今时今日,表姨夫说的难糊口算是轻的。
“每月初一辰时,或十五子时可出浊夜泽,前者是寺院度化恶灵之时,后者是蛟蛇休眠期,也称为伏夜,不会有危险。”
她松了口气,脑子一转:“再过四日就是初一,这么说来,十九天后,我便可走出浊夜泽,去往雪庄了。”
元尘颔首:“小药罐令施主收着,内有五颗草药丸,四日一服,睡前吞下,可帮助恢复。”
“今日吃第一颗么?”令珂拿起青色小药罐,药罐里装了几颗珍珠般的丹丸,通体透明,散发着幽蓝的微光,这光芒明明与浊夜泽中的鬼火无异。
“四日之后。”他仍不做解释。
“我就先谢过元尘师父了。”令珂挤出疲惫的笑容,看来丹药服尽之后,恰好是出梵辛寺之时。
元尘起身:“令施主无需见外,先随我去禅房安顿下来。”
他走出药堂,令珂缓步跟上。
长廊左右两侧有专门的禅房,左居男,右居女客。
出了僧院,走回水中长廊,元尘引她右边的廊道走,很快便走进一片竹林。
竹林被墙垣围住,隔开了外界的森林山麓,藤蔓往上生长,爬满墙壁,掩住了金色的图腾。
走了片刻后,一个古朴的院落出现在眼前,内有八九间,相同大小的木质禅房,古色古香,靠山而居,种着几棵轻柔的树。
“就是这儿么?”才踏入院子,令珂就灵敏的嗅到食物香气,顿时间,肚子禁不住咕噜噜的叫唤开了。
元尘笑了笑,看向最右边一间,木纹颜色略浅的屋子:“我们来得巧,正值午斋时分。”
令珂有些窘迫:“梵辛寺,果真是济世度人之地。”
她是真的饿了,迫不及待的跟着元尘,走进斋房。
斋房不大,装点简单,方形的屋子里,规规整整置着几架朴素的桌椅,间隔半米,一一雕着莲图腾。
四扇长形木窗,附着竹篾纸,窗棂是竹兰式的,半开的窗。
几位用斋的香客,均为身着青色禅服的女子,老少皆有。
她们看向令珂,对元尘双手合十,恭敬道了句:“元尘师父午好,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慢用。”元尘也回礼。
前方木板隔成单独的一间伙房,一道无门的框,挂了半扇青布帘子,里面有人在忙碌。
“元尘师父。”有一位瘦小的女孩,从青布帘子后轻盈的钻出来,走向他们。
女孩看起来年岁尚小,稚嫩的面容,一对漆黑的豆睛,圆溜溜的,本该显出活泼,却晦涩无神,像人偶一般,呆呆的。
周身传递出与年纪不符的死寂。
她头戴僧帽,头发被全然拢了进去,禅服在她身上亦有些宽长,见了生人,脸上显出一缕惊恐。
“阿弥陀佛,莫离,今日我身边这位令施主落住,增添一份斋饭吧。”元尘温厚的交代道。
“给你添了麻烦。”令珂也双手合十,气若游丝。
莫离摆摆手,轻声细语道:“元尘师父,令施主,你们勿要在意…我…我这就去准备。”
备斋人居然是位小女孩,大概是为了方便女禅院吧。
元尘带令珂落座,木桌对着清窗外,能看到院内景致。
微风拂动,瓣如细密小雪,扑朔而下,落入间水池中,不因冬深而萧条。
很快,莫离便端来一盘桂糕,两碗素面,以及一大壶清茶。
令珂起身接应着,发现她将右手往袖口缩了缩,以袖子抵住盘子,见令珂帮忙,更慌张了,忙说:“不用不用…”
放好就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
让人疑窦再起。
填饱肚子再问吧。
素面色香味俱全,上面点缀着豌豆,莲藕。
嗅到热腾腾的香气,令珂再也忍不住了:“元尘师父,我先不客气了。”
“令施主慢用。”元尘道。
热汤盛着劲道可口的面条,滑过唇齿之间,暖到胃里,吃完面,又嚼起软糯香甜的桂糕,口中清香四溢。
三下五除二,她便解决了自己那一份,满足的抹抹嘴巴:“失礼了…”
“从未想过,素面、桂糕,可做得如此美味,胜于各式烧肉…”令珂赞叹,饱腹过后,恢复了些许神韵。
“食如人生,素斋可滋养心神。”元尘眼含笑意,启茶入口。
“莫离这般年幼,厨艺竟能与豪门大院的膳厨媲美了,她…也是香客么?”
佛院里总不可能有尼姑吧,令珂想到,再说她的僧帽里,隐约能见乌黑的头发。
“莫离是梵辛寺收留的苦命孩子,负责禅院的斋饭,算是俗家弟子。”元尘看向伙房方向,眼中亦是淡然。
他的眼中常含温笑,似乎是冷淡无情的,又似乎传递出慈悲大爱。
收留,苦命…如此年纪小小就留居寺院做了弟子,令珂不得不想到一个字:孤。
莫离家中发生了何事?
她嘴巴动了动,想问又忍住。
令珂本来是精力旺盛的女子,可经历这一场浩劫,也实在疲累不堪。
见元尘的茶水已然喝尽。
她倦然道:“元尘师父,请您引我去禅房休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