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还有】
直到离开大理寺二里地远,贾宝玉那股兴奋劲儿才渐渐消下去,然后又开始为了怎么才能顺利出家而烦恼。
抛下红尘出家做和尚,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父母和妻儿,父亲见在金陵守孝,暂时无需考量;母亲早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如今已经将希望寄托在了兰哥儿身上,倒也不用担心她会太过伤心。
至于儿女……
自己眼下还没有呢。
所以最大的阻碍就在宝姐姐身上,最好是能找宝姐姐谈一谈,看看她有什么需求,是自己可以做到的,然后争取了无牵挂的遁入空门。
不说说归说,一想到要去见宝姐姐,他心下就有些怵头,毕竟回来都这么些天了,夫妻两个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一路瞻前顾后想东想西。
回到府里,贾宝玉站在内仪门附近的十字路口,正犹豫是直接去找宝姐姐把话说清楚,还是先回怡红院,等个合适的机会再摊牌,结果忽然就得了传召,说是王夫人早就恭候多时了。
宝玉不敢怠慢,忙转道直奔清堂茅舍。
贾宝玉听母亲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欠考量,宝钗真要知道了他的打算,不把人打出来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事?
“为了袭人?”
“这么说,你是去牢里探监了?”
“就是、就是……”
这下子宝玉越发好奇了,于是拉着麝月追问道:“侍书是来做什么的?是三妹妹让他来的,还是她自己有事找你?怎么她一看到我就跑了?”
“就是江南甄家的甄宝玉啊!”
贾宝玉就将自己听说甄宝玉被解送到了京城,于是一早去焦家堵门求助焦顺,最后非但成功见到了甄宝玉,还得了焦顺许诺,表示会想办法将甄宝玉解救出来的事情说了。
王夫人狠狠啐了一口,指着门外切齿道:“好好好,你现在就去告诉宝钗,说你为了要抛妻弃子,想先跟她生个孩子再出家,你去说啊,你倒是去说啊!”
王夫人满是警惕的追问:“这几年你经过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多?!若不是有畅卿从中转圜,只怕这荣国府早被你给败坏了!那甄家别人躲都来不及呢,偏你又上赶着去大包大揽,是不是非要让阖府上下都受了牵连,你才高兴?!”
贾宝玉一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话给挑明了:“实话不瞒太太,我已经和甄公子约好了,等他出狱后我们就一起遁入空门,再不理会这俗事里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
回想起袭人岔着腿走路的样子,他一时眼圈都红了,什么‘放下’什么‘成全’,他要真能做得到早就是高僧大德了!
说穿了,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麝月脸上一红,羞道:“三姑娘怕袭人提前有了身孕,就差侍书过来问问,看咱们这边儿可有避子汤一类的东西——我说没有,她却死活不信,正说着二爷就来了。”
说到半截,他忽然醒悟过来,忙又收住了话头。
可宝玉这又算什么?!
麝月起先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后来也不知想通了什么,才羞臊道:“其实她是为了袭人姐姐来的。”
等到了清堂茅舍里,就见王夫人正独自一人面沉似水的坐在客厅里。
“这……我暂时还没想好,反正是我对不起她,要打要罚都使得。”
“商量?”
“我、我办不到!”
回头看看,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损人不利己!
想到因此而留书远走的林黛玉,贾宝玉就觉得痛彻心扉,如果说袭人和宝钗的事情,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坎的话,那林黛玉留书远走销声匿迹,就如同是在他心底挖了个大窟窿,怎么填也填不满。
“我、我……”
可他又不甘心乖乖就范,于是闷声反驳:“甄公子正是需要朋友帮忙的时候,正所谓患难见真情,我若在这时候避开他,却成什么人了?何况我早已经许诺要和他……”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猜到和被证实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宝玉这时候定了定神,强笑道:“那这和侍书来找你又有什么关系?”
有仆妇远远见了,都道这必是被太太打折了腿。
刚想到这里,就听王夫人又道:“你这也算是尽了一份心,以后记得离那甄宝玉远些,也别再去什么牟尼院了——既然仕途断绝,那家里的事情你就多担待些,等回头我让周瑞带你去各处转转,庄子、商铺都要学着管起来。”
麝月又支吾半晌,惹得宝玉两声催问,这才道出实情:“听侍书说,今儿在那边儿袭人被焦大爷喊过去问话,也不知怎么就给梳拢了。”
自己已经害了金钏、负了林妹妹、坑了宝姐姐,如今既知道错了,在出家之前,总也要尝试着做出些弥补吧?
“你又许诺了什么?”
“本来只要你好端端的,纵比不上畅卿,起码也算是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偏你搅黄了人家的好事,又把好端端的一桩婚事给弄成这样……却叫宝钗如何不悔?!”
王夫人冷笑:“商量,你想怎么商量?”
好在焦顺从来都有两手准备,于是她一脸无奈的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自己回去好生想想吧,真要是一门心思想出家,我也不拦着你,只要你自己觉得问心无愧就好。”
顿了顿,又呵斥道:“你不要避重就轻,我是让你不要再见那甄宝玉,也别再去找妙玉,从今往后踏踏实实的给家里做些实事,好抵偿……”
贾宝玉听了就有些不自在,虽说他也承认焦顺的功劳,可自己不也主动去探监了吗?
王夫人见状轻叹一声,无奈道:“家里如今也不指着你上进,况你去了妙玉那里,病情确实减轻了不少——可这也不是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总在那尼姑庵里打转的借口。”
“你、你……”
宝玉也是这两年才听说了避子汤之类的东西,但却始终没怎么留心,如今听说三妹妹以为自己有,麝月却说没有,心下就不免泛起了嘀咕。
于是尴尬的耷拉下脑袋,再不敢多说半句。
贾宝玉一听这个就觉得头大无比,但也知道自己仕途断绝,被安排打理家中产业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因此也不好在这上面说什么。
“你三妹妹近来如何,你也是瞧见了的,眼下虽是你大嫂管家,可她要出来说句话,连我都得掂量掂量。”
兴到浓初,干脆折了根树枝做拐杖。
宝玉这才恍然,然后却又不解道:“咱们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