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上下命,令秦筝留府随时待诏,不必即刻上任,所以秦筝暂留府中,这座都督府是苏晋亲自赐下,并不富丽辉煌,但却小巧精致,园景考究,丛树叠嶂,秦筝每日便与景泰在园中赏景,一时倒也惬意。
宫里一连几日来都是静悄悄的,前方却战报不断,几名将军攻城掠池,就是不见下一步的皇命,不停发檄文请示秦筝。听说这几日苏晋身体不适,又取消了早朝,一连几日,全无宫中消息。
这日,秦筝进了宫,当值的侍卫和太监都不敢阻拦,一路领到了闲中庭,这是苏晋专门睡午觉的地方,阔绰的大殿内寂静无人,显得深沉沉的,太监脚下轻若无声,点头示意后就躬身退出去了,想是苏晋吩咐不许打扰。
秦筝绕过一只鎏金大鼎,那大鼎里氤氲出安息香的味道,几缕烟丝若有若无,倒真叫人昏昏欲睡。
苏晋却并未在榻上,而是在内室外的斜栏上靠着,檐角的阴影照在他的身上,两边灰色的纱帘轻轻向中间吹去,他只一动不动,这才是熟悉的他,从小伺候他的嬷嬷就说,小太子气度超凡,像难得一见的清俊文士。是啊,此刻的他宛如一个谪凡天子,像一个隐士诗人,像一个翩翩贵公子,可他偏偏生为处处需要谨慎算计的皇帝。
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奈呢?
秦筝施礼道:“皇上圣安。”
苏晋微微一动,却并未回头,只听沙哑的声音道:“起吧。”
秦筝想他一定是刚睡了午觉还有一分睡意,便立在一旁不欲打扰,清风吹过一阵,殿内静的出奇,许久方听他问道:“外间有什么事?”
秦筝直接道:“皇上计划何日破京?”
她不答反问,苏晋已经知道她为何而来,如今朝野内外,所有人都在翘首期盼,盼望他下令大军早日杀入京城,他就是被这些言论劝谏弄得烦了,才取消朝会在这里躲清净。
他默然不语,过了良久忽地转身道:“朕何时说过要攻打京城?”
秦筝悚然变色,急忙道:“皇上不入京,那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是在做什么?!”
“京城极难图之,如今我们足以立足,何必赴险?!”
“如果这里可以永保太平,我们当然不用多此一举,可我不伐人,人必伐我,皇上,天无二日,国无二君!”
“朕知道!可朕累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你翻山越岭也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可真的翻过去了,又觉得没什么,觉得不值得。”
秦筝只觉他今日满是消极之语,情急之下语气不免急躁,“只求自保最终将难以自保,唯有进取方成大业!没想到皇上竟然甘愿偏安一隅,如此目光短浅,何以成事?”
苏晋冷冷道:“你说对了,朕就是鼠目寸光之辈!朕不想再装成什么韬略之君!自小读《帝王心鉴》,朕就知道,帝王的尊严,不仅要靠天意神意,靠仁义礼智信,还要让人永远摸不透他的心思,越是猜不透的东西便越神秘,越神秘的东西便越是尊贵,可是这么多年朕已经装够了!所有人都要朕独步古今、称霸天下!可朕心里的想法有谁关心?朕就是要当一个无为之君!”
秦筝听他的语气无限悲凉,再看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神色疲累至极,心下微有不忍,于是放低了语调道:“听说皇上身体不适,可找太医看过了?”
“你还会关心朕吗?你的心里应该都是功名大业!”
秦筝不愿与他怄气,微微一笑道:“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万神庇护。”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如今,你也学会了对朕说这样的话。”
他的冷然让秦筝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害怕,不禁道:“皇上今日到底怎么了?”
苏晋自嘲似的一笑,幽幽道:“朕一直肩负着复兴璟国的担子,每一步都按照你的计划走,可今日,朕就一次没听你的话,你就对朕大吼大叫,秦筝,朕不是你的掌上木偶。”
秦筝心里猛烈一震,或许真的是,所有人都在关心大业往哪走,却没有人关心一切的担子都要他一个人来扛,就算败了,所有的文臣武将还有诸多退路,可唯有他,每一步都在走生死之局,她缓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皇上今日说的都是气话,如果皇上真的这么累的话,不妨就缓几天,前线将士也可原地休整。”
一瞬间,他的眸光仿佛闪动着千万繁星,晶亮璀璨,他咧嘴一笑,“你同意了?”
秦筝微微一怔,恍然大悟道:“原来皇上煞费苦心,就是为了让我说句同意,皇上何时变得这样孩子气?”
苏晋仰起脸,高兴的样子让秦筝心内也跟着松缓起来,又听苏晋问道:“朕问你,如果朕的大军攻入京城,一切回归原位,你是否会功成隐退?”
秦筝一愣,轻摇了摇头道:“臣还未想过……不过,臣的确不想入仕为官。”
“秦筝……你有常常追忆的人吗?”
她的双眸瞬间低垂,“人只有年纪渐长真正成熟,才有资格追忆,臣回忆起来,只有幼稚与不足。”
这句话让苏晋想起了司马超,他曾经带给秦筝的痛也是无法抹平的。
苏晋不禁朗然道:“好了,既然来了,陪朕吃饭去,今日膳房有油封鸭。”
秦筝微微一愣,苏晋却像失言似的急忙叫到:“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