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双一直知道沈叠箩比他强,但他也知道,沈叠箩的敌人不少,她自身的毛病也不少。
不论他们是否知道沈叠箩的事情,他们心里都很明白,沈叠箩所说的事情确实事关重大,即使他们不忿沈叠箩伤了雷虎,想要为雷虎报仇,但他们在知道真相后,这份报仇的心思就淡了。
她微微笑道:“本官来这里的目的,还是看诊体检,雷虎之事不过是个插曲而已,并不会影响大局。如果你们愿意配合军医房的话,那就不要理会雷虎之事,只管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等到下午看诊体检的开始。其余的事情都是本官的事情,本官会一力承担的。”
沈叠箩一番话,说得台下众人神色凛然。
沈叠箩在说的时候,神情一直都很严肃,就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一样,她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而已。反观朱副将,在听见沈叠箩说这些话,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五百个人的注视下,心里觉得极度的不自在。
窦森下意思的觉得,这里的事情,沈叠箩已经处理不了了,而能够处理的人,自然只有七王爷了。
雷虎和副将们以这种形象出现在高台之上,让所有的兵士们都很困惑。站在前头的参将们都看得很清楚,雷虎和福将们都是一身的狼狈和血迹。
沈叠箩神色冷峻道:“你们这些人,对待女人的态度有问题!从本官一进来本官就感觉到了。你们对本官如此轻慢,不就是因为本官是女人吗?本官知道,你们肯定是想说,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这样的,本官又凭什么说你们呢?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连你们这些军人都对女人的态度如此轻慢,那就更枉论别人了!”
从那番长谈之中,沈叠箩还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太初帝对于沈达,并不是像表面上那样倚重的。也正是因为太初帝的这一层心思,所以在那会儿,他才会一心护着沈叠箩,而打压沈达的。
“本朝立国已有十三年,但算上皇上起兵却有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了。自皇上起兵开始到立国前夕,随队军医就有两百多人,那些时日连年战火,军医都是跟着队伍走的,这两百多人里绝大部分都死于战火,多半尸骨不存。活下来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她总是口口声声的说要振兴军医房,可董双却觉得,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她却因为下手太狠,而连累了军医房。
“最后,友情提示一下,在朝中,沈达虽然贵为相爷,但也不是一手遮天的。你们该多知道一点本官的事情,多动动脑子,想一想该怎么做。”
何况,这些事情原本就和他们无关啊。雷虎已然是废了,他们再去为了雷虎拼命,实在是得不偿失,何况,这位沈监理武功很高,他们肯定是打不过的。
当初他说了要协助沈叠箩,这也不是一句空话。在他看来,沈叠箩的能力确实很卓越,可是她却太过于冲动了,甚至有时候冲动的对付了她的敌人,而因此牵累了军医房。
“因为军人是国家的战斗机器,是最接近杀戮的所在,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杀掉,这人杀的多了,心也就硬了,心硬了,自然对所有的事情就都麻木了。可是,军人没了一腔热血,没了赤子之心,还称得上是保家卫国的军人吗?初心不负,良心更不可负!”
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她。相信她可以处理眼前的这些事情。事实上,眼前的局势,也只能靠她来维持了。
董双看见一地的血,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对于方才帐中那些哀嚎,他也很是镇定,没有被这样血腥的场面吓到,只是并不愿意多看雷虎等人的伤处,眼光也不往那地方瞟,而且他也并不赞同沈叠箩这样的行为。
“这第二点,本官想说说你们对待军医的态度。”
他们不问沈叠箩,只问朱副将:“朱副将,雷将军和诸位将军这是怎么了?”
但直到前些日子太子跟她的一番长谈,她才知道,太初帝看重的并不仅仅只是她的能力,而是她可以培养一批势力的能力和方法。太初帝是想要利用她做一颗棋子。
毕竟,在这个世上,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啊。
他们就是搞不懂,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朱副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道,“沈监理放心,他素来跟雷将军不对盘,他不是雷将军的心腹之人。”
沈叠箩的这些话,听在这些军士们的心里,效果自然是不一样的,各人也有各人的心思。
朱副将现在是什么都听沈叠箩的,听见沈叠箩如此吩咐,他急忙应下,直接就去找俞宪商量去了。
朱副将开口后,演武场上就安静了下来。
大多数的人,其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沈叠箩微微一笑:“他不敢作妖的。何况,还有俞宪在,俞宪是个脑子清楚的,他也不会放任朱副将胡来的。何况这里是天子脚下,他们不敢乱来的。雷虎没用了,朱副将一人也成不了事。”
沈叠箩看着台下众人,微微勾起唇角,“关于这件事,本官就说这么多,现在,还想要为你们雷将军报仇的站出来。单打独斗也好,一起上打群架也行,你们可以冲着本官来。不过,不想报仇的,就老老实实的在底下给本官待着,听本官继续把要说的话说完。”
一个小小的军医,居然敢对正四品的外一营主将和从四品的副将下手,她是不是不要命了?她是活腻了吧!
沈叠箩并没有丝毫的隐瞒,她连雷虎是被沈达授意才对她如此的狠毒的事情也都说了出来,在说完这些事情之后,沈叠箩就在大多数人的眼中看到了惊讶,是那种真正的惊讶。
沈叠箩眸光微闪:“本官没有证据,如果污言秽语可以算作证据的话,本官倒是可以把你们雷将军和副将们说的那些混账话告诉你们。本来将你们召集起来,本官就没有打算瞒着你们的,本官心里也确实是有很多话要跟你们说。”
大多数的人都在沉思,都在思考沈叠箩方才所说的话。
沈叠箩记忆力好,再加上又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每个人说过什么话她都记得很清楚,而且全都一字不漏的说出来了。
“朱副将,下午的看诊体检之事,你就和俞参将一起负责吧。不过,在此之前,还要麻烦你出营将我军医房中的十几个学徒从外头接进来,他们留在半路上了,没跟着本官来。你们把人接来了,这看诊体检就可以开始了。”
这里面纵然有很多原因,但是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太初帝有心护着她的。
“恩,好,”
董双看着沈叠箩清澈坚毅的眼眸,他含着冷意的眸中波光粼粼,他道:“……沈监理,下官、相信你。”
“所以,接下来,请你们安静一下,让本官把该说的话说完。”
窦森不愿离开沈叠箩身边:“姑娘,属下留一个人在姑娘身边吧?”
因此,即便穿越成了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那自身的气势还是在的,这一抬手一投足,都是正气凛然的模样,此时绝美的容貌也因为这样的气势,散发出压迫性的震慑出来,倒是真的把这些将士们给镇住了。
“而立国之后,这十三年里,国家大体上是安定的,但战争也是时有发生的,一旦将帅领兵出征,随队的必然是军医。这一来十三年,本官统计过数据,地方上的和太医院军医房出去的军医,一共死了三十多人,这么算起来,从皇上起兵至现在,军医就死了两百多人了。”
其实这些话,也是她有感而发。
“不必通知七王爷,这里的事情,我都能应付得了。”
沈达这么做,根本就是目无纲纪,目无法度。
就像现在,她可以把自由平等、尊重女性的观点灌输给他们知道,让他们明白。
“董双,我心里清楚我在做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军医房。请你相信我,好吗?”
在她唆使秦时彦替她抢夺国公府家产的时候,太初帝并没有怪罪于她,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轻描淡写的揭过了此事,连查都没有查过。
改变,其实早就开始了,不是么?
官场倾轧,历来夹杂着人命,他们好不容易在战场上生存下来,还不想把命丢在官场里。
思想上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有一丁点儿的火种,思想的火总会蔓延开来的。
“你如今重创了他们,又废了他们,这有理也变得没理了。就算知道这件事是魏国公背后指使的,空口无凭没有证据,又如何能让人信服呢?雷虎官职不低,你重伤外一营主将,皇上恐怕是要怪罪的。如果皇上怪罪下来,到时又该如何收场呢?”
主将,副将之中已无人,看诊体检之事的组织沈叠箩也不可能只交给朱副将一人,她也不放心啊,此时想了想,又见那俞宪眸光清明,她心中就有了计较。
就像是九公主的那一回,若非他去请来了七王爷,她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对九公主罢手的。
沈叠箩抿唇,低了一级,那这个俞宪就是个正五品了。
“你们为了大秦抛头颅洒热血,很多人的名字都没有记在战功簿上,可是军医也是一样啊,这些年过去了,除了他们的家人,还有谁会记得,军医们也是为了大秦抛头颅洒热血了的?军医和你们都是一样的,你们的信仰是保家卫国,而军医的信仰却是要保护军人的安全,为什么偏要遭受你们的歧视和鄙夷呢?”
她知道,封建古代男权至上,女人素来就是没有地位的。她之前为自己争取了人身自由的权利,但这还远远不够。
“朱副将,你说话啊!你把我们召集起来,说是有话要说,可是结果却是这样的,雷将军是怎么受伤了呢?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胆子伤了外一营主将的?朱将军,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就替雷将军报仇!”
沈叠箩特意看了那边说话的人一眼,是个眉眼清俊的参将。那参将眉眼间颇有些正气,倒不像是会与雷虎同流合污的样子。看他的样子,应该就是个纯发问的。
她云淡风轻地道:“你们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皇上也不会怪罪我。至于个中缘由,我也不能说给你们听,所以你们不懂。”
沈叠箩眸光冷冽的望着台下众人,神色冷峻道:“你们的雷将军和副将身负重伤,是本官所为。他们对本官出言不逊,并且怀有不轨之心,本官正当防卫,略施惩戒而已。不过,他们这个样子,是本官故意要废了他们的。因为他们不配做军人,也不配做你们的主将。”
“你们如此不尊重女人的态度,根本就对不起大秦女人们的付出!”
没想到军医房中,竟有这等惊才绝绝的人才,难怪皇上特意破例允准这位沈监理入朝为官了。
看场子镇住了,沈叠箩又开了口。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对她有所怀疑了。他相信,沈叠路一定会带领着他们振兴军医房的。
他眸光闪动,看向沈叠箩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折服,沈叠箩确实拥有让人信服的力量,而他方才的选择是对的,他是应该相信她的。
“这些人数对比将士们的死亡人数,可能算不上什么,但是,你们心里要明白,你们在前方作战的时候,是这些军医在护佑你们的安全。你们保家卫国,保护大秦的安危,可你们的安危,却是军医们在守护的!你们在战场上,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军医为了你们,也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你们的生命有了保障,可是军医呢?军医的性命由谁来保障?”
沈叠箩道:“本官是个女军医,身为女子,到了这里来,就会受到你们的歧视,这是本官早就想到了的。而本朝军医地位也不算高,这两样身份加在一起,自然是会受到你们双倍的歧视,这样的局面,本官也是想到了的。不过有些事儿,本官不说,你们也不会想到,所以今日,就打算跟你们说道说道。”
她是希望尽自己的能力,为大秦的女人争取更多的权利的。即便比不上现代,至少也要改变一下目前女人们的状况。
太初帝非但不会怪罪她,说不定还会利用这次的机会,重创和打压沈达的。毕竟作为一个皇帝,怎么能忍受沈达这样私自给自己昔日部将传信谋害朝廷命官的行为呢?
窦森拗不过,只好带着人依照沈叠箩的吩咐办事去了。
处理好这一切,沈叠箩才转眸望着董双笑道:“你跟我回主账去吧。大家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你与我的事,就是尽快写好一份请罪书,让人带回京呈给皇上。”
沈叠箩笑道,“本来啊,我一个人来,就不必要你跟我合写请罪书了,结果你非要跟着来。现在作为目击者,你只好跟着我一起写啦。”
董双微微勾唇:“下官与沈监理同属军医房,沈监理殚精竭虑为了军医房着想,下官岂能置之不理呢?下官要与沈监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请罪书,写也就写了,下官不怕这个。”
沈叠箩哈哈一笑,拍着董双的肩膀道:“你信我就好。放心吧,这请罪书出去,咱们都不会获罪的,你也不会有难的。有难的是沈达,不是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