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定睛一看,发现是位圆脸团团的北方汉子,寒冬冷雨里也穿着单褂短衣,一身皮肉紧绷发亮,显然怀着经年横练的功底。
他推开罗东篱,把和事佬搡了一个趔趄,“名不见经传的道士,带着三个小孩和戏班来混饭吃,你也至于怕成这样?”
场上的武林人士不禁也迷糊了,怎么面前这个道士打扮的年轻掌门,会和一群还俗和尚相谈甚欢,却不搭理近在咫尺的下山道士。
“是,师父!”
话还没说完,斜切里的座位里就钻出了一位莽汉,气恼又急切地对那里喊着:“胡闹什么?武夷派可是我们金刚门的旧识,怎么能和这群假吃斋的相提并论?”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武艺或器械流行范围与地域有很重要的关系。比如《明会要》记载东粤学习技击的人,多“习长牌短刀”;河南嵩溪诸县所出毛葫芦兵,“长于走山,习短兵”;山东的长竿手,“习长竿”;徐州多出弓箭手,“善骑射”;井陉所出士兵,“善运石,远可及百步”,被称为“蚂螂手”;福建漳州、泉州人,则“习镖牌”,最擅水战;泉州永春人则“善技击”;延绥、固原多边外土著,“善骑射”。
青旗帮的年轻弟子毫不客气地说道:“鄙人王惕想领教领教手上的真招,到底有阁下做曲子功夫的几成!”
再发展到了元代宪宗时期,大汗蒙哥主持的佛道大辩经,本质就是两教矛盾白热化时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
正是因此,金刚、上清两派固然算不得什么大门派,场中也多有高手能胜过他们,可当两者矛盾牵扯到了少林和武当的百年恩怨,很多事情已经云山雾绕不可琢磨,其余的武林人士也就纷纷缄口。
说到底武功之道如兵家之法,常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从来都没有无往不利的绝学,只有一代继之一代的薪火相传和推陈出新,当年辉赫显要的武功已然不见记载,沉淀为了武林中各门各派流传不息的根基底蕴,用另一种形式发展成长。
此时青旗帮的弟子显然存着挑衅之意,却没发现他们座位边的门派已经不动声色挪开了几步,冷眼旁观这帮愣头青傻乎乎地掺和进少林武当的恩怨之中。
听到对方的话,江闻脸上波澜不惊,身上却像过电一般浑身舒爽——剧情走向就应该这样才对嘛!他差点就要上去拍着对方肩膀说“痛快,我就喜欢你这脾气。”
江闻思索了一会,又看了四周围观的武林人士一圈,眼看自己已经赚足了噱头,这才伸出手朝天一握,叫停了戏班卖力伴奏的声响。
江闻缓缓说道:“福建武夷山。”
两家的斗法从庙堂到江湖连绵不绝,武当派在元明间才兴起,再往前的有宋一代,佛道代表则是青城派与大相国寺之间的恩怨。故而武林中人不掺和佛道恩怨,那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智慧了,寻常人不小心沾染到,轻易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当时执掌道门牛耳的是全真道,时任掌教李志常真人道法通玄,传闻能蹈行虚空、出入无界,修炼时常有灵蛇仙鹤相伴,年老时的形貌苍古出奇,不似凡人。
而再到后来,汉代武术流行剑术套路与象形术势,两晋南北朝传习长兵与短兵,拥有拍张、跳剑、掷戟等记载,唐宋更是常见寻橦、走索、飞剑、角抵等技艺,手搏与角抵长盛不衰,演变成为如今百齐放的诸多武学。
如今的少林作为禅宗祖庭,固然以面壁九年的达摩祖师为始祖,后世钻研出的门派武功也多是假托其名义传习,但少林寺实为印度高僧跋陀创建,早于达摩东渡就已经成型了,真正源自达摩祖师的,实则只有几门用于强身健体的瑜伽之术。
青旗帮的王惕人高马大,面对这个还没到他腰间的少年显然不以为意,挺起胸膛就要上前短兵相接,教育对方什么叫以力欺人。
他在《纪效新书·拳经捷要篇》中载有:“古今拳家,宋太祖有三十二势长拳,又有六合拳,猴拳,囮拳,名势各有所称,而实大同小异。至今之温家七十二行拳,三十六合锁,二十四弃探马,八闪翻,十二短,此亦善之善者也。吕红八下虽刚,未及绵张短打,山东李半天之腿,鹰爪王之拿,千跌张之跌,张伯敬之打,皆今之有名者。”
这些高手动作迅猛如雷电风雨,所向披靡,随心所欲,功深已是惊人,故此越女剑法的踪迹哪怕已经消失数千年,依旧能吸引无数武林中人聚集在武夷山中。
这是洪文定自消除了秘传龙形拳隐患后,第一次面对外人能全力出手的机会。
场中视线聚集在江闻身上,但他却满脸歉意地说道:“鄙人不善争斗,像这样的事还是由本门弟子代劳——洪渭,快去领教一下高招吧。”
有史可载从两晋南北朝开始,佛道两家就对中原武术的发展,有着不可或缺的影响。
少林趁机上奏焚毁了动摇人心的《老子化胡经》和妖妄怪诞的《八十一化图》,两书最终只剩下只言片语以壁画形式,还埋藏在某些深山幽谷的道观之中。
“这倒是难倒我了……”
“周掌门,好久不见啊!”
此时佛道两家斗争的锋面,最终转入远离朝堂的江湖武林之中,形成当今武当少林两派势不两立的局面。
江湖中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真要论起来的,武当和少林真是泰山北斗也不见得就人人都退避三舍,但武当少林之间的恩怨仅仅是一个缩影,背后盘根错节之深超乎想象,乃至于比这方江湖的大多数门派势力都要久远——
骆家弟子差点被噎住,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江闻。此时周边武林人士不约而同盯着他们,只要江闻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骆家弟子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道。
明清武林的格局离不开佛道纷争、武当少林,更离不开一个青史之中被人大书特书的人物——戚继光。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当前明清江湖武林形势的前世今生了。
像这样的军旅战阵之术传入各处洞天福地,道门之中自然也是流传着各种行之有效的武功,亦不逊色于佛门之中的拳术棍法。
此时场中的风头又隐然不在江闻身上,而是聚集在了并不在场的少林武当两派之中,他们虽未到来,当今江湖却处处都是他们的影子。
江闻放眼望去,瞅见前几日章丘岗村碰见的罗东篱正在人群中试图制止,可青旗帮铁塔般的杨帮主却默不作声,任由雨水从赤膊的身上滴滴答答洒落。
随后的“天下武功入少林”,又使得佛道两家恩怨更加深重,道门武学险些无法留有痕迹。幸好武当派的兴起之路,伴随着“内家拳”和“外家拳”的说法分野,曾经几近衰微的道家一脉,便是依靠着惊才绝艳的大宗师张三丰,破离原有武学之窠臼,以全新姿态的“内家拳法”逐渐能与少林分庭抗礼。
当晚江闻与罗东篱只有一面之缘,也没见过三个徒弟,显然没有认出江闻,只是秉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在行动,可他一出口劝阻,那名青旗帮弟子却像是热锅里被撒了一把盐,火焰顿时窜起了三丈高。
在戚继光的描述里,他研究了各家武学功夫,却没有迷信于一门一派的说辞,认认真真地记下了“吕红八下”、“绵张短打”、“李半天”、“鹰爪王”这些高手的名字,知晓了武功强弱不在招式,从来没有天下无敌的武学,只有天下无敌的武者。
史籍中未发现有跋陀尚武的记载,然其弟子僧稠与慧光,却会些武术。据《高僧传》载:少年慧光出家前“在天街井栏上,反踢蹀,一连五百。”能在狭窄的井栏上反踢键子“一连五百”,若无一定功夫,恐难办到。
眼看王惕越来越近,江闻微微皱眉,忽然朝着天空抬起手来,身后沉寂已久的乐队再一次奏起了慷慨激昂的旋律,无需任何铺垫,在一瞬间就完成了从轻到重、由慢到快的交替,给这个人丁稀少的门派壮了几分声势。
王惕被乐器声音吓了一跳,但就在恍惚的那一瞬间,他的眼前似乎有一道拳影闪过,转眼之间跨越了两人间的距离,印在了他的胸口上。
青旗帮还没反应过来,武林人士也没注意到变化,就发现王惕忽然向后倒下,武夷派的少年人却保持着宛如推搡的动作,再次一动也不动。
此时只有倒地痉挛的王惕,能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胸口的力量,正如潮水般连绵不绝地层叠生起,淹没眼耳口鼻直到如溺水般窒息,最终眼前一黑,就这样昏迷了过去。
江闻看着眼前宛如定格的画面默不作声,心里想的事情也很简单——兜兜转转这么多圈,今天这个风头还是得由我们武夷派来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