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子里仍旧飘出一股奇异的酒香,只是没有异动,惹得跑堂小哥凑上前去看了看坛中到底有什么。
这一看,看得他脸色泛白。
尺八的壮汉从坛前退了回来,扶着墙壁,一副反胃作呕的模样。
林九早已像一座枯萎的石雕,定在原地,不能动弹。剩下几人莫名胆寒,只有张野上前,确定了一眼跑堂小哥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人。
确切的说,一具在酒液中泡干,历经浮肿,最后又慢慢萎缩的古尸。
尸液和酒液凝固在一起,淡黄色的膏体铺满了坛底一层。
而那具形状保持完好的古尸则双手抱膝蜷缩在坛中,动作很像是母腹中的胎儿。
开明组长也上前,看了一眼坛中景象后,脸色也不免挂上了一层寒霜。
他开口道:“应该是数千年前外族屠城之时‘幸存’下来的人。看骨骼大小,还是未成年。大概是父母为了保护他,将他藏在了这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可惜……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张野默默盖上了这座酒坛的酒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却仿佛已经看见了数千年前发生在这座酒窖中的景象:外面的战火映红了满城的天光,身为祭祀的父母将半大的孩子藏在酒坛中保命,然而这一去,便是数千年未回。
“覆巢之下无完卵,自古战争便是这样,没有什么人可以幸免。”
开明组长摇了摇头,看着张野,眼神中却透着另外一层意思。
张野抬起头,只见他站在众人与自己中间,嘴唇上下蠕动,刻意把背影留给了身后其他人。
“这是林九。”
他的嘴唇上下开合,最终的唇语定格在四个字。
只是这短短四个字,却看得张野如遭雷击。
在两人的眼神交汇中,他仿佛看见开明组长对他神情淡然地说:“你就不曾质疑过林九的出身吗?酒妖体质,不死之身。无形无相,不老不灭。
“因为这就是他的出身。
“他是阳墟遗孤,是死去的阳墟人,在怨念之下化成的酒妖。
“这就是他的本体。
“这就是他的在世之身。
……
这就是。
林九。
……
耳畔回响着巨大的嗡鸣。
张野摇晃着脑袋,试图驱逐走这些嘈杂的声音。
他的意志突然间有些震颤,仿佛原先的世界有些松动,各种东西都悄然偏离原位。而有着同样表情的是人群中的林九,他木讷而又可悲的望着张野,仿佛什么也不用说,自己已经知晓了一切前因。
“带回去,厚葬。”
张野微微哽咽。将这座半人高的酒坛,单独装进了自己的空间锦囊中。
不明真相的众人各自神伤,只是这份伤感,大多是源自于对陌生人的身世同情。
酒窖中的酒膏已经搬运完毕,红衣清点了一下,小坛一百二十八,中坛五十四,半人高的大坛一共十三。
这偌大一个酒窖,被张野一人搬运一空。他没打算留给基地的开采人员,顶多梁警司张参谋那边他会分出个十几坛做彩头。
时间过去了很久。
头顶的动静渐渐平息。
跑堂小哥神情微动:“用不用我上去看看?”
“太危险了吧?万一人还没走呢?”张野摇了摇头,心里只觉得还不够稳妥。
“我来吧。”
红衣怯生生地开口道:“我是鬼妖之形,可以潜行上去,看看有没有人。”
“有把握吗?”
张野有些迟疑。
他心里其实十分不愿让红衣去冒险,但事实就是这群人里没有一个有斥候的本事。
“有,我只是穿墙后稍稍露个头,一旦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回返。”红衣看着他,语气肯定而又认真。
“行。”张野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明白。”
红衣宽心一笑,随即身形虚化,慢慢上浮。
她脱离酒窖与地面的隔层,然而淡化的身形浮出地面,却瞬时感觉自己被缚囚笼!
一股莫大的压力将她整个单薄的身形锁住!随后强制实体化,再被一股念力级的大手缚在空中!
“乖乖,上钩了。”
身后,有怪异的笑声传来。冷的像是穿过锁骨的铁链,冷得不给人半点喘息的空间。
红衣是鬼妖之身,最引以为傲,莫过于一身百年念力。
然而在这个人面前她却丝毫提不起那股骄傲,因为实力差距太过碾压,这种被人牢牢握在手掌中的感觉,一如手枪塞入口中,死死抵在喉咙眼——想吐,却又不敢妄动分毫。
在前所未有的惊惧中,她一点一点转过了头。
这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猩红之眼。
那对红色的双瞳倒映着一张女人的苍白面孔——不是别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