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只言『由你们处置』,陛下也只批了一笔,天威难测,心意微妙,我等为臣子者,岂敢妄断上意?徐长文一案,牵涉甚广,处置不当,非但三法司、內阁、司礼监威信受损,恐於国本亦非善事。”
“依老朽愚见,”
顾一臣语气平淡无波,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案当细察详议,审慎再报,可再行文召徐长文入堂,详陈其罪,录其口供,呈两宫再览,亦可召集眾位大人详论刑名法理,看看是否有可宽宥之处,以求两全之策。既全君臣大义,亦不失法理人情,如此,方为『处置』之道。”
明显就是拖延的意思,事情已经明了,何来重审一说,再者,重新审问,谁来审问,陈辉和马飞的脸色却更加难看,所谓的再审?再议?两宫圣人刚把司礼监的人轰出来!再去请示?这不是找死吗?瞧著內阁顾阁老的“以退为进”,绵里藏针,简直就把司礼监推进了火坑。
陈辉和马飞对视一眼,面色不善。
“阁老……”
沈中新欲言又止,似乎也觉得再拖风险极大,並且时不待我,关內看似安稳,可几位藩王擅自出京,必然有不臣之心,西北边地,鲜卑人蠢蠢欲动,四王八公亦是藏有私心,万一拖得时间长了,定有祸乱。
“哼!”
陈辉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动作不快,却带著一股决断气势,瞬间再次吸引了所有目光。
“顾阁老所言,不过是拖延计策,朝廷诸多繁杂的事,岂能因为一个小小主事,牵扯那么多人,依著杂家所见,还是这个摺子,诸位大人,以此上摺子陈述即可。”
陈辉向前踱了两步,走到了大堂灯火最明亮之处,却恰恰站在了光与影的交界线上。
“诸位大人,不是杂家想隱瞒什么,据探子来报,西北边地,鲜卑人征东部蠢蠢欲动,北地边境,东胡人使节被杀,右贤王且提侯早晚会会知道,等到那个时候,边关烽火,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笑话,陈公公危言耸听了,西北边地,有西王府宫家守著,北地边关,始终驻扎重兵,东胡人右贤王再生气,入不了关內,只当是犬吠尔。”
大理寺冯永文眯著眼,毫不客气,顶了回去,都察院孟大人更是紧跟其后;
“陈公公,今日来就是重新议罪的,各抒己见,怎么成了陈公公一言堂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杂家好言相劝,就是为了平了这个案子,何来一言堂。”
陈辉甩了衣袖,回坐在主位上,又把头看向洛云侯的位子,问道;
“侯爷,你觉得呢?”
张瑾瑜此刻也有些劳心劳神,內阁法子,用了一个拖字,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的法子,也算是一个路子,司礼监的人定的罪,宫里面竟然没有网开一面,那就说明,生死之间,还没有定下,模稜两可。
既要给宫里顏面,又要保下徐长文性命,实在是难办,文官里面的道道,真的是九曲迴肠,最后,张瑾瑜把目光看向大公子李潮生那边,拱了拱手;
“大公子,你可有见教。”
眼见著洛云侯给自己行了礼数,大公子李潮生怎敢怠慢,立刻回了礼,想了想,笑道;
“侯爷莫要著急,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陈公公,本官倒有几处疑惑,还望陈公公解答,以释眾疑。”
不等陈辉开口回应,大公子伸出一根手指,问道;
“第一,太上皇阅览摺子时,神情如何?是隨意翻看?还是凝神细观?抑或是……闭目不言?”
“第二,”
李潮生伸出第二根手指,又问;
“您言太上皇说『既然定了罪,就由你们处置』,此言是平静道出?还是……带著怒意?甚或……有几分嘲弄之意?”
“第三,”
第三根手指竖起,目光锁定了陈辉手中的卷宗,这最关键的一问掷地有声,
“您手中的这份摺子,圣上御批一笔以后,是否旁侧或上下,可有其他墨跡?哪怕是一个小点没有落在摺子上,或是笔墨过浓之处?”
一针见血,三句话问出关键所在,大堂內寂静得能听到烛火噼啪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气凝神的盯著陈公公面目看过去。
谁知,
陈辉被大公子一连串问题砸懵了,张著嘴,眼中惊疑不定,这些事,好像没有在意。
仔细回想在长乐宫的情景,太上皇那时盘坐蒲团之上,面无表情,只在最后平静的挥动手上金佛尘……至於那摺子上的御批……
陈辉下意识地、几乎是哆嗦著展开了手中的摺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摊开的纸上!那触目惊心的一个落笔硃批下方,似乎……似乎真有那么一点点墨跡!一个微小的、模糊的印子,仿佛天子硃笔顿住时不经意留下的一点痕跡!
眾人见陈辉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陛下御笔落下的时候,此一笔或许意犹未尽?这一丝痕跡,確实能看到,但杂家以为,是杂家捧著摺子时候,没有拿稳所致。”
陈辉想著在御书房內,是他捧著摺子过去,武皇执笔御批的,或许是他自己哆嗦导致的,可越是著急想,越是拿不准,环视眾人,声音在寂静中清晰无比:
“诸位大人!宫中旨意,向来重逾千钧,但案子议了,罪也定了,若是翻案,诸位大人也知道,这意味著什么?”
“陈公公此言差矣,本侯觉得有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宫里面不合心意,那不如就按本侯意思来,也不算翻案,把二人赶出朝堂即可,既保下二人性命,全了君臣之恩,又能让朝廷安稳,岂不是一举两得。”
张瑾瑜退而求其次,既不能落了宫里面子,又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两全其美。
隨著洛云侯的劝言落下,在场的人,也都在沉思,或许洛云侯的法子,也是好的,但这样一来,赦免的恩惠,在洛云侯而不在朝廷了,但万一宫里没有赦免这二人,文官何以有顏面,端是左右为难。
看著內阁,司礼监,和洛云侯观点不平,相互不能达成共识,顾一臣嘆了口气,道;
“既然诸位都有各自想法,本阁老也不强人所难,以前刑部审案,大案要案,皆是三司会审,最后合议,定其罪,现在既然有內阁,司礼监,还有侯爷意见相左,不如各自呈递摺子,谁想支持谁的观点,主审之人附上其名,这样一来,皇上就可有了选择的余地,如何。”
这些话,也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既然各有意见,不如分开呈奏,屋里眾人想了想,多数赞同,就连张瑾瑜也点头同意,
“阁老所言,本侯同意了,冯大人,孟大人,有你们二人执笔,本侯附上名字,如何。”
“是,侯爷。”
冯永文和孟歷也不含糊,一个研墨,一个拿笔就开始写了出来,另一边,则是户部侍郎沈中新执笔,合著几位侍郎,商议著所写,这一群人就多了许多,只有李大公子默默走到桌前,亲自拿著毛笔写下奏疏,不知写的什么,只有司礼监的两位公公有些尷尬,拿著摺子不知所措,最后一咬牙,还是坚持己见,回的摺子,原封未动。
就这样,等眾人把摺子写完以后,各自附上姓名,还在摺子口封上火漆,就递给陈公公,眼看著事情做完了,张瑾瑜哪还有心思留下,
“顾阁老,诸位大人,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本侯先走一步!告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