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托孤
柴荣原定三月同诸路兵马一起出发前往沧州,没想到三月中,宰相王朴病故。
王朴和柴荣在澶州共事多年,早已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的死令柴荣备受打击。
柴荣病情原本趋于稳定,受噩耗影响,又有旧疾复发的征兆。
无奈,柴荣只能令朱秀和赵匡胤先行率领兵马启程。
到了四月初,柴荣感到自身病情有所好转,不顾众臣阻拦,和张永德率领一支内殿禁军乘船走永济渠前往沧州,与大军汇合。
临行前,柴荣下了一道旨意,加三司使、东京留守张美为同平章事,进入宰相班列。
四月中,柴荣在沧州正式誓师北伐,水路大军齐头并进。
水路都部署赵匡胤率领两万水军乘船沿永济渠直抵宁州(河北青县),宁州刺史王洪开城投降。
陆路都部署朱秀率军直扑瀛洲,赵匡胤则继续率军往益津关(河北霸州)进发。
五月初,周军围瀛洲城,三日后,刺史高彦晖开城投降。
节度府后衙,内殿直都虞候石守信率领亲军日夜守卫。
一抹夕阳余晖落在柴荣身上,他回头凝目远望拒马河以北,似乎看见了巍峨的燕山轮廓。
近一年多来,开封朝廷迅速划分出两大阵营。
也或许是,柴荣明白自己别无选择。
屋中沉默了好一会,朱秀才道:“陛下可想听真话?”
而今,却落入契丹人之手,一转眼,已有近三十年了。
他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般的微笑,缓缓阖眼,身子朝一侧倾倒。
走到魏州时,天雄军节度使、卫王符彦卿,永清军兼静安军节度使史彦超赶来觐见。
赵匡胤苦笑连连,朱秀还真是敢说。
朱秀神情平静,坐在马背上,轻声道:“人生在世,本就有许多未竟之功,陛下又何必执着于此,不妨看开些,与自己和解,有些事,不妨留待后人做。”
可如此一来,有关天子病情的流言蜚语更是传得满天飞。
就连王著、曹翰这些早早打上皇帝亲信标签的宠臣,也和朱秀称兄道弟。
石守信哪敢放任陛下单独出城,赶紧派人通知朱秀,朱秀这才和赵匡胤追来。
继续向北进军的计划,受到了几乎所有将领的反对。
柴荣一边征调各州民夫修缮霸州、雄州,於口关,一边收拢兵马,准备继续向北进兵。
柴荣瘦削面颊呈现病态殷红:“契丹人能等,可朕还有几年可等?朕登基六年,大小战事无往不利,可在朕眼里,都比不过堂堂正正战胜一次契丹人!咳咳咳~~~”
朱秀坦然点头:“倒也不至于重回乱世,但总归过的不算太好。”
柴荣望着他,幽幽道:“赵匡胤素有野心,朕能降服他,你恐怕不行。朕会让他离京,留任郓州。
柴荣命殿前副都指挥使、先锋都指挥使韩令坤,先锋副都指挥使张藏英出击,将其击溃,斩杀数百契丹兵。
赵匡胤和张永德相视一眼,在内殿军士的带领下到隔壁偏厅等候。
藩镇势力里,李重进和朱秀情义深厚,向训、王彦超、史彦超这些人和朱秀关系也不错。
朱秀忙道:“陛下还请早些歇息,等回开封再慢慢嘱托不迟。”
一旦战事失利,我军损兵折将不说,连刚刚收复的关南之地,也会再度落入契丹人之手。”
“陛下,北伐战事进行到此,顺利夺下关南故地,将河北防线推进至拒马河沿岸,与涿州隔河相望,已是不世功勋。不如见好就收,先以巩固关南防务为主。
驸马是厚道人,不要让他夹在你二人中间,朕会免去他殿前司职务,留任澶州。”
走到濮州时,淮南李重进、亳州向训、河阳王彦超、潞州李筠这些藩镇节帅,纷纷遣人赶来问询,人马一拨接一拨,却始终无法见到柴荣。
身披轻甲的柴荣一马当先,冲上一处绿草如茵的高岗,人马驻足,直跃长嘶。
那枯瘦的身子半趴在马背上,神情十分痛苦。
开封朝廷每日都会派快马往返大军行营和京城,北伐大军走到哪,朝廷快马就跟到哪,确保第一时间获悉天子境况。
柴荣亲自领军攻打瓦桥关(河北雄县西南),张永德随驾护卫。
若是中央朝廷崩塌,这些藩镇诸侯自然也要另寻出路。
臣收到消息,大辽幽州节度使萧思温,已在幽州集结重兵,一旦我大军跨过拒马河,必定与辽军主力迎头相撞。
倒不是说四方节镇有不臣之心,他们关心陛下安危自然是出自真心,因为陛下安危关系朝廷安稳,朝廷是否安稳,则关系到他们各自的身家富贵。
“臣会竭尽所能,维护国家一统!乱世太久,是时候该结束了!”
他相信柴荣明白,大周江山全靠柴荣这位年长君王自身威望维系,一旦面临皇权交接的局面,年仅六岁的柴宗训不可能撑起这份重担。
朱秀郑重道:“驸马乃国家柱石,天下想要太平,离不了他。”
朱秀自己提拔的心腹就占据了殿前司一大半重要职位,另一半则归属赵匡胤集团。
朕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对此是何看法?将来,又会怎么做?”
赵匡胤苦口婆心地劝谏着。
柴荣沉默良久,叹口气:“没想到,我大周的根基竟然如此脆弱。”
丝丝雨线落至面庞,一阵清清凉凉的感觉袭遍全身。
在今日踏入屋门前,朱秀就决定向柴荣袒露心迹,唯有如此,或许才能避免一场提前上演的军事政变,保全君臣情义。
枢密使魏仁浦是朱秀故交,吏部尚书薛居正为人正直,连皇帝都极少奉承,但每每谈及朱秀,却总是交口称赞。
看得出,他极力保持着一个帝王的仪态和威严,但疾病的痛楚让他忍耐得相当痛苦。
屋中安静了片刻,柴荣气息有些浓重,低低地道:“朕会传位给皇长子宗训,以你为顾命大臣。朕别无所求,只希望将来你能保全我柴氏一门。”
石守信率亲骑驻守坡下。
朱秀默然片刻,摇摇头道:“陛下,退兵吧,众将士担心的不是打不过契丹人,而是陛下龙体实在难以支持继续北伐。”
柴荣却以养病为由,下旨暂时留驻澶州,朱秀、张永德、赵匡胤三人随驾。
抛开历史真相不谈,我只能感性地假设,历史选择了老赵,时代选择了老赵,柴荣选择了老赵。
所以不管为了子孙后代,还是为了天下百姓,他都不会为了皇位传承而大开杀戒。
朱秀浑身一哆嗦,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柴荣下旨,以瓦桥关为雄州,以益津关为霸州,又在霸州东边筑於口关,与雄州、霸州互为犄角,合称关南之地。
朱秀微一颔首:“有劳。”
朱秀叹息一声,刚要打开屋门离去,身后传来一声低呼:“朱秀!”
朱秀面色不改,拱拱手道:“只因天下未定,朝廷根基空虚,不论京城还是藩镇,都担心一旦陛下有失,在皇长子年幼的情形下,无法维持国家一统,天下会再度陷入分崩离析之境。
“臣朱秀,拜见陛下。”朱秀躬身揖礼。
可最后成为殿前司都点检的还是老赵,中央军权还是落入老赵手里。
赵匡胤借殿前司整军培植出强大势力,柴荣身为皇帝难道不知?
以柴荣的精明,就算这一年多来身体病重,他也能觉察到朝局变化。
涿州无险可守,辽军背倚幽州,必定拼死一战,胜负难料。
抬头瞟了眼,柴荣神情平静得吓人,脸色依然病恹,一双眼睛却流露出摄人心魄的精芒。
“你小子表面上奉承朕,实际上则是在鼓吹自己。
朱秀、赵匡胤、张永德三人奉命前来拜见。
柴荣对此不可能一无所知。
柴荣苦笑了下,他知道自己或许撑不到回开封了。
柴荣哈哈大笑,又捂着胸口一顿剧烈咳嗽,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殷红。
二人唤来石守信,护送柴荣返回雄县。
或许在天下臣民看来,我大周也终将如乱世以来的历代王朝一样,短暂如流星。
韩令坤率军一路追击,跨过拒马河杀入涿州地界,一鼓作气攻下守备空虚的固安县。
柴荣闭了闭眼,朱秀清楚看到,他的眼角滑落浊泪。
朱秀自问是聪明人,但同时,他也知道世上不只他一个聪明人。
天子病重的消息,还是无可避免地流传开。
照你的意思,没有你,这黎民苍生就会陷入水火之中不成?”柴荣笑道。
至此,北伐战事初告大捷,收复宁州、瀛洲、莫州、易州、瓦桥关、益津关,共计十七座县城,一万八千三百六十户人口。
柴荣说话声平淡,朱秀却听出一丝丝震怒和杀气。
若是一厢情愿,天下终将陷入动荡,而柴氏子孙的下场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