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铮贴着耳朵告诉她,“拓殖队已经心浮气躁了,你看,他们的动作越粗野,就越容易变形。原本的水平只能发挥出十之六七,也就这样了。”
奉九将信将疑,待看到主力十号平野宗南和七号高桥力三果然如宁铮所说,自乱阵脚,不但传球时被截,连带球都能带丢,隆华开始连连得分,而俩日本主力相互埋怨,恨不得当场就吵起来,觉得宁铮还挺懂球。
奉九真心实意地夸了他,宁铮不免得意,“我踢球时,你个小丫头还不知在哪儿光知道啃冰棍儿呢。”
奉九哑然,真能顺杆爬。
到后来大势已去,拓殖队教练急眼了,十几分钟内,连换了三个守门员,但到最后还是无法挽救颓势。
隆华队抓住机会顺势而为,最终以七比四获胜,捧得了奖杯。
奉九大喜,转过头来,微微撅着嘴巴。宁铮一看大乐,这么多年的默契让他第一时间俯头下来,两人接了一个响亮的吻,接着喜笑颜开地跳起来为隆华队热烈鼓掌。
此时此刻,他们不是东三省第一号人物,不是第一夫人,而只是一对欣赏了一场精彩赛事的恩爱夫妻。
东三省的人们,迫切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涨涨长期以来被压迫住的元气,这场足球赛令大家扬眉吐气,弹冠相庆。
很多老百姓瞬间变成了隆华队的拥趸,他们打起鼓奏起乐沿街游行,欢笑声劈开了已沉沉落下的夜幕,其盛况让老奉天们津津乐道了许多年。
而徐庸的记忆则更具体、深刻些:隆华队的球迷啦啦队队长叫王永盛,会吹号,赛后兴奋之下,建议捧杯游行。
于是徐庸捧着沉甸甸的大奖杯在前,队员、球迷列队其后,一路叫着笑着唱着,身后的红漆牛皮大鼓被“嘭嘭嘭”地擂个不停,洋号吹出嘹亮奋进的调子,从运动场出来后,跟随的球迷热热闹闹的足有几千人,后来走着走着,队伍越见短小,他们一路经过东关街、新开路,来到了大龙街的一家饭店,爱好足球的老华美经理——成衍文先生特意在此为隆华队设宴祝捷。
成先生特别偏爱隆华队,因为他们不但技艺高超,而且踢球踢得堂堂正正——这当然归功于徐庸自设立球队之初就定下的约法三章。
球员、教练、徐庸和成先生觥筹交错,不醉不归,极其尽兴。
而比赛一结束,奉九和宁铮仍留在原处,目送着隆华队和徐庸离去,心里的喜悦自不待言。时间不早了人也散的差不多了,他们开始往场外走。
忽然一个原本坐在他们侧前方正准备离去的奉大男生转眼看到这对身材高大、神采过人的情侣,猛地一愣,转而狐疑地注视着宁铮俊秀的侧脸和奉九无意间一抬头露出来的明眸,“呀,这不是……哎,哥们!”他马上转头拉扯身旁的哥们儿,兴奋地想跟一起来的同学分享这个难得的发现。
“嘘……”奉九很快竖起食指挡在唇间,然后把不知何时已顶上去的帽檐又拉下来遮住大半边脸,轻声说,“时间够晚的了,快回去休息吧同学。”
这个男生立刻明白过味儿,不好意思地给奉九和宁铮一鞠躬。
这时他的同学才纳闷地问他什么事儿,他微笑着说,“没什么,我们快走吧,一会儿宿舍该关门了。”
宁铮和奉九回了帅府,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奉九洗漱完毕,就迫不及待地去了芽芽的房间;宁铮也快速地进去冲了个澡,然后也进了他们卧室对面的房间——自怀孕开始,夫妻俩商量过后,就把这间客房改造成了婴儿室。
如果晚上有应酬,回来后临睡前一定要去看看女儿,这也是两人的习惯。
芽芽从生下来长到四个月,夜里不再醒来吃奶后,就开始睡婴儿床:这床由桃心木打造,带摇篮功能,上面悬挂着一架吊铃,缀着狮子、老虎、小鸟之类的小玩意儿,都是用柔软的布做的,五彩斑斓、手工精细,还缝着铜铃铛——芽芽还不能站,但最是喜欢伸手抓着玩儿。
奉九没给芽芽找奶娘,所以家里只雇了一个三十多岁、手脚利落、脾气温和的保姆,晚间会陪她睡在婴儿室里,此时听到声响早已醒了过来,奉九摆手止住了她要起来的动作,但保姆还是很恭敬地起身在床旁站着了。
奉九过去看了看熟睡中的芽芽: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芽芽的卧室也习惯性地不拉窗帘,此时她的小胖脸正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里,奉九低头轻吻她光洁馨香的脸蛋。
屋里睡着保姆,如果晚归,为了避嫌,宁铮从不会进来;不过今天不一样,他也跟着奉九亲了亲女儿,端详了好一会儿,夫妻俩低低地交谈了几句,这才跟保姆打了招呼,离开了房间。
就回到卧室的床上这几步道儿,他们还不忘交换着意见,“睡得真实诚……你看她小手又举到头顶了,跟投降似的。”
“小孩子都这样。”
“不苦也是?”
“也这样。”
“哦……”
两人回到卧室,宁铮看着仍沉浸在那场酣畅淋漓的足球赛带来的刺激中的奉九,她的双眼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睡不着?”
奉九白他一眼,知道前方有陷阱,很明智地不接话。
宁铮低低一笑,“那我们来做点能让你快点睡着的事儿,好不好?”
说完不顾奉九又好气又好笑的抗议,翻身覆了上来……
五月二十九日,第十四届华北运动会正式举行,当天阳光晴好,运动场内彩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军乐队奏着昂扬的乐曲,从东三省各地赶来的几万名观众参加了开幕式。
也就是在这次运动会上,著名的长跑健将、几年前由宁铮特意招揽进奉大的学生刘长春,一举打破一百米、二百米和四百米三个短跑项目的全国纪录。
开幕式马上开始,没想到大会司仪别出心裁,盛情邀请东三省总司令偕夫人带领其他各省市的运动队绕场一周。
此话一出,立刻全场欢呼——谁不想好好瞻仰一下被传得神乎其神、大涨东三省志气的宁夫人的风采呢?
宁铮一听,歪头看向身畔的奉九,温煦的眼神好似在说,如果不想去,没关系的。
在几万人面前,奉九怎可能让宁铮丢面子?她微微一笑,冲他点头示意,随即大大方方地把戴着丝质珍珠白长手套的手插进宁铮的臂弯里。宁铮虽明知道以太太顾全大局的性格,不会不接受这个挑战,但还是高兴地把她的小臂往腰侧紧了紧,在队列司仪的引领下,和奉九一起,开始游行。
身后紧跟着的奉大军乐队一身钴蓝色军装,拿着各种不同乐器奏着振奋人心的进行曲,亮晶晶的银纽扣在日光下闪着光:小号长号圆号、长笛短笛、黑管萨克斯、大军鼓小军鼓……
最前面的是一位神气的指挥,穿着漂亮的红色西装上衣和同色百褶裙,头戴高高的赤羽冠,袖口四道金黄袖纹,手里娴熟地上下飞舞着飘着长长红色穗子的指挥杆,杆顶一颗大五角星在日头照射下熠熠生辉。
乐队女指挥在奉九回头时冲她眨眼。
奉九这才认出来,个子小巧的女指挥居然是葛萝莉。
萝莉自去年夏天嫁给印雅格后,两口子回了趟美国,然后又回来,萝莉舍不得奉大的学业,在奉九的影响下,通过提前修课,也有望在今夏提前一年毕业。
奉九没想到萝莉也上场了,高兴得不得了,经常走走就忍不住回身冲闺蜜甜甜地笑,弄得宁铮不得不拉着她往前走。
萝莉在美国念中学时就是学校军乐队的指挥,所以当组委会决定军乐队部分由奉大承担时,她义不容辞地担任了指挥工作,并帮着招募、考核、训练成员,把乐队整治得井井有条。
宁铮夫妇通身的白西装白裙装,悠闲地走在乐队和庞大的各省市代表队的前面,时不时摘下头上同款的黑丝带白色拉菲草帽,向四周陆续起身欢呼的观众致意。
这是前来观看比赛的东三省百姓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地看到双双公开露面的总司令夫妇,这对伴侣如此年轻、高大、美丽、耀眼,他们心满意足,与有荣焉,欢呼声响彻云霄。
奉九被一旁紧紧挽着她的宁铮带着,倒没想象中那么遭罪:以奉九的天性,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儿自然谈不上乐在其中;但若是为了配合宁铮,就又不同。夫妇一体,要上自然一起上。
宁铮的嘴角翘得高高的,也不是没有虚荣心的:这么“带劲”的太太,宁铮也早就想显摆显摆了;也想借此告诫那些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的前仆后继让人头疼的女人们,先照比着宁夫人的模样,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再看够不够倒贴。
此时,从西边天空传来“轰隆隆”的引擎声:几架宁军的最新法国战机呈雁阵排列,快速地划过蓝天,拖着长长的彩色烟幕助兴,观众纷纷仰头注目,场内气氛瞬间达到了最高潮。
在几万观众如痴如醉的喝彩声中,沐浴在即便是上午也已非常刺眼的阳光里,纷纷扬扬的彩纸碎屑飘飘洒洒,迷离了双目,奉九忽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恍恍惚惚地想起不那么吉利的几句话:盛极则衰,月满则亏,强极则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