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九抿嘴一笑,心里却是满意的。
不过,“投之以桃 报之以李”,既然那个阶段已经过去,现在的身体状况没问题,于是她轻声嘀咕几句,又轻咬了他的耳垂一下。
奉九只觉得黑夜里宁铮的眼睛忽然亮得跟两把火炬似的,他猛地掀掉了两人身上的被子,搂紧了她,劈头盖脸地亲吻着。
纱幔摇动,月影朦胧,晚风轻送,夏虫呢哝。他们,终于成了最契合的一对佳偶。
奉九一看回奉天暂时无望,干脆在七月份申请了导师。奉九原想继续在奉大求学,但本科时的导师布多马则建议她换一所学校,这也是为了防止一脉相承的学术体系反倒成了桎梏住鲜活思想的枷锁,并造成“学术近亲繁殖”。
于是,奉九正式成为燕京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的英美文学在读硕士研究生,师从英文系主任——英国人谢迪柯。这位教授学贯东西,知识渊博,言语风趣,主要研究文学批评理论。
奉九这种学生,走到哪里都很吃香——毕竟能同时熟练掌握多种语言的天才学生,打着灯笼也难寻。谢迪柯接了老友,现在奉大任教的布多马的电话后,与奉九约了时间,对谈了很久,随即兴奋地收下了这个布多马的得意弟子。
奉九申请入学成功也很是欣慰,觉得自己的学术人生一直顺遂。
至于哈佛?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一个遥远又模糊的梦了。
这边宁铮好容易出了院回家静养,连同在奉天的家人都因此喜气洋洋。宁铮除了昏迷那几日,即使在医院也没停止工作,而现在,又渐渐地恢复了以往的工作作息,当然,有奉九在,他的工作强度还是比以前有所减弱。
谁知没过多少时日,挠头的事却一桩桩一件件又纷至沓来:七月十五日,那个即使在盛产“倒戈将军”的民国众同侪里,也毫无疑问能拔得头筹的直系军阀石汉章,联络了晋军阎百川,结盟兄弟韩向方等部分军队,总人数加起来高达二十五万人,大大高于宁铮率领入关的十万宁军,觑着机会,五年来第六次背主。
“口血未干”,即“复生反倒”,发出“讨宁檄文”,准备取宁铮而代之,痴心妄想做名正言顺的东北王。
在他看来,天底下没有比宁老三还傻的人了——放着好好的东北王不做,逍遥又自在,非要臣服于什么“南京正统”,这不是缺心眼儿是什么?不就是觉得日本人早晚要打过来,想举全国之力一起抗日么?那又如何,就跟日本人合作呗。亡国奴又如何,傀儡又如何,总之,自己当头儿,那才叫痛快。
所以,此次他明目张胆的大动作背后,则是无孔不入的日本人在指使,主谋则是土肥原贤二,也就是奉九曾在怀仁堂外见到过的日本在华最大情报头子,而石则欣然从命。
日本人的算盘,是安排关东军参谋步兵少佐新井匡夫和航空大连分所长麦田平雄,护送与南京对抗的阎百川回山西,统帅军队,与石汉章夹击宁铮——
日本人与宁铮之间的仇恨,已多到数不胜数的地步,尤其是两年前在国际上引起轩然大波的《田中奏折》[
后世称之为《田中奏折》的报告,实际上是日本参谋本部铃木贞一少佐,应外务省次官森恪要求所写的关于如何入侵中国的备忘录——《帝国对满蒙之积极根本政策》。
此文件率先由南京《时事月报》于两年前的七月初披露。
由于原作者铃木贞一当时没什么名气,还未成为日本战后二十八个甲级战犯之一,因此为了引起更多人的重视,报社编辑干脆把它安到了在中国更有名气的前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头上。
说“前”,是因为田中首相已作为炸死老帅的“皇姑屯事件”的替罪羊,被裕仁天皇免职,并于《田中奏折》曝光后的两个月悄然离世。
报社托词田中义一于民国十六年召开了旨在研究积极侵华政策的内阁会议——“东方会议”,会后不久,田中总结会议成果,向裕仁天皇呈递了一封秘密奏折,,全面阐述了日本大陆政策的计划步骤。
臭名昭著的《奏折》的核心内容为:“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
此文一出,举世哗然。其实美、苏、英等国情报机构早就意识到日本“东方会议”的重要性,两年来一直派出大批人马苦心积虑打听详情,未果。
日本当局当即否认有此奏折存在,并对外声称《时事月报》所刊载文件为伪物,旨在污蔑大日本帝国。
但日本方面在奏折公开的第二天的紧急行动,却已佐证了报道的真实性:除了将当年丢失奏折的日本皇宫书库的官员全部免职外,誊写者——台湾爱国人士蔡智堪也遭到拘捕,身陷囹圄。
而日本在随后采取的一系列侵略扩张行为,则与《奏折》中所作的战略规划没有任何不同。
当年奉九得知蔡智堪出事后,曾担心地问:“他会死么?”
宁铮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在当时国际舆论强大的压力下,为了不落人以口实,日本当局不得不将蔡智堪释放,只是也折腾得他家财散尽,受尽折磨。
奉九会担心蔡智堪,是因为她已知道,这次报纸上刊登的《奏折》,正是宁铮的机要秘书之一——王家桢接到宁铮密令后,经过多方探查,终于辗转将其委托给了好友蔡智堪;而蔡先生当机立断决定混入日本皇宫书库,担任补册工人一职。
经历了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波折后,王家桢终于拿到了蔡智堪用两夜誊写的长达六十七页的《帝国对满蒙之积极根本政策》原稿。王家桢亲自动笔翻译,并与宁铮反复商讨,终于选定时机,这才有了在中国报纸上率先刊登一事,可以说最早揭发了日本侵略中国的野心。
奈何,虽然《奏折》耸人听闻,令人胆寒,但当时国内军阀混战还在内斗不休,当权者都没太把这当真,只惊醒了一少部分国人罢了,也让宁铮为国人普遍薄弱的忧患意识仰天叹息。
宁铮因此改革东北政界、军界的决心也愈发坚定,动作也更加急迫,但老帅留下来的东北军习气积重难返,全面改革困难重重,当时的东北经济更是陷入逆境,可以说顾得了头就顾不了尾。
但他心里总想着,还是要动起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总还是会变好的,好到足以抵抗日本人的侵略。看看,不过几年的功夫,东北不是在财政上已大有起色了么?
宁铮之所以在今年年中开始先后爆发的朝鲜移民与吉林本地农民争夺土地权的“万宝山事件”,及随后在小兴安岭抓获的刺探军情的“中村事件”中都如此低调隐忍,皆是出于这个考量。然而,日本人和身为同胞的中国军阀们,并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
宁铮当初收下劣迹斑斑的石汉章也是无奈之举——不当友军就只能是敌人,所以对此种品性之人,一直有着天然的警醒和防备——他飞鸽传书,先从关外再次抽调五个精锐步兵旅及三个炮兵团紧急入关,并于五日后发出“讨石通电”,历陈其罪,号召华北将士共除祸害。
通电一出,中央军、西北军、晋军等纷纷响应,齐心讨逆。
宁军势如破竹,通过佯败,运用口袋战术,不出三日即已捣毁石军老巢顺德。
石汉章急了,他没想到大多数歃血为盟的“兄弟”军队一看势头不妙,竟然掉转头来跟着宁铮收拾自己;他自己背主背得技艺娴熟,不知怎的就想不到别人也一样会轻易背叛他——原本称兄道弟的阎百川忽然翻了脸,溜溜达达直接打道回府不说,还顺手截了他的粮草。
石汉章威威风风起势,灰头土脸下台,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六万军队已全军覆没,苟延残喘地逃进山东,托庇于唯一没有背叛他的臭味相投的韩向方麾下,伺机东山再起。
宁军看似大获全胜,但宁军精锐因此尽数入关已说明了一个问题:东北军低估了总愿意“猛干一票”的日本关东军的胆量和决心,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即已证明,什么叫福祸相依,什么叫因小失大——
大和民族,从来都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性子,更何况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虽然国内也许并不赞同,但于三年前成功策划了“皇姑屯事变”的土肥原贤二已下定决心,铤而走险。
此次石汉章讨宁,土肥原当然提前预测到了结果——这个毫无自知之明,脑袋笨得像块石头的蠢蛋全无胜算。
但他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压根儿就没指望过石汉章能消灭宁铮,而是只要把宁军精锐牵制于关内,东三省大后方因此空虚即可。
这才是土肥原这个老谋深算的裕仁能臣,日本第二代情报头子坂西利八郎的得意弟子真正想要的。
战报传来,已回国述职的他正坐在东京的寓所里,愉快地搓了搓手指,端起一盏琥珀色的茶,慢慢地品了起来——支那人的茶,真好喝。
宁铮生命中最大的劫数,正向他袭来。
而此时的宁铮还毫不知情,顺承郡王府的手下终于能看到当家人唇边含笑,如沐春风,一反石汉章作乱以来的凝重表情。
宁铮心里正盘算着,可算能消停一阵了,因军情紧急,他已有阵子没见到她们了,实在太想念自己的奉九和芽芽了,是啊,他低笑一声,都是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