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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及卢家有莫愁

等到天黑下来,大娘又端了一碗稍稠些的玉米粥。食物虽然寡淡,但婉初也不挑剔,还是乖乖喝下,胃里头渐渐暖了。

荣逸泽拖了一个木盆过来,注满热水,试了试水温。“水放好了。这里不比家里,要委屈一下了。”又在边上烧了一盆炭火。

婉初谢过他,可还是犹疑着不动。荣逸泽疑惑地看了看她,才想起来这房间里是没有门的,只用一个厚帘子隔开。

他了然地笑了笑:“放心,我在外头给你守着,保证没人偷窥。”

婉初被他说得脸又红了红。

荣逸泽果然是老老实实地在帘子外头守着。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是轻轻的水声,像是石子落在湖面打出的声音,还能瞧见那石子落处水波一圈一圈地荡漾开。

他的心随着那水声,一笔一笔染出一幅美人沐浴的形象来,身子渐渐地燥热起来。

婉初自然知道这样人家的炭火的珍贵,也不敢多洗。快速洗好穿好衣服,就叫荣逸泽进来。等他进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脸却是殷红的,便问他:“你的脸是被风吹起冻疮了吗?”

荣逸泽掩着尴尬,低头说了声“没有”,快速地把水再一桶一桶地拎出去。

等到晚上熄灯的时候,婉初见荣逸泽又进来,便问他:“累了一天了,你怎么不去睡觉?”

荣逸泽笑道:“我就是进来睡觉的。”

婉初脸一烫,想起他对外头称为夫妻,他不进来睡觉还能去哪里?可是自己昏睡了这么久,并不知道他晚上到底是睡在什么地方的。如今这情形,也不是自己该拿捏矜贵的时候。

于是往里墙挪了挪,大大方方地躺下,心里头却有如小鹿乱撞。合上眼睛,怎么都睡不着。好一阵过去了,却是不见他上来。

婉初翻过身又坐起来,外头月光透过白纸糊的窗户,有一层朦胧的亮光。借着这光亮,却看见他和衣倚靠在炕边,连床被子都没有,蜷缩在一处,借着炕身取暖。

她心里头纵横交错,也不知道是委屈、是感动,还是心疼,不断地在心头碾过,眼眶是红了又红。

婉初挪到炕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荣逸泽猛地醒过来,问:“怎么了?”声音里尽是担忧。

“你上炕上来睡,下头多冷。”说着往里头挪了挪。

这间屋子本是老两口女儿的,女儿出嫁后就空着。因为是女儿家自己睡的,这炕砌得也不宽。

荣逸泽却是愣了又愣,婉初看他呆呆愣愣的,心道这人真是一时轻薄一时皮薄的,索性往里一转,丢了句:“愣着干什么,爱睡不睡!”

荣逸泽的心里头却是百爪挠心,不知所措,什么叫“爱睡不睡”?你倒是说清楚啊,你这个“睡”到底是哪层意思?

但是,那火炕太吸引人了。他最后解了裤腰带,脱了袄裤穿着里衣,钻进了被子里。

炕是暖的。身边不远的地方是软玉温体,弥漫着沐浴后的清水香。他本困乏难当,可躺到这炕上,越睡越觉得这炕火未免烧得太旺了些,反而口干舌燥的睡不着了。

婉初却是个怕冷的身子。也不过出月子一个多月,本就是大伤元气,在冰水里泡过、雪地里冻过,是冷怕了。又没有大补的东西续上阳气,就越发的怕冷。

身边有个火球一样的东西,睡着了以后,寻热而去本就是本能。于是越靠越近,越觉得暖和。睡梦里索性就揽住他的身体,头往他肩窝里钻。迫不得已,荣逸泽只好奉献了一只胳膊给她当枕头。

仰面躺得累了,翻身也只能翻到她这面,另一只手正好落在她的腰上。

生过孩子的身子,腰那里有些绵软的,却更是风情的手感。他的手只敢搭着,不敢动。大约是他身体越发的烫,婉初贴得更紧些。舒服的时候,腿也搭在他身上。

他心里叫苦不迭,这可怎么睡?这还叫不叫人睡?谁来教教他柳下惠是怎样坐怀不乱的?

他虽是名号风流,人却没有传言的那么胡闹。女人那里,不过是闹给别人看的。他自己都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可毕竟是知道里头滋味的。这样长夜漫漫,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甚是难熬,越发地想念那销魂滋味。

于是理智叫他,不要想那些,你又不是没碰过女人,何至于如此的急色?另一个声音道,想想也无妨,她自己说的“爱睡不睡”。女人都说到这份上,无异于邀请了,还要怎样呢?那个声音又说,人家不过是怕你着凉,你若趁机占了人家的便宜,你还是个人吗?

这两个声音在脑子里过来过去,满心满怀地快要溢出来一样。想来想去,最后只能默念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如此一遍又一遍,靠佛祖来熄火。他也突然感慨,老太太还是高人,能算到他有今天这般经历,所以早早就着他抄经文。总以为是超度小三的,原来却是为了度他这个苦海无边的人。最后,终于浅浅地睡着了。

鸡鸣一道,荣逸泽就醒了。把胳膊从婉初头下抽出来,麻得发疼。动动胳膊,轻手轻脚起来穿上衣服,出门干活去了。

老夫妻俩起得早,看他也起来了,又看他眼眶一片乌黑,笑道:“小嫂子身体刚好,你该疼爱些。”

荣逸泽知道他们想歪了,他这黑锅背得未免太委屈了些,只能嘿嘿笑了两声敷衍过去,担起水桶挑水去了。

婉初这一觉却是睡到日上三竿,昨天睡得特别的暖和、特别的好。她觉得身体力气又充盈了些,在床上实在是躺得乏力,便穿上衣服到屋子外头走走。

雪看模样是早停了,院子里早已扫出来,泥地是干硬的,有几只鸡在地上咯咯咯咯叨米追逐。

林大娘看她走出来,笑道:“小嫂子起了,身子好些了吧?多出来走走也好。”

婉初微笑着跟她问好。

林大娘坐在院子里拧玉米。婉初没见过,来了兴致,拉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她边上。看着看着还不过瘾,动手跟她一同拧。

大娘忙拦着:“这是粗活。”

婉初却执意要做:“总闲着,怎么好意思。”妇人见她真挚,也只好由着她。

这拧玉米粒看着容易,新手没技巧做起来也很是费力气,一会儿手心都红了。

耳边听得狗叫和篱笆门开合的声音,婉初扭头一看却是荣逸泽背着一捆柴火进到院子里。林大娘笑道:“你这男人真是勤快,天没亮就去挑水。水缸全满了,就去砍柴。看你们细皮嫩肉的,肯定是少爷小姐出身,却要你们做这样的粗活。真是怠慢了你们。”

婉初笑着道不碍事,目光却没从他身上移开。

两个人目光对到一处,就碰出了火。婉初面上一红,噙着笑低头不语,仔细地拧着玉米。

大娘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借口去弄饭就去了厨房。荣逸泽把柴火摆放好就坐过来,问她:“拧玉米呢?”

婉初“嗯”了一声。却是小媳妇洞房烛第二天的羞涩模样。

他心里荡了又荡,笑道:“小三有一本顶爱看的书,里头说打米挑水村汉、拾柴做饭婆娘。你看咱们是不是也有点这么个意思?”

婉初还是不理他,嘴角却是翘起来的。

她这几天吃得简单,下巴颏都尖了出来。再看一双手,虽然是盈盈纤纤,可那手腕明显是脱了肉了。今天仔细一看,倒又恢复到了生孩子前的身段。头发短短顺服贴在耳后,那一种俏皮里头又带了些许可人怜爱的风情。

婉初眼角瞥到他老盯着自己,被他看得羞恼了,索性站起身:“我去厨房帮大娘去了!”

荣逸泽却是笑意更甚,拉住她的手:“刚好些,进屋躺一会儿去吧,仔细伤了风。”

听他说起睡觉的事情,婉初的脸是烧透了,于是推他的手,却听他“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婉初去拉他的手来看,他便把手不动声色地背在后头。

婉初更是疑惑,硬拉过来。却看他双手生了大大小小的冻疮,还有短短长长的口子,心里就是一疼,知道他也是生来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苦的。“你这是砍了几天的柴火?”

“没几天,都是小伤,不碍事。”他说得轻松,拉过她的手,“快点进屋去,外头多冷。”

“我去帮帮大娘。”

荣逸泽又笑,哄了她进屋:“你什么都不会,好好躺着就是帮忙了。”

婉初还是着了风寒,又没及时进补,就添了些咳嗽。此地离京州虽然不远,可毕竟是寒冬。路上又只有敞篷的驴车可以交通。连下了几场大雪,大路也被雪封住。两人左右是走不得,只好就先住下,给婉初调养调养身子。

又住了几天,白日里婉初跟着大妈学做饭、帮些力所能及的忙,荣逸泽就整天挑水砍柴。晚上两人默契地睡到炕上,聊聊天、说说幼时的趣事,直到婉初睡着。

等到婉初的身体大好,却又到了年关,下了两场大雪,路全被雪封住了,两人索性等过了年再走。

荣逸泽随着老猎户去山里头打猎置办年货,一去就是两天。婉初坐立不安地等着,时不时看看窗外。林大娘笑道:“小嫂子,你别着急,估摸着今天天黑就能回来。”

婉初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谢过她的好意,看到大娘在纳鞋底,于是坐在一边帮她捻线。看大娘一针一线密密匝匝地缝,是个很大的鞋子。老猎户的身量并不高,婉初觉得奇怪,便问:“大娘这鞋子是做给谁的?”

林大娘用针在头皮上过了一道头油,又穿过鞋底,使劲把线一拉。“是给我儿子的。我就两个娃,一个男娃,一个女娃。女娃子嫁到隔壁村,男娃子原先在省城读过几年书,现在在外头谋什么营生,一年才回来一次,瞅着也就是这两天了。”

婉初看她说起儿女,一脸的幸福慈祥,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孩子,这么冷的天,不知道他穿得暖不暖,会不会生病?别的孩子总有母亲牵挂,她却是想牵挂又怕牵挂。

她既不能亲手给他缝衣,也不能亲手给他做鞋;等到他大些,也不能教他认字……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怎么做都是不对,连想一下心里都觉得疼。

到了掌灯时候,果然听到门外狗吠,婉初以为是两人回来了,跳起来过去开门。

雪停住了,有一个长相周正、身穿灰蓝色中山装的年轻人从院子里走过来,看到婉初也是愣了一下。

林大娘在屋子里头问:“老头子回来了吗?”

那年轻人听到林大娘的声音,回了一句:“娘,是我。”

林大娘忙丢了手里的活计迎出来。婉初听到是林大娘的儿子,便侧身让他进来。

大娘见了儿子,鼻子就酸了:“刚才还说到你,你这就回来了。一年到头在外头,看看,人都瘦了。”

那年轻人好脾气地笑了笑:“娘每回瞧见我都说我瘦了,其实我比上回还重几斤呢。”说着话,眼睛却是很警觉地扫了一眼婉初,“娘,这位是?”

林大娘抹了抹眼睛里将落的眼泪:“瞧,我光顾说话了!这位小嫂子跟她男人路上遇了贼,迷路了掉进你爹的陷阱里头了。幸好那天叫你爹去林子里头看看,不然这小夫妻俩真是要遭罪了。唉,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

婉初听她说这些,手里头也没闲着,低头搓着线,并不看他。

林大娘又说:“小嫂子,这就是我那个儿子,小林。”

婉初停下手,这才抬头微微一笑,跟他打个招呼。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目光很是警然凌厉,仿佛要把人看穿一样,于是又低下头去捻线。

小林的目光有一阵没一阵地打量她,林大娘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年来的生活琐事,小林也就面带着微笑听着。

母亲问到他的时候,他就轻描淡写地随意说了说自己在报社做事情。母子俩聊了一阵子,外头的狗叫声又响起来。婉初这回也不好火急火燎,只是姿态平常地走过去开门,果然是老猎户和荣逸泽。

荣逸泽脸上冻得通红,一见婉初未语先笑。婉初嘴角也是翘了翘,碍着生人在场,也不说什么。等两人进了屋子,抬手关了门。

老猎户是个和气面孔,总带着三分笑,进屋子就说:“小嫂子,你这男人真是好枪法!”

婉初早就听习惯了“小嫂子”三个字,也不太放在心上了,便微笑着随他去看收获。

荣逸泽肩扛着长枪,枪头上挑着几只野鸡、兔子,他下巴上已经是短短一丛胡子了,戴着狐皮帽,倒真有几分猎户的模样。

小林见到父亲,起身叫了一声“爹”。林大爷更是笑得开心:“回来了!幸好赶在雪前回来,看天气还有场大雪呢。我跟你娘还担心路上行不了车。”

父子俩又寒暄了几句,这回小林审视的目光飘到荣逸泽那里。荣逸泽也不避开,迎着他礼貌地笑了笑。

小林同林大爷去放猎物,大娘去厨房端饭。荣逸泽在外头洗了手,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婉初在摆碗筷。

他笑眯眯地走过去,贴在她身后问:“媳妇儿,晚上吃什么?”他故意抖着京腔,带着笑意的声音扑在她耳里,热热痒痒的。

婉初被他叫得脸通红,转身想用筷子敲他,看他那风尘仆仆两颊通红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心里被那句话哄得满满的甜,细语娇嗔:“别没正经,仔细被人看去!”

几个人到齐,围在桌边坐下。饭菜也是简单,一些炖煮干货,玉米粥,窝窝头。另有一碗鸡汤,是林大娘特意给婉初补身子的。这一桌饭吃得热气腾腾。

小林的话不多,是公事公办的口气,席面上只听见老汉絮絮叨叨地说着山里的趣事。桌上灯火如豆,墙上人影绰绰。其乐融融的一餐饭,这仿佛就是居家的乐趣了。

晚上洗漱完毕上了炕,婉初趴在他耳朵边上小声说:“这个小林,怪怪的,可不像报社里的人。”

荣逸泽低声笑道:“大爷大娘都是善良的人,他们的孩子总也不会坏。”

婉初又道:“我不是说他坏,只是他看人眼神怪怪的。”

荣逸泽哪里看不出来,小林走路轻巧,跟叶迪有几分像,是个练家子。当然,猎户的儿子,会些功夫,不算什么。可那虎口和食指上的茧看着就让人疑心了。老猎户还常常打猎,有这个茧并不奇怪。但小林说他是报社的职员,就算常年握笔,那茧长得也不是地方。

荣逸泽这些年也算得上阅人无数,同各色人等都打过交道。在小林身上,他倒没觉出什么危险的气息来,只是觉得这人必然没有他说的那样简单。但大家本就是萍水相逢,他是哪条道上的人,跟自己关系并不大。何况,他和婉初过完年就是要走的。

所以安慰她:“是你多心了。人家也许就是看你漂亮,多看了几眼……我原来也常那样看你,你也觉得我眼神奇怪吗?”

婉初听他又要开始没正经了,便翻过身去不理他。荣逸泽却是来了兴致,靠过去拍她肩膀:“哎,你别装睡,跟我说说。”

婉初却是捂住耳朵,故意不听。她怎么说?难道说从来没觉得他眼神奇怪吗?说有时候也会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如鼓噪吗?

荣逸泽看她这回是真使起小性子来了,便假装挠脸:“你给我看看,我这脸痒得厉害。”

婉初这才转过来,摸了摸他脸上一小块一小块的红肿,也是心疼得不得了。挡开他的手,柔声道:“你这是起冻疮了,别挠,挠破了是要流脓的。”

荣逸泽看她目光里满是柔情心疼,她手底下的脸也开始热起来。最后只好一把抓住她在脸上游动的手,很冠冕地说了一句:“睡觉吧,我困了。”然后翻了一个身,留了一个后背给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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