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隐秘(3)
鲁仁听得胆都要惊破。
“你连货都不验,自然是头一回绑人。你一个小药铺店主,绑我做什么?自然是受人指使。但你给那老孩儿付钱时,听语气,是自家出钱,自家做主,并不是靠这差事谋财,自然是受人胁迫,不得不为。你为何会受人胁迫?自然是短处被人捏住。何等短处能胁迫你来绑劫?胜过绑劫罪的,应该只有杀人罪。你杀了人!”
鲁仁急颤了一下,险些坐倒。
“不对人若是你杀的,被人胁迫做这等事,你心里必定极不情愿。人若怀了不情愿,行事时自然负气,极易迁怒。可是我听你赶牛时,那牛不听你驱使,你却只有焦急,并无气怒。你自然不是疼惜牛,而是念着尽快完成这桩差事。你是心甘情愿做这桩事。杀人者,不是你,而是你至亲之人。父母?妻子?兄弟?儿女?我琢磨琢磨听你说话举动,处处透出些急切。拽牛时,也拼尽全力,似乎把性命搭上也在所不惜。世间恐怕只有父母对儿女,才会这般不惜自己气力、不顾自家性命。另外,你这急切拼命里,似乎还有一分热望,做完这桩事,便能延续自家性命一般。能延续你性命血脉的,唯有儿子。杀人的是你儿子,哈哈!你是在替儿子保命,对不对?”
鲁仁浑身冰凉,抖个不住。
“胁迫你来绑我的,是不是银器章?你家药铺正和他家院子相邻,你儿子杀人,被他瞅见了?”
鲁仁头脑一嗡,像挨了一锤。
“你莫怕,这是你自家的事,我不会告发你,更不会胁迫你。以你这米豆般小胆,你受的罪已远胜过徒刑,更苦过杀头。你那儿子恐怕也与你一般。我只劝你莫再受人胁迫,做这些歹事。愧上添愧愧更愧,罪外加罪罪更罪。阿鼻地狱便是这般来的——好了,我不但饿,说了这些闲话,口也干得灶洞一般了。你去给我寻些吃食来。吃饱喝足,我继续在这安乐袋里睡觉,等那人来取我。你也好放心寻你的解脱去——”
鲁仁犹豫良久,还是从车辕边取下水袋,过去解开了麻袋口
五、医心
陆青行至新郑门外,来寻王伦的另一好友温德。
温德年近四十,家中世代行医,他曾考过一回太医,没中,便丢了这念头,在这西城脚开了间医铺。陆青走到医铺门前时,夜已深了,医铺门却仍开着,里头透出油灯光。
温德才给一个老者问过诊、配好药,那老者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绸袋,边摸钱,边伤老叹贫。陆青看他衣着神色,并非穷寒之人,只是惯于倚老贪讨小利。温德也瞧出他这心思,却只笑了笑:“都是寻常药,您随意付两文钱就是了。”“两文?怕是少了?”“不少,不少,比一文多一倍。”老者忙将抓出的一把铜钱塞回袋里,果真只拿了两文出来。温德笑着接过,随手丢进桌边的陶罐,送老人走到门外:“夜黑了,您仔细行路。”一扭头,才发觉陆青,先是一愣,随即眯起眼笑道:“忘川?难得逸人出山,快请进!”
陆青抬手问过礼,才举步走进医铺。里头三面排满药柜,中间只剩几尺宽空处,又摆了张桌子,一椅一凳。陆青便在那圆凳上坐了下来。
温德关好门,从桌上茶盘中提起一只陶壶,倒了盏水递了过来,汤色清白:“我那浑家这两日犯了春疾,已经去后头睡了,炉火也熄了,便不给你点茶了。春宜护肝,这是熬的白菊葛根汤——”
陆青笑着接过:“温兄只医身,不医心。”
温德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说的是将才那老者,便又眯起眼呵呵笑起来:“我只是半上不下一郎中,哪里敢医人心。连孔圣人都说,老来戒之在得。越老越贪,怕是人之常性,否则何必言戒?何况只争几文钱,有何妨害?怕的是,老来贪占权位,不肯退闲,那便真如孔圣人所言,老而不死谓之贼——对了,那杨戬是你”
杨戬死后,陆青头一回与人谈及此事,心里隐隐有些不自在,只微微颔首,并未言语。
“去年那烛烟计失败后,王浪荡说要去请你相助,我还说决计请不动你,谁知竟被你做成了——唉!那毒烟蜡烛还是我熔制的,非但没能动到老贼分毫,反倒害了棋奴性命”
王浪荡是王伦绰号。温德言罢,又重重叹了口气,眼中竟闪出泪来,他忙用手背擦去。
陆青淡淡应了句:“李彦替了杨戬。”
“我也听闻了。”温德又露出些笑,叹了口气,“此事便如我行医,常会遇见些老病根,年年治,年年犯。可这些人上门来,怎好不治?治一回,多少能好一阵,人也能多活些时日。行医,不过是跟上天争时日。实在争不得了,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