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冥婚
婚礼禁忌:
一、盲年(整年没有“立春”的农历年份,俗称寡妇年)不宜婚嫁;
二、新人正值“太岁年”、“太岁月”、“太岁日”不宜婚嫁;
三、新娘衣服忌有口袋;
四、新娘结婚当天,不宜穿旧鞋;
五、新郎上门迎娶,新娘临行前流泪不舍是好兆头(留下“水头”旺父母),过门当天切记不能流泪;
六、安床时,要把床置放正位,忌与桌子衣橱或任何物件的尖角相对;
七、参加婚宴的亲朋好友不要在婚礼现场扇扇子;
八、新郎新娘不要带动物形象的饰物;
九、新娘进男方家门,应一步跨过门槛,或有新郎抱入新房;
十、许与柯、陈与胡、徐与涂、叶与萧、周与苏,以上姓氏者,不宜婚嫁;
十一、结婚的农历日子最好不要挑单数;
十二、孕妇不宜参加婚礼!
一
确定了目的地,我和月饼收拾着帐篷行李,边忙活边研究“晓楼残月,金陵遇水”的含义,琢磨半天也没整出个所以然。月饼上网查了金陵近期的新闻,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月饼本着“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战略方针,准备进山坳再搜索些线索。韩家三人葬身河底,现在不知所踪,人骨隧道又阴气森森,我心里老大不愿意。转念一想山坳里满是金银财宝,顺手捡几个零落儿,不图发财,留着当玩件儿也不是什么坏事,万一找到什么文献手札,还能当素材写进小说,于是硬着头皮趟过了河。
谁曾想进了山坳,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金丝楠木、“张献忠宝藏”?
要不是昨晚在山寨喝了大酒,到现在还是满身酒气,我们俩的脑门剃得锃亮,活脱脱的土著造型,我更相信是做了一个梦。
守着空荡荡的山坳,月饼再没言语,堆了三个土包,削了木头当墓碑,刻下韩家三人的姓名。我围着土包洒了一圈二锅头,挨个插了三根烟权当香烛。
这几年目睹了太多生死,虽然不至于麻木,大痛大悲的心情却越来也难体会。沉默了半天,追忆着和韩家三人的日常重重,我愈发觉得人生不过如是,到头来还不是黄土一抔,不免意兴阑珊。
回到营地,我靠着行李坐下点了根烟,细思龙都的讲述,有个问题始终想不通。
“月公公,为什么好人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成佛,而坏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因为,”月饼阴着脸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好人难当,坏人易做。”
远空湛蓝,云缓风轻,浓云遮日,几缕阳光汇成金线透射而出,渐渐淡成半透明的白光,终于融进天际。
我触景生情:“人生很多时间都在白云苍狗,只有一瞬间学会成长……”
“别矫情了,”月饼背起行李挥挥手,“出山吧,要下雨了。”
我本来还想趁着有感觉写个140字的微博,再发个朋友圈刷刷存在感,让月饼憋得心里没着没落,拿着手机不知道该干嘛。
突然,微信提示有红包,我顺手一点,0.01元,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好了。
“我抢了五块三毛二!”月饼喜滋滋地滑动手机,“南少侠,这就是人品!”
我这才看到红包来自刚被拽进的微信群,群名是“童鞋们都来啊”。
二
群主是周博文,四川人,发了个100块钱的大红包。群里咋咋呼呼冒出一堆抢红包的大学同学,发着诸如“谢谢老板”、“跪地膜拜”、“陪你睡觉”的图片。还有人没抢到红包遗憾“错过了一个亿”。
我纳闷了:“博文这哥们儿上学时可是出了名的瓷公鸡,今儿怎么转性子建群发红包了?”
“这还用说,看群名就知道了,十有八九要结婚了。”月饼说着,在群里回了个笑脸。
我发了句“群主好帅”,对月饼说:“咱这不是刚毕业么?这就结婚早了点吧?”
话音刚落,周博文又发了个红包,屏幕“唰唰”地显示一堆人抢红包。我一愣神,屏幕快戳破了也没抢到,连忙查看大家的手气,月饼居然又抢到了,还是个“手气最佳”。我那个别扭劲儿无法形容,发了三个哭脸。
“本人周博文定于农历十一月初七与苏佳妍女士举行婚礼,希望同学们届时莅临参加。”
顿时,群里一片祝福声,三块五块的红包冒出不少,就是没人提参加婚礼这事儿。周博文估计也挂不住脸,来了句“不强求哈,就是童鞋们凑一起叙叙旧”。
众人抢着红包为博文的大度点赞,“工作忙”、“下个月有事儿”、“在国外回不去”、“不巧正好有同事结婚”的理由接踵而出,上演了一出“人海众生相”。
我手忙脚乱抢着红包:“月公公,你丫神算啊!咱去不?”
月饼有些犹豫:“远倒是不远……”
光看昵称不知道谁是谁,有个叫“剑南春哥”的哥们叫我,酸溜溜来了句:“南晓楼,你都当上大作家了,钱赚了不少吧?天南地北采风,肯定有时间封个大红包咯。”
我半真半假回道:“贱人!”
“别不是和月无华忙着在一起没时间来?嘿嘿……”
众人起哄:“好基友,一被子!”反倒是把周博文结婚这事儿晾一边儿了。
“去!不差这几天!”月饼狠狠抽了口烟,“南瓜,进城置几身行头,整精神点儿!”
我斩钉截铁:“中!再买点葛根备着解酒。那个剑南春哥但凡敢去,小爷非把他喝得‘宁伤身体,不伤感情’!”
月饼瞅瞅我,欲言又止。
我肚子里窝着火:“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月饼摸着脑袋:“要不要买两个假发带着?”
三
周博文是四川贡城人(我和月饼的经历太过惊世骇俗,通常我都会把地名做隐晦处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影响)。贡城号称“恐龙之乡”,又称“千年盐都”,自东汉章帝时就生产井盐,北周武帝因盐置县,在历史中是中国最富庶的城市之一,也是抗日战争时期全国捐款额度最高的城市。
我和月饼上大学时天南地北四处跑,和周博文虽是同班,交集不多。印象中周博文白白瘦瘦,一米七出头的个子,平日少言寡语,基本就是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大酒都没喝过一次。
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我和月饼馒头虽然不会蒸,但是气还是要争几口。出山理了个发,买了身牌子货,气势汹汹直接杀向贡城。
一路无话,赶到时正是结婚当天上午。导航到周博文的酒店地址,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彩筒、鞭炮、礼炮摆放整齐,就等新郎新娘来了喷放鞭点炮。
我和月饼下了车,刚走出停车场,酒店里跑出一群同学。
“我就说吧,”大夯挪着二百多斤的满身肥膘走在最前面,“南瓜月饼,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肯定一水儿来。”
同学们“哈哈”笑着,七嘴八舌。
“你们别不是真在一起了?连发型都是情侣型。”
“这房车一百多万吧?南瓜买的还是月饼送的?”
“要是出柜了,群里说一声,发个大红包庆祝庆祝。”
“月无华,你可是我们女生的男神,宁直不弯呀。”
大夯冲上来对我就是一拳:“没想到我就是剑南春哥吧?你们俩我太了解了,不下猛药不治病,不放狠话不冒头。”
“敢情你们都私下商量好了啊?”我挠着刚理的锅盖头,听着同学们嘻嘻哈哈的玩笑,突然发现好久没有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月饼还是一副高冷模样,远远站着抽烟不说话,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走,咱们先入席!”大夯招呼着同学们,“今儿好好喝一顿,等博文来了再可劲儿闹闹新娘。”
“大夯,”月饼摸出两个红包,“我们俩还有事,临时赶来,份子钱随上,酒就不喝了。”
大夯指着胸前的迎宾胸:“月无华,既然来了,喝不醉就想撤?门儿都没有!”
月饼也来了兴致:“行!那就听你的。”
四
就这么说说笑笑进了酒店,初冬季节,天不太冷,中央空调暖风开得挺高,进屋我就冒了一头汗。整个大厅一百多张桌子,宾客们坐了大半,嗑着瓜子喝着茶,还有两桌拿着扇子扇风,等着婚礼开始。
更尴尬的是,我这精挑细选的一身行头,居然和司仪撞了衫。
我臊了个满脸通红,故意岔开话题:“月饼,看不出博文家挺有钱,大场面啊。”
大夯听见了,撇撇嘴满脸羡慕:“解放前,博文家世代盐商,这点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我眼前一黑,上学时我还以为博文家境困难,平时多少帮些忙,真是“郭靖遇到小叫,不知黄蓉有座桃岛”。
月饼忽然顿住脚,四处打量着:“南瓜,陪我上个厕所。”
“这事儿还要俩人一起去?”大夯指着门厅右边,“右转到头。”
我心说“你丫啥事儿都找个伴”,老大不情愿跟了上去。
月饼压低嗓音:“南瓜,我觉得不对劲。”
我不由觉得好笑:“你丫别疑神疑鬼,同学结婚而已。”
“今年是盲年,日子是单数,博文正犯太岁,周、苏姓不通婚,”月饼扬扬眉毛,“还有两桌人扇扇子,结婚禁忌犯了不少。”
这些禁忌说起来还有个讲究。
民间以无“立春”为“盲年”,指的是立春之后才过农历新年的年份。之所以有“盲年不结婚”的说法,是因为民间有“婚年无春,鳏寡离分”的说法。至于日子选单数,原因是单数日结婚会“孤一人”。
犯太岁也就是本命年,与喜事犯冲,结婚会有血煞之灾,不过这也要配合生肖。属相的相刑有三刑,分为子鼠、卯兔相刑,为无礼之刑;寅虎、己蛇、申猴相刑,为恃势之刑;丑牛、未羊、戌狗相刑,为无恩之刑。
具体到婚配,简单来说就是这几种属相的人,不适合在一起,否则会祸起萧墙。只要避开这几种属相,太岁年结婚倒也没什么大碍。
至于周、苏不通婚,源自于民间“许与柯、陈与胡、徐与涂、叶与萧、周与苏”不得联姻的禁忌。若触犯了这一禁忌,会“生歹子”。这和古人在婚配观念中畏惧“不藩”、“灾乱”、“不殖”、“不伦”是一个意思。具体原因千说百论,最值得信服的说法是这几个姓同宗同族,触了“同宗族不婚配”的大忌。鄂伦春族也有“关魏葛”、“吴孟”不通婚的禁忌。
在婚礼现场扇扇子,是民俗里“扇为散”的说法,不是个好彩头。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事情虽然巧合,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些禁忌虽然值得注意,不过只要“人正气全”,哪里来的那么多霉头?
“月饼,回头咱们去博文家闹洞房,在枕头底下压点儿小玩意去去晦气。”我看出来月饼没心思上什么厕所,“改改风水也就是几秒钟的事。”
月饼眯眼看着进酒店的宾客:“我还是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一会儿你看看桌子摆设。”
我点头答应,正要回大厅,酒店门口传来吵闹声。
“格老子,红包都给咯!堂客肚里有娃,就不能进去嗦?”
转头一看,一个二十六七的男子扶着大肚子孕妇嚷嚷着为什么不让进去。大夯满头大汗解释,孕妇参加婚礼是忌讳,不但妨了新人,对肚子里的娃也不太好。
大厅里走出一人,远看和周博文神貌相似,跟大夯低声几句,让夫妇进了婚宴。
我和月饼看到那人手腕的一样东西,对视一眼,心里有数了。
五
进了大厅,月饼直接去了同学席。同学们拿着手机正互相扫描微信二维码,招呼月饼加个好友。月饼摸出手机搁桌上让他们扫着,远远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点了点头,装作四处看景儿,绕着大厅走了一圈,演算着四相、五行、八卦方位。
通常来说,懂点门道讲究老规矩的家庭,会在婚礼现场根据风水走向布置酒桌,讨个好彩头。最常见的是“双鱼合拢”(新人双方父母分居宴会最前方左右相邻,取意“和睦相处”)、“百鸟朝凤”(新人席居于中央,象征“八方来贺”)、“木秀于林”(新人席突兀于宴席最前方,寓意“尊贵显著”)三种布置方法。
大厅人声嘈杂,空调暖风开得猛,温度极高。我一圈走了下来,尤其是路过那两桌扇扇子的宾客,脑子乱哄哄有些晕眩,胸口憋得喘不过气,心里却越来越糊涂:婚宴怎么会这样布置?
我对月饼打了个手势,回到酒店门口。放行孕妇的那个人,胸口挂着“亲友”胸,正站在门口石狮子旁张罗事情。我又瞥了一眼他的手腕,右眼皮“突突”跳了几下,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
那个人见我站在门口,满脸堆笑说了句川普:“你是博文同学?有啥子事情哦?”
我不想和他多说,摇摇头示意没事儿,站在一边闷头抽烟。正好又来了几个宾客,他忙不迭地招呼客人,对我也没有太在意。趁着空当,我仔细看了看,除了手腕上那个东西愈发刺眼,他的言谈举止并没什么异常。
“叔,正找你呢。酒水那边您去催催,眼看人坐满了,酒水还没摆齐全。”大夯满头大汗从大厅跑出来,“南晓楼,这是博文的亲叔,周一和。”
周一和天生一副笑模样,笑眯眯扔了句“刚才就认识了”,从兜里摸出婚礼流程单,进酒店打电话联系负责酒水的人。
“里面太热了。”大夯扑扇着衣服透风,“对了,你还不赶紧进去。几个女同学可说了,你要再这么摆谱不亲民,当心粉转黑。”
大夯是我和月饼的高中同学,吊儿郎当不怎么学习,没想到居然和我们考进了同一所大学。遇事极热心,只要同学有事儿,就少不了他。
胖人多汗,他这么唿扇着风,汗臭味熏得我很不得劲。我捂着鼻子:“大夯,这才毕业小半年,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心宽体胖,喝凉水都长肉。”大夯急匆匆又进了酒店,“我先忙着,等客人到齐了再聊。”
我哪还有心思叙旧聊天,随便应付了几句。正好月饼从酒店出来,拍着我肩膀直奔停车场:“上车。”
我叹了口气暗自琢磨。博文婚礼犯了这么多禁忌原本以为是巧合,可是周一和手腕那个东西露出来,就没有巧合一说了。真是流年不利,参加同学婚礼都不消停,逮着空儿真该去寺庙烧香拜佛了。
进了车,月饼在休息舱翻着背包,桃木钉、军刀往腰里别着,又掏出几张黄表纸塞进口袋,嘴里也没闲着:“糯米还有么?”
我想了想:“来的路上熬粥了。”
月饼顿了几秒钟:“你拿什么熬粥不好?偏要用糯米!这玩意儿关键时刻能救命。”
我差点背过气儿去:“月无华,是谁要喝糯米蛋汤补补元气来着?”
月饼把背包往角落一扔:“我也没让你全用了!真败家!”
我虽然明白月饼为什么这么着急,不过被他噎得不想说话,索性坐副驾驶座听歌散心。
估计月饼也觉得话说重了,故意岔开话题:“那两桌扇扇子的人,是女方亲友。”
“我看到桌上摆的宾牌了。”
“大厅这么热,他们捂得严严实实,一点汗没有出。”
“我眼不瞎。”
“周一和手腕纹着62188的数字刺青。”
“这还用你提醒。”
月饼碰了我的几个软钉子,憋了几秒钟,又说:“南瓜,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酒宴摆设有问题么?你对这方面比较在行,我不太懂。”
月饼都这么说了,我再装聋作哑就不太合适了:“死门在女方亲友席,生门在男方亲友席,同学席在白虎位……”
“说人话!”
我从餐桌拿了三个瓶盖按照位置摆放,解释着推演结果。
同学席正好布置在右侧小型舞台上,紧挨女方席。白虎位忌高,这有个说法,叫“白虎侵堂”或“白虎抬头”。这种格局,古法上称为鳏寡局,紧挨白虎位的住户,夫妻易离异,单身男女事业出色但感情不利。
酒店里一共一百二十八桌酒席,按照正反两个八卦摆设,阴阳互抵,女死男生。这应该是家中有已婚女子去世,举办白事丧宴时为了消除男子煞气的“阴聚成阳”才有的格局,出现在喜宴根本不合常理。
六
月饼听我口干舌燥讲了半天,托着下巴分析着:“博文家看样子挺有钱,会不会是有人做局?周一和的刺青肯定和图书馆有关。记得老馆长说过,每一代异徒行者都会发展自己的组织势力,也许他曾经是老馆长的手下。”
月饼分析的虽然有道理,但是有一个漏洞:我和月饼佩戴着象征身份的饰品,周一和不可能没看见,更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目睹了那么多人死去,我实在不愿承认大学同学的家族会和异徒行者扯上关系。
“我觉得这都是巧合。”我找了个自己都不相信的借口。
月饼像是没听见我说了什么,狠狠捶着手:“南瓜,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很有可能……”
月饼话没说完,车外鞭炮齐鸣,礼炮冒着青烟“砰砰”作响。唢呐手、喇叭手、鼓手、梆子手吹奏着“百鸟朝凤”,八个轿夫身着喜庆红衣,腰杆笔直,步伐统一。领轿一声吆喝,轿夫们抬着轿停在酒店门口。
“月饼,有一点儿你说对了。博文家确实有钱,中式婚礼钱可不是小数。单是这八个轿夫可比八辆奔驰宝马贵不少。”
周博文比大学时瘦了不少,胸挂红跟在轿子右侧,乌黑的眼圈透着疲惫,脚步虚浮无力,每走一步都要剧烈地喘气。
领轿手一扬,中气十足喊道:“落轿——”
周博文用秤杆挑开轿帘,新娘苏佳妍头顶凤冠,搭着伴娘胳膊下了轿,艳红的中式婚礼服下面,是一双红色的绣旧鞋。
等候多时的人们拧开彩筒,五颜六色的彩条喷出,闪烁着阳光飘落在伴郎伴娘身上,却没有一片落向周博文和苏佳妍。喜婆往人群中洒着,孩子们乱作一团捡,欢声笑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常现象,都为别开生面的中式传统婚礼拍掌叫好。
“如果说爱情是美丽的鲜,那么婚姻则是甜蜜的果实;如果说爱情是初春的小雨,那么婚姻便是雨后灿烂的阳光。在这样一个美妙的季节里,一对真心相恋的爱人,从相识、相知、到相恋,走过了一段浪漫的爱的旅程……”
司仪浑厚的声音煽动着现场情绪,掌声雷动,《婚礼进行曲》响起,周博文和苏佳妍携手并立,缓缓走进大厅。
“好的,亲爱的朋友们,此时此刻,我想所有的嘉宾和我的心情都是一样的,都是怀揣着一颗万般激动的心情,等待着新郎和新娘的出现,下面就让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幸福之门,并且以最热烈的掌声有请二位新人步入这神圣的婚礼殿堂!”
司仪嗓音高亢,把热烈气氛烘托到极致。而我身体冰冷,目光始终停留着那双绣鞋的残影,有两个字在嘴里滚来滚去,就是不敢说出。
突然,新娘停住脚步,飞快地回过头,向我们这个方向看了过来。盖头扬起、落下的瞬间,我看到半张下巴极尖,肤色苍白,隐隐泛着青气的脸,修长的脖子扑着厚粉,一层细细密密鳞片状的青纹若隐若现。
“月饼,新……新娘,是蛇!”我的手一哆嗦,汗毛乍起,“这是异婚!”
世界各地保留着原始风俗的部落,有许多怪异的奇风异俗,最为奇特的当属“异婚”,即“人兽通婚”。
据说孩子生下来后,第一声如果是啼哭,说明已经忘记了前生,今生不再受到前生记忆的羁绊;第一声是笑声,说明仍保留着前生的记忆,需要在天灵盖闭合前的三年时间内,通过“叫魂”、“收魄”这些方法聚住今生的体气,忘记前生;如果第一声类似于动物的叫声,并且出生时嘴里就长着牙齿,要根据叫声和牙齿的形状,选择相对应的动物进行婚配,保一生平安。
月饼在印度游历时,曾经亲身尽力过“人狗婚配”的奇事。中国自古以来,异婚传闻极多,最著名的当属发生在江南的“人蛇恋”,后经世人口口相传,演化成一段凄绝美绝的旷世奇恋。
“化兽成人的技法,早在唐代就失传了。”月饼摸了摸鼻子,“苏佳妍脖子的青纹,不是蛇鳞,是尸斑。”
我僵住了。
“阴聚成阳,新婚旧鞋,周苏不伦,亲朋挥扇,喜轿尸女,这是什么?”
我轻轻说出两个字:“冥婚!”
“难怪今天不冷,空调却开那么高的温度。是为了让宾客出汗,用汗臭掩饰尸臭,”月饼活动着肩膀,嘴角扬着一丝笑,“苏佳妍的亲人,虽然都穿得很严实,还是多少露出些尸斑。看来又有得忙了。”
七
“月饼,四川人怎么这么爱打麻将?这都打了小半夜了。”我趴在草窝里,举着望远镜瞅着灯火通明的别墅,“咱从中午等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降妖除魔?”
中午,月饼给大夯打了个电话,找了个“临时有事先走”的借口,把房车开到贡城的百盛购物广场,拦辆出租车提前赶到周博文的新房,居然是两座山连绵交接处的一栋私家别墅。从走势格局看,两山中间拱而首尾落,浑似两条欲飞之龙。别墅正处于双龙首环聚的“气眼”,占尽大好气势,肯定请高人看过。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阴煞反冲”的格局,就寻了处僻静地儿守株待兔。一直等到天擦黑,宾客才喝得七荤八素回来,摆桌开始“血战到底”。
此时周博文和苏佳妍正招呼着打麻将的亲朋好友,大夯忙里忙外端茶送水,博文父母不停脚地送着客人,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要不是苏佳妍和家人身上的尸斑,我真觉得这次是瞎忙活。
“月饼,有个事儿说不通。再牛的赶尸术,也不可能把死人整得和活人没什么两样?我听说中原山区有种婚俗,男女两家身穿丧服,哭哭啼啼,婚礼时还要请艺人专门表演各种死法,表示着所有磨难都在婚礼前结束,夫妻俩能好好过日子。说不准这里也有这种风俗?”
“尸臭味怎么解释?何况……”月饼摸出手机,手指滑动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回兜里,“我学蛊的时候,曾经听说四川有一种比赶尸术还要厉害的控尸术。你忘记1995年发生的那件事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月饼说的“那件事”,冒了一身白毛汗。据传,1995年,四川曾经发生一起异常恐怖的怪事,不过肯定不会有任何报道,但是民间传闻却绘声绘色,更有人在网上发帖,表示亲身经历过这件事。
月饼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我联系着月饼说的话,心里一动:“用手机的指南针确定阴气磁场?指针乱了没?我怎么就没想到!”
“哦。本来准备看时间,结果看了圈新闻微博微信,把这茬儿忘了个干净。”月饼一本正经说道,“只好再看一遍。”
我眼前一黑,顿时明白了“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句话的深刻含义。
“还有7分钟就11点了。”月饼眯着眼点了根烟,“阳婚取午时冥婚走子时。你没发现么?周一和再没有出现,新娘的亲人却来到新郎家,很不正常。”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既像是有人呜呜咽咽地哭泣,又像是鼻音发出的“嗡嗡”声,细听更像是山风穿林,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音。
我顺声回头望去,差点惊叫出来!
八
月光下,一群身穿麻衣,脸上贴着黄符的人正僵直着身体穿梭林间。周一和斜挎褡裢,戴着黑色高帽,黑衣上面画着黄色的符号,脸上涂着白色的粉,嘴唇和眼睛抹得血红,一手撒着圆形纸钱,一手举着碧绿火苗的蜡烛,走在人群后面,沙哑着嗓子念着:“天地阴门开,午休子醒来。万鬼土中出,尸者留尘埃。”
每念完一次,那些人就发出“呃……呃……”的喉音,摇晃着前行几步。
这种气氛太过诡异,我使劲咽了口吐沫,下意识地往草丛里缩了缩。月饼拍着我的肩膀:“南瓜,不要出声。”
那只手像把铁爪子,冰冷枯瘦,抠得肌肉生疼。这不是月饼的手!
我侧头瞄了一眼,只见肩头搭着一只皮肉腐烂,爬满米粒大小白虫的乌黑色的手骨。
“千万别动!回头小心!”月饼的声音从未这么紧张。
我魂儿都快吓没了,使劲拧着脖子,都能听到脖颈发出酸涩的“咯咯”声。转过头,一张烂肉湿泥掺和的人脸正从草丛里冒出,张嘴“呃……呃……”叫着,嘴里爬满蚂蚁、蚯蚓,浓郁的尸臭喷出,熏得我眼睛痛。
“憋气,当心诈尸。”月饼捂住鼻子,单手扣着桃木钉,注视着赶尸的周一和。
我憋着气,眼睁睁的被尸体摁着肩膀,看它从地里一点点爬了出来。残破的肋骨夹着几丝草根,早已腐烂的腹部聚着一窝攒动的尸虫。
周一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这具腐尸晃到他身边。周一和从褡裢里取出一件麻衣,将一张黄符贴在腐尸额头:“回家吧。”
短短几分钟,我感觉却有几世纪那么漫长。周一和领着尸群走出林子,向别墅走去,我这才松了口气。
月饼揪掉眉毛上的一只尸虫:“这是五鬼搬财术?”
所谓“五鬼搬财术”,指的是民间传说中运财的一种秘术。五鬼其实是瘟神,分别为春瘟张元伯、夏瘟刘元达、秋瘟赵公明、冬瘟钟士贵和总管中瘟史文业。施术人用符咒驱动五鬼运财,将别人家的财运到自己家。
还有一种是用五牲(鸡鸭鱼肉蛋)施展的五鬼搬运术,具体方法更是伤阴德损气运,和眼下的情况根本不沾边。
我还没来得及科普,月饼丢给我一块绿色的饼子:“吃掉,蝙蝠胎做的‘声蛊’,提高听觉。快看别墅!”
时间紧迫,我咬牙咽了进去,准备囫囵吞进肚子。结果饼子太大,只好胡乱嚼了几口,没想到有点牛肉干的滋味,有咬劲儿,口感还不错。
“我按照腊牛肉的食谱加了几种调料,”月饼扬扬眉毛,“简单改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