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黄金家族(下)
一
“小慧儿正在寻找丹石。”月饼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我暗自松了口气,千里山出现的所有线索都表明这件事和柳泽慧有关。我并不知道她目的何在,宁愿相信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敌对方,但是我顾虑月饼可能不会这么想。
月饼称呼柳泽慧为“小慧儿”,证明他没有敌意。打开这个心结,我脑子活泛起来:“按照那个传说,丹石应该在辽东半岛,怎么会在千里山?”
“元朝当年都打到欧洲了,版图几乎是这个形状,”月饼双手摆了个圆形,“历代君主搜尽天下异宝,找到丹石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儿。而且……”
月饼摸摸鼻子:“我有个奇怪的想法。燕太子为什么叫丹?是否也和这块丹石有关?”
“你丫的脑子比我都天马行空,”我结结实实觉得月饼这个想法太扯,“燕太子生下来就叫丹,后来才偷了丹石,前后差了很多年,这都哪儿跟哪儿?”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月饼摇头叹气,“我们知道的历史,只是我们能知道的历史。”
月饼这句话很有玄机,我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整明白。世人所能接触到的历史,只是能让大众接受的事情。更多的隐秘事件,出于各个方面考虑,一旦公布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只能用隐晦的方式写进史书,或者成为口口相传的传说。
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各个国家都有存在。达·芬奇的名作《最后的晚餐》,不也是用极其隐晦的方式暗示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由此换个角度想,燕太子可能真的不叫“丹”。后世之所以称他为“燕太子丹”,或许就是为了给真正懂得其中含义的人留下丹石线索。
“小慧儿作为萨满巫师,对这段传说肯定有更深的认识。”月饼望着隐没在黑暗中的山路,“可是……”
我抢着接了一句:“小慧儿怎么记起原本身份的?”
“那只有找到她才能弄明白了。”月饼灌了口二锅头递给我,“歇够了没?”
“没歇够又能怎么办?”我接过酒喝了个底朝天,“以前看探险电影、恐怖小说我还纳闷儿,为嘛这些事都要赶在晚上?现在才算弄明白!”
“大冬天的居然有虫子顺裤腿往里爬,”月饼解开鞋带绕着裤腿系了个死结,“请南少侠随便说说高见。”
“剧情需要啊!”我没好气地回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能干偷鸡摸狗的事儿?”
“你这脑子想到这个层面也不容易。”月饼走了几步顿住脚,“南瓜,如果小慧儿真得变成咱们想象不到的人,该怎么做?”
“你丫……”我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月饼挤出一丝很奇怪地笑容,“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双膝一弯,跪地,扑倒。
二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直勾勾地盯着月饼看了三四秒钟,才猛地回过神儿,几步冲过去挡在月饼有可能受袭的方向:“伤在哪儿?”
月饼勉强翻过身,脸色笼着一层灰气,牙齿不住打颤:“背,很疼。”
依着月饼的性格,哪怕是一刀砍断左手,也会封住穴道扎紧绷带和没事人一样:“还好我是右撇子。”如今月饼状态,显然是经受着根本无法抵抗的痛苦。
我撩开他的上衣,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道头发丝粗细的彩线埋于皮肤之下,由腰部延伸到背部,每道彩线的顶端,鼓出黄豆大小的肉球,里面鼓鼓囊囊满是黏稠的液体,把表皮撑得锃亮。
也许是见了风的缘故,七个肉球又涨大许多,眼看就要破裂。
月饼已经陷入无意识状态,背部肌肉时不时抽搐,七色肉球微微颤动,周边结出一圈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我搭着月饼脉搏,平滑有力,呼吸均匀,完全不像是受伤状态。我有些诧异,随即想到月饼曾经说过的“七线蛊”。施蛊者在人体埋入七种蛊虫,以内脏为宿主,分别寄宿于心、肝、脾、肺、肾、胃、肠,吸食精血,到了蛊虫长成的第八十一天,破肚而出。受蛊者苦不堪言,身体内外溃烂而死。
七线蛊种入人体,受蛊者毫无感觉,算是蛊术中极为阴毒的一种蛊。
我拿不准月饼是否受了类似于七线蛊的某种蛊术,但是月饼是用蛊高手,有人对他下蛊那简直是“闲得没事找阎王唠嗑——活不痛快”。
虽然情况紧急,我找不出病因,不敢贸然乱治,一瞬间回忆了下车到千里山的所有细节,终于想起一件事!
我摸出军刀挑断月饼系住裤腿的鞋带,发现了原因所在。月饼的小腿肚子趴着七个白色肉瘤,八根肉须插进肉里,左边四根“汩汩”吸食血液,右边四根吐着彩色液体。
我的脑子里闪出图书馆《异物经》看到的一段话:“辽东有异族,擅奇术。掘墓取尸虫,腐肉养之,是为阴豸。覆骨粉埋于土,凡踩踏者必受其噬,吸纯阳之气注纯阴之液。中者脉象无碍,阴液入筋络,撕体之痛如刀剐,一个时辰,亡。”
我就着月光细细看去,地面有一层极浅的白粉,月饼其中一个脚印中有七个小坑。不消说,肯定是某人在这条必经之路埋入阴豸,防止有人追踪。
月饼含含糊糊地说道:“南瓜,死……死兆星,好亮,好近。”
我心里一沉,只有将死之人,才能在昏迷状态看到死兆星!
“月无华,你丫坚持一会儿!”我点了月饼心脏附近的穴道,暂缓阴液侵心。月饼脸上的灰气淡了少许,那七只阴豸受到血脉冲击,又膨胀了一圈。
月饼神志略有恢复,勉强睁开眼睛:“不用管我,快走。”
“你丫都什么时候了还装圣人婊!”我故意骂了一句刺激月饼精神,心里把所有药诀背了个遍,根本想不出怎么才能祛除这该死的阴豸。
月饼死死咬着嘴唇抵抗疼痛,嘴角上扬,挤出一丝笑容:“我他妈的这么帅,哪能这么容易就死?你赶紧回车里,别影响我安心恢复。”
月饼强忍疼痛,牙齿咬破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我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方法。但是这个方法纯属冒险,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阴豸吸食阳血,不像七线蛊那样只攻击宿主,也就是说,我的阳血有可能把阴豸吸引过来,这样月饼就可以得救。我根本没有考虑阴豸遇到我的血,是否会附在身上。只要能救月饼,我这条命算什么?但我更担忧的是,万一阴豸遇血,并不转移目标,更加速吐出阴液,岂不是加速了月饼的死亡。
月饼似乎知道我要做什么,摇了摇头,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手指对着房车方向,又昏了过去。
“月无华,如果你死了,我这条命还给你。”我深深吸了口气,拿着军刀对准掌心,犹豫了一秒钟。这短短一秒钟,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我本就绷紧的神经差点让铃声震断,瞥了一眼屏幕,赫然写着“小慧儿”三个字!
“南晓楼,想救月无华,就来这个地方,位置给你发了微信。不要多问,赶紧。”
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但确实是熟悉的柳泽慧。
电话挂了,我根本没时间想其中原因,急忙点开微信。
柳泽慧头像的右上角,有个红色“1”。昵称下面,显示着“【位置】”两个字。
我点了好几次才点开对话框,出现了“微信位置”图像,红球坐标显示出所在地——传说中那个人的葬身之地,千里沟!
对话框里冒出一段文字信息:“快来哟,月无华活不了多久了。”
我背起月饼,咬着牙往千里沟走去。每踏出一步,月饼都疼得闷哼几声。我的心,同样很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慧儿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知道,这是一个圈套!
我更明白,只要有一线机会能救月饼,就算是地狱,我也要去!
三
我背着月饼,咬牙绷腿一步一步往前挪,每走一步小腿肌肉“突突”跳得生疼。月饼起初还能双手揽住我的肩膀,随着呼吸越来越微弱,手臂无力地耷拉在我的胸前。
“月饼,你丫坚持坚持!”我大口喘着气,冷风灌得肺管子裂痛。
月饼“唔”了一声,剧烈地咳嗽,黏稠的黑血喷在我的脖颈。我心里一沉,按照《异物经》记载,中了阴豸只有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的机会,而我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如果不能及时赶到……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腾手摸出手机查看位置,距离千里沟还有一里路。
“月饼,很快就到了。”我抬头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延伸至黑暗深处,几株枯树从乱石里斜楞愣长出,树枝如同一截截断臂挂在树干,随风摆动,簌簌作响。
气氛使然,我没来由冒出一身冷汗,总觉得这几棵树会突然脱落树皮,变成一具具骷髅,“嘶嘶呀呀”地向我走来。本来就累得不轻,这么一想,我更是腿都软了,实在挪不动步子。
“南少侠,救人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月饼叹了口气,吹得我耳根子发毛。
我吓得一激灵:“你丫不是昏迷么?怎么说醒就醒,回光返照了?”
“小声说话,”月饼声若蚊蝇,“我踩到那堆骨粉,就已经发现阴豸了。我立刻想到无论和小慧儿有没有关系,也脱离不了萨满巫术,才会问你‘小慧儿变成咱们想象不到人,会怎么做’。”
“你故意让阴豸入体?”我脑子有些糊涂,“要不要玩得这么大?”
“不主动钻进圈套怎么能等到猎人?”月饼轻声咳嗽,“阴豸和蛊虫有些像,我用鞋带封住腿部血脉,只要阴液不能贯通全身,化解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结果还是大意了,没想到阴液这么猛,疼得差点背过气,来不及跟你说明白。你没发现那七个肉球大了许多?我眼看就要把阴液逼出体外,结果……”
我试探着问道:“也就是说……怪我咯?”
“嗯!”月饼微微摇头,我都能想到他一脸无奈的表情。
“南瓜,平时你的脑子少根筋也就罢了,怎么那会儿突然灵光了?居然解了我的鞋带!血气贯通,差点要了我的命!”
“不要随便低估我的智商。”我的心情异常尴尬,“那你这会儿怎么样?”
“二十分钟前,就已经好利索了。把毒血吐出来,彻底没事了。”
我这才算是放了心,随即琢磨过味儿:“你丫居然冒充死人让我背了你这么久?他妈的腿都快抽筋了,缺德不?”
“你这沉不住气的性格,早告诉你早就暴露了,”月饼打了个哈欠,“权当负重减肥了,也是个好事。”
别看月饼虽然说得轻松,我明白他化解阴液肯定忍着超乎想象的疼痛,倒也不计较多背他这么一段路:“月公公,您老人家歇够了,这会儿能落地自己腿儿着走了吧?”
“刚夸了你脑子灵光,怎么转眼就智商负数?对方能准确知道咱们当时发生的事情,明摆着有人暗中监视。”
“小慧儿的电话还说明了一件事。他们以我当诱饵,实际需要的是你。所以我还要继续装昏迷,剩下的路还要辛苦南少侠啊。”
我心说都背了一路了,也不差这500米,再说月饼恢复正常,到了千里沟也不用我出什么力,坐等蛊族大战萨满巫师就好。
我这么一想,腿肚子也不“突突”了:“兄弟归兄弟,劳务费可要另算。”
“噤声,十一点方向。”
我偷眼瞄去,只见左前方的乱石里,有两个支棱着长耳朵的脑袋,“嗖”地缩了回去。
虽说时间极短,但我看得真切,忍不住冒了一身白毛汗。
那分明是牛和马的脑袋,只是比正常牛马脑袋小了好几圈,大小类似于人头。
“那应该就是监视咱们的人。”月饼撑着我的肩膀跳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远处的山坳忽然灯火通明,十多个人举着火把井然有序地分列两旁,中间站着一个身材高挑消瘦的女孩,一袭勾勒着红色纹的黑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就知道,区区阴豸不可能制住月无华。”女孩把长发拢到脑后盘成发髻,“你在将计就计,我何尝不是?”
我心里猛地一疼,那个女孩,正是柳泽慧!
月饼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眯眼望了片刻:“小慧儿有些不对劲。”
由于距离太远,我看得极为模糊,经月饼一说,我才发现端倪。柳泽慧说话时面无表情,肤色死灰,好像带了张人皮面具……
“牛头马面,接引使者,请老友近前一叙。”柳泽慧双手抬到胸前,手指摆动,似乎牵着一根无形的线。
我和月饼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这个女人,声音、身高确实是柳泽慧,但绝对不是她。上大学时,柳泽慧中文学得最烂,怎么可能回到韩国,反倒满嘴古话了,而且还是江浙口音!
家畜的响鼻声从岩石后面响起,两个身材壮硕的“男子”长身站起。
我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两个“人”长着人头大小的牛马脑袋,鼻子和嘴向前凸起,鼻孔喷出带着黏液的气体,粘在唇角,时不时伸出粗糙的舌头舔舐。他们赤裸的上身披着一层茂密的黄色兽毛,肌肉高隆的胳膊几乎垂到膝盖,十指粗长硕大。相对于上半身,套着沙滩裤的下身极短,膝盖向前弯曲,圆形的骨质双脚更像是兽蹄。
牛头马面灰蒙蒙的眼球没有一丝光彩,摆了个邀请的手势,僵直地往山谷走去,山路印出两排极深的兽蹄印。
我看着他们筋肉虬结的脊梁,脱口而出:“绿巨人?”
“明明是半兽人,”月饼摸摸鼻子,“我想起一个传说。”
“快讲讲,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如果你是读者,这会儿是希望看到月无华大战萨满巫医呢?还是希望听月饼讲传说?”月饼摸出几枚桃木钉别进腰带,“小说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东拉西扯很容易偏离主线,降低质量,用不了多久你就成了过气写手了。”
“我只是做记录不是写小说好么?”我哪曾想月饼居然有心思给我科普如何写作,“谁天天冒险没有生活,正常人都要吃喝拉撒睡,听个传说不应该嘛?”
“现在是听传说的时候么?”月饼打了个响指,跟在半兽人身后,居然还有心情哼着歌。
四
随着半兽人走进千里沟,“柳泽慧”双手拍掌:“老同学,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细细观察四周,左侧站着六个马脸半兽人,右侧站着七个牛脸半兽人,硕大的鼻孔喷着雾气,核桃大小的眼珠子映着火把的光芒,如同眼球里燃着两团鬼火。
月饼摸摸鼻子:“小慧儿,什么风把你从大韩民国吹回来了?”
我注意到月饼摸鼻子的手翘起无名指和中指,微微摆动几下,似乎在向我暗示什么。折腾半个晚上我这脑子有些迷糊,死活想不出月饼到底是什么意思,当下也不能露怯,点点头假装知道了。
“别想从我这里套话,”她眯眼明明笑了,死灰的脸却一动不动,“这里是成吉思汗陵所在地,需要你们帮忙开启。”
“我怎么就这么听你的呢?”我恨不得立刻撕掉她的面具。
“你们俩都看到死兆星了吧?”她指着夜空,“那个人的陵墓有一样东西,可以破除死兆星诅咒。”
“你怎么知道?”我觉得她的语气手势很像另外一个熟悉的人,一下子却想不起是谁。
“如果你摘下面具,我或许会考虑你的提议。”月饼伸了个懒腰,走到一个半兽人身前,戳了戳皮糙肉厚的马脸。
月饼突然这么萌的动作很出乎我意料,更滑稽的是马脸半兽人一动不动,就这么让月饼戳着,还拔下一簇马毛。
“我记得那个人手下有一员大将,名叫哲别。征讨西夏遇到埋伏,身中数十箭,眼看活不了。”月饼捻着马毛闻了闻,“随军的萨满巫医用秘术医治,活剖一只犍牛,把哲别放入牛腹,缝合切口,只露头脸。哲别在牛腹中养了三天三夜,再出来时箭伤痊愈,只是牛血肉随着创口血脉融入,半年后体型容貌突变,异化成牛形怪人,自此终生披袍,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弄出来的?”
我估计这就是月饼刚才要讲的传说,借这个机会说了出来。古代征战,“牛马治伤”倒也听说过许多,只是不如月饼知道的详细,应该是从古城图书馆哪本书里看来的。
突然,我的心里冒出一股寒意,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闪现。月饼这句话并不简单,他分明在暗示这个女人很有可能不是戴着面具,而是用类似于“牛马治伤”的方法,夺了柳泽慧的身体换了原本容貌,甚至有可能是用了小慧儿的人皮。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难怪月饼一定要她摘下面具,是为了确定真正的小慧儿是否安全。
“我知道你们俩不会因为死兆星诅咒答应开启陵墓,”她的声音冰冷却透着早已看穿我们的狡猾,“想知道柳泽慧的下落,那就照我说的做。”
月饼扬了扬眉毛:“不照做呢?”
“呵呵……你们的性格我很了解。”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处处受制于人。这件事情很简单,我们开启陵墓,不一定知道小慧儿的情况;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就完全没有机会知道。
月饼几次摸到腰间桃木钉,终于摊开双手:“你说,我们要怎么做?”
“开启陵墓,异徒行者必须心意相通,毫无芥蒂。”她的目光从月饼转向我,“南晓楼,你呢?”
“月无华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那一刻,我明白,就算小慧儿已经出了事,我们也要为这个答案听从她的安排。我也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月饼都有办法扭转局面。
“好!”她取下挂在腰间的铃铛迎空摇响,山坳深处传来沉重的踩踏声。
五
山影中,一个马脸人牵着白毛骆驼走了过来。在他旁边,牛脸人高举一方直径两米左右的石盘,头顶冒着腾腾热气,步履沉重地踏着步子。
她再次摇着铜铃,马脸人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弯刀,对准骆驼的脖子。骆驼似乎知道死亡将至,拽着缰绳四蹄绷得笔直,“哞哞”地惨叫着。缰绳深深勒进嘴肉,唇角被磨烂了,鲜血把雪白的皮毛染得星星点点。
马脸人一拳砸中骆驼头颅,骆驼的脖子如同折断的竹子,直直地垂了下来,巨大的身躯晃了几晃,四膝跪地轰然侧翻,嘴角涌出黏稠的白沫,侧着头,有气无力地哀鸣。两颗浑浊的泪珠从眼眶滴出,慢慢滑落,沾湿了皮毛……
月饼额头青筋跳了几跳,双拳攥得“咯咯”直响。我不忍再看,正要转过头,马脸人再一刀捅进骆驼脖子,滚烫的鲜血如同利箭喷出,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骆驼受了剧痛,凄厉地惨叫,四蹄乱蹬。马脸人对着它的脑袋又是一拳,只见骆驼双眼受力迸出,上下颚猛合,剧烈起伏的腹部渐渐平息,只有脖子的刀口汩汩地涌着血浆。
牛脸人把石盘重重地摔在地上,上面居然刻着巨大的太极图,只不过阴阳两眼的位置刻着两个恶鬼的脸。骆驼血喷到石盘上面,一滴不漏地流进刻痕,顺着石道汇入鬼脸,聚在鬼眼位置,慢慢渗进石盘。
原本白色石盘变成通透的红色,隐约能看到里面有许多筷子长短长着四条腿的蛇形怪物张嘴吸食血液,摆动着尾巴爬到鬼脸周围。
“南晓楼,把你的左手放到阴眼;月无华,把你的右手放到阳眼。记住,要同时。很快,你们就知道柳泽慧的下落了。”
眼前的情形实在诡异,我心里毛嗖嗖的,有些犹豫。月饼对我点点头,眼中透着“相信我”的自信,把手放到了鬼脸上方:“我数到3。”
我深深吸了口气,手掌悬空,那些怪蛇愈发活跃,顶着石面几乎要钻出来。
“三!”月饼直接跳过了一、二,手掌摁下。我心说月无华你这也太草率了,好歹给个几秒钟的心里准备过程。牢骚归牢骚,说不得只好一咬牙,手掌摁到鬼脸。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奇怪!我眼睁睁看着手掌穿过鬼脸,就这么陷进石盘里,触感黏糊糊的,像是塞进了一坨烂肉里面。那些怪蛇从嘴里探出一根芯子,顶端的吸盘长满倒刺,咬了过来。
我顿时觉得好像有百十条烙红的铁针扎了进去,火辣辣的剧痛。全身的血液更像是被水泵抽吸,涌向手掌。我心里大骇,想把手抽出来,却被石盘牢牢黏住,动不了分毫,任由怪蛇吸食。
“我真搞不懂你们怎么想的?仅仅是为了一个所谓朋友,值得么?”
血液的快速流失让我感到全身冰冷,头晕目眩,根本没有力气回话。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月饼单手撑地,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李念念,你永远不懂什么是友情。”
我心头一颤,这个人居然是李念念?难怪觉得她很熟悉!勉强抬头看去,李念念踉跄几步向后退去:“你……”
“你以为我们中了你的圈套?”月饼嘴角一抹冷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个被月饼拔了一簇毛的马脸人,冲出队伍,双手紧箍住李念念。
月饼骄傲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蛊族,最强的人!”
李念念挣扎不动,索性任由马脸人控制:“再强的人,也挣脱不了鬼脸肉灵芝。”
“不一定哦。”月饼吹了声口哨,“你故弄玄虚让我们同时放上手掌,其实需要的只不过是人血而已。也就是说,谁的血都可以对么?”
我知道月饼要做什么了!他要以命换命!
“你不想知道柳泽慧的下落了?”李念念也意识到月饼要做的事情,扳着马脸人的胳膊用力推着,“只有我才知道。”
“蛊族秘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月饼眼睛透着一丝黯淡,“你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也希望是最后一个。”
李念念摇晃铜铃,牛、马脸人纹丝不动,这才彻底慌了,双腿踢腾着,绝望地喊道:“南晓楼,月无华,你们是不会杀人的。”
“我们也不想被人杀死!只能你死!”我咬着牙说。
我看到了月饼脸上的悲伤。
马脸人举起李念念,扔到石盘上面,只见石面漾起水波状的纹路,李念念瞬间陷了进去,在里面拼命挣扎,却被黏稠的浆液粘住,动作越来越迟缓,嘴角冒着一颗颗气泡,脸色憋得青紫。
怪蛇发现新的猎物,一股脑爬了过去,围着李念念的身体噬咬吸血。
我终于抽出手掌,大量失血使我视线模糊,隐约能看到李念念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怪蛇咬掉,露出那张熟悉的脸。她张嘴呼救,一条怪蛇顺着口腔钻进嗓子。她双手卡着嗓子,眼里满是哀求,又一条怪蛇咬破眼球,吸吮眼液。
接下来的一幕实在太过惊悚,我不想写出来。
月饼默不作声地坐在石盘旁,嘴角不住抽搐。我望着石盘里那具剩下的骷髅,大口喘气。
怪蛇群在骨骼中游来荡去,寻找着残存在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血丝吞噬。
“南瓜,我是迫不得已。”月饼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我知道。”我再没有别的语言可以使用。
怪蛇群吸干净李念念最后一丝血肉,涌到石盘下方,扭动身躯钻进泥土。
“轰”一声巨响,石盘陷进地面五六厘米,严丝合缝地扣进地下的石制凹槽。
巨石摩擦的机关声从地底响起,石盘缓慢转动了九十度,“哒哒”几声链条转动声,凹槽连带着石盘向两旁裂开,露出寒气森森的地洞。
一排石阶斜斜向下,仿佛探进深不见底的地狱。
“嗷!”地洞里一声兽吼,地面颤动,山体“簌簌”落着碎石。
“敢不敢下去?”月饼走到洞边,往里面扔了根照明棒。
照明棒碰撞着落下,洞壁血红色稀奇古怪的纹一闪即逝。
我甩了甩被怪蛇咬伤的手:“不敢,也要下。”
六
月饼捏着烟凑到洞口,香烟冒出的烟雾没有向上漂起,反而呈螺旋状被吸入洞里。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石洞另有出口,多半是布满风眼的岩壁,造成空气对流;二是有条水势汹涌的地下暗河,形成空气旋流。
我想到暗河就头疼,在西山大佛执行任务,我和月饼差点淹死在大佛内部。这种荒郊老山容易出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何况还听到一声兽吼,不害怕那才是假的。
“等空气进得差不多再下洞。”月饼瞥了一眼牛、马脸人,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抽出一根木哨,凑到嘴边吹了几声。把李念念扔进石盘的马脸人耳朵里飞出一点绿光,空中盘旋几圈,“嗖”地飞到月饼掌心。
我看得真切,那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天牛,身形却只有瓢虫大小,顺着月饼的掌纹来回乱窜。月饼有吹了几声木哨,天牛展翅飞到月饼鼻尖前方,两根触角上下点动,就像是对着月饼鞠躬,如此三次,才扑棱棱飞走。
我心知这是某种蛊术,肯定和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关,正想问个明白,月饼倒打开了话匣子:
通过和李念念的谈话,月饼明白了“完成任务需要我而不是他”的判断完全错误,很明显需要我们合力才可以开启陵墓。他担心小慧儿安危,也明白李念念布了这么大的局,如果不假装处处受制,根本得不到线索。
他发现牛、马脸人和李念念心意相通,借着拔马毛的机会下了“窃蛊”。蛊虫进入马脸人脑子需要时间,他竖起两根手指其实在暗示我,最少需要两分钟。
月饼说到这里,一本正经冲我点点头:“南瓜,你的智商总算用对一次,猜出我的意思,配合真不错。”我当然不能露怯,云淡风轻地抽了口烟表示默许。
等窃虫入脑的那段时间,说不得由我们开启陵墓,被怪蛇吸血。就在这个时候,窃虫向月并传达了信息,假冒小慧儿的人是李念念……
月饼突然不讲了,盯着石盘发呆。李念念的骸骨被分开的石盘扯得七零八碎,我一时间忘了这个算是半熟朋友差点把我们害死。想想在金陵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如今尸骨散落在千里沟,我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有些事实在没有办法。”我点了根烟递给月饼。
月饼接过烟没有抽,自顾自地说道:“其实咱们早就该想到,李念念没有那么简单。否则怎么能一眼看出西湖任务图?”
“如果她是医族,和李文杰是什么关系。”我觉得脑子有些乱,努力整理着线索,“她是假装被李文杰控制?其实一直在等咱们完成某个任务,然后接手任务?”
“我想不明白,”月饼弹着烟灰,“有一点可以确定,李文杰没有完全跟咱们说实话,李念念和他达成了某种交易。”
我试图从诸多线索中找出一条相互联系的线轴,只觉得所有线索缠成一团麻绳塞在脑壳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头绪。
“窃蛊的时间只有几秒钟,我来不及知道更多事情,只是隐约感觉到小慧儿困在某个地方,没有生命危险,”月饼使劲揉着太阳穴,“如果能从石盘中挣脱,我也不会这么做。说到底,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我的心情比月饼好不了多少,可是如果再谈这件事,哪怕只是安慰几句,对月饼来说,都是一辈子走不出的阴影。
很多事情,只能用时间慢慢遗忘。
“月饼,窃蛊为什么用天牛炼制?”我故意岔开话题,“你到底还藏着多少蛊虫?”
“也许是天牛两根触角很像天线。”月饼摸摸鼻子,“历代蛊族传下来的手艺,我哪知道这么详细?”
“你丫脑洞开得还挺大。”我捶了月饼一拳,“你的先辈玩蛊怕是有两千年,那时候能有天线?”
月饼指着夜空的星星:“墨西哥,玛雅文化,太阳神金字塔,玛雅人留下的壁画还有类似于宇宙飞船,宇航员的图案。蛊族凭什么就不能知道天线?”
月饼恢复常态,我心里宽松,嘴皮子也利索了:“瞧您这意思,蛊族和玛雅人一样都是外星人?长得和地球人还挺像。”
“还汪星人呢。时间差不多了,下洞!里面还有一只外星怪兽等着咱。”月饼活动着手腕,“讲真,等所有任务完成了,咱们去玛雅遗址看看?”
我们在南美洲的经历极为诡异,有时间我会把那段经历写出来。
“行啊,你想去我就陪着你。”我正要起身抻抻筋骨。月饼摁住我的肩膀:“少了两只。”
我稍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我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牛、马脸人,转身一数,两排人各少了一只。
控制他们的李念念已经死了,这些异人现在都是没有意识的壳子,根本不可能行动,那两个人到哪里去了?
七
月饼像只狩猎的豹子,微微弓起背部,掌心扣着几枚桃木钉,眯眼环视山谷:“一前一后,注意观察。”
我背靠背挪到月饼身后,正对着深不见底的地洞。鬼脸肉灵芝原本散发着暗淡的红光,逐渐转成石头的青白色,内部的黏液逐渐凝固,怪蛇摆着尾巴向裂开的边缘艰难游动,漾起一圈圈波纹,还未抵达肉灵芝边缘,就被固定成一圈圈石纹。
地洞里鼓出一道灰色旋风,肉灵芝加速了石化过程,“咯咯”作响,表面皲化成皱皱巴巴的石纹。怪蛇、骸骨被淡青色的石层包裹,再也看不见了。
眼前的异象就像是远古时代的巨型松树渗出松脂滴进蛇窝,包裹着蛇群凝固,形成琥珀的过程。
山谷乱石随着山风吹过,“呜呜”作响,几根生长在石缝里枯草微微颤抖。
我稍有些晃神,很奇怪地联想到石头缺少植物必需的营养,植物却能在石缝里茁壮生长,仅仅是用生命力顽强来解释的么?是否有许多石头如同鬼脸肉灵芝,具备石头的外形,却是另外一种物质,内部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1773年5月,瑞典建筑师约翰·格罗贝里在万林格博的采石场视察,两名工人告诉他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在开采位于地下3米多深的大块砂岩时,其中一个工人发现在刚刚砸开的大石头中有一只巨大的青蛙。
靠近青蛙身体的岩石有一部分非常疏松多孔,已被敲击的力量震破,印在上面的青蛙轮廓也被震坏了。青蛙处于昏睡状态,嘴巴上有一层黄色薄膜。
可惜格罗贝里不是生物学家,没有多做研究就不耐烦地用铁铲把青蛙拍死了。
中国自古对“石中养异物”的奇特现象研究颇深,统称为“石胎”。相关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最著名的当属“东胜神洲有一果山,山顶一石,受日月精华,生出一石猴”。
想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也许是心情使然,我忽然觉得从乱石里长出的野草,并不是被山风吹动,而是石头本身在动,随时会变成类似于鬼脸肉灵芝的东西,从里面钻出奇怪的玩意儿。
“有发现么?”月饼碰碰我的肩膀。
衣服冰凉地黏到皮肤,我才觉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没有。”
话音刚落,地洞里再次传出低闷的兽吼,只是声音比之前听到的隐约多了一丝畏惧,好像是遇到了什么让它害怕的东西。
难道消失的牛、马脸人在洞里?可是它们怎么从洞口进去的?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眼神再不济也不至于看不见,总不能是隐形的吧?
月饼向洞里匆匆瞥了一眼,桃木钉捏得“咯咯”作响,满脸恨不得立刻进洞的表情。我又何尝不想?可是如果不弄明白怎么回事,否则冒冒失失下了洞,这几只傻站着的牛、马脸人再闹什么幺蛾子把洞口随便那么一封。我和月饼也别异徒行者了,想出来除非变成孙行者。
“砰”!
类似于巨石落进湖里的砸落声从石洞里响起,随着“噼里啪啦”的水声,兽吼声更加恐惧,如同在天际滚来滚去的闷雷,忽远忽近。
“快取那个东西!”石洞里传出很苍老的人声,可能因为形势紧迫,声线由粗转细,直至尖锐刺耳。
“到手了!风紧,扯呼!”另一个人像是被热水烫坏了声带,嗓音沙哑干裂。
“下!”月饼终于沉不住气,抬腿起身,却只是上半身立起,双脚一动不动。
月饼奇怪地低头查看,用力拔着双腿,依然丝毫不动。我心知不对劲,正要起身帮忙,发现两只脚如同被烙铁箍住,根本动不得分毫。
我低头看去,才发现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陷进了地面,就像踩进了烂泥浆,岩石边缘把脚背包裹严实,完全抬不起来。
“要了命了!”我叫苦不迭,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就差把脚脖子拽断,死活拔不动。
月饼蹲身摸着岩石,居然有些兴奋地打了个响指:“这一整片岩石都是鬼脸肉灵芝。牛、马脸人抬过来的那块类似于它的心脏或者大脑,放进空缺位置使肉灵芝完整,用人血激活,由固化转为液化开启墓门。咱们没察觉,被液化的岩石箍住了脚。盗墓贼就算是发现了开启墓穴的方式,也要用人血祭祀,稍不留神就像李念念被肉灵芝吞噬,或者被活活钉在地面。南瓜,你不觉得这绝对是最牛的防盗墓方式么?太神奇了!”
我怔怔地盯着月饼,真想打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这种时候不想着脱身,居然还有心情琢磨这些?转念一想,月饼这么胸有成竹,肯定是找到了解决办法,不由转忧为喜:“月饼,这么说起来,你是想出办法了?赶紧的,再这么下去迟早成化石。”
月饼手扬在空中,慢悠悠放到脑后挠着头发:“把这茬儿忘了。”
我顿时体会到了大喜大悲这句成语的确切含义:“你丫……”
整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利索,地面一阵剧烈颤动,像是风暴前夕宁静的海平面,突然惊涛骇浪,碎石颤动弹起,重重落下。
我控制不住身体平衡,双手撑着地面左右晃动,脚踝在巨力摆动中“嘎嘎”作响,几乎要被拗断。五脏六腑更是翻腾不已,在肚子里乱作一团,眼看要震成糨糊。
“气贯双腿,”月饼摁住我的肩膀,“想象这是龙卷风的风眼,不管周围怎么转动,脚下是最平静的地方。”
我试着凝神冥想,可是实在做不到月饼那样心如止水。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金光从洞里喷出,散成无数条细细密密的光线,把山谷映得一片金黄。
两道身影从洞中鱼跃而出,向谷口疾驰而去。其中一人背着隐隐透出红光的包裹,另一人呼啸几声,原本呆立的牛、马脸人忽然动了,排成两队向洞口走去。
一个、两个、三个……
牛、马脸人直挺挺踏到洞口,摔了进去。
洞内兽吼连连,金光中喷出一道道夹杂着碎骨、皮毛、肉块的血沫,浑似一股人血喷泉。
直到最后一个马脸人跌入洞中,血泉“汩汩”涌着血泡,随着渐渐平息的兽吼声沉入洞底。
金色光线像是收拢的散乱绳索,重新在洞口聚成金色光柱,火焰般暴涨三四米的高度,忽地缩回洞里,山谷恢复了原本的黑暗。
骤亮骤暗的光亮使我的眼睛瞬间失明,只听到有人高声说道:“南晓楼,月无华,李念念太低估你们。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犯她的错误。洞里,有你们想知道的一部分事情,如果能识破机关,自己去看吧。”
我的眼前虽然还漂浮着许多黑点,但是勉强能看清楚周遭。极远处,逆风站着两个身高相仿的人,山风吹得长袍紧紧裹着干瘦的身体,左边那人背着一个人头大小的包裹,隐隐透着暗红色光芒。
“后会有期!”俩人冲着我们挥挥手,转身消失在谷口。
“那两个人,咱们见过。”月饼追了几步顿住脚,“趁着肉灵芝又吸食了血液化,赶紧拔出脚。”
我使大劲把脚拽了出来,鞋底黏连的黏糊糊肉丝“嘶嘶啦啦”绷断,要多恶心就多恶心。
“他们是谁?”我大口喘着气,浓郁的血腥味灌进肺里,熏得想吐。
“东越,三坊七巷,合抱榕,圆脸,黄衫。”月饼说得很简单。
我心里一哆嗦,想起那两个讲“合抱榕传说”给我们线索提示又突然消失的老人:“怎么会是他们?”
“我怎么知道?”月饼显然动了怒气,右拳重重击中左掌,围着洞口绕了几圈,跳了进去。
我心说月无华你丫平时挺稳当的人,怎么这会儿比我还毛躁?且不说洞里那只野兽是什么还没搞明白,单是把十几只牛、马脸人瞬间撕成碎骨烂肉就非同小可!单凭那两个老不死说了句“进洞去看”就敢随便进去?万一是借野兽之牙把咱们灭了口也说不定。
“你要是不下来,就在外面放风,免得有人封洞。”月饼突然从洞口冒出脑袋。
我吓得肝儿颤,“嗷”了一嗓子才回过神:“死的死,跑的跑,谁能封洞。鬼啊?”
八
进了洞我才弄明白,感情这洞壁凿出了两排可容纳手脚的石窟窿,看来是方便送葬人把“那个人”送进洞底陵墓的石阶。难怪月饼明明跳了下去又能冒出来。
我和月饼咬着照明棒没办法说话,只能闷着头往下爬。石窟窿里面满是血浆肉渣,手脚塞进去像是戳进一滩肉泥,“咕叽咕叽”的,着实恶心人。越往下爬,上端洞壁残留的血水滴得越多,滴在身上腥臭,头发都糊成血浆糊。我偶一抬头,偏巧一滴血水落进鼻孔,就像是淌出的鼻涕又倒流进鼻腔,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月饼也好不到哪里去,活生生淋成了血人。不过他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这形象上面,咬着照明棒左右照着,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照明棒的光线太过幽暗,我也看不清他发现了什么,只听见水声越来越近,算算距离快到洞底,暗暗提高警惕,放慢往下爬的速度。
这时,月饼突然向我眨眨眼,咬着照明棒就像是叼根雪茄,向我微微一笑,双手从石窟窿里伸出,手臂展开,后仰向洞里落去。
我吓得不轻,拿不准月饼到底怎么了,探手抓向他的胳膊,结果一把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黑暗里,几秒钟的工夫,连照明棒的绿光也消失不见。
我盯着黑漆漆的洞底,一团团潮湿的雾气顺着裤腿钻进,撩着汗毛蔓延全身,激出一身白毛汗。
我暗骂自己大意,“那个人”当年建立的帝国版图横跨欧亚大陆,更有诸多能人异士随部队远征,搜罗奇珍异宝。那块覆盖整个谷底的鬼脸肉灵芝应该是生于山底的“太岁”,被随军能人异士发现,通过某种神秘方式,培养成巨型太岁,作为陵墓的防护罩。
“那个人”统领的军队每至一处,攻城拔寨,烧杀抢掠。凡是遇到誓不投降的城市,把老弱妇孺捆绑,烈马奔驰拖行。直至血肉模糊,哀号而死,借此瓦解守军战意。
但凡生前杀戮太多,更是担心死后不得安宁。由此推之,鬼脸肉灵芝虽然神奇,绝不可能成为陵墓唯一屏障。很有可能洞壁由某些能人异士设计了类似于符语、咒画这些扰乱心智的法门。
如此一来,就算有盗墓贼识破鬼脸肉灵芝的奥妙,也逃不过第二道护墓机关。
月饼入洞后一直观察洞壁,又做出这种举动,说不定就是心神受扰,着了道。
想到这一层,我急得浑身燥热,对着洞底喊了几声月饼的名字,除了潺潺水声和我沉闷的回声,再没别的动静。
我扳着石窟窿停在半空,尽量往月饼坠落的位置挪动,想看看洞壁到底有什么,或许能找到破解的线索。血水依旧落个不停,也许是心情使然,每一滴落在身上,都像石块砸中,沉重生疼。
我腾出手抹了把脸,脖子后仰猛吸了口气,忽然看到洞口闪烁着一抹绿光,贴着洞壁飘忽不定,以极快速度往下落。接二连三的怪事实在太多,我连害怕都来不及,摸出军刀准备是妖是怪先戳一刀再说。
忽然,那抹绿光在空中划出一抹残影下落两三米,又立刻跃起以同样的速度坠下。不多时,落到距离我头顶不到十米的距离,隐约可见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人”,上半身让绿光笼罩,看不清模样。
我屏着气握紧匕首,瞄着那个“人”下落位置正要甩刀,那个“人”慢悠悠冒出一句:“别开枪,是我!”
我乍一听熟悉的声音,立马哭笑不得,随即回过味儿。月饼明明落进洞底,怎么可能从洞顶下来。难道是什么东西幻化成月饼的模样?听这懒洋洋动静和什么危险情况都不当回事的说话方式,不是月无华又是谁?
“我终于弄明白了!”月饼衣领插着照明棒,几个起跃落到我身旁,“这是一个死循环,死循环!”
照明棒把月饼的脸映得惨绿,又过于兴奋显得脸部极为扭曲。我极少见到月饼这么兴奋,总觉得不太对劲,不敢确定月饼到底是不是月饼。
我故作深沉:“天王盖地虎。”
月饼随口回道:“小鸡炖蘑菇。”
我松了口气:“宝塔镇河妖。”
月饼忍着笑:“蘑菇放辣椒。”
说来惭愧,我和月饼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混过糗事百科,暗语学了不少。本来觉得没啥用的玩意儿,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你丫怎么又从上头冒出来了?”我也懒得费脑子琢磨,直接问道。
“来不及多说,”月饼展开双手,脚蹬洞壁,又落了下去,"follow me。"
“你丫还有心思说洋文。”我双手一松,坠向洞底。
呼啸的风声钻进耳膜,我有些气血翻腾。尤其是空气阻力和地心引力对抗,那种明明是身体下落却又往上顶的感觉分外明显。我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这个月饼是假的,我岂不是几秒种后摔成一滩肉泥?
友情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以毫无保留信任对方,哪怕和生命有关。
突然,我的背部触到了某种平面,这种感觉极难形容,完全脱离物理常识。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个平面,却没有丝毫坠落的反冲力,倒像是落进了厚厚的堆,身体轻飘飘陷了进去。
我试着活动手脚,根本不能动弹,眼前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线,身体处于虚无的状态,像是完全脱离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没有呼吸,没有感觉,没有思维……
这种情况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当我又听到山风,又看到熟悉的景象,又闻到寒冷的空气,才发现重新回到了千里沟。
月饼站在我对面,指着脚底:“这是什么位置?”
虚实互转的感受让我有些晕眩,定了定神才发现站在那排马脸人的地方。我所站的位置正是突然消失的马脸人那里。
“我一直在想,伪装成牛、马脸人的圆脸、黄衫两人是怎么进的洞,又怎么出来的,”月饼用力跺着的地面,“阴阳鱼,两界眼。生死门,通天地。”
“居然是真的,”我忍不住也跺了几脚,“这里布了‘阴阳两界阵’?”
九
说到“阴阳两界阵”,不得不多说几句。这个阵法据说源于上古,由“中华第一图”的太极图演变而来。太极图形状如阴阳两鱼首尾交缠,也被称为“阴阳鱼太极图”。
关于太极图的起源众说纷纭。有不少人认为太极图起源于原始时代;甚至有人认为是太古洪荒之时外星人馈赠地球人的礼物;更激进的人士认为是人类文明出现之前,上一次甚至两三次地球文明毁灭时遗留下来的唯一信物。
太极图诸多神秘之处,在此就不一一列举。我对各种阵法极感兴趣,自然多些研究。中国阵法分为“斗”“运”“局”三种,“斗”多用于两兵交战,如诸葛亮的“八卦阵”;“运”以增气运、旺财运、助官运为主,如“五鬼运财阵”;“局”分祈福、诅咒两种,既能祛病消灾,也能增厄添灾,如前文提到过的“厌胜术”。
这三大阵法皆由千古第一阵“阴阳两界阵”衍生而来。至于这个上古奇阵如何布置,我不甚了解,只记得图书馆的《奇阵谱》里很含糊地描述:“阴阳两界阵,可辨生死,识阴阳。阵随人心,幻象虚实,皆由心生,其妙无穷,其灾无尽。”
月饼所说的“阴阳鱼,两界眼。生死门,通天地”,指的是阴阳两界阵其中一种变化。此阵以太极图为形,阴阳鱼眼为门,站在相应的位置,可以通天达地。
换句通俗的说法,就是阴阳鱼眼为任意门,可以瞬间移动到达要去的地方。而我们从洞里坠落回到地面,也验证了世间确实存在阴阳两界阵。
我心说月饼你不好好玩蛊术,居然抢我饭碗研究阵法,抢先一步识破了其中奥妙,多少有些不痛快:“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对阵法哪能有你精通?”月饼先给我带了个高帽,“记得圆脸、黄衫两人说的话么?如果能识破机关,就能知道一部分事情。他们冒充牛、马脸人,在咱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抵达洞底取了东西,显然另有机关。你和我聊起过阴阳两界阵,我入洞时就往这方面琢磨,碰巧看到洞壁有字:‘余一生经历甚诡,诸事皆可破。唯此洞奥妙,不可参透。入洞十余次,不抵洞底。呜呼,无功而返。望后世异徒行者慎之,切记。’”
“两者结合,八九不离十,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两界阵,”月饼双手摆成圆形比划着,“千里沟天生就是个圆形,正好可以布阵。道教自古推崇阴阳鱼太极图,‘那人’远征时,曾有丘姓得道高人随军,畅谈生死阴阳,极受尊重。这个阵有可能是得道高人作为陵墓机关布下。我只是把所有线索进行了简单推理,也多亏了你和我提到过阴阳两界阵的特征,说到底还是南少侠给力。”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月饼一席话让我大为受用,脑子也活泛了:“这么说起来,曾经有异徒行者入过洞,留下名字没?”
“如果换做咱们俩没完成任务,留个告诫就不错了,哪还能留名字丢人现眼?洞壁的字体是小楷。清朝书信善用小楷,应该是清朝的异徒行者。”
我想到族谱里清代异徒行者的人名,十有八九就是他,不由感慨:“那哥们儿写了一辈子狐鬼故事,看来都是亲身经历。”
“你现在不也是把经历写成小说么?”月饼解鞋带脱袜子,赤足站着,“涌泉抵黄泉,天灵通天庭。牛、马脸人都是赤足,说不定这就是到洞底的玄机。”
我有样学样脱了鞋,脚底板踩着冰冷的地面,冻得不停跺脚。
等了几分钟没有动静,我的脚都快冻麻木了,正准备抱怨几句,一股很强的吸力从地底涌出,把双脚牢牢黏住。我低头一看,脚下直径一尺的地面顺时针转动,形成阴阳鱼形状的平面漩涡。原本坚硬的岩石地面变得松软,双脚缓慢地陷了进去。随着漩涡越转越快,下沉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几秒钟时间,就已经没到了膝盖。
月饼双指搭在眉角,斜前方挥动:“南少侠,洞底见。”
我还没来得及回个手势,只觉得吸力骤然强烈,身体一沉,五脏六腑仿佛全坠进小腹,血液涌向双脚,肺里的空气像坨铁疙瘩压着胸口,根本吐不出来,热辣辣得非常难受。
“呲”,一声轻微响动,地面漾出一抹蓝光,漩涡扩大了半尺。我眼前一黑,除了无数条快速闪过的光线,什么也看不到。身体随着漩涡旋转,轻飘飘无处着力,脑壳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痛,渐渐失去知觉。
十
“南瓜,怎么样了?”月饼的声音仿佛很远,又好像很近。
我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无法聚焦,模糊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月饼脸色煞白,靠着一方青色石台抽烟,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墓穴里面了?”我试着起身,脑袋又是一阵晕眩,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
“嗯。”月饼吐了个滚圆的烟圈,不往上飘反而直直坠落,砸在半透明的青色石面,滩成薄薄的一层渗了进去。
我心中叫奇,观察着周遭。这个石洞呈椭圆形,洞顶垂着长短不一的钟乳石,超乎常理的是,这些钟乳石都是黑色的。我轻轻跺着石面,一圈类似水波的石纹从鞋底荡出,向四周延伸,直至完全消失。我有种踩在水面的错觉,可是脚底的触感异常坚硬,分明是脚踏实地的感觉。
“如果千里沟是阳间,这儿就是阴间。”月饼仰头指着洞顶,“阴阳相悖,所有的物理常识都是相反的。这或许是阴阳两界阵最大的奥义。”
我摸出军刀往空中一扔,果然没有落下,空中停留片刻,刀刃“啪”地被钟乳石吸附,刀柄抖个不停。轻微的颤动声在钟乳石间回荡,像是蜂群发出的“嗡嗡”声,密集而不嘈杂。
我注意到钟乳石落下些许黑色粉末像一道道黑色微型龙卷风,飘浮在石隙之间旋转。
“月……月饼,我明白阴阳两界阵的原理了。”
“钟乳石是磁铁,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磁场。”月饼摸了摸鼻子,“当磁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可以改变常识性的物理状态。难怪阴阳两界阵只是听闻没有见过,这么强的天然磁场确实不好找。”
“你丫又抢我的话,”我兴奋地挥着手,“百慕大也处于巨型磁场范围,随着潮汐达到磁力峰值,轮船、飞机路过,受到强磁干扰,仪器失灵,沉入海底,又会在磁力最低值的时候重新浮出海面,成为传说中的‘鬼船’、‘幽灵飞机’……”
“咱们两个文科生就别卖弄物理知识了,”月饼嘴角扬着很奇怪的笑容,“你要是回头看看,更超乎想象。”
也该着我这人有时候脑子缺根筋,想都没想回过头。青石台上摆满金银珠宝,瓶瓶罐罐,中间端坐着一个穿着华贵,肤色黝黑的干尸。
我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可是这具干尸实在太过恐怖。头顶淡黄色的长发脱落大半,头皮皲出手指粗细的口子,露出暗黑色的头骨。整张脸皱巴巴像枚巨型核桃,耳朵蜷缩成两个肉球。眼睛鼻子几乎聚在一起,眼皮早已脱落,眼眶里爬着一堆米粒大小的白色小虫。嘴角斜着裂到耳根,淡黄色的牙齿脱落大半,舌头已经一块黑肉坨,散发着阵阵恶臭。
我一时忍不住恶心,随手抱起石台上的一个瓷盆,哇哇吐了起来。
“这可是湖田窖的青瓷,”月饼满脸遗憾地拍着我的背,“带出去最少几千万,就这么让南少侠当了夜壶。”
“你家才用夜壶呕吐,”我的胃里也实在没多少东西,又呕了几口应景儿,“你全家都用夜壶呕吐!”
月饼“哈哈”一乐没有回嘴,摸出枚桃木钉对着干尸左戳戳右攮攮,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嘟囔什么。
我对月饼的重口味举动不敢苟同,算算捧在手里的湖田窖青瓷兴于宋末元初,这满石台晃瞎眼的金银珠宝价值连城。这具干尸必然是“那个人”无疑,否则谁有这种规模的陪葬品?
转念一想,所谓的雄姿英发,一世豪杰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一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物件中间的一具干尸?人忙活一辈子到底图些什么?
月饼摆弄得挺上瘾,看架势准备挑开干尸衣服深入研究。我心说指不定烂成什么样了,万一再看到满身爬着尸虫留下心理阴影,起码两三年吃饭都不香。想到这一层,我急忙摁住月饼的手:“入穴扰尸,盗墓大忌。”
“咱们什么时候转行武族改盗墓了?”估计月饼也觉得不妥,收回桃木钉,“我是想弄明白那两个人到底拿走了什么。”
“衣服好端端的肯定不是寻尸搜宝。”我理论结合实际打消月饼的念头,忽然发现这堆明器(明为“冥”的谐音,是陪葬品的隐晦称呼)里有一件雕刻精致的龙形黄金烟斗。龙头为锅,龙身成杆,龙尾做嘴,就连龙鳞都刻得栩栩如生,着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但凡爱抽烟的人,对烟具根本没有抵抗力。我搓手砸吧着嘴:“月饼,你懂我。虽然咱不是武族,偶尔顺点儿喜欢的东西,不是为了卖钱,就是单纯喜欢,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你看,这个金龙烟斗多可爱。”
“龙?”月饼微微皱眉,盯着干尸后面的石壁,“还记得那几声兽吼么?”
我向石壁看去,惊得后退几步,踩碎了青瓷盆,险些摔倒。
十一
石壁呈半透明的翠青色,笼着柔和的荧光,波光流影,温润剔透。目力可及壁内两三米,清晰可见直径两尺左右的长洞从上斜下延伸至石壁极深处。长洞边缘沟壑纵横,数条手指粗的抓痕粗粝深邃,足有两三厘米深浅。我在《动物世界》里看过穿山甲掘洞,这条洞倒像是巨型穿山甲钻山留下的痕迹。
可是这块石壁分明是一整块天然玉石,坚硬程度可想而知,穿山甲根本挖不动。
“我和韩立聊过盗墓,他说防盗墓最高明的方法是‘太岁闭陵,奇阵护陵,异兽守陵’。”月饼顺着长洞起点位置向洞顶望着,“墓里有两块青石台,这块是‘那个人’的棺椁,对面那块为什么是空的?这不符合常理。”
自古以来,但凡大墓,为防土夫子盗墓,会布下各种机关。箭弩、流沙、滚石、刺坑、毒气属于最低级的防盗措施;利用玄学布阵使盗墓者迷路,死于墓中为中级措施;最高级的手段当属“阴兵异兽”。
始皇陵的兵马俑以及古代墓葬的人殉都属于“阴兵”范畴,至于“异兽”却是众说纷纭。最普世的看法是,墓门前、陵墓内的动物雕像就是所谓的“异兽”,只能起个镇墓保陵的心理作用,并没有实际效果。
我对这种观点不以为然。异兽的范围很广,不单是指传说中的动物。许多墓穴开凿时涌出的蛇、大甲虫、蝾螈,谁知道是不是墓葬时故意放入用来护墓的“异兽”?
月饼之所以说“两块青石台,其中一块空的不符合常理”,是结合了“那个人”的民族信仰做的结论。“那个人”的民族以天地、自然、生灵为图腾,既然一块青石台为棺椁,另一块应该放置图腾相关的东西,作为守护灵与“那个人”同处墓穴。再联系方才的兽吼、被撕成碎渣的牛、马脸人、石壁内的长洞,答案呼之欲出。
我手心微微冒汗:“月饼,如果真有龙存在,绝对能颠覆整个世界的认知!我得赶紧看看手机有没有电,拍几张照发网上,起码能火两三年。”
“它能短时间解决牛、马脸人,估计咱俩不够塞牙缝的。”月饼围着空置青石台摸摸敲敲,“洞口听到的水声从哪里来的?墓穴很完整,没有破坏痕迹,它是怎么穿过玉石掘洞的?”
“龙能呼风唤雨,穿个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一门心思准备拍龙,“再说龙是祥瑞,就喜欢学雷锋助人为乐。咱们眉清目秀,怎么看也不像牛、马脸人那种怪胎。”
“还真能往脸上贴金。我眉清目秀不假,你说好听点也就是长得有特点,”月饼猫在青石台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别找手机了,赶紧过来,有发现。”
我三步并两步绕过青石台,月饼盘腿坐着,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凑过去看得真切,石壁后居然镶了一面金属板子,竖刻着细细长长,曲里拐弯的奇怪图形。
我心说难道传说中的龙是外星生物,这个墓穴实际是外星遗迹,难怪阴阳两界阵有瞬间移动的作用,这么说起来“太极图”真是外星文明遗留地球?如此一想,更觉得自打进了千里沟的种种经历,完全是科幻片的节奏。只恨手机受到洞顶那堆磁石影响,满屏跳动的横条根本用不了。我把手机塞回包里,脑洞早就开到太阳系:“火星文?”
“火你妹!”月饼的眼神恨不得生吞了我,“大学历史白学了?这是古蒙古文。”
我噎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岔开话题:“写了什么?”
“我要能看懂还玩什么蛊术?”月饼锁着眉头,摆弄着zippo火机,“早当古语言学家了。”
火光照着铁板,映的古蒙古文忽明忽暗。我心中一动,再细细一数,文字一共五排,冒出个很古怪的念头。
我刚准备说出来,又怕不靠谱让月饼笑话,耐心看了几遍。铁板年代久远,生满厚厚的铁锈,我特别注意的那几个文字,铁锈的颜色稍浅,字的表层在红色的火光中有一层很难察觉的细痕。
我心里有数了,翻腾背包找出微型紫光手电。这还是前段时间收了假钞,一时气愤淘宝买的,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如果不纠结文字内容只注意文字本身呢?”我打开紫光手电,对着第一排第六个字照去。果然,那个字出现了一个橙粉色,极为模糊的指纹。
月饼满脸“南少侠干得漂亮”的神色,扣上火机金属盖子,避免火光影响了紫外光:“你是怎么想到的?”
“油脂在紫外线的照射时会出现橙粉色,”我把手电移到第二排第二个字,又出现了相同颜色的指纹,“洞穴没有破坏的痕迹,肯定有机关,除了古蒙古文没有别的特殊玩意儿。我寻思说不定和62188有关。五排文字对五个数字,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文字上有指纹,那两个人很明显开启了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