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不再拖延,沉声便道。
“既然如此——”
“传孤军令!全军披麻!随孤一道,复此君仇!”
话音落下,韩绍顺手一挥,无数缟素粗麻便落于所有将士的身前。
众将士默默披麻间,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吟唱起那首在军中流传日久的【无衣】。
“岂曰无衣,与此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裳——”
语调从低沉,到激昂。
声音从渺小,到宏大。
高居点将台上的韩绍,垂目俯瞰着这一幕,眼中有满意之色流露。
今日之事于他而言,其实也是一种测试与检验。
如今这结果恰如预料般,这无疑让他心中最后一点迟疑彻底消散。
今日,只他一言,诸军便愿随他马踏黄天!
来日,在他将手中长刀指向神都时,同样能随他马踏神都!
默默看了下方那片墨色汪洋一阵,韩绍终于朗声高喝道。
“起兵!”
……
乾卦:群龙无首。
释曰:人人如龙!
从某种意义上讲,张显是对的。
太康帝一死,天下至此‘群龙无首’!
一时间,豪强草莽,龙蛇起陆。
在一定程度上也正应了被黄天道作为立道根基的那句‘人人如龙’。
可在这‘人人如龙’的宏大叙事之下,没有什么烈火烹油的煌煌盛世,有的只有极致的混乱。
彻底放开手脚的各方势力彼此攻杀、吞并,短短数月以来,无数传承久远的家族、宗门一朝起势,又在一夕间覆灭。
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有人想要安宁苟存,也是徒劳的。
大势裹挟之下,想与不想、愿意不愿意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你蜷缩起爪牙,表明自己不想争,旁人也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最终一拥而上,屠光你的族人、至亲,分食你的骨肉!
这就是乱世!
争了,会死!
不争同样会死!
而相对于彼此攻杀的残酷,颇为诡谲的是这些分属各地各方的势力在面对神都的压力时,却又会默契地放下挥向彼此的屠刀,将刀锋一致对向中枢。
在双方接连狠狠做过几场之后,如今彻底掌控神都的上官鼎似乎渐渐想通了。
由他们先斗去吧!
等到他们斗累了,人死够了,到时候一鼓作气顺势而下,彻底抵定乾坤,反倒是省时省力。
而且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分出太多的精力,来收拾这破碎的山河了。
原因很简单。
随着他彻底掌权后的步步紧逼,姬氏皇族的宗室终是悍然反扑了。
虽说这些反扑对于上官鼎而言孱弱得近乎可笑,可终归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凭借着两千余载的强大底蕴,有些隐秘手段就连上官鼎也被弄了个灰头土脸。
而随着双方争斗的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残酷,上官鼎无心他顾,也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唯一让上官鼎稍稍顺心的是,在这场与姬氏皇族的‘战争’中,姬胤这个兴平帝君竟出乎预料的完全站在了他这一边。
不止如此!
说是站在他这一边,甚至有些不太准确。
准确的来说,姬胤这个姬氏当家人在处置起那些姬氏皇族的手段,甚至比上官鼎还要酷烈、还要绝情。
短短一两个月下来,不少姬氏旁支已经被杀得绝嗣了!
这般决绝,别说是上官鼎了,一众神都朱紫也是瞠目结舌。
私底下,不少人甚至在上官鼎面前笑谈,“丞相真是养的好鹰犬,倒还真是让咱们省了不少力气。”
一朝帝君,甘为臣子鹰犬爪牙,也算是古今未有了。
在此啧啧称奇间,也有人嘲讽笑骂道。
“想姬太康一生谨慎,如履薄冰,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背负一世昏庸骂名也要保住的姬氏江山,竟落在姬胤这蠢货手里,会不会气得从九幽遁出,亲手捏死这个孽子!”
“哈哈!也是天命弃姬,合该他姬氏十一世而亡!”
在所有人看来,但凡姬胤稍稍聪明一点都该想到,他靠屠戮姬氏,这般卖力在上官鼎面前表现,讨得上官鼎的欢心,纵然能换得一夕安宁。
可一旦等到姬氏被屠戮殆尽,殊不知下一个就是他自己了。
这跟亲手编织将来勒死的绳索又有什么区别?
殿上哄堂大笑,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唯有高居殿中正座的上官鼎,渐渐敛去了嘴角的笑意。
蠢吗?
亦或者说……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蠢人?
回想起那一日的甘泉宫,姬胤的种种表现,上官鼎眉头越蹙越紧。
直觉告诉他,他似乎小觑了那个看似懦弱到近乎卑劣的姬氏孺子。
可迫于双方实力上的巨大鸿沟,他实在想像不到姬胤如何能够逃脱他的掌控,甚至一举逆风翻盘。
这就好比蝼蚁蚍蜉纵然有着万般算计,又怎么可能撼动参天大树?
“莫不是……真是本相想多了?那孺子只是想活下去?”
念头转到这里,上官鼎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继而摇头失笑。
“罢了,看在韵儿的面子上,待到来日成就大事,倒也不是不能让他活。”
历来亡国之君,又有哪个能够得以善终的?
但只要姬胤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温良’,他也不是不能赐予一份仁慈。
谁让他娶了自己的嫡女呢?
想到自己那个如今已经母仪天下的嫡女,上官鼎眼中难得浮现出一抹温和与慈爱。
对于他这样的人物而言,女儿和女儿是不一样的。
女人与女人也是不一样的。
上官芷的母亲,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好看的玩物。
可上官韵的母亲却是随他一路走过微末的发妻。
二者,焉可同日而语?
念头这般发散着,上官鼎不由想起了自己那个沦为姬妾的庶女,继而想起了那头如今已经彻底长成的昔日辽东乳虎。
而这时,殿中一众朱紫似是觉察到了他的想法,紧接着便将话题落在了那人身上。
“呵,说起来姬太康别的本事了了,这看人的功夫倒是不差。”
“是啊,说句公道话,那姓韩的,确有几分忠贞。”
如今整个天下但凡手中有几分底蕴的,谁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使尽阴谋与阳谋,你方唱罢我登场?
唯有姓韩的那厮全军披麻,跑去给太康帝那昏君复仇了。
而正所谓人越缺什么就越推崇什么。
虽说他们这满殿之人尽皆逆臣,却不妨碍他们对于韩绍这样的人,表现出几分肃然起敬。
只是很快他们就为此头疼了起来。
毕竟他韩某人表现得越忠贞,岂不显得他们越狼心狗肺?
‘合着天下就你姓韩的一个忠臣,余下都是无君无父的奸吝?’
当然他们终归是臣子,这天下人骂起来还好一些。
此时真正该如坐针毡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正坐帝座之上的兴平帝姬胤。
原因无它。
你老子被人杀了,你这个做儿子的,不思为父报仇,岂非逆子乎?
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人间至尊之位上?
“砰——”
未央宫大殿上。
兴平帝姬胤看着韩绍遣人送来的兴兵奏疏脸色铁青,狰狞到了极点。
“卑贱小卒!安敢如此欺朕!”
好吧,他破防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