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雷霆手段,便是为这片初生的嫩苗竖起的铁壁。
这背后,是对规则建立的急迫,是对未来愿景的无比珍惜,更是对朱幼薇倾力打造的一切所能给予的最强硬的守护。
翌日清晨,松江城尚未完全甦醒。
一支小小的押解队伍,却以雷霆之势打破了这份寧静。
林三娘亲自押送,两名精悍的黑衣卫士如门神般押著被五大绑、堵著嘴的李崇义。
李崇义已没了昨日躲在人群中煽风点火时的阴鷙,面色灰败如土,头髮散乱,锦袍上沾满污渍,眼神里只剩下恐惧和绝望。
几名府衙差役在前开路,一面铜锣哐哐敲响,声音刺破晨雾。
“松江府衙押解人犯李崇义上京!”
锣声和喝声立刻引来了好奇的百姓。
当队伍经过沈家那大门紧闭、如同废弃的工坊门口时,林三娘一扬手,队伍骤然停下。
她转身面向越聚越多的民眾,一名识字的差役上前一步,在眾目睽睽之下,扯开嗓子宣读那份浓缩了李崇义罪状的公文:
“……查人犯李崇义:一者,屡教不改,为泄私愤,重金贿买市井无赖散布流言,污衊巾幗工坊声誉,恶意中伤郡主!称织夜光布吸人阳气,致女工羸弱;药水染布烂手,祸害乡里!实属丧心病狂,构陷忠良!
“二者,阴险狡诈,主使沈荣恶意抬高工钱假意僱佣,实则图谋破坏巾幗工坊根基,扰乱民生,意图胁迫官府就范!性质恶劣,为祸深远!
“三者,心术不正,利令智昏!指使沈荣勾结奸商,於织工口粮中掺沙掺霉米,低价购入高价售出,盘剥工人生计,致数家织坊匠户断炊,苦不堪言!丧尽天良,与禽兽何异!
“四者,贪得无厌,手段卑劣!昔日於邻县以威逼利诱,巧取豪夺小织户祖传秘技,致人家破人亡者数起!铁证如山,罪不容恕!
……”
隨著一条条骇人听闻的罪行被当眾宣读,围观的百姓们脸上露出了惊愕、鄙夷和愤怒交织的表情。
议论声逐渐变大:
“天哪!那些嚇死人的谣言,原来是这狗东西造出来的?”
“断人口粮?心肠太毒了!难怪我家那阵子买的米一股霉味儿!”
“丧天良啊!祖传方子也抢?害得人家破人亡?真该千刀万剐!”
“看看沈荣那家,工坊都空了!还抬高工钱抢人?原来是唱戏给人看呢!”
李崇义听著自己被剥得一丝不掛的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听著周围越来越大的唾骂声,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恨不能立刻死去。
“……李崇义罪大恶极,依大明律,特擒拿解送刑部大牢,听候发落!其余涉案人等,正在按名缉拿,绝不姑息!”
宣读完毕,林三娘冷冷一挥手:“走!”
铜锣再次敲响,队伍在无数道鄙夷目光的注视下,押著李崇义,缓缓而坚定地向城东的官道方向走去。
队伍背后,沈家那座空寂工坊的大门,在晨光中显得愈发讽刺和破败。
百姓们久久没有散去,愤怒的咒骂和议论声持续了很久。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松江府的每一个角落。
沈家大宅更是陷入一片死寂般的绝望之中。
而当府衙贴出“查封沈荣全部產业”、“剥夺沈荣商籍”、“限期驱逐出境”的告示时,松江府的商界,真正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凛冽寒意。
夕阳的余暉再次染红了新铺的青石板路。
工坊放工了,成群的织工们走出高大的门坊,她们的脸上带著疲惫,更洋溢著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尊严。
说说笑笑的声音飘荡在街道上,她们谈论著今日的活计,谈论著新涨的工钱,谈论著家中孩子能在义学读书还能领到贴补的喜悦。
她们身上崭新的靛蓝工服在夕阳下分外醒目。
陈寒和朱幼薇站在望江楼的最高处,俯瞰著这座正在焕发新生的城市。
码头上,番商的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卸货装货依旧繁忙;新扩宽的街道,人流车马井然有序;工坊区的灯火已然点亮,织机声虽低,却如同大地深处稳健的心跳。
“夫君,”朱幼薇轻声唤道,目光温柔地落在身边男人坚毅的侧脸上,那里似乎有不易察觉的一丝紧绷在缓缓放鬆,“这条路,我们走定了。再难,也要走下去。”
陈寒转头看她,眼底的冷硬被夕阳柔化成一片暖融。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朱幼薇掌心的薄茧摩擦著他的指腹,那是她日夜操劳的勋章。
“自然要走下去。”陈寒的声音不大,却带著千钧之力,“而且要越走越宽,越走越稳。宽到应天,宽到整个江南,乃至更远的地方。让所有人看看,真正让工匠吃饱穿暖、让商人有钱赚、让朝廷有赋税、让民生有保障的路,是什么样子。”
他握著她的手紧了紧,“这是你我共同选的路,也是大明將来该走的路。谁挡道,那就碾过去,为后来人扫清障碍。在这条路上,没有任何事,值得我后退半步,让你受半分委屈。”
朱幼薇眼眶微热,反握紧他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城中灯火次第亮起,星星点点,蜿蜒如河。
陈寒揽住妻子的肩头,目光投向深邃的天际线。
那里的天幕开始缀上几颗早来的星辰。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山上学艺时,师父指著北斗说过的话:人在迷茫时,看看星星,就知道方向。
此刻,群星在他眼中闪烁,那不是迷途时的指引,而是征途上的见证。
脚下的城市灯火,远比星空更明亮,那是由无数人的汗水和希望点燃的人间星河,是他们携手劈开的道路。
路,就在脚下,就在这洪武年的松江府,坚定地向著未来延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