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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滚!狼心狗吠!

大家的反应, 引起水琅的好奇心,“这个平安里,怎么了?”

“目前情况非常复杂, 我也正在调查阶段。”周光赫回答了她,“所里最近抓的几个人, 都是住在平安里。”

“鱼龙混杂的意思?”水琅过了一耳朵, 没放在心上,“登记组都是局里的老职工参加, 我是新职工,又是刚从北大荒回来, 不会去让我去的, 大家放心吧。”

邻居们听完松了口气,直道幸好, 又不断叮嘱在场的小姑娘们, 千万不要往那边的路段跑。

一顿炸串, 让弄堂里的人, 在周家门口待到了半夜, 一波又一波的人, 端着饭碗赶过来。

本来连门都认不清的人,一晚上几乎把整个梧桐里老老少少的人都认遍了。

吃完, 大家并不是拍屁股就走, 帮着把锅碗瓢盆筷子桌子, 全都收拾干净,归置到周家后厨房, 连院子都给扫了拖了, 才拍着被犒劳好的肚皮, 高高兴兴回家睡觉。

卫生间的浴缸, 已经被周光赫里里外外拿消毒水清洗两遍,又用清水洗过了,再烧了两大钢蒸锅子热水倒进去,兑好凉水,温度适中偏热,喊来水琅。

“泡一泡,解乏。”

看着洁白的浴缸里,飘着几朵外面春天刚开的月季花瓣,香皂盒,洗头膏摆在一边,地上还摆着两个热水瓶,留着水凉了加热,热气顿时像是熏进了心坎里,浑身暖烘烘,“谢谢。”

周光赫手指微拢,拎紧了凉水桶,“不用说这个,你先洗。”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进入后厨房接着忙碌,水琅抿了抿唇,进卫生间,关上门。

温暖的热水包裹住疲乏的身体,水琅枕在浴缸上,微微闭着双眼享受,精神逐渐放松。

再次睁开双眼时,目光转向洗脸池上的挂钩,那里挂着一条蓝白条纹毛巾,很有年代感,看上去很便宜,用的时间也很久了,蓝色饱和度不再那么明艳,但白色却很洁净,没有任何发灰发黄的迹象。

从毛巾能看出来主人的性格,勤俭,爱干净。

再看毛巾下面夹子上的刮胡刀,不是商店里的新款套盒,而是理发店里,几十年老技师才敢使用的刀,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脸皮,没谁敢在家里用,就他敢。

水琅勾勾嘴角,这么多细节,一直就在眼前,现在好像才看见。

卫生间的门,关上有四十分钟了,十分钟前里面曾传来水花哗啦的声音,不是来自于肢体轻动,是像人站起来了,走出浴缸,带出的水花声。

但却不见人出来。

周光赫回想四十分钟前,两人站在门口的情景。

走进房间,来到衣柜前,在看到一把锁以后,顿住,站了许久,敲响对面的门。

今晚的炸串,折腾太晚了,三个丫头吃得肚子都快挺起来了,躺到床上呼呼大睡。

周卉听到敲门声,“水琅吗?等等,我过去开门。”

周光赫听到大姐自己要来开门,就知道丫头们都睡着了,想到还要慢慢挪过来,“不用了,我没什么事,你们睡吧。”

“咚咚。”

周光赫抓着白衬衫站在门口,“我拿了衣服。”

里面再次传来水花哗啦的声音,门被慢慢打开,由内而外泄出一条光缝,瘦弱白皙的手腕,沾着水珠,如同三四月河塘底刚长的细藕,四处乱抓的手指,被热水浸泡地泛着红,活脱一朵才露尖尖角的初荷。

周光赫抬起僵硬的手臂,将白衬衫递过去,光缝重新被黑暗吞没。

狭窄的过道,安静的黑暗,刺激人心底压抑最深的恶念。

汗如雨下。

周光赫朝着后厨房快步走去,打开水龙头,捧起水往脸上浇。

“那个。”

周光赫回头,眼前一片雾水,白衬衫衣角堪堪遮到大腿,白皙细腻的长腿立在地上,随着灯光摇曳。

他甩了甩头,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到喉结,视线恢复清明的瞬间,抓着水池边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突出,刚才平息的草原,像是被泼了汽油,丢下一根点燃的火柴,野火顿时连了天。

走廊至客厅昏暗,前后门微弱的月光,洒不进来,浴室门被敞开,白炽灯穿透她的白衬衫,宛若透明,白衬衫下的玲珑曲线,一览无余,饱满粉红,盈盈一握的细腰,里面没有任何束缚……

粗重的急喘,隐于后厨房。

周光赫转头,弯腰,连脖子带脸塞到水池里,冷水哗啦啦冲着他的头发,四溅的水流从他的后颈流到衬衫里面,很快,白衬衫就呈透明色贴在后背上,印出结实的肌肉线条。

“你用冷水洗头?”

声音穿过水声,近在咫尺,周光赫急忙关掉水龙头,目光看向后窗外,“你,先进去。”

水琅站在后厨房门口,“洗头膏给你。”

“不用。”

嘶哑的声音,让水琅皱起眉头,“你着凉了?”

“没有。”

他快热炸了。

“我把洗头膏放在这。”水琅手上拿着蓝白毛巾,“我刚才进去的时候,忘记带毛巾了,用了你的擦干,这条你就不要用了,等下我拿我的洗脸毛巾给你先用。”

周光赫:“…….”

她是想让他死在今晚!

“听到了?”

“……嗯。”

水琅穿着拖鞋回房间,还没关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出来探头一看,走廊暗着,是卫生间的门被关上了。

过了几分钟。

“咚咚。”

水琅拿着毛巾站在门口,“你急什么,赶着上厕所?我都还没拿毛巾给你。”

话说完,里面没有一丁点声音。

也不是没有,很细微,淅淅索索。

真的在上厕所?

水琅回房间拿了一个衣架,将毛巾挂起来,然后重新走到浴室门口,“我把毛巾挂在把手上了,你洗完自己拿,我回房间了。”

“……嗯呃……”

听到他的应声,水琅耳朵突然一热,皱了皱眉,走回房间。

等把衣服穿好,躺进被窝里,看着天花板,不知看了多久了,从哈欠连连,到迷迷糊糊似乎睡着了,又惊醒了,坐起来揉了揉脸,清醒。

然后坐着也睡着了,又惊醒,人还没回来。

“什么鬼,自己说要聊,磨磨蹭蹭。”

水琅撑起眼皮,靠在床头继续等着。

等再次惊醒的时候,一看时间,居然睡了一个小时了!

人还没出来!

刚掀开被子下床,听到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水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坐在床边,等人一进来,“你怎么这么……”

男人的眼睛,红得像北大荒雪山里的雪狼。

“你哭了?”水琅将一肚子抱怨咽了回去,狐疑看着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前面就在哭?”

周光赫看着小姑娘身上穿着碎花棉布睡衣,紧绷的双肩微松,低头拿起地上的洗衣粉,就想走出去。

“干嘛呢?”水琅把人叫住,看到他手里紧抓着被扭成麻花似的粉红色毛巾,“你都拿着洗过澡了,再洗,我难道还会接着洗脸?以后这条毛巾就你用吧,你赶紧的,不是要聊吗?等你半天了。”

“我洗完再来。”

周光赫端着盆跑了。

水琅拧着眉,站到床上往外看,发现他不止是在洗毛巾,还在洗其他衣服,这是在逃避?

他一逃避,水琅倒彻底歇了不想聊的心思了。

人也精神了。

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聊开了,聊出个结果再睡。

周光赫在外洗着衣服,突然闻到一阵咖啡香气,拧衣服的手顿住,缓缓转头,看到小姑娘端着白瓷茶杯,斜靠在门边,边吹着热气边喝。

“这么晚了,喝了不怕睡不着?”

“你声音怎么还这么哑?”

“……”

“不会是感冒了吧?”

“没有。”

“那快点进来吧,冷死了。”水琅想着直接在外面聊,谁知道刚穿着睡衣往门口站一会,这还喝着热咖啡,就受不了了,连忙跑到房间里。

周光赫晾好衣服,刚觉得身体没那么热了,就看到自己的蓝白毛巾挂在角落,盯着看了一会,淬炼意志力,发现理智最多只能打个平手后,转身走进屋里。

顶上的白炽灯关了,一边床头开着昏黄的台灯,咖啡香气萦绕,两个人都没了睡意。

水琅看着打好地铺,盖着大红被子的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周光赫抬眼看她,“3月31号。”

水琅没有意外,但也不在意料之中,“我当初认错人了,你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是不是姓,邹,我以为你是问的周。”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本来一点儿也不想面对,现在真正谈起来了,除了觉得滑稽,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尴尬,“真讨厌,沪城话与普通话相差区别大的那么多,怎么偏偏邹和周是一个叫法。”

周光赫脸上的笑意顿时止住了,“……你想和姓邹的结婚?”

水琅:“……”

“我那时候跟谁结都无所谓,只想赶紧回城,并且赶紧留下来,不要被送回去北大荒就成,所以,你看我都没问你那么多详细情况。”

“确实。”

刚开始,他一直觉得小姑娘对他不太感兴趣,只当是没有感情,要慢慢培养,也没细想过里面还有这层原因在。

等到后来,慢慢相处,再经过几百公升的汽油票,他相信两个人是培养出来感情了,结果没两天,就被大伯伯叫去,知道了老婆,压根就不是他的老婆。

“哎,那当时你是不是去接人的?”水琅坐起来,“应该也是接结婚对象的?那我们俩认错了,那个姑娘哪里去了?”

“幸好,她不是冲着我进城。”周光赫当时打完电话,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她是我战友的妹妹,成分不太好,兄妹俩搁着天南地北,十多年没见过面,不知道人家连孩子都有了。”

周光赫的口气有点急,水琅听得入神,没有注意到,“真是幸好。”

房间乍然陷入安静。

两个人都沉默了。

“你。”周光赫翻个身,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她,“你之前说,以后不会亏待什么的,是不是和邹凯,有过什么协议?”

“只是发了电报给他,告诉他,我想回城拿房子和财产,需要他帮忙结婚。”提到这,水琅皱起眉头,心里一阵后怕,“他都跟邬琳琳订婚了,收到电报以后,为什么没告诉邬善平?”

周光赫目光一顿,翻身坐起,“他没收到?”

“你战友妹妹不是冲着你来的,已经很庆幸了,我指明了邹家地址,不可能送电报的也送错了吧。”水琅从心底突然生出一丝不安,“难道,是邹家其他人拿到了电报,并不是邹凯拿的?”

“很有可能。”周光赫拧眉思考,“没送到的几率不大,邹家还有没有其他你认识的人?”

“你想说,对我有善意的人? ”看到他点头,水琅想了想,“其实邹凯的妈,跟我母亲是闺蜜,不过是小时候的闺蜜,应该说不上善意,否则我也不用去北大荒了。”

“这事……”周光赫还在回想邹家的每个人,就被小姑娘打断:“反正暂时是登记上了,不用管电报是收没收到了,话题别扯远,还是说说我们俩。”

周光赫抬头,与她对视,“我们,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需要,尽管说。”

水琅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子,“我们是信息误差,稀里糊涂领了证……”

提到这里,一桩桩事情,一幕幕场景瞬间朝着心口挤压过来,她认错人,完全把他当成利益合伙人,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错认了人,一直是把她当成真的妻子看待。

生活上细心照顾,经济上全心信任,在夫妻关系上,给足了她尊重。

尤其他现在还在打着地铺。

想到了他为什么会打地铺……

水琅低下头,双眼被白烟熏得发热。

“现在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有了工作,我户口也快调回来了,房产局应该会有集体宿舍,还有……”

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水琅一抬头,就看到他嘴角紧绷,目光虽然平静,但是肢体与嘴角一样,都是绷紧的,“我能进房产局,中间肯定多亏了你,如果局长不是你大伯,我这次能进的几率肯定不是百分之百,你之前不知道我认错人了,是冲着自己老婆去帮忙的,这是我欠你的人情,你再找老婆,如果……”

“不是。”

“……什么不是?”

周光赫牢牢看着她。

刚才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这场婚姻在她那里,哪怕是认错了人,初衷依然不会变,都是不作数的协议婚姻。

他应该识相点,配合她,但下意识不想。

这事却由不得他不想。

新的政策一旦出来,回到过去那样,她就是住在洋房里,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

而他,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公安,只有一间弄堂里的房间,即便以后单位可能会分房子,也顶多是类似的房间,跟复南路2号的洋房,是一个天一个地。

如此普通的他,身上还负担着大姐和三个孩子……

“……你不欠我任何人情,我应该感谢你。”

水琅看着他一瞬间耷拉下去的神情,顿了顿,“你是说改造大姐的房间?这个不用挂在心上,我当时起意确实没想那么多,但在做的过程里,就想到了改造好一点,引起邻居们与街道的注意,那就会引起房产局的注意,我有自己的私心在。”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周光赫目光安静看着她,“所以,你也不用挂在心上,至于我再结婚,你不用去想,所里情况你知道一些,现在是不稳定的时候,我暂时没那心思,你踏实住着。”

水琅想了想,点了点头,“假设你有,有……心仪的对象了,你也不用考虑我的处境状况,要立马跟我说,那时候我户口应该转回来了,街道会安排住的地方,即便街道不安排,我可以住招待所,我有钱。”

周光赫扯了扯嘴角,微微点了头。

说完了,心里本该放下一块大石头一样轻松,水琅却觉得有点闷,一低头,看到手里的咖啡,顿时恍然大悟,“大半夜果然不能喝咖啡,提神提的有点胸闷。”

“我去帮你倒杯热水。”

周光赫掀开被子起身,打开房门,走进客厅的黑暗里,背对着房间,拿着玻璃杯许久没动。

“不要倒太多,要冷好久。”

“……好。”

喝了水,可能是稀释了咖啡,心口没那么闷了,水琅掀开被子钻进去,关了台灯,酝酿睡意。

深夜,弄堂里的猫依然发春叫唤着。

空旷漆黑的草原,却一丝火苗都看不见了。

-

天亮了,梧桐里被问候声,自行车叮铃声,屋顶上白鸽扑棱翅膀咕咕叫的声音唤醒。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水琅拿着木柄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周光赫碗里,又拿起一根油条,对折起来,卷在大饼里,递给他。

一桌人都惊呆了。

三丫趴着桌子,先看了看怔愣的小舅舅,又看了看小舅妈,“小舅舅不吃油条呀。”

“啊?”水琅怀疑看着周光赫,“不是几乎天天都有油条吗?你不吃?”

三丫歪着头:“那是因为小舅妈喜欢吃油条,小舅舅才会天天买的呀。”

水琅愣住了,仔细一回想,好像确实没看到他吃过油条。

“你吃。”周光赫拿起木柄勺子,帮她盛豆浆,盛完,打开糖罐,舀了两勺白砂糖进去,拿起她的筷子搅了搅,看人还愣着,“上班要迟到了。”

水琅将包起来的油条大饼放进嘴里使劲咬了一口,盯着周光赫看他会拿什么吃。

当看到他拿起一个白煮蛋敲了敲,剥掉外壳以后,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姿势极其丝滑,极其理所当然。

水琅又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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