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微烫的杯子,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他心想:一定是裴谨修记住了他的喜好,特地叮嘱了许文雨。
许文雨似乎本来打算留下来陪他的,但是总有人进来问事。
无奈之下,许文雨又叮嘱了一次:“小裴总大概三点开完会,您在办公室里坐会儿,休息休息,我先去处理一些事。”
说完后就走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姜舟一个人。
裴谨修的办公室布置得十分简单,并不豪华精致,也没有哪里过分特殊,放眼望去,就是书架上的书摆得格外满,一切都井井有条的,整洁有序。
姜舟随意游览了一圈,然后又坐回了沙发上,出神发呆。
很快就到了下午三点。
裴谨修还没开完会,许文雨让一个小助理过来跟姜舟说了一声,说小裴总可能得下午五点才能有空。
很快又到了下午五点。
裴谨修的会倒是开完了,但是临时有事,已经坐上了去甲方公司的车,恐怕得晚上八点才能回到公司。
那个小助理又来了一趟,带姜舟去园区餐厅吃了下午饭。
很快又到了晚上八点。
小助理又来了一趟,说甲方请客吃饭,裴谨修没办法推脱,恐怕得晚上十点才能回到公司。
枯坐一天,姜舟现在是怎么也坐不住了,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走了一会儿,他百无聊赖,在裴谨修办公桌之前坐定,随手打开了桌上摆放着的一册文件。
那是……慎明集团关于普丰乳液的具体时间安排与收购结果。
姜舟呼吸一停,立马翻到了最终一页,看到的结果是:同意收购。
桌上摆着五册文件,有的是收购,有的是不收购。
姜舟打算攻读的就是商学院,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内幕消息意味着什么。
虽然违法犯罪,但是如果消息属实,姜家就一定能从这些收购案中大捞一笔,度过这次的危机。
姜舟激动得手脚发麻,他不着痕迹地把文件合住,摆回原状。
来时他就注意到了,办公室里是没有监控的。
毕竟这是裴谨修的办公室,谁敢监视慎明集团的小裴总?!
晚上十点,裴谨修仍然没有回到办公室,小助理告诉他,裴谨修不胜酒力,被甲方给灌醉了,司机只好送他回家休息。
空等一整天没见到裴谨修,姜舟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他一直都知道裴谨修工作起来是十分忙碌的,来时也有过心理准备。
住进了裴谨修为他订好的酒店,睡前,姜舟给姜涛发了消息,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让他连夜过来,见面细谈。
半夜一点,姜舟把从裴谨修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些内幕消息全都告诉了姜涛。
姜涛来时还愁云惨淡的,听完姜舟的话,顿时喜上眉梢,激动得手舞足蹈的,对着姜舟称赞连连。
姜舟也十分欣喜,一方面欣喜于远舟集团终于可以度过了眼前这次危机了,另一方面欣喜于,裴谨修对他竟然如此信任,毫不设防。
姜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时间紧迫,他得赶紧安排人手,利用姜舟得来的内幕消息尽快捞钱。
姜舟安下了心,睡前给小助理发了消息,说自己要多睡一会儿。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回国三天后,姜舟还是没能见到工作忙碌的裴谨修,但裴谨修说自己周末有空,答应周末陪他去洛津海洋游乐园玩。
大事已了,姜舟这两天闲着没事,顺便去医院看望了父亲姜文宝和奶奶傅佑。姜涛已经提前一步把好消息告诉了二位长辈,所以姜文宝和傅佑身体恢复得都还不错。
周末前一天,姜涛的计划只剩最后一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姜舟在酒店里待得无聊,想到明天就要和裴谨修一起去洛津海洋游乐场了,他心情大好,打算出门买两件新衣服,再订上一捧鲜花。
哼着歌,姜舟出门时心情还十分畅快。
他怎么都想不到,仅仅四个小时后,他与姜家都将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姜涛及其团队是直接被警察带走的,突如其来到姜涛甚至来不及通知姜舟一声。
换了一身新衣服,姜舟打算回酒店时,敏锐地在酒店楼下看到了警察。
他立即心生不妙,谨慎地绕路,打电话给了家里人时,这才知道姜涛已经因为涉嫌内幕交易、操纵股价罪、职务侵占罪等被捕了!
他给的消息竟然全都是错的,写了同意收购的最后都没收购,写了不同意的最后反而收购了。
事到如今,姜舟要是再看不出来这是一个针对他设下的圈套,那他可就真的太愚蠢了。
姜涛的消息虽然是他给的,但他们俩之间并没有明面上的消息往来,然而警察却直接找上了他的酒店,究竟是姜涛向警方透露了消息,还是……
蓦地睁大眼睛,姜舟如坠冰窟般,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既然是针对他设下的圈套,办公室里怎么可能会没有监控呢?
怕被警方追踪到地理位置,姜舟扔下手机,急忙逃了。
他心中虽愤怒滔天,但却茫茫然不知所措。
这场骗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直以为他是猎人,裴谨修是猎物,原来从始至终都地位相反,他错付一颗真心却浑然不知吗?
攥紧双拳,姜舟心脏尖锐地痛了起来,令他不禁佝偻起身体,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
姜文宝和傅佑又病倒了,姜文宝身上也不干净,如果不是病倒,估计也得被警方带走。
而傅佑正在抢救室里,恐怕活不过今天晚上。
同样活不过今晚的还有远舟集团,与其背后早已日薄西山的姜家。
家破人亡,钱财两失,繁华落尽,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姜舟眼神空洞,失魂落魄的,犹如行尸走肉般在街上游荡。他心中乱糟糟的一片,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里去,又很清楚地知道,每一条路都是死路,他逃不了太久的,被抓进监狱里是迟早的事,或许现在去自首才是最好的选择。
忽而路过了一家慎明超市。
裴谨修。
灵光一闪的,记忆里那些被忽视的细节一点点地穿联成线。
姜舟愣了一瞬,于此时此刻忽然想起,《血迹斑斑明湖湾》那篇报道最开始就是在后海微博上发酵的,热度持续走高,霸榜了近一个周,引发激烈的社会舆论后,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洛白云虽然是因为史心悦一案入狱,但在此之前众云集团就濒临破产,而坐收渔利者恰好是慎明集团。
还有韩家,洛家,张家。
现如今轮到了他们姜家!
眼睛蓦地睁大,姜舟脑海中突然出现出了一个猜想,虽然难以置信,但却是最合理的解释。
裴谨修。
一切都是裴家干的。
他们姜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切都是裴家害的!!
姜舟愣了愣,眼泪一颗颗落下,嘴角却越咧越开,他边哭边笑,眼眶很快就猩红一片,情绪剧烈波动下面容十分狰狞,看起来疯癫而又吓人。
姜家已经完蛋了,他也完蛋了,他上不起大学了,也不会再有未来。
与其进监狱生不如死,他还不如现在直接去死。
姜舟瞳孔如恶鬼一般漆黑空洞,恶毒而又阴森地想:当然,他死之前,势必得再拉个人垫背。
用手上的零钱买了一把锋利的菜到,又买了一个手提袋,将菜刀藏在了手提袋里。
他知道裴谨修搬进了禾泽首府,所以打算在禾泽首府不远处昼夜不离地蹲守。
怕被小区保安察觉到异常,他不敢离得太近,鬼鬼祟祟地躲在树木丛生的绿化带里。这个计划粗浅而又漏洞百出,姜舟不知道这样等要等多久才能等来裴谨修,但是他现在也只有这样一个死办法了。
似乎是上天最后的眷顾,他只熬了一夜,在周六早上天亮不久后,就蹲到了从小区大门里走出来的裴谨修。
姜舟上次见他还是初三。
那时正值中考的百日誓师大会,裴谨修作为优等生代表在全校师生面前做了一次演讲。
白衣少年,清冷矜贵,干净冷冽。风吹起他的衣衫,更衬得他身形颀长优雅,气质出众,一时间成了洛中无数学子魂牵梦萦的白月光。
如今三年已过,裴谨修穿得仍旧是白衬,他长高了不少,从少年成长为了青年,气质仍似从前那般,清冷淡漠,目下无尘。
姜舟恍惚了一瞬,这三年里他经常在tt上收到裴谨修发来的消息,每次收到时都会脑补一番,倘若裴谨修是在现实中面对着他说,会是怎样的神情,怎样的语气,怎样的动作。
心上一滞,又苦又涩又酸软的痛感传来,直到这时,姜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原来他早已爱上了眼前这个人。
恍惚不知多久,姜舟再回过神来时,裴谨修身旁突然多出一个人。
池绪。
两个人不知在聊些什么,正说着话,池绪突然揽住了裴谨修胳膊,摇来晃去,他眉眼弯弯的,动作十分亲昵。
如冬雪消融,裴谨修的表情骤然间柔和了不少,他眼中带笑,伸手摸了一下池绪脸颊,放下手时顺便扣住了池绪搭在他胳膊上的手。
白皙修长的无名指上,那颗璀璨瑰丽的红钻正一闪一闪地折射着太阳的光芒,闪亮夺目。
池绪的无名指上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红色钻戒。
“……”如果再看不懂眼前这幅场景代表了什么,那他可真就是个愚不可及的弱智了。
一边跟他暧昧聊天,一边跟池绪谈恋爱结婚?!哈,姜舟难以置信又憎恶万分地想,这人表面上装得光明磊落,为了算计他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可还真豁得出去。
姜舟戴上口罩,提着装有菜刀的手提袋,垂下头,努力地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路人,朝着裴谨修和池绪的方向走去。
五十米,二十五米,十米。
近在咫尺!
蓦地挥出菜刀,姜舟对准的是裴谨修的脸,他狰狞地叫了一声“去死吧”,胡乱地挥舞着菜刀。
姜舟从小到大都没学过武,他娇气怕痛,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认为凭着自己那张脸,只要甜甜地撒娇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全世界的宠爱。
他好像确实得到过,但得到的一切都随着姜家的覆灭而灰飞烟灭,只剩下那些狭昵下流玩物般的爱,可那些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只可惜,现在说一切都迟了。
姜舟只想一刀刀地砍死裴谨修,再砍死池绪,砍死这个骗他回国给他希望又亲手送他下地狱的恶魔!!砍死那个能轻而易举得到他得不到的东西的贱人!!
可惜,他的刀连裴谨修的边都没挨到就被池绪掐住手腕一掰夺了过去,没有凶器在手,姜舟只是个瘦弱无力的青年,被一拥而上的保安迅速制服了。
姜舟仍在挣扎,仿佛想冲上去一口口地咬死裴谨修般。他声嘶力竭地骂了一会儿后,忽而笑骂道:“哈哈哈哈哈哈,池绪,你还不知道你男朋友干了什么吧!!他这三年里可是一直都在用tt陪我聊天,他说他离不开我,想我,在乎我,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现在可以这么骗我!以后也可以这么骗你!!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池绪皱着眉,像看疯子一般看着他,匪夷所思道:“你在胡说什么?裴谨修的tt号三年前就被盗了,他那之后就再也没用过tt。”
三年前,恰好慎明集团研发的简讯横空出世,人们普遍更爱用简讯联系亲朋好友,所以裴谨修也没再申请新的tt号。
池绪的疑问与困惑十分真诚,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谎,正在疯狂挣扎的姜舟突然陷进了巨大的茫然中,神情痛苦而又迷惘。
如果说裴谨修三年前就被盗了号不用tt了,那这三年来一直陪他聊天的人究竟是谁?!
骗他回国的人是谁?带他进慎明集团园区的人又是谁,那间办公室真的是裴谨修的办公室吗?
有些事,姜舟注定这辈子都要想不通了。
即便只是逢场作戏,裴谨修也懒得把时间与精力花在他这种人身上,所以后来对姜舟热情亲昵的其实一直都是系统设计好的程序。
如是因,如是果,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完全是姜舟咎由自取。
他的刺杀计划荒谬而又可笑,丢人现眼一般,轻易就被制服了,任姜舟再奋力地挣扎,他仍旧被保安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裴谨修冷淡地抬了下眼,走近了两步,轻蔑而又侮辱地踩住了姜舟的脸,毫不留情地碾了碾。
如雪落寒潭,他声音格外冰冷道:“医院传来消息,姜舟,你奶奶今天早上不幸去世了。”
姜舟是姜家最小的一个小孩,又生得冰雪聪明活泼可爱,从小就是被姜家老太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老太太病重之际他未能在床前尽孝,老太太死后姜家也再无人无力能替其操持筹办葬礼,风光大葬。
姜家本来还可以苟延残喘一段时间,是因为他轻信他人才导致姜家摧毁拉朽地毁灭,姜家老太太是被他气病的,也是因他不得善终。
从喉咙口发出了两声痛苦至极的悲恸,姜舟一时间涕泗横流,声音嘶哑难听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仿佛鞋底脏了般,裴谨修终于挪开了脚,嫌恶地在地上蹭了两下。
他不是这样骄横恶毒的性格,之所以做得这么决绝狠厉,只不过是因为原书里的姜舟也曾这样踩过原主,欺凌原主自尊心的同时,还刻意用沈纭的死讯刺激原主。
更何况比起沈纭,傅佑可一点都不无辜,她手上沾的血不逊色于傅平春。
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一报还一报,他这个人向来公平。
警方来得很快,姜舟被抓走时,整个人好似痴傻了,浑身如泥一般瘫软,站都站不起来。
潦倒颓丧,凄惨可悲。
警车渐行渐远,禾泽首府的保安走了过来,十分有责任感地对业主表达了一下关心,确认裴谨修和池绪都没事后,就回去继续上班了。
现在还不到七点,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清风拂面,轻柔和煦,池绪心里却不大平静。
骤然窥见裴谨修的另一面,比起惊讶,池绪更感觉奇怪。
他微皱着眉,忍不住问:“你很讨厌姜舟?”
众目睽睽之下,用这样的方式践踏□□一个人的自尊,甚至利用至亲的死讯,傲慢无礼,残酷冷血地在对方伤口上撒盐,这岂止是讨厌,简直是恨之入骨了。
“嗯。”裴谨修眉眼低垂,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落寞低沉,皮肤在清晨的光下白得极尽透明。
没有解释太多,一些过往的回忆令他忽然间疲倦至极。
眼底那抹冰霜般的冷意还为完全化去,他偏头看向池绪,尽力柔和,轻声道:“吓到了?”
池绪果断地摇了摇头,他微微皱起眉,总觉得现在的裴谨修状态不太对劲,看起来实在是……太悲伤了。
猛地抱住裴谨修,池绪抱得很紧,声音清澈坚定:“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好似一轮温暖却不灼人的小太阳入怀,暖洋洋的,灿烂热烈,明亮和煦,驱散所有的阴霾与孤寂。
裴谨修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才很轻地笑了笑,他收紧手臂,也抱住池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声道:“我最讨厌轻贱别人真心的人。”
从前过去,永远最讨厌这一类的人。
池绪不关注别人的八卦,不知道姜舟到底轻贱了谁的真心,但裴谨修都这么说了,池绪当然无条件相信裴谨修,点头赞同道:“我也最讨厌。”
不愿再为这些烂人烂事浪费感情,裴谨修牵住了池绪的手,偏头一笑:“走吧,我们先去东湖散散步,去超市买点菜,然后下午再去你想去玩的那个真人版密室逃脱。”
刚才小区门口,池绪就在和裴谨修商量去玩密室逃脱的事,起因是迟千枫和苏欲雪终于也得知他俩结婚了,请他俩来迟家新开的密室逃脱店里玩。
池绪一听就心动了,但裴谨修觉得不行,这次的密室逃脱每个人都是分开的,中间才会汇合,他可不觉得池绪敢独自一人走完前半段。
不过后来迟千枫说可以把他俩放一起,再加上池绪实在想去,裴谨修也就答应了。
十指相扣,于盛夏朝阳中,两人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