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思想进步
常言道:凡事就怕细琢磨。
不是因为大多数事经不起推敲,而是绝大多数为世人习以为常、融入本能和潜意识认知的事,都很容音因为深入地思考,而变成另外一幅模样。
比如,太宗孝文皇帝。
在世人的潜意识,或者说是刻板印象当中,太宗孝文皇帝,那就是在世圣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的圣君。
只要别去细琢磨,这一点认知,便不会出现哪怕丝毫动摇。
——太宗皇帝是圣君,这有什么好说的?
——有什么好想的?
可你要是一不小心,细细琢磨了这位的一生,那就会闻到一些不大一样的味道了。
太宗三年,决战匈奴?
济北王刘兴居叛乱?
好家伙——合着这位最开始,还是个热血青年来的!
还有周勃做丞相时,太宗皇帝那句‘彻侯都在长安赖着,不愿回到封国,丞相给彻侯们做个表率吧’,便直接把周勃给赶出了长安、赶出了朝堂中枢。
就这心机,就这手段。
啧啧啧……
自然,提到太宗孝文皇帝,就不得不提那位‘死在自己葬礼上’的外戚大将军:轵侯薄昭。
到底是怎样的君王,能想出让百官哭活丧这种方式,来逼死自己的舅舅?
一计不成,甚至更进一步——亲设灵堂,并召见自己的舅舅,让舅舅于自己的灵堂自尽?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是碳基生物能想到的法子?
只能说城会玩儿。
从以上这些‘细琢磨’出来的,反直觉的现实,其实就不难发现:很多事情,只要细琢磨,那就必然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太祖高皇帝,在后世人刻板印象中,是一个不学无术,光凭运气打败项羽,幸运夺取天下的地痞、无赖、老流氓。
但细琢磨之后却能发现:这样的刻板印象,汉家非但不排斥,甚至还在暗中推波助澜,并一手缔造了这样的舆论。
为什么?
为了巩固统治。
为了让太祖高皇帝刘邦,变成‘一无是处,单纯就是被上天选中,才做了汉家的开国之君’的天命人;
而不是才能卓著,凭硬实力获得成功的实干家。
二者的区别在于:天命人实际上并不存在,所以汉家可以在舆论层面,让所有人都因为‘我不是天命人’这一认知,而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
反观实干家——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有才、有德,乃至德才兼备者不在少数。
如果太祖高皇帝刘邦,不是一个‘足够烂,却还是违抗不了天命’的天命人,而是一个很牛逼的人,那汉家就有的头疼了。
不知有多少野心家,会冒出‘我上我也行’的念头,然后各自施展才能、才华,却不是为了建设天下,而是为了效仿高皇帝刘邦,成为第二个沛公。
这些事,汉家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说,而是始终都在默默地做。
慢慢的,润物细无声的,把高皇帝刘邦,从最初、最真实的‘英明神武’的模样,给‘黑’成了一无是处,纯运气好的地痞无赖。
而这些,都是需要细琢磨,才能咂么出味道来的。
此次奴籍案,所引发的关于官吏贪污腐败的问题,其实也是一样的。
——在过去,大家只想当然的认为:官员贪污腐败,那就和动物需要喝水一样正常。
但只要稍一细琢磨,那味道当即就不大对了。
诶,不是。
为啥呀?
为啥做了官,就非得贪点、拿点?
难道就为了合群,又或是不贪白不贪之类?
对此,当朝大理,法家当代核心代表人物:赵禹,似乎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
“太宗孝文皇帝年间,太宗皇帝,曾打算重惩一个惊扰圣驾的路人。”
“彼时的廷尉——张释之张公,对太宗皇帝说:法如是,足矣。”
“太宗皇帝同意了张廷尉的看法,根据《汉律》之规定,以不慎惊扰圣驾之罪,罚了那路人黄金四两。”
“臣认为,张释之那句‘法如是足以’,是我汉家历代廷尉,都应奉为圭璧的至理。”
“具体到这次的事,也同样如此······”
对赵禹这个大理卿,刘荣自然是一百个放心。
至于赵禹具备的法制立场,刘荣也是愈发感到欣赏。
——和秦时,主张‘一切从重从严’的极端严苛律法所不同,如今的法家,也在不断反思秦的经验、教训。
过往这几十年的反思、总结,法家的法制观念,也在赵禹这一代人身上逐渐确立,并被汇总成张释之的那句名言:法如是,足以。
法律是这么规定的,那就按照法律规定去办。
这句话,几乎可以说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的史前版本。
法家能有这样的思想认知,刘荣自然是感到欣慰。
而赵禹接下来的一番话,也让刘荣欣慰之余,不免有些期待起法家的未来。
“对于官吏贪污、受贿的问题,臣也有几点愚见。”
赵禹一语,惹得在场众人面色一正,齐齐翘首望向赵禹。
就连刘荣,都象征性的将身子坐直了些。
便见赵禹清了清嗓,又稍一沉吟,方沉声道:“官员贪污、受贿的问题,其实并不只出现在官员身上。”
“自长安朝堂以下,无论是京官公卿,还是地方郡县二千石,乃至于宫中的婢女寺人、达官贵族家中的门房仆人;”
“——但凡是有人来登门,从求见通禀,到出言旁劝,乃至代为美言。”
“给受托者行贿,早已经成为了我汉家约定俗成,人人遵守的规矩。”
“若有人登门求某人办事,却没有按照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行贿,那就会被说是不懂规矩,乃至不讳世事。”
“尤其太宗皇帝年间,将军张武受贿,太宗皇帝不惩反赏,赐五百金‘以愧其心’后,我汉家受贿、行贿之风便愈演愈烈。”
“到如今,甚至已经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根本不避讳的程度。”
···
“所以在臣看来,要想解决官吏贪污、受贿的问题,并不单是要考虑‘怎么让官吏变得清廉’,而是要考虑:如何改变朝堂内外,地方郡县府衙,乃至整个天下的风气。”